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席地慕天 作者:二叶舟 文案 英雄救美,美人投怀,实属寻常。 不寻常是——献身的美人把英雄给采了。 不寻常是——英雄少年还追在美人后边。 少年,你斯德哥尔摩吗? 少女,你要改邪归正吗? 诗诗:色令智昏,古人诚不我欺。 文珺:X道是通向女人心灵的钥匙?! 作者云:我是衷心想写爽文小X文的。正文完结番外后补,欢迎爱の收藏。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冯诗诗,李文珺 ┃ 配角:玥 ┃ 其它:英雄救美,boss女主,仙侠,穿越 ================== ☆、偶遇   引子   沙漠边缘是戈壁,戈壁尽头是荒山,荒山高处,是万年不化的冰雪。   据说,水月湖并非绿洲的中心,而是崇山峻岭间一片水泊。   传闻某一日,雪崩冰降,将山脚下的古老湖泊掩埋封闭。与水月湖一齐消失的,还有原本就忽隐忽现的数条时令河。   然而这一消息,直到很久以后,才从闭塞的西北沙漠边陲,传遍整个修真大陆。   第一章偶遇   文珺有点后悔走进了这家茶馆。他对着几张咄咄逼人的脸,手指暗暗用力,随时准备召唤出自己的宝剑“凌天”。   不过是几个散修,或筑基初期或筑基中期。昨天之前,他可以很肯定的说:以一敌五不在话下。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刚跌落两个小境界,对付这些个痞子恐怕有些困难。   但,难道就看着他们欺负小孩子?当时,他慢吞吞踱进这茶馆,发现几个男修侃得正兴奋;“水月湖失踪百二十年”“西北各宗门都不在意”“恰是我们散修的机会”“反正无事”“去沙漠里碰运气”“说不定有大收获”云云;总之,没有他关心的消息。于是,他随意找张桌子坐下,唤店里小伙计沏壶上好的灵茶——准备问问他。谁知,那小伙计先一步被邻桌叫走,接着,一句话没让某个修士满意,就差点挨了打。   掌掴。是的,对一个练气二层的小男孩,筑基修士根本无需调动真元,直接巴掌甩上脸。文珺实在看不过,顺手帮他挡了一把。然后,双方就互相瞪眼怒视了。   文珺觉得,自己还是暂避锋芒比较好。他勉强扯扯嘴角,把小伙计推得更远些,拱手道:“诸位高抬贵手,就请不要跟小孩子计较了。”   五名散修中,为首的那个把文珺上上下下扫视一遍,忽然哈哈笑起来:“长得倒是俊俏,穿件白衣也很配——小白脸也想充英雄?”   旁边另一个散修凑过来。“这身打扮,好像还是名门子弟?且让我认一认。哦——”他摇头晃脑,咂咂嘴。“听闻天首山新出了个天纵奇才,叫什么李文珺,二十三岁便筑基圆满。我看面前这位,脸是有点像,修为可差了一大截。莫非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还是有人招摇撞骗,吹破牛皮?”   其余三人随之嘲笑起来:“老四你最最博闻强识的,这脸哪里会认错!”   文珺见他居然叫破自己来历,一时间有些犹豫。自己名声只值这点儿,可是宗门颜面多少不容损失。此刻一走了之固然简单,谁知道他们后面还要乱嚼什么舌根。唉,还不如交个手、斗个法,至少给他们点教训,别让他们再胡说八道。   身随意动,文珺飞速祭出自己的法宝“凌天”。一柄小小的飞剑顿时横亘双方之间。“凌天”金光流转,气势逼人,乃是他筑基圆满时师父所赠、连金丹修士都用得上的攻防佳品。五名散修稍微吃了一惊,但想到己方人数优势,转而又得意洋洋。一个道:“这小子气息散乱,境界不稳,就算名声在外,也没什么好怕。”   为首的那个更夸张:“我看这小剑不错。韩真人正缺趁手武器,弄了来送给他,铁定满意。”   “只怕这小子难搞,可得下手干净,免得被天首宗惦记。”   忽然就变成了杀人夺宝?文珺还没想通呢,身体却自动反应,躲过了一道雷电符,只是另一道风刃却险险擦过面中部,划过鼻梁。“凌天”迅速跟三支黑镖缠斗在一起,“嗡嗡”直响,红光大盛,滚滚热流随即涌出,逼得两个散修后退几步。文珺赶紧扔出几张烈火符,火上加势想要冲破包围圈。   他快,别人也快。没等他一跃而出,那五人已组出疾电阵法,电光白网,闪烁炫目,危机重重,竟想要将文珺迅速绞杀。文珺手心出汗,却还是尽量镇定召唤“凌天”。小剑引着三支黑镖靠近,他干脆一手一支抓住,同时驱动“凌天”,全力将最后一支击碎。   此刻他双手渗血,真元却流转得更加有力。火真元灼化了两枚凶器,文珺全心全意操纵“凌天”闯阵。只是那五名散修配合默契,显然是久经磨练,他屡次突击屡被挡回。文珺无可奈何,只能暂时采取守势。谁料那电阵如蛛网般粘腻,竟是贴着他越来越紧。   相持许久,文珺感到真元渐渐不济。倒霉,他一时忘了自己境界跌落,修为不如从前。若不能快速破开防御,恐怕他今日在这群凶徒围攻下性命堪忧。文珺不敢犹豫,手伸进乾坤袋,准备取出他的保命符箓。   忽然间一阵骤风刮过,围困他的疾电网就如吹过的蛛丝般散乱。那几个散修慌乱不已,纷纷后撤,修为低者甚至喷出一口鲜血。文珺危机解除,持剑便想要反击一二。哪知他们见机极快,发现文珺有了援助,便飞也似的从窗户奔逃出去。   “穷寇莫追,穷寇莫追。”一个熟悉的低沉男声响起。   文珺大喜:“林师伯!”   他的师伯林茂然带着个梳双髻的小姑娘立在门口,旁边,呃,一片狼藉。显然掌柜虽下了禁制保护,茶馆大厅还是免不了桌椅倒地、茶具破碎。   小姑娘朝他笑了笑,行个礼,糯糯的嗓音道:“李师兄安好。”   文珺认识她。步桦庭小师妹,步师姑和林师伯家的宝贝,十四岁便筑基成功,天分不在自己之下。文珺朝她招招手,“步师妹,”又转向林茂然,“师伯,我们还是坐下说话?”   林茂然“嗯”了声。三人表示想要找个干净点的角落,于是之前那小伙计很积极的请他们去二楼。男孩感激不已,道谢连连;跟着走来的掌柜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文珺自嘲的咧嘴,掏出块中品灵石,递到他手中。掌柜立即眉开眼笑。他乐呵呵的让伙计奉茶,又在离开时很恭敬的为他们关上包厢门。   步桦庭吐吐舌头:“李师兄阔绰呢。”   文珺苦笑:“也算是安慰掌柜。毕竟我们还借他的地方说话来着。”   林茂然先饮了一大口灵茶,道:“味儿还成,用来快速恢复真元不错。文珺你不多喝点?”   文珺点头称是:“花了灵石的,不可浪费。”   “怎么在这跟人斗起法来?那几个散修可不简单,手段够狠,像是要置人于死地;逃跑也都很果断,毫不犹豫用上疾行符。”林茂然指指步桦庭。“要不是念及你师妹初次外出,诸多不便,我倒想追上去,将他们一网打尽。”   文珺喝完一杯灵茶。“也是意外,我见他们欺负小伙计就出手了。哪知道运气不太好,行侠仗义差点把自己赔进去。”   “我们经过这小镇,感觉到‘凌天’的气息波动才过来的。”步桦庭笑眯眯解释。“刚好有帮到师兄。”   换个人换个对象说这话,或许要被认为是讽刺了。不过步桦庭表情真挚,文珺素来宽宏,两人并无芥蒂。“还多亏师伯施以援手,元婴真君吹口气就解了我的围。”   “所以,修为不够,就该谨慎和人动手。宗门之外,未必有人顾忌你师从何处。”林茂然又看向步桦庭。“天下之大,能者众多,谁也不能小觑。不小心行事,几个不知名的散修都可以要你的命。”   文珺低眉颔首。“师伯教训得是。”   步桦庭跟着严肃以对:“是,师公,桦庭记住了。”   “那现在,说说,你怎的来这茶馆?”   文珺顿了顿,道:“路上停下休息一会……”   他自清晨醒来后就一路奔波劳累,没有时间也静不下心打坐恢复真元。摸摸兜里灵石满满,索性找地方用些灵茶。当然,也是为了寻找她。他相信她没有走很远——练气期尚不能御剑,又拖着一双疲惫的腿,能到哪里去?若要隐藏气息,这个临近的小镇是她最可能的选择。虽然不擅长追踪,但文珺有种感觉,她就在这里,附近。   林茂然一把抓过文珺的手腕。“那你的修为,又是怎么回事?一月前见你师父,还说你将要冲击金丹,让你下山历练,尝试突破。今日一见,境界居然掉落筑基中期?”   文珺瞟了眼步桦庭,有点尴尬。“总之,是有些事。”   在身畔小师妹那亮晶晶的眼睛注视下,他觉得,咳咳,难以启齿。   林茂然了然,支开小女徒。“桦庭,去掌柜那看看,有何需要帮忙的?”   “是,师公。”   厢门闭上,林茂然叹气,道:“说吧,是不是因为元阳没了?”   文珺点点头。“以前师父告诫过我,大概也有心理准备的。”   “你那天曜心法我倒听你师祖讲起过,以童男身为基础,契合根骨,修为进阶极快。你师父倒很把持得住,多年坚守。不过他也曾与我讨论,若失了元阳,境界受损,要如何挽回种种。没料到……后果如此严重。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平素矜持得很,也晓得轻重缓急。是路上遇着什么,迷了心窍?”   文珺坦白:“呃,我此次下山,遵师命往东去不夜海不夜城……”   “不夜海,莫非是潮声阁!司空陆那故意考验你来着?”   林师伯推测颇有道理,毕竟不夜海潮声阁是大陆首屈一指的销魂窟。不过实际上,师父是嘱咐自己去惊涛阁盯着的。然而文珺不想解释太多,事先师父就吩咐过要尽量隐秘,而这件事又因为各种变故,愈加复杂,即使面前是师伯,也还是暂时瞒着点好。   见文珺沉默,林茂然皱起眉头。“你再根骨好悟性佳,到底还没有结丹;年纪轻轻经验贫乏,对敌处事稚嫩得很,就一头扎进那地方——你被人骗了?”   文珺否认。“不是骗,唉,一言难尽。我一开始想帮个无辜女子逃出去,后来碰上危险,一时情急……”   林茂然也不知该生气还是好笑。“都夸你心志坚定,原来也是个血气方刚少年郎。那女子是被人强掳来的吧,现在哪去了?”   “我与她失散了,正在找。”文珺垂头丧气。   林茂然摇头。“我做师伯的,这私事也不好多管,只是多少替你可惜。早前听说,苏师姐那侄女儿苏黛叶倾慕于你。那女娃与你年龄相当,虽然刚筑基,老父最近又陨落,却有个已臻化神的姑姑护着。我还与你步师姑说道,你俩以后也算良配,如今看来,悬咯。”   文珺有些尴尬的道:“我本无意于此。”   “罢了,好自为之。我待会还要带桦庭去跟你步师姑汇合。你若遇上难以处理之事,纸鹤传讯给我。天首山之人,就算虎落平阳,也容不得别家折辱。”林茂然斩钉截铁道。   文珺感谢他好意——很明显,师伯这话不只是针对之前他帮自己打发走的那几个散修,还有之后很可能引来的各种麻烦:不夜海,惊涛阁。 ☆、筑基   午后的小镇药铺来客稀少,诗诗正小声询问伙计:“你说要多少?”   “五块中品灵石。”   “这么多……”她蹙眉道。   “一颗筑基丹的炼制需要八种灵草,耗费炼丹师将近半月时间,五块中品灵石已经算很便宜了。”   旁边一位男修好心插话:“你这也忒夸张。将近半月?三四天也叫将近半月?”   药铺伙计哂笑:“采集整理灵草不花时间?若要直接收购成品炼丹,那这筑基丹至少值十块中品灵石了。”   那男修不吭声,只有些同情的望着脸色苍白的诗诗,自顾自走出去。诗诗咬了咬下唇,算算自己乾坤袋里仅余的四块中品灵石,摇摇头道:“算了,我不要了。”   伙计见状,又劝起来:“姑娘,我瞧你已练气圆满,又全身真元满溢,随时可以筑基,只差这一点助力,何不买下丹药?虽不能保证绝对成功,至少大有帮助。我们平常人就算练气入体,也不过百年寿命,唯有筑基方能真正跨入修士之列。寿命马上可以再增加百年。这筑不筑基,人生千差万别!”   “我再想想……”诗诗窘迫非常,耳根都泛红了。她之前在另一家药铺直言自己囊中羞涩时,已被人嘲笑一番,暗示她生得虽好却不懂利用云云。现在要再来一次,她真心想找个地洞钻钻了。   可她确实买不起。   唉,要是不被迫赶在这时筑基就好了。师父说自己资质平平,十九岁才练气七层,循规蹈矩修炼下去,说不定真得四五十岁才能突破。师父说要帮她想办法,又忙着其他事,预计外出半月,可两个月还没回来。她实在等得心焦,收拾些东西便擅自下山;结果随着师父的玄阴标记越走越远,竟然来到了大陆东端的不夜海。她从前总听说外面的世界诸多险恶,直到自己这次独自下山才亲身体会——她差一点就将命丧在那赫赫有名的赌窝惊涛阁。   回忆起那段经历,即使只一点点,也足以让她从发梢到指尖都发抖。幼时修炼、师父的叹息似乎又在脑海中响起:“诗诗,你虽纯阴之体,但根骨欠佳,为师所见上等心法里,最适合你的,唯有《玄阴素;女经》。可这心法须得抛下世俗常规,借交合之际采补男性真元,才能快速提升修为。你性子太过良善,恐怕难办……”   太过良善?她也曾这么认为。然而,在最危急的时刻,她的求生欲仍令她抛开一切。人道祸兮福所伏,她危难之中抓住的救命稻草不仅带她逃出生天,还“赠了”她一份大礼——借着那元阳和充沛的真元,她接连进阶,从练气七层连升五层,直到练气圆满。谁能想到,那人都还没结丹,她从他那里夺取的修为就让她真元狂溢,恨不得赶紧筑基。这是第一次,她切实感受到自己心法的强大之处,却无法抑制心中满满的苦涩。   到底,她还是不习惯做恶人。即使她被人丢在惊涛阁的药池中时,她内心也还是抗拒着用那屈辱的方式自救。直到她知道自己将被做成药引,内心的愤怒和绝望才掩盖一切,使她缠住并压倒那个好心救了她的男子。   自暴自弃,她不会了,再不会了。   诗诗轻轻摇头,转身想离开。动作急促,差点撞到一个人。很奇怪,她居然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微微抬头,她大惊失色。“你……”   面前这个男子,剑眉星目,薄唇皓齿,英挺的鼻梁上一道若有若无的血痕。他似乎嘴带微笑,又似乎眼含恚怒。诗诗不由得倒退一步。   李文珺,如果她没有记错他名字的话。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害的第一个人。   “姑娘别来无恙?正在找筑基丹?”他开口,低沉悦耳的声音撞上她心坎,却逼得她打了个哆嗦。   “我,我……”   “这里摆放的丹药皆非上品,还是请店家把珍藏的好货拿出来吧。”下一句话是对药铺伙计说的。   他顺手拿出自己绣着暗纹的乾坤袋,在那伙计眼前晃了一下。   药铺伙计即刻换上一副谄媚嘴脸。“好嘞,只是这价格——”   “二十块中品灵石,够几颗?”   “两颗,两颗。”伙计连连搓手。   文珺有些倨傲的扬了扬下巴。“三颗,别诓人。我本不缺这类丹药,若非这位姑娘此时急用——”   “好的好的!”为他气势所摄,伙计忙不迭答应,赶紧赶慢的从药橱暗格取出一个小瓶。“刚好三颗,您看这品质,万中无一。”   文珺随意瞄了一眼,当即付账取物,顺手拉着目瞪口呆的诗诗往外走。   诗诗既尴尬又惊愕,竟没有及时挣脱他的手,就这么犹豫的跟着他上了飞剑,须臾来到镇外树林。   “李……道友,我非常抱歉。”纠结半响,她终于说出口。   仿佛好不容易等到她的反应一般,文珺脚步顿了顿。诗诗强作镇定,柔声道:“你是君子,侠义热忱,好心救我;我却是不知羞耻之人,竟屈从药物,行为放纵,无意间损害你的修为……”   文珺停下来,直直盯着她,灼人的目光让诗诗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我自觉行径可憎,实在无颜见人,故而……”   “所以你不告而别?”文珺叹气。“我又何尝不是羞愤难当。毕竟我身为男子,这般不尊重的占了姑娘的身体,也是咎由自取。我诚心弥补,恰巧姑娘得了我的元阳……修为大有增益,正好乘此时筑基。”   话音刚落,文珺就拿出那装了三颗筑基丹的小瓶,递到诗诗面前。   虽然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但文珺这么直白大方还是令诗诗大吃一惊。他是真的纯善至极,还是别有图谋?   诗诗脑子里反复转了几转,得不到一个确切结论,最终还是在他清澈目光下犹豫着接下馈赠。   “先用一颗便够,其余两颗备着吧。”文珺很有经验的提建议。“筑基若顺利,只要几个时辰,若不顺利可能需要一日夜;倘姑娘信得过我,就让我为你护法,尽少许心意。”   他好似含情的深邃眼眸注视着她,诗诗的脸渐渐晕染一层粉红。明明不是多么甜言蜜语,却让她的心忍不住剧烈跳动。好不容易等理智压住了她的浅薄感动,诗诗低垂下头,轻轻道:“谢谢。”   冷静些,诗诗,这不太合常理。魅惑这筑基圆满男修一次已经是奇迹,再让他对你无偿无私奉献一切,根本不可能。   她暗暗告诫自己。但现状是,她这会儿最好还是先接受他的“好意”——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撑得极为痛苦,容不得拖拉。   她征询他的意见,找了处较为僻静的林中空地坐下。筑基动静不算大,又很寻常,一般没有谁会刻意打扰。诗诗将要入定,却听到文珺喟叹一声:“姑娘,还没请教你的姓名?”   “我叫诗诗,冯诗诗。”她脱口而出。   他眨了眨眼。“很好听。”   她暂且抛下那些思绪,集中注意力。全身真元急速流转,汹涌澎湃。诗诗旋即默念心法,进入空明之境。   闭眼内视,纤细的脉络似乎在真元不停的冲击下渐渐膨胀,扩大,绷紧。她全身仿佛被一阵阵暴雨冲刷,浇灌,真元之流狂奔肆虐。刚服下的筑基丹在丹田内缓缓融化,在心法的引导下,散作星星点点,漂流至经脉各处,维护脆弱的脉络,犹如筑起防御,修建坝墙,将原本散乱的真元牢牢固定在河道,导入堤基——任何激流也不能撼动的、坚实的道基。   控制身体的变化极耗精神,也不知过去多久,诗诗体内疯狂运转的心法终于速度减缓,开始逐渐适应新筑成的经脉。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慢慢放松,她几乎即刻就要昏睡过去,迷蒙中见到一个人向自己靠近,满脸横肉,狞笑着说:   “好一只肥羊,居然没被秦阁主捉着,反而掉到我这金窝来,不吃可真对不起这分运气。”   他一手抓住诗诗胳膊,另一只手摸着光溜溜的肥下巴,眼睛眯成条缝。“难得纯阴之体,可惜修为太低,采补不了几次就没啦。还是炼了你这小雏儿,入药才不算浪费。”   他只轻轻一推,她就掉进了一个绿油油的大池子。腥甜的水漫过她的口鼻,侵袭她的肌肤,她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燥热难安。耳中传来一个嗡声翁气的嗓音:“这里原本最适合鸳鸯戏水,既然要炼药,‘销魂引’定要加足分量,让你这小雏儿元阴尽放才好——”   她渐渐觉得神志模糊,暖流环绕四周,身体好似被温柔打开,挑逗折磨,搅得她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几乎破膛而出。就差那么点,就差一点点而已,她喘不过气来,扭动翻滚着,恨不得谁来给自己一刀。然而时间就像停滞了,她停留在最痛苦的刹那。心法拼命运转,可是解不了,脱不开,与她最隐秘、最羞于言说的欲望僵持着,阻止她绽放。   突然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她从泥潭中拖出。她随着它们的主人忽上忽下,飞高飞低,跌进一个冰冷的山洞。她强睁双眼,见到一张俊朗清癯的脸。只是,他的嘴角竟轻轻抖动,进而眉目也开始扭曲,绯红逐渐爬满了白皙的皮肤。她一瞬间很想笑,肆意大笑,她一直以来坚守的良知有什么用处呢,洁身自好又有什么意义呢。愤怒的欲望喷薄而出,她的力量终于爆发了一次。她把他压在身下,撕扯起他的衣裳。布帛的破裂声是如此悦耳,她简直听不清他嘴中呢喃些什么。   “天首山、李文珺……我是正道中人……”   她低头堵住他的唇,发丝划过他的鼻尖。恶意的快乐席卷了一切。她纵情的抚摸着被水润湿的肌肤,寻找那惩罚自己的利器。痛快抑或痛苦,总能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倾泻而出的真元汇入一泓清泉,又引导着那凉爽的水流回到体内,安抚、滋养着经脉——   啊,那激昂的、难以言喻的滋味。她简直是被抛入云层,她能感到真元一层层的突破,加强,巩固。当狂躁的心慢慢平静,她终于有暇去端详身下这具正变得苍白枯萎的躯体。只需几眼,她就开始陷入深深自责。但是他的眼睑颤了一下,于是她惊恐万分,随手抄起一件袍子,落荒而逃。   可她作下了恶,又能逃到哪里去?   风声,雨声,雷鸣声。泪水湿遍脸颊,她捂住眼睛。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握住她的腕,将它移开。   她仰躺在地上,视野里是璀璨星辰,还有比星辰更灿烂的双眸。   他望着她,笑意若隐若现。   “筑基成功了,冯姑娘。还有……你魇住了吗?” ☆、心意   心魔。   她有心魔。   文珺把诗诗从地上拉起,看着惊魂未定的她调息休整,心里漫过一种不知是快慰还是忧愁的情绪。   他并非圣贤,所以,看到这个采补了自己的少女,仅在筑基时就一度陷入迷障,心魔缠身;他还是有点解气的。   毕竟,勤修苦练积攒的修为,一夜之间被人夺取大半,想让他一丝怨气也无,也实在太难。   虽然他知道自己所练心法的缘故,若是失去元阳,境界总归要受些损害。没想到第一次却是碰到了个修采补之术的少女,自己本已筑基圆满,半步金丹,生生跌落到筑基中期,着实难以释怀。   好在文珺自认豁达,反复暗暗提醒自己,过往不可追。当下自己已然吃了亏,却还得好好抚慰这个看似纯良的冯姑娘——本来要办的正事,没准还落在她身上呢。   身为天首山朝雾峰元婴真君司空陆之徒,文珺此次是奉师命,暗地来到不夜海查探一件秘宝“镜花陨”。他虽因筑基神速薄有名气,但因为年轻,下山历练较少,认识他的人极为有限,师父这才遣他去不夜海最有名的赌窝惊涛阁盯梢。可惜他等候多日,一丝线索也无。就在三天前,他听闻潮声阁出了一桩失窃案,被盗走的宝物正被惊涛阁主事闲聊时唤作“镜花陨”。两阁高位主事们私下谈及,那两名女盗修为虽不差,却有一人被斩落一臂,随之留下一件臂环。当时,各人传递察看,却无人认识此物由何制成,最后仍然被潮声阁主秦伏盛收了回去。   文珺有幸偷偷见了那东西一眼,虽说是臂环,却更像一条月牙白的丝缎,表面光滑,看似玄妙,却一丝灵气不散露。恰好,他知道,眼前这个叫诗诗的少女右臂上也缠着那么一条。   昨日晚间,他听说潮声阁秦阁主带上一批属下,亲自外出缉拿窃贼,惊涛阁也被秦阁主借走大批修士。他见此机会,决定最后悄悄探查一下,是否仍有那宝物“镜花陨”的蛛丝马迹。他竭尽所能搜寻阁内隐秘之所,仍一无所获,就在他暗自感叹要无功而返之时,恰巧听到惊涛阁主曹晌两名近侍的对话——   “嘿,情波池里那小姑娘可以享用了?”   “做梦,阁主好不容易瞒着秦阁主藏下的纯阴真女,哪轮得到你我。”   “我还以为在‘销魂引’那烈药里泡这么久,是要赏给大家用的呢。”   “啧啧,那药量,养十个淫;娃;荡;妇也够了。只是潮声阁不缺女人,我们又何必自己操心弄这个。偷偷告诉你,阁主嫌那小雏儿修为低,索性拿她炼药,就不沾她身子了。”   “我说,怪道阁主把她泡了整整一月却不开动,大不寻常,原来是用来吃的。”   他虽有侠义心肠,却也不是年轻气盛单纯之人。这十余天来他隐藏在惊涛阁这大赌窝,看见不平之事想出手也绝非一次两次,只因考虑师父交待任务,才强自按捺下来。现在,既然自己师门任务完成无望,就不再担心暴露身形,干干脆脆救了那可怜少女,才不违本心。   他匆匆忙忙把她从池子里捞出来,逃亡中顾不得自己也沾染了那古怪的药汁。“销魂引”,一听名字就可以想到是什么鬼东西。   然后,药物蛊惑,美人投怀送抱,他终究没把持住。   偶然,真是非常偶然,迷惘飘然之时,他恍惚看到,她光裸润泽的右臂上,绕了一件他挂心的饰品——与潮声阁窃贼遗留下的臂环并无二致。   虽然他是事后才想起来,到底没有错过。这个少女身上,或许与那两位女盗有关,带着“镜花陨”的线索。于是,他甫一恢复理智,便赶紧找寻她的下落。   况且,自己还在她娇柔缠绵的躯体上损失了如此多的修为。   运气不错,他很快找到了她。一个看上去极为清纯、不谙世事的少女,原来竟负有那诡异的魔功。他本该简单粗暴的控制住她,逼她坦白一切;他却对着她的隽秀面容心软了。他在一瞬间决定,假装谅解她,假装帮助她,稳住她,瓦解她的防备,好诱使她说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方才,他手指轻点,剑驻于地,替她布下一个小小的聚灵阵,安稳她周边紊乱的灵气;又伸手打断筑基后幻境,阻止她继续沉沦于心魔。真是十分周到,仁至义尽。   “冯姑娘,感觉可还好?”   诗诗擦了擦额头汗珠,缓缓道:“这样就……成了?”   “刚刚过去七个时辰,姑娘这已经算很顺利了。最后可是有心魔侵扰?”文珺关切道。   “这,我……”诗诗欲言又止。   “我见你身体紧绷,呼吸急促,似乎陷入危险之中。”文珺指指地上的“凌天”。“擅自为你排布聚灵阵,希望助你尽快平静。”   “非常感激……”   “可惜最后一时心急,干扰了冯姑娘苏醒——”   “不不不,”诗诗忙道,“其实我应该谢谢你,帮我从困境中恢复。真的,真的。”   说着,诗诗涨红了脸,慢慢垂下头。“真的非常感谢你……李道友。诗诗所习心法有极大缺陷,竟然如此损人利己,诗诗也是初次发觉。你之前救我性命,刚才又赠我丹药,助我筑基,诗诗实在无以为报……”   文珺深吸一口气,道:“君子所为,并不求报,但求无愧于心。我辈修士终生求道,与人当为善为真。你既然处在危难之际,我总不能袖手旁观。”   诗诗似是羞赧,嗫嚅道:“李道友,诗诗连累你太多……”   文珺叹气。“你来自何处?文珺修为尚低,却依旧希望能帮冯姑娘安然回到自己宗门。”   诗诗摇头。“我没有宗门,只是一介散修。”   “那,你可愿随我回我的宗门?至少,安全为上,暂时要避过惊涛阁才好。”文珺表情真挚恳切。“我乃天首山天首宗内门弟子,师从朝雾峰司空真君。我宗门中人皆重为善之道,绝不与作恶之徒同流合污。”   似是想起惊涛阁那些恶徒所为,诗诗瑟缩一下。“我、我还是想先去找师父……”   “冯姑娘既然有亲人,我自愿一路相助。”文珺点点头。“只是不知道冯姑娘师父在何处?”   诗诗踌躇半响,幽幽道:“我师父,路上曾经给我留下标记,最近到了不夜海。我跟着她的记号,半途碰到惊涛阁的恶人,抓住我折磨我……若不是道友施以援手,诗诗定然丧命在那里。”   “那,还是要继续追寻令师的标记?”文珺耐心询问。   “是的,暂时只有这个法子。”   文珺心里轻轻哼了一声。她看似柔弱无助,很想要依靠他,实际非常谨慎,言语间滴水不漏。不过他并不急,毕竟她修为经验都逊于他,只要自己小心将她控制住,总能在她身上探查到想要的讯息。   稍作休整,两人便一同出发。不夜海位于修真大陆东面,北接罗刹海,南临乌云海。大陆最东端为一半岛,其中心地带俗称不夜城,不夜海三阁便位于此。惊涛阁乃赫赫有名的赌窝,潮声阁是最富盛名的风月之所,沧浪阁则为修真界最大的交易行。惊涛阁中什么都能用来赌,最不缺的就是生死擂;潮声阁不止做风流勾当,更蓄了不少炉鼎、性;奴供人糟蹋取乐;沧浪阁白市黑市皆开,号称什么都敢卖。三大阁同气连枝,共进共退,虽传承比不上那些千万年的大宗门,却也是人才济济;更因为掌控大量财富宝物,百年来已成为大陆东面最大的修真势力。想着诗诗的师父或许得罪了三阁之二,诗诗和他自己也不定是惊涛阁的追捕对象,文珺就有些头疼。   “我俩修为有限,惊涛阁或许还在搜寻我们下落,这一路务必小心行事。”文珺叮嘱诗诗。   “我明白……可是师父最后留下的记号确实在惊涛阁附近,我还是想到那里去看看。”   估算了危险与机会,文珺决定,还是先在不夜城郊外暂且停下,探探风声再说。莫说他现在只有筑基中期,就是之前筑基圆满的修为,打算潜入惊涛阁时也要战战兢兢;此刻还带着个经验浅薄身份危险的诗诗,他若不小心,随时就会丧命于此。   “惊涛阁小喽罗们的修为都不逊于你我,即使他们没认出我们,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只需一点点怀疑,他们就能下手。”文珺提醒诗诗对手险恶。“越接近不夜城势力范围,他们行事越张扬。我们须得装作恭顺害怕的模样——啧,真实情况也差不离。”   许是见着文珺故作老成的青涩表情,诗诗忍不住“噗嗤”一笑。文珺忽地自己也想笑。他嘲讽道:“弱者如蝼蚁,不想被人践踏,就该躲得远远的。”   诗诗闻言默然。文珺仿佛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触动了她。可是,这也是事实。不强调,不重视,那么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就只会苟且偷生尚不能。   两人早已下了飞剑。文珺收好“凌天”,与诗诗在城郊树林徘徊。若遇上面目和善、修为不高的修士,便向他打听城中可有大事。可惜好几个时辰过去,从清晨到黄昏,他们也只从两位修士口中得知“潮声阁与惊涛阁联手捉贼”这种已经流传几天的“旧闻”。文珺正想与诗诗商量,考虑两阁夜间活动更繁忙,趁此时入城更不易引人注意;却倏忽听到前方数百米处打斗之声。   日头西斜,天光黯淡,那一处却突然间火焰直冲而上。紧接着狂风大作,四周树枝叶片如刀刮过,文珺忙唤出“凌天”,将两人护在屏障里。一个尖厉女声忽远忽近:“惊涛阁的宵小之辈,有种不要暗算!”   “跟盗贼还讲什么道义,布鬼哭阵!”这是男子的声音。   “小心,那女人是揽月宫余孽,别看丢了一只手,说不定还有很多妖法——”   “金丹圆满算什么,我们三个还怕你一个?!”   种种喝斥不绝于耳,伴随着符箓爆裂、利器破空声。然而文珺的注意力已被之前的那句“丢了一只手”吸引了——莫非这就是从潮声阁偷走镜花陨的女子?他一时激动,不顾前方打斗正酣,朝那法术疾飞的方向靠近数步。   只靠近一点点而已,他就感到巨大的压力。高阶修士的威压加上斗法产生的灵力漩涡瞬间逼得他吐出一口鲜血,“凌天”颤抖着发出哀鸣。与此同时,一条黑色的水刃极速冲向他的胸口。文珺本欲闪开,想起诗诗就站在自己身后,不由得一顿,“凌天”及时护主遮挡,却仍不能完全卸掉那侵蚀性极强的灵力,水花四溅,文珺肩膀、上臂、胸口霎时烧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黑洞。   这次没伤到脸,他模模糊糊想到。还好,诗诗应该没事。   “喽啰闪开!”远处一个面目模糊的、看不清身影的女子尖叱。   又射来一道水刃。文珺拉着诗诗迅速倒退。罢了罢了,境界差距太大,此时千万不能直接冲上去,把小命送在这里。他只顾得叮嘱一句“小心”,便抓住诗诗的腰,给自己拍上一道疾行符,连飞剑都没敢用,匆匆逃离。 ☆、养伤   两人在树林里穿梭躲闪,渐渐再也感觉不到那几个金丹修士的斗法威压。一路被文珺揽着纤腰,奔逃之时尚不挂心,此刻渐渐停下,诗诗难免尴尬起来。之前他用飞剑载她,她是宁可自己勉强控制平衡,也不愿触碰他依靠他;好在他也是细心之人,速度并不过快。如今两人身体相贴,她只觉得被他手臂绕过的地方皮肤滚烫——即使隔着衣物——仍烧得她颇有不安。   诗诗面颊微红,柔声细语。“现在算是安全了?”   文珺长吁一口气。“是,想来他们忙着争斗,应该没时间也没兴趣管我们两个普通过路人。”   诗诗假装整理衣摆,轻轻拨开文珺的手。他倒也十分识趣,立即缩回站立一边。   唉,她这叫“矫情”吗?明明,两个人赤;裸相对都有过……   诗诗在心里狠狠摇头,想什么呢。   回过神,她才发现,文珺半边身子居然都是血。肩、臂、胸上皆是殷红一片。她忍不住惊呼:“你受伤了?!”   “大神打架,小鬼遭殃。”他自嘲道。“修为不够、硬要凑到别人斗法阵周围,就是这种后果。这下算受点教训吧。”   虽然他话说得满不在乎,可在她看来,这伤势并不轻;而且让她回忆适才他的种种举动,有危险总是挡在她身前……诗诗认为自己很难无动于衷。   “似乎伤得……有些严重。”她努力组织措辞,希望能体现出自己的关心,又不要太过热切,最好还能照顾他的自尊心。结果左思右想,连下一句话好像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笨哪,她暗暗唾弃自己。   文珺仿佛不太注意她的纠结,很自然的接话。“大概得养一养,总之,身体受了些毒素污染,就算吃丹药,肉体也很难自己修复,还是得运行真元回复一番。”   言语间,他大约有些歉然。“恐怕,暂时不便动身陪你去寻找你师父了……”   诗诗胸口一滞,一股又酸又涩的感觉汹涌而上。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不急的,我等你,我陪你……”   这样的话,似乎过于暧昧了。可是在这个时候,要她一个人自行离去,实在太难,太难。   文珺愣了一下,轻轻点头,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谢谢你。”   幸好他伤的不是脚,她不用搀扶他,否则她就更窘迫了。诗诗一面跟着文珺走进一处山洞,一面暗自叹息。   夜幕降临,荒山野岭,人迹罕至。这处天然石洞倒也算疗伤的好地方,至少无甚干扰,文珺可以静静打坐,慢慢回复。诗诗守在旁边,满腔心事,又不敢进入冥想状态,索性抱膝席地而坐,盯着洞口发呆。   文珺的“凌天”就驻守在前面,周边布着两个小型防御阵,都用中品灵石维持着,似是相当稳妥。   看来,他身家颇厚呢。诗诗用手指掂了掂自己的乾坤袋。相比之下,自己真是穷得可以。袋里余下的两颗筑基丹,要不要等下还给他?   毕竟,她已经亏欠他太多。就算他并非外表那般纯善好心,自己也受惠良多。而且,一开始,他应是真心想把她从惊涛阁那必死之境中救出来。即便,后来他又起了别的心思——那还是因为她的引诱和药物的蛊惑——也最终输给了她大量修为。助她筑基,他丝毫没动其他手脚;后来遇到高阶修士斗法,他也确实一心维护自己。因此种种,她无法不为之触动、然后深感不安。   他跟着她,或者说,想让她跟着他,到底图谋什么?   总不可能是为了她,诗诗自嘲的想。一具修为浅薄的纯阴之体,甚至带着采补他人的妖法,就算多么媚骨天成,能满足男人的肉;欲,他也享用过了,还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她有什么值得他关心照顾的呢?还是,她的师父……?   师父吗?   诗诗正想的出神,旁边文珺已经结束调息,慢慢站起来。他的衣裳未能修复,隔着那破碎的料子,可以看到受损的部位虽然不再血肉模糊,还是通红一片,显得狰狞可怖。见诗诗目光躲闪,面露疼惜为难之色;文珺虽然仍自觉体虚气短,反而安慰起她来:   “不要紧,总有一段时间会这样。伤势已经控制住,会好转的。”   诗诗既沮丧又感激。“都是为了维护我……”   “我们是同伴,自然要互相扶持。”文珺肯定道。   “可是,”诗诗眼中慢慢溢出泪花,“是我害了你……你本来已经筑基圆满,却因我折损修为,此次更是为了保我平安才受伤。诗诗一介孤女,无父母、无宗门,从来只有师父可依靠,再不敢肖想其他;受你如此恩德,我实在愧疚难当。”   文珺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自觉难以出口。诗诗轻拭眼角,续道:“我自幼生活在东岭荒山,是师父把我抚养长大。师父常说她身为散修,资质平平,不奢望将来得道飞升,却认为我体质特殊,将来不定有仙缘,教我一套意外得来的心法,据说能速成境界,只是连她也不清楚行功之法,只叫我自己摸索。我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直到此次意外,才明白原来是那种损人利己的邪法……”   文珺瞧她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样,只得继续宽慰她:“既然事已至此,你且安下心,先找到你师父,后面的,再做打算。或许,还有办法呢。”   诗诗缓缓点头。她眼帘下垂,睫毛轻颤,两颊微红,一双柔荑抓着裙裾,时紧时松。沉默半响,她抬头注视文珺,细声细气道:“可否让我试试,助你疗伤?我虽然才疏学浅,也习过一些治疗功法,好歹现在有了筑基修为……”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微不可闻。   文珺踌躇一会,道:“不妥。你刚刚筑基,境界尚不稳;再说,我的心法以蕴养阳气为基础,女子天生阳气较弱,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   诗诗叹气。这一刻,她确实真心想帮他,想他快些好起来。这样,她欠他的,是不是可以少一点点?   夜色深沉,山中寒气降袭,文珺和她各服下一颗辟谷丹。诗诗趁机拿出剩下的两颗筑基丹,递给文珺。“得李道友多番相助,实乃诗诗的福分,所余丹药无意昧下,还是该交付原主。”   文珺盯着诗诗的脸好一阵子,忽而笑道:“没有关系,现下你拿着还有用,至少能巩固境界、调息养气。收着,吃掉,别浪费。”   诗诗有点疑惑,又不好意思。“可是我……”   “毋须客气,我宗门不缺此药,我拿回去也无甚用处。”   见他拒绝得坚定,诗诗只好犹豫着把丹药又放回去。两人相对,诗诗突然发问:“你的伤势是不是因为水系术法,我似乎看到了一点。”   文珺点头。“正是,不过那女修的水刃与众不同,竟还附加玄冥毒素,酸蚀侵袭后,毒素在体内游走,抗衡起来格外费劲。”   诗诗喃喃道:“我以前,似乎看过,书中写到,有一种水系术法,藏玄冥毒等剧毒于冰内,平日以至阴真元贮存毒冰,封在身体某处,需要时毒冰随水刃外放,比普通水刃杀伤力强数十倍,有时,只要一点点就能致命。”说着,她不太确定的望了文珺一眼。   文珺会意,道:“大约就是了。好在我心法的缘故,较能克制玄冥毒素这类阴寒之物,所以眼下还撑得住。”   虽听他解释,诗诗不免忧虑起来。她所记得,这类毒素极其难缠,修习此术法者往往自己身体也遭受毒害。师父称这术法为‘阴损’……   不过,她倒是知晓些治疗的窍门。“我大概读过,这种冰水所附毒素,治疗时以激发水系真元为关键,或是利用外界水灵气。”   文珺苦笑。“我也猜是如此,已经尝试了。”   诗诗猛地想到什么,忙说道:“我知道,宿火草对于中和这种毒素有奇效——书中云:木中火,木吸水,火灭水,起沉疴,疗病体……”   文珺见她背诵得头头是道,虽说自己从未听闻宿火草能克制玄冥毒,但听诗诗言语中,这书本内容却也有些道理,倒信了三分。诗诗又道:“筑基丹里也有宿火草成分,虽然量少,你可以先用上。”   她边说,边掏出那两颗丹药,珍而重之的交到文珺手中。   她有些苦恼。宿火草其实随处能见,也常用作各种丹药辅助成分,但若用来克制玄冥毒,则需要一定年份以上才好;偏偏这一类野外难觅,即便有,也往往被人采摘去了。   倘若让她这会儿去不夜城购药,她得狠狠打个哆嗦,而之前到过的那小镇又远了点。想想,虽然高年份宿火草野外不多,真要仔细去寻,未必不能找到。   诗诗下定决心,道:“这筑基丹里有效药量太少,我还是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新鲜药草。”   文珺断然拒绝:“此时夜黑风高,山林中不知潜伏多少危险,你不能去。”   诗诗焦急:“可是你的伤……”   “玄冥毒没那么难解,只是耗时长,浪费真元多。”文珺依然摇头。   诗诗一声叹息,良久,方决然道:“我心意已定,李道友请勿要阻拦。”   文珺无奈,只得道:“不管怎样,好歹等天明……”   这点诗诗倒也赞同,毕竟白日光线较亮,找起药草来更容易些。   文珺也不过多耽搁,听从诗诗的建议,试着从筑基丹中析出宿火草的成分,融入体内疗毒。他静静坐着,闭目行功,呼吸清浅。诗诗也在一旁屏息凝神,不敢打扰。山洞中一宿格外安谧。   东方渐露鱼肚白,诗诗早已等待不及,轻声与尚在打坐的文珺打个招呼,便匆匆离开,也不管他听清楚没有。   出得山洞,吸入一大口冷冽的空气,诗诗觉得自己清醒十分。举目四望,到处是黄绿间杂的秋景。她不愿耽搁时间,立即踏进丛林,沿各处密集的树根寻找目标药草;同时放出小小弱弱的神识,辨认周围有无高年份宿火草的气息。   她低头搜索,认真探寻,可惜忙了大半天,收进袋里的寥寥几株仍是年份有所欠缺。   附近已被找遍,诗诗思忖,还是去更远一些的地方尝试,到日落再回去。   辟谷丹虽能保证她不饿,但一路走来也着实辛苦,诗诗又舍不得停下来打坐回复真元,渐渐感到气力不支。望着西斜的红日,她默默提醒自己,半个时辰,若是再无更好收获,她也必须赶回去。   时间很快过去,诗诗终于脚步停顿下来。她深感疲惫,靠在一棵巨松上直喘气。她已经尽力,乾坤袋里总算有了一株高年份宿火草,辛苦没白费。她擦擦额角的汗珠,嘴唇挂上一丝欣喜。   突变就在此刻横生,天空忽然降下一片阴影,竟是个虎背熊腰的壮硕男修。他从飞剑上跳下,震得地面都抖了抖。他咧嘴大笑:“想不到山野之间,还能捡到个小美人儿。有趣有趣!”   没等诗诗反应,他就一把钳住她的手臂。诗诗登时动弹不得,半边身体都僵住。那男修笑得放肆:“早早见到你这小姑娘弯腰低头到处拱,还以为是个普通村姑,没料到停下来一瞧,居然长得挺不赖。他们留我吴湛一人在这荒山野岭徘徊,想不到还有此等收获,哈哈!”   诗诗气急败坏,脱口骂道:“混蛋,放开我!”   吴湛细细端详她好一会,吞了口唾液,方咧着嘴道:“声音很也有特色。我潮声阁正缺说话好听的美人,也不知秦阁主是自己收了,还是调;教好卖掉?”   乍闻“潮声阁”这三字,诗诗如遭雷击,胸口冰凉一片。 ☆、会合   文珺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最寒凉的空气,站起身来。经过一晚打坐,辅以药物促疗,他的感觉已然好了不少。玄冥毒虽厉害,到底也不是无可救治。他毕竟是天首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虽然此前境界大跌,但总归根基牢靠,没那么轻易倒下。   他环顾四周。石壁坚硬、阵法运转,洞中空荡荡冷清清。他大约知道就在刚才,诗诗迫不及待的外出寻药去了。只是一会儿,他就觉得这里安静得让他寂寞——只是少了一个她而已。   只是少了一个她。   文珺微微叹息。他想他一定是连夜辛苦,意志松弛了。他怎么能对她有那样的好感呢?说到底,她身份不明,身怀邪法,还掠夺了他的修为。他应该厌恶她,针对她,防备她,制服她。但他却不由自主的,想要原谅她,可怜她,爱护她,帮助她。   他不信她的脸有那么大魅力,可是他还是被吸引了。那一夜,她双目含泪扑到他怀里,他几乎是立刻动弹不得,任由她把自己推倒在地。她俯身亲吻他之时,他震惊过后,居然感到一阵飘飘欲仙。她撕扯着他的衣服,在他身上小声啜泣,令他根本无法思考,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恍恍惚惚的抚摸她的光洁裸背。他难以拒绝她那双氤氲的眼眸,它们让他想起了他早逝的姐姐,温柔、清澈、哀愁、郁结、怅惘、怜惜——它们仿佛蕴育着同样的内涵。   他究竟是被动还是主动,他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在药物蛊惑和美人引诱下,他一度真心认为,失掉元阳和些许修为也是可以接受的——师父曾告诫过他终会有这一天,那么就早一点到来吧。然而,短暂的、他从未体会过的欢乐是如此致命,令他的真元狂泻而出,内在经脉同外在肌肤一道枯萎。等他终于清醒,才发现佳人原是邪佞,他丢失的不仅仅是元阳,修为境界损失极为惨重。他简直不能相信这一切,足足在那个冰冷潮湿的山洞躺了三个时辰,才慢慢爬起,厘清既已发生的事实。   这几乎可算是他短短二十余年人生中所遭受的最严重打击之一。他勉力调整情绪,恢复理智。算账也好,寻宝也罢,总之第一目标成了找到那个女子。找到之后要怎么做,他却没有结论。于是见面后,他犹如陷入迷障,一路只记得为自己寻求各种理由,好把两人绑到一起。   修道之人,必须重视、了解自己内心。文珺觉得,自己是不幸被感性控制,偏离了正常轨道。现在,他得明确:他需要的是从她身上得到“镜花陨”的线索,一切必须围绕这个目的展开。   可是,当天色由明变暗、昭告白日将近、她还没有归来时,他开始非常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而并非担心她借机逃逸。   不知为何,他还是选择相信她,相信她是真的去为自己寻药。她纯真善良的那一面,靠假装是装不出来的。至于她隐瞒在深处的东西,只要他不碰她的身子,想来轻易也威胁不到他。   那么,现在他该怎么做,去找她吗?还是继续等待?   如果她的未归并不是出于自愿——   他讨厌去思考这种可能性,他觉得,自己还是出去看一看比较好。   然而刚走几步,一股隐痛瞬间从四肢百骸升起,文珺全身一僵,差点摔在地上。他这才记起,未清的余毒还在体内潜伏,随时准备肆虐一番。   文珺无可奈何的坐下。这种状况,他的第一任务,是治愈,是自保。他扫了眼还很完整、运行良好守护阵法,放弃了调整,仍使它维持可容那个人进出的状态。“凌天”的位置,却移得离自己更近。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这样想着,慢慢入定,集中精力对抗体内的毒素。   一夜很快过去,当文珺睁开眼睛,周遭一切毫无变化,安静依然,冷寂依然。   他等的她没有回来。   文珺认为,他必须好好考虑下一步该如何做,然而身体似乎有点不受控制。他稍作收拾,留下一点讯息,便径直踏出山洞,匆匆放开神识,搜索她的踪迹。过了好一阵,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正为了诗诗忧心忡忡。   他很担心她。   这般寻人,实在不易。他又忍不住埋怨起她来,假若他现在还是筑基圆满的修为,神识范围至少要大上一轮……   他体质正虚,不大敢御剑飞行,只拍了张疾行符满山乱窜。呼呼的风寒意正浓,吹得他心里有一丝凄凉。   这时,眼前忽的闪过一道深青的衣角。他听到有人呼唤:“文珺!”   身形停滞,他喜不自胜。那是……他师父,朝雾峰峰主,元婴真君司空陆!   一个青袍男子立在面前,长发束紧,衣冠齐整。他有些严肃的望着自己的小徒弟,让文珺不由得嘴唇哆嗦一下:“弟子见过师父。”   见文珺的礼行得恭谨,他摆摆手。“唉,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别紧张,随我走吧。”   文珺迟疑了一会。“师父,我正想寻一个人……”   “很急?”   大概,也不一定。文珺犹豫着,摇摇头。   “那就待会再说,先同你师兄会合。”司空陆说道,拉了文珺一把,上了自己飞剑。   文珺默默叹了口气。   两人很快便穿过一片山岭,来到一处原野。潺潺溪水畔,文珺的师兄江砺实正生了堆篝火,在烤野兔,远远望见二人,便笑着招手。   待得司空陆与文珺靠近,他解释了句:“辟谷丹吃了太多,偶尔也想念凡俗的美食,恰好这只兔子撞上了……”   司空陆皱了皱眉。“你伤都还没好,就惦记着吃这杂质多多的东西?好歹该捉只云灵兔才是。”   江砺实对于师父的责问不甚在意。“师父教育的是,等下砺石便继续打坐治疗。”   文珺不禁惊讶道:“师兄受伤了?!”   江砺实则眯着眼看了看他,又一把捉住文珺的手腕。“我还想问,你这一身修为,还有毒,又是怎么回事?”   司空陆挥挥衣袖。“都坐下,各自说说所遇之事吧。”   三人盘膝而坐。江砺实率先道:“我的很简单,就是遵师父指示在潮声阁流连时,碰上他们捉拿窃贼,遭到怀疑,愤懑之下与人动手,被高阶法宝砸出点伤。”   “师兄何时来的不夜海?”文珺大感奇怪。   “此乃为师的吩咐。”却是司空陆不紧不慢答道。他忖度少许,干脆自己解释起来:“这千百年来,‘镜花陨’名声毫不显赫。只少数修士知晓,这是来自上界的宝物,然究其功用,竟是无人了解。近来我偶然得知一位故人正在打探‘镜花陨’消息,与之交恶的沧浪阁恰好藏有此物;我便,替她查询一二。我亲自去了沧浪阁五所分舵,最后才来不夜海总舵;为了确定此物是否被转移,才又让你们暗中盯着其臂膀惊涛阁和潮声阁。为避免消息泄露,干脆没告诉你俩各自行踪。”   原来如此。文珺低眉颔首,开始陈述自己遭遇。“我在惊涛阁,听闻潮声阁失窃,本欲离去之时,救了一位遭到欺辱的姑娘……把持不住失了元阳。”   说到这里,文珺静默半响。司空陆忍不住追问:“就这样?仅是没了元阳,修为可跌不了这么多!说,是不是被她给采补了?”   文珺面露惭色,回道:“确实如此。”   司空陆不由得长叹:“你自幼修习天曜心法,虽说此心法以童男身进阶最快,我也没打算让你抛情绝欲。虽估量总有一日会……也没料到居然这么意外,而且还被人以邪法所害。”   文珺一怔,几乎想要辩解,又觉得难以启齿。他缓缓垂下头,道:“师父,此事徒儿亦有不当。虽说那姑娘似非正道之人,我当时也是心旌飘荡不能自拔,并非被她强迫。”   “你还是心甘情愿?!”司空陆提高音调。   “是算……上当受骗吧。”文珺小心措辞。“不过,那时想法,只觉得失掉元阳的后果尚可承受。”   原本一直安静听着的江砺实皱了皱眉。“师弟,你万不该这般松懈。”   文珺点头。“师兄教训得是。”   “那你中的这毒?”司空陆继续询问,目光炯炯。   文珺含糊其辞:“路上不慎被几个打斗的高阶修士误伤。那位冯姑娘,还想帮我找药来着。”   “你那……叫什么名字?”   “冯诗诗。”   司空陆一边握住文珺上臂,一边道:“玄冥毒,还可以用药解?”   “她似是通些杂学,说宿火草有效。”文珺感到体内一股清凉的真元流过,乃是司空陆输入,气势磅礴,迅速包绕浸没那困扰他许久的毒素。“我已尝试,确实如此。”   “哦,这倒是初次听闻。”司空陆瞟了眼江砺实。   江砺实同时点点头,表示自己也跟着记下。   司空陆耽搁一小会,帮文珺调整体内真元。“现在也不用管那药,为师用大量水真元助你控制那毒素,且去溪中洗一洗,再引入水灵气,将之都发散出来便好。”   “多谢师父。”文珺道。   他从善如流,脱下衣裳走入水流中。另一旁,江砺实也听从师父吩咐打坐疗伤。两个时辰过去后,师兄弟二人皆恢复不少,于是暂时停歇,围坐到师父身旁。   司空陆想起什么,朝文珺道:“你说那冯姑娘替你找药?你……她还跟你同行,在采补了你之后?你之前是是在寻她?”   重点终于来了。文珺深吸一口气,开始详细叙述他所怀疑、她与“镜花陨”的种种联系。 ☆、师叔   诗诗只觉得冷风直灌进肺部,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连续用掉三张疾行符,还能听见不远处恶徒的嘶吼。方才她在岔路口稍作停顿时已是惊险万分,差一点就被那个吴湛给捉住。现在她头也不敢回,只能尽全力朝前狂奔。   好危险。幸而她有过被惊涛阁擒住的经历,对于逃跑时机的选择大约有了点认识,就在那恶徒用法术彻底控制她之前,她丢出一张雷电符,然后毫不犹豫用掉数张浴火符,为自己赢得短暂的时间,拍上疾行符,在密林间逃窜。   那追捕者显然知道飞剑不适合在密林里使用,也紧跟着迎风奔行。一张疾行符只能撑一个时辰,诗诗记得,现在自己乾坤袋内只剩最后一张救命符箓。那么,她必须在这段时间内甩掉追捕者,或者找到援手。   她不自觉想起文珺。可是,她不该再牵累他。这个吴湛来自潮声阁,一看就坏事做尽、心狠手辣,又有着半步金丹的修为,绝对不是一个受伤的他能轻易打发的。为今之计,她得趁夜幕降临后的黑暗,尽量逃远些,再找一处隐匿之所……   可这又谈何容易!修真者往往夜视如白昼,又有神识外放感知,她究竟要如何才能躲起来?   她不由自主懊悔那时轻率的下山。翠屏山一直很安全也很安详,因而她对残酷修真界的了解,始终停留在那些泛泛而谈的书简上。那会儿师父说要离开半月,却两月未归;她尝试独自外出,寻找师父。那时,翠屏山附近,不,一直快到不夜海还很太平。路上所遇大都是同她一般、碌碌无为的练气期小人物,她也以为世间安定,逐渐放松警惕,谁知遭遇飞来横祸——她差点丧命,又失了元阴。现在她还面临着再次被抓住、奴役的命运。她要怎样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前方似乎出现一个火堆。数里开外,有人。是个女修,气势惊人,仿佛,金丹圆满。气息有些熟悉,她在哪里见过?不,不是师父,虽然有点相像……   瞬间,诗诗感觉被一股大力牵扯着,直接飞到那女修面前。她一个趔趄,总算没直接摔倒,却也手忙脚乱,相当狼狈。她还没来得及继续逃,就被金丹期的威压给压制住身体。那女修拂过她手腕,冷冷扫她一眼,哼了声,盯着奔过来的男子,大声喝道:“你什么东西!”   那恶徒大吃一惊,连忙止步,离她俩约莫四五丈。他拱拱手,状似恭谨道:“在下潮声阁吴湛,正在捉拿本阁一个小逃奴,请真人高抬贵手,容我带她回去。”   诗诗急道:“请真人勿要听他胡说,我与潮声阁毫无关联,是他路上遇见我,便想掳我……”   女修慢悠悠望了望天,又瞟了瞟吴湛,竟冷笑道:“潮声阁无耻败类,死有余辜!”   她甩甩衣袖,诗诗这才发现她只有一只手。还没等她看清,就听到几声嗤响,那吴湛似乎被什么刮中,衣衫撕裂,全身喷血扑倒在地,连惨叫都只发出一声。不一会,他所在的地方,就留下滩乌黑的血液。   这女修随意动手便杀了一人!诗诗打了个寒战。面对金丹威压,她勉力支撑着双腿没有跪下,颤声道:“真人手段了得……”   女修忿忿道:“便宜他了,我这还没杀死呢!看那家伙不过筑基圆满,却带了件土系法宝,表面是化尸为血,其实土遁了。”   诗诗大为讶异,也不敢多接口。没等她想好如何应对,那女修径直拉她靠近,以手覆她额上,神识侵入探寻。诗诗感到些许不适,却奇怪的使不上劲抗拒。不一会,那女修松开她,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你果然是纯阴之体,还练了玄阴素;女经……说说,你师承何处?”   诗诗抿嘴,不愿作答。那女修微微讥笑:“习玄阴素;女经,又已非处子,修为还这么低微,居然自有一股傲气,不错不错。”   她扬扬衣袖,道:“不怕告诉你,我名颜柿,乃揽月宫旧人。说吧,你师父是谁?”   诗诗听她自述,大为惊喜,又有些防备。“此话当真?”   “这骗谁?我亦是纯阴之体,还能作假?”颜柿嗤道。“哦,你修为太差,感觉不出也正常。”   诗诗考虑一小会,尽可能保持镇定道:“真人,我师父名冯崇。”   颜柿展颜。“原来就是你,看来真是缘份。你随你师父姓,叫诗诗对不对?”   “是,真人认识我师父?!”   颜柿点头。“何止认识,我俩亲如姐妹。当年一起携手战斗,无奈分别时她黯然自言,此后便改名冯崇,取‘重逢’之意。你便,嗯,唤我师叔罢。”   诗诗听她道出师父隐私,更信了一分,于是恭谨的行拜见之礼。颜柿摆手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与潮声阁斗了数场,好不容易把他们引开来,现在差不多可以撤离,去与……你师父会合了。”   诗诗喜出望外。“师叔,您与师父有联系?!”   “最近才联系上,不然怎么知道她这些年来收了你这小徒儿呢。倒是你,这等修为,怎么来这儿的?”   “我,我是自己下山来找师父,沿着玄阴标记一路寻来。路上,遇到些事……”诗诗踌躇半响,还是提到文珺。“所幸一位朋友相助。现在他受了伤,我替他弄了些药草,想先送过去。”   颜柿不屑道:“这穷山恶水,哪来什么珍稀药草,让他去不夜城买就是。你与那朋友交情多深,能和你师父比?”   诗诗想起多日未见的师父,眼泪差点就要溢出。是啊,文珺又怎能跟师父相比。他一点小伤,想必过不久就能痊愈。倒是师父——“师叔教训得是,诗诗不该亲疏不分。不知,师父现下可安好?”   颜柿笑得勉强。“比我好不少。哪像我这类无用之人,连手臂都保不住。”   诗诗一时尴尬,也不知是否该细细询问颜柿右臂缺失之事。她咬咬下唇,轻声道:“诗诗冒昧,请问师叔这伤势,可有妨碍?”   颜柿叹气:“大碍没有,伤口早已收拢。只是少了一只手,许多不便。唉,为揽月宫,以身殉了也是应当。”她顿了顿,看着诗诗亮晶晶的眼睛,又道:“实话告诉你,我此次与你师父还有……宫主,同去潮声阁取一件法宝,东西到手后你师父跟随宫主南下,我独自断后。你师父与我刚见面没多久就结婴了,宫主要把她带在身边巩固境界呢。”   “多谢师叔告知!”陡然听闻师父结婴这样的大喜事,诗诗不免兴奋异常,连语调也高了几分。“只不知……宫主是怎样人物,可否教与诗诗?”   “你暂时无需知晓。”   “好的。”她几乎扁扁嘴,但想到这是在师叔面前,实在不好意思撒娇。   颜柿见她一副纯真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虽说才十九,也算成人了,你师父可把你宝贝得小孩一般,如何配入我揽月宫?”   师叔言辞锋利,诗诗只得恭顺以对。“是诗诗天性幼稚,求师叔不要怪责师父。我父母早逝,自小依附师父生活在东岭翠屏山,极少见外人,人情世故多有不通。师父谈到小重山揽月宫,只告诉我曾经煊赫一时,被仇家破坏,却不肯讲仇家是谁。师父说我们受惠于揽月宫,更需要潜心修行,不到足够境界,无颜在外承继宗门之名……”   颜柿愣了一下,方叹息道:“原来她一直是这么想……是啊,我们元婴不到的修为,如何去报仇雪恨。你也别思虑太多,听从你师父,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结丹、结婴。”   诗诗赧然。“师叔,诗诗根骨差劲,一直害怕辜负师父教导。”   “根骨差劲有何要紧,你修习玄阴素;女经,大胆一点,还怕修为不足?”颜柿嗤道。“只是这心法对心境悟性较重视,否则境界难稳定。”   诗诗犹豫道:“可我,从来不想的……那心法需要采补他人,损人利己,也太过分。”   颜柿似有愤愤不平,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别说这有的没的,先动身,我们去天龙山,与宫主她们会合。”   “谨遵师叔吩咐。”诗诗回道。   颜柿很快扔出一柄长剑,载上诗诗,腾空而起。两人一路向南,途中夜色朦胧,风雨交织,速度依然不减。待到天明时分,已将不夜海远远抛在脑后。   如此连日赶路,少有休憩,诗诗大为不适。她极少乘坐飞剑,又修为低微,累得面色惨白,喘气连连。颜柿最后还是于心不忍,在一处河谷停下,准备好好休整一晚。   河滩上升起篝火,温暖了深秋的夜。颜柿事先打探周边,驱逐了原本就极少的妖兽,才放心的和诗诗去河流中清洗一番。虽然有避尘决、清洁咒之类,但能在活动流水中洗浴,仍是大部分修士所喜好的。颜柿泡了一会,便蒸干身上水汽,披上衣裳。诗诗许久没有洗澡,此时跟着师叔,多了几分安全感,不由得想要戏水放松。沉浸清流中,她控制着四周水灵气贴近身体,沾湿每一个毛孔,滋润全身皮肤。一瞬间,她仿佛重回到翠屏山那忧虑少少的生活,心里一片安宁。   她虽然修为浅薄,吸收灵气的速度却很不慢,很快便觉得浑身精力渐复,真元充沛起来。她从河中慢慢踱步而出,也学着师叔的样子弄干净身体,穿好衣裙。   颜柿在一旁瞧见,沉吟半响,道:“你虽说骨欠佳,悟性倒真不错。或许,以后也能有一番造化。”   “师叔?”   “修士的身体啊,就像那盛水容器;修为境界高的,容积便大,所蓄真元也越多。可容器有形状区别。悟性差的人像那细颈瓶,倒水十分费力;想从外界吸取灵气补充真元,更是困难。悟性好的就如面盆,灵气进出总是方便得紧。”   颜柿微微苦笑。“好的心法,自然能快速累积修为,扩大容器体积;只是这形状,却改善得有限。上佳的术法和法宝,自是能提高真元利用效率,可首先得把这水流从容器里调动出来,这亦对悟性有着需求。”   诗诗屏气凝神,认真倾听。虽然这些观点她从前也接触过,但长者所教诲,更应该仔细聆听。   “凡俗常见采补功法,皆是术法,往往仅增加施术者些许真元,至多对修为境界有一星半点补充;唯有你所修习玄阴素;女经,作为心法,能借交合之际吸纳一切异体真元为己用,大大增进自己修为;且不分五行,不分阴阳。呵,就像那五颜六色,一入墨池,均染化而为黑。所以,此心法,非纯阴之体不能练。”   “玄阴素;女经,乃天级心法,远甚于地级、人级那下两级,除了体质,对根骨并无甚要求——要知道那可是决定修为境界提升的关键——只可惜以采补之术为基础,大大的考验心境。”边说着,颜柿边摇头。“从前揽月宫兴盛,有玥宫主庇护,众女修谁愿意放着其他合适的天级心法不练,去选一门定要背负恶名的心法呢!”   她面露愤怒之色,中间还夹带深深悲戚。“从前,百二十年前,玥宫主便已是化神期修士。她身为纯阴真女,所收宫人也皆是纯阴女子。约莫五十年前,宫主出发前往南端乌云海,失去音讯。那之后过了十年,大陆北端罗刹海的邪修蠢蠢欲动,图谋掳掠纯阴之体为炉鼎。知晓宫主未归,那群邪修竟谣传她陨落,再拉动一批道貌岸然、利欲熏心之辈,围攻揽月宫。小重山一战四月。三百弟子,三分之一陆续战死,三分之一宫破后自尽,余下的,除了我等寥寥数人逃脱,均被带走,想来,都沦为那些无耻恶徒的禁脔……四十年过去,也不知道,当年的姐妹,还有多少苟且偷生……”   颜柿泪湿袖袍,缓缓低下头去。诗诗从未听闻师父讲述昔日惨烈,初次了解揽月宫覆灭往事,震惊过后,也陷入哀伤之中。得知那些自由鲜活的美丽女子,就这样折损在那批邪修的私欲里;再联想到自己也曾一度身陷魔窟,险些殒命;诗诗不由得握紧拳头,道:“师叔和师父,可是要复仇?”   颜柿咬牙切齿。“不错!玥宫主已经归来,如今我们不缺乏实力,必定要讨回这个公道!” ☆、故旧   文珺在他们曾经歇息过的山洞没有找到诗诗,丛林中亦然。他并不很意外。师父和师兄在旁边反复提醒他,一个修炼采补之术的女子,不可能单纯到愚蠢。她或许不算非常用心险恶,但肯定懂得趋利避害,很可能趁他受伤的机会,就此逃之夭夭。用江砺实的话来说,“这才正常”。   然而文珺多少有点沮丧,那隐隐的担忧也没能完全消除。直到一天前,他们师徒三人在不夜城外城逡巡,听到几个潮声阁修士议论“吴湛遇到那揽月宫女贼差点送命、连到手的一个纯阴炉鼎都被带走”云云,文珺才猜到诗诗可能的遭遇,进而暗暗松了口气。   总而言之,他很希望她没事。   而听闻“揽月宫”三字的司空陆,却也像是松了口气,或许还可以说是泄了气;他不再纠结于是否要暗地尾随潮声、惊涛二阁去捉贼,而是索性带两个徒儿离开。   “我们去天龙山。”   “师父,不用找镜花陨了吗?”   “暂且不必了。既然是揽月宫人所为……”   “师父?”   揽月宫覆灭往事,文珺和江砺实大约也听过一点,不外乎是罗刹海邪修围攻、见利忘义之徒帮凶等等。此次涉及,司空陆便讲得更细致些。   “……小重山揽月宫位于内陆中部,乃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子所创。据说她百岁不到便结婴——绝大多数修士,这个岁数正在冲击金丹期。传闻揽月宫主名玥,这位尊君修习双修秘笈,或者还有采补术法,所以修为境界才能一日千里。也难怪,揽月宫中只有女子,她外出时却总带着男修,有说是侍从、工具,亦有说是情人。”   “她只花了五十年就把揽月宫发展壮大,不论外务侵扰,自己还进阶化神!可惜后来失去踪迹多年,竟没有保住她所创的宗门。”   司空陆顿了顿,喟叹道:“我相信,揽月宫主并未陨落,而且,她一直在寻找镜花陨。”   文珺和江砺实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师父原来说的“帮故人打探”,跟揽月宫主有关?那镜花陨究竟是何等宝贝,连化神期修士也如此重视!   司空陆却没再多作解释,转而说起另一件:“揽月宫女弟子皆为纯阴之体。你说的那个冯姑娘,或许就是揽月宫余留之人。啊,年纪不对,但,也可能与揽月宫旧人有关系。”   文珺皱了皱眉,道:“师父,那揽月宫主采补他人的传言,是真的?所以,冯姑娘也学了这邪法?”   “这个,不能否定。只是我更清楚更肯定的是,她很懂得用药物来提升巩固修为。此次为师带你去天龙山,就是为了……在乌河附近、一些能弥补修为的药材。”司空陆摸了摸下颌蓄起的少许胡茬。“我曾在那里见到玥尊君,驾着香车,云萦雾绕,犹如天人一般美丽。她就在乌河为她的情人取药恢复受损的修为。唉,我那时修为尚浅,还受她恩惠,得了不少好药和方子。”   他半眯起眼,陷入回忆。百余年前,他还不过是个筑基期小修士,正在天龙山寻些低阶妖兽,陡然见到揽月宫主轻盈而至,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不足以形容其体貌,简直以为是做梦。后来听仙子嘻笑,得仙子馈赠,竟有一段时日。待她离去许久,才慢慢从呆滞中清醒。顿悟之余,又凭借那药物提升修为,一举结丹,甚至后来各重小境界突破都异常顺利……   文珺和江砺实均恍然大悟,原来自家师父是钦慕美人加感恩图报来着。   “照师父所言,天龙山确实有极好的药材,但是声名不显,所以那里修士们不重视?”江砺实提出疑问。   “事实如此。”司空陆点头。“为师想来,恐怕一是因为那药方丹方较为隐秘,二是那速成修为之物对悟性要求高、稍不慎便会产生心魔。为师当年曾被师祖勒令面壁苦修,打磨心境,所以修行之道还算顺遂。而若是修为受损境界跌落后以之疗伤,应是无碍。”   “还有一条,”司空陆神情变得严肃,“天龙山数百年来宗门分裂,各宗争执不休,自相残杀,内耗严重,所以无心发展……”   说着,司空陆和江砺实忍不住都盯向文珺。他脸色黯淡,慢慢垂下头,轻轻道:“是,弟子一直知道。”   他怎会不知,他就是天龙山出生的啊。   三人自此南行,途经落木满地,逐渐转变成常绿阔叶,秋寒已不显著。文珺奔波劳累,修为本就吃紧,加上心事重重,竟是一路沉默。司空陆看在眼里,江砺实更惦记在心里。这日黄昏,他们三人在一处山顶停下,打算休整一晚,再继续赶路。   入夜后,司空陆生起篝火,布下防御阵法,想让两名弟子一齐围坐,讲讲这野外露营关窍兼阵法事宜。江砺实却拉着文珺,说要四处逛逛。司空陆沉吟片刻,也不勉强,便由着他们去了。   被师兄拉着去看漫天繁星,文珺其实并没有多少心情。他有点无精打采,江砺实仍保持高昂情绪,谈兴浓厚,叽叽呱呱说一大通。   “……说来说去,也只有元婴真君们才能完全不用进食,筑基也好金丹也罢,总归吃点东西才有益身体。我说那辟谷丹口感实在不好,至少也该备点灵谷,或者路上打点灵兽肉。师父总是嫌麻烦,咳,就是懒的。要不是我此次出门匆忙,本应好好准备一番。”   “师弟,你莫要觉得师父太严厉。其实啊,我跟着他在朝雾峰近八十年,一开始也是很怕的。后来熟悉起来,相处就很随意了。”   “师父三十年前冲击结婴——那会儿朝雾峰还是师祖当家,因为林师伯早早离开,又眼见师父连续失败三次,真是心急如焚。后来总算成功,师祖才了了传承心愿,安然坐化。没过几年,师父就带了你回来。本以为峰上会变热闹些,谁知你聪颖过人,一心苦练,修为升得飞快,师父联想起自己,怕你进阶太快心境不稳,平日都压着你,舍不得夸奖呢。”   “文珺明白。”   “哎,你明白什么。师父以前没这么严肃,对着你就不自主想要认真再认真,生怕说错什么,让你走弯路。你的出身,师兄也大概了解些……其实师兄比你也强不了太多,我那至亲,都是没啥天分,早早过世投胎去了的。”   文珺感慨:“谢谢师兄安慰我,文珺还从没好好跟师兄聊过。我的父母,都隶属天龙门真宗,那时候,跟定宗闹得正凶,连一个灵泉眼也要争,后来群殴乱斗,我父母与许多真宗弟子当场毙命,定宗也损失惨重。我姐姐害怕,就抱着只有两岁的我逃出宗门,离开天龙山,躲在周边一个小村庄。”   他微微叹气。“其实,我根本不记得父母的模样了。回忆里只有姐姐,一直悉心照顾我……”   江砺实观其神色,大致也猜到后续不太妙。他在朝雾峰与这小师弟也相处了十多年,从未听说他有个姐姐。看来,文珺这位至亲,恐怕已经不在人世。   “虽然下定决心不再回去,就此当一介散修,但姐姐对从前宗门中那些功法还是记得不少,也一直勤加修炼。可是,没有人指导,全凭自己摸索,她不知陷入何种迷障,身体一天一天衰弱下去。我十岁那年,她终于熬到了头……”   他只觉得自己眼眶泛红,身心沉重。姐姐弥留之际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响起:“文珺,我们自以为血脉高贵,其实,都是虚荣心作祟,反而忽视了自己的真正能力。纯血,是执念,更是妄想……”   文珺揉揉眼睛,声调微低。“后来,多亏师父捡了我回来,拜入天首山天首宗,成为当世大宗门的内门弟子。我心中一直对师父敬爱有加。师傅严格要求,是看重我栽培我,我充满感激,只有拜谢。”   见话题又转了回来,江砺实只得劝道:“都说了,师父其实不是那不苟言笑的人,就是,见你天资好,怕你进阶过速、骄傲自满来着。”   文珺面向师兄,微微一笑。“文珺清楚的。”   江砺实沉默了一会,仍道:“其实你还是拘谨了,压抑了。平日你和师父交谈,那语气叫一个文绉绉。这几天我在思考,今天跟你聊了一阵,大概是想明白了。归根结底,你还是喜欢、享受亲人的关爱,所以贪慕温情,所以——”   江砺实顿了顿,还是决定指出来:“当你碰到一个女子需要你,就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即使你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因为,你在迷恋那种亲密关系的感觉。”   文珺愣了愣。原来他是这样的,迷恋亲密的感觉?可是,除了身体的接触,他和她的心其实距离非常遥远。还是,因为,她的眼睛给的错觉,令他不自知的把对姐姐的缅怀,寄托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现在探究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跟她的缘分也许已经到此为止,他也没有再去找寻她的念头,毕竟他们不是一路人。从中得到经验教训?其实他也多次暗暗唾弃过自己心软,可修道一事,尤其是他的心法,讲求顺其自然,存天理,葆人性……   文珺觉得自己过于纠结了。既然她不是值得追求的伴侣,又已经消失在视野,连报复好像也是可笑的——谁叫他当时自己也动心了呢!唯一可惜的,大概是镜花陨的线索,不过连师父都不在意了,咳,就算了吧。   这么想着,心胸似乎开阔不少。当前最要紧的,是遵照师父指示,尽量弥补修为。文珺瞥了眼师兄,他似乎还在等待一个回答。文珺莞尔。“师兄说的很是,文珺还是感情用事。”   “其实嘛——”江砺实见他开颜,不自主也心情松快不少。“你对别人有情意,于我说不定还是好事。要知道,烟霞峰苏蕊苏师姑对你印象可好着呢。”   “咦,这和那位化神尊君又有扯上什么关系了?”   “别装傻小子。”江砺实摆出一副师兄的架子来。“两年前,苏师姑带了苏黛叶师妹上山。她的父亲本就是苏师姑的幼弟,她又是老来女,疼爱得不行,要不是她父亲陨落于碧波湖兽潮灾劫……黛叶师妹、不,苏师姑好像很青睐你这青年才俊,师父那还被问过两次。”   文珺见江砺实眼神闪烁,恍然大悟。“师兄是对苏师妹有意思。”   江砺实被人说中心事,并不扭捏局促,大大方方道:“她虽然刚筑基,资质却是不差的,以前是家人娇惯了些。如今有苏师姑……和我一起督促她,进步很快。总之,朝夕相对,发觉她确是个不错的姑娘。”   文珺窃笑:“恐怕不仅仅是不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来,师兄还是早点与师父禀明才好。”   “不急,不急。”江砺实颇有自信。   是时繁星璀璨,晚风清新。两人边走边聊,虽没有刻意去吸收外界灵气,却均觉得身体松快,对接下来的行程更多了几分期待。 ☆、宝藏   天龙山脉,北高南低,褶皱紧密,断层成束。百万年前,此地龙族聚居,故而得名。后来龙族渐渐因修士活动而退避、消失。数万年前,有一真龙欲渡劫升仙,几乎在雷劫中丧命,不得已兵解成散仙,盘亘山川间,自命“龙神”,创建天龙门,驱使人修为仆。后来龙神虽失去踪迹,天龙门却继续发展壮大,成为修真大陆最强盛宗门之一。   高山峻岭处白雪皑皑,盆地低谷却温暖如春。诗诗初次跟随颜柿到这里,很是惊叹于这冰火交替的风貌。也许是因为山脉范围太广,也许是因为她们赶在先前,颜柿遍寻不找揽月宫特有的玄阴标记。她大概知道此地有些特殊药材,干脆拉着诗诗满山遍野搜寻。只是,她并不告诉诗诗具体方向。   诗诗筑基初期,却还不会自己御剑飞行,有心向师叔讨教。颜柿看在冯崇面子上,倒也细心教导;更可怜诗诗与外界鲜有接触,特地给她讲述世间修仙格局分布,教导她俗情;;事务。   “我修真大陆,最重要的便是‘三山’、‘五湖’、‘四海’。‘三山’乃修真界翘楚,天首山天首宗,天剑山天剑宗,天龙山天龙门。天首宗位于大陆中部偏东,如其名,乃首屈一指的大宗门。天剑山偏西北,而与天首宗不分轩轾的天剑宗,其实本不止一门派,为各宗联盟,因为曾有位张云影大乘尊者,才一统各山头;然而他坐化后门内七位化神尊君各自不服,于是天剑宗再次陷入半分裂状态。南边的天龙山则是最混乱的,根本就连联盟都组不起,各宗互相仇视,争权夺利,均自诩为天龙门正宗。”   “‘五湖’说的是落木湖、 飞鸟湖、 碧波湖、 寂镜湖、 水月湖。这些算大陆中等宗门,一般都是家族聚集为主,近些年没落不少,连个化神修士都没有。”   “‘四海’指大陆边缘、海岛及广阔海面。南端乌云海,以其常年乌云密布、天光黯淡而出名,岛屿星罗棋布,妖兽繁盛,散修众多。西端金砂海,原有黄金满地的大片沙滩,修士不多但禽兽不少,千年前一次天降大石后,砂砾遍地再无生命迹象,堪称炼狱。东端不夜海,最为繁华,以不夜城为甚;不夜海三阁虽然没有化神修士,却募集极多元婴和金丹,都是些逐利之辈,行会势力遍布东边,非宗门而胜宗门。北端罗刹海天极宗,乃邪修窝点,行事诡谲不择手段,是我揽月宫最大仇敌;目前有个化神坐镇,很不好对付。”   说到这里,颜柿忍不住神色凛然,咬牙切齿。“不过终有一日,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她歇了口气,续道:“如今我们到天龙山,该格外小心此地修士。据闻天龙门嫡系拥有龙神血脉,所习心法和术法都别具一格。起初有化神修士兄弟成沣成泽二人,为争夺宗主之位大打出手,最后干脆分为东西二宗。其后又有人秉持龙神遗留秘法,自立为密宗;还有宣扬血统纯正、非龙神嫡系血脉不收者,成立真宗;更有与之相抗,主张有实力者为尊、不管来历道心的修士,创立定宗……林林总总,简直是一团乱麻。东西二宗因为有化神修士坐镇,势力最盛,然而其他小宗也各占山头,算是厉害的地头蛇。总而言之,形势复杂,你务必紧跟着我,不要随意行动。”   诗诗抿唇,低眉颔首。“感谢师叔教导,诗诗受益匪浅。诗诗定会小心,尽量不给师叔添麻烦。”   颜柿摆手。“唉,我区区一个金丹期……总要想法保你平安。”   日间二人在山野逡巡,尽可能避开天龙门修士。因为宗门分裂,势力分散,要避人耳目,也不很困难。这天夜里,她俩正在一处密林小憩,见到西南面山峰忽然火光升腾,直冲云霄,半边天空被映照得通红。颜柿大为惊讶。“难道有宝物现世?”   思前想后,自己虽修为普通,还带着个拖油瓶,面对可能的宝物和机缘,就这么错过也着实可惜。总算她还有几件保命法宝,应当冒险前去闯一闯、看一看。   颜柿嘱咐诗诗几句:“这般动静,灵气浓郁盛大,往往意味着有宝物出世。修行之人要锐于进取,积极寻求这类机缘。否则闭门造车,终难成大道。你以前没怎么外出历练,师叔这便带你去见识一番,只是一路上,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诗诗点头称是。于是二人便驾驭飞剑,奔向西南山峰。她们拼命加速,旁边却有几道身影更快,看来,天龙门之人也察觉并采取了行动。颜柿宽慰诗诗,也宽慰自己,道:“宝物人人欲得之,可是最终归谁还要看运道和机缘。我们先去探探究竟,注意自保,至少,也可以长点见识。”   诗诗还在适应飞剑的速度,不太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真元流泻身形不稳,只好勉强点头,“嗯嗯”回应。   待她俩赶到灵气扩散的外围,就见到不少修士或站或坐,停在那里。那些修士三三两两聚集,各小圈子大多相互保持距离;也有孤身一人傲然孑立者。诗诗紧随颜柿混在人群中,倒也不显眼——没错,元婴期不少,金丹期一大把,谁会关注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呢。   “积水成渊,蛟龙出焉。”一个中年胖男修捋捋胡须,摇头晃脑道。“据说这玉龙渊原来就是龙神的出生地,大家盯着许多年了。想不到这次东西二宗居然同时找到了龙神的洞府,果然厉害。”   他独自站在一处高丘,衣袍鼓起,威势压人。言语既出,旁边几个元婴修士均望向他,其中一人笑道:“原来定宗杨真君也看中这里,可惜没赶上洞府开启的时刻,这会儿也不忘过来分一杯羹?”   那杨姓男修呵呵道:“洞府开启又有什么大不了,离进去还远呢。这护府大阵可玄乎着,依我看东西两宗不知多久才能破解。我嘛,反正不急,等这帮家伙来求我就是。”   另一个修士恭维道:“杨真君浸淫阵法之道多年,有天龙门第一阵法师之称,凭他东西二宗势大,压着大家不让靠近,最后还是要依靠您。”   “呸,杨元婴也就在这时显摆显摆了,要是不管哪位成宗主来了,还有你的风光?”一个女修站得较远,愤愤然说道。她话音刚落,旁边的伙伴也跟着不屑。“哼,若我们密宗韩真君出马,解龙神之阵,绝不输给你。”   “啊哈,你说那姓韩的、闭关三十年的老头子?没准都坐化了吧!还想跟杨真君一较长短?”定宗这边的修士反唇相讥。   元婴修士所处位置较为中央,又气势逼人,散在周边的修士如众星拱月般围着,听他们争执,眼巴巴等着真君们打头下令。却听那杨修士“咳咳”两声:“诸位道友听好了,如今东西二宗把控着洞府门口,不让我们凑近。可他们那水平,肯定鼓捣不开护府阵法,届时定要求我杨锦帮助。我倒不像他们那般妄想独占宝藏,大家既然同为天龙门中人,都有权去见识下老祖宗的洞府——嗯,哪怕是面对跟我有仇的真宗弟子,我也是这么想的。到那时,我会要让求大伙一起进去,大伙可得齐心点、配合点,不要输给东西二宗啊。”   “杨真君说的正是!我们齐心协力,就不惧怕东西宗的阻拦。”耳闻有好处,好几个金丹修士纷纷附和响应。   “嘿,不过是想拿我们去探路——”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进来。   诗诗定睛一看,这个说话的修士站在一堆同伴中,身形矮小,颇不显眼。杨锦威压扫过,他就缩成一团。诗诗也在这高阶修士的气势下深感呼吸不畅,只挺直腰杆,勉力支撑。   颜柿关注她,立即握住她的手,暗暗给她输了些真元。诗诗这才感觉好过了些。颜柿心里暗暗叹气:“果真还是个不成气候的小东西。等下即便有寻宝的机会,首要目标可是要保着她的命才好。”   一大群人自从听了杨锦的言论,几乎都放了些心,不很计较东西二宗霸着洞府门口之事,只静静等待后续。慢慢又有一些天龙门修士赶来,加入寻宝大部队。几个时辰过去,四周扩散的灵气渐渐稀疏,天空的红光也趋于黯淡。此时,一男一女两个金丹修士从丛林深处走出,靠近杨锦等人,略显恭谨的直白道:“杨真君,何真君和刘真君请您过去相助,一同寻宝探秘,还望您不要推辞。”   杨锦哈哈笑着,抖抖肚子。“就知道何刘二位最坦诚。那我之前说的,让大伙一起进去,可行?”   “杨真君如此挂念我们天龙门一脉传承,实在是慈爱心肠。”那女修眉眼弯弯,嘴角翘起。“我师父何真君和各位师叔交涉过,只要是杨真君要求,自然会好好考虑。”   “那便是说,可行?”杨锦背负双手,悠悠道。   男修点头。“师父和西宗各位师叔也同意了。”   杨锦随即爽朗大笑:“诸位天龙门弟子听话,里边东西二宗让步啦,咱们现在便进去看看,老祖宗留下的洞府是个什么模样!”   他高昂的宣言引来其余大部分人一片欢呼。虽有数个冷眼旁观者,但见到众修士都兴高采烈跟随前往,也毫不犹豫的紧跟其后。颜柿携着诗诗,混入这寻宝大部队里。她们刻意收敛气息,天龙门各宗人多杂乱,竟也无人注意到这里还混进了两个宗外之人。   低速飞行一小会,就见白茫茫迷雾后,玉龙渊和围绕水潭的东西宗修士身影愈发清晰。他们正忙着挥动长剑,各自搅动、砍削一些若隐若现黑色气团。诗诗靠近后,慢慢感觉到那是一种阴暗的灵气结晶,正缠着诸位修士,如附骨之蛆,让人恶心想吐、身体变沉。她本以为是自己修为浅薄、不能抵御所致;却见那些高阶修士似乎也颇不好受——原来这阴暗灵气似乎有生命般,谁的修为高便更青睐谁。新加入的修士们发现东西二宗十分狼狈,大多各自心里有了数:这是叫他们来帮忙分散负担了,难怪之前答应得如此爽快。   不用废话太多,这一大群人很快也默契的加入了对付阴暗灵气的队伍。为首的杨锦跟东西二宗的领头人高声对话:“果然是求我们来帮忙的,你们倒不傻!”   另一头的边忙边喊:“自从靠近这玉龙渊,就见到黑气遮盖一大片,想来水那头黑气最盛的地方就是龙神洞府。杨真君带着大家来援手,自然是极好的。这黑气似乎会吸人真元,大家都累得昏沉沉了,正需要同门来一道努力。”   杨锦哼了声,一人径直往黑气最浓的水岸那侧冲去。“那里有个护府阵法在释放黑气,源源不断,你们只管眼前,治标不治本,当然要累惨。”   几个元婴真君连忙伴同着飞过去。“我们试过,那处一片混沌,找到阵眼前就快被吸干了。再说这外围也需要大伙同心协力压制,杨真君才有足够真元来解阵——”   诗诗紧靠着颜柿,两人侧耳倾听,不敢多话,只小心对付身旁阴暗灵气。此时漫山遍野,黑压压一片,唯见修士间杂其中,皆努力搏斗。颜柿担心诗诗不敌,动手时多有维护。诗诗试着挥剑对抗,渐渐觉得那阴暗灵气也没那么可怕。她隐隐感到,只要略微运转心法,自己似乎并不容易被它们吸取真元。难道玄阴素;女经有这么厉害,连真元外泄也能阻止?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天空照理应该已经大亮过,甚至可能都快到黄昏,可在这黑雾缠绕下一切都显得灰蒙蒙。许多修士都露出疲态,连几个元婴修士都忍不住掏出上品灵石直接使用补充真元。牢骚声逐渐增多起来,连东西宗修士也不例外。就在大家都极不耐烦、心生退意之时,耳闻一长串轰隆声,就见黑色气团各自凝聚一起,结晶成粉块,簌簌往下掉,完全失去了可怖的魔力。众人一阵欢呼:“看来杨真君成功了!”   果然,不一会杨锦就从玉龙渊乌沉的水面掠过。而渊潭对岸已经展现出两扇清晰的朱门,孤单屹立在水边,似乎并不与后方山峦相接。颜柿偷偷对诗诗道:“看来有障眼法。仔细感知,那门周边的空间有些扭曲,大约是与地底某处直接相连。”   诗诗依言放出自己神识,竭力靠近那洞府大门,但总是难以成功,反反复复被弹回来。她有点沮丧,轻轻道:“师叔,诗诗愚钝,能力不够……”   颜柿也不很在意。“算了,你修为浅薄。待会要是能有机会进去,务必小心小心再小心。”   站在一处高岗,杨锦一面抹汗,一面喘气笑道:“可算成了,耗费不少灵石,诸位可得补偿补偿我。阵破了,这门倒是容易开,集齐十来个元婴修士估计也就够了。只一条——大伙进去了,老祖宗的宝贝可怎么分才好?”   “正是,进去不难,分东西不易。”一个精瘦男修接口。“别宝贝还没拿到,就先起内讧,到时碰到龙神留下机关什么的,谁也讨不了好。”   “嘿,我们东宗第一个发现洞府,理应拿大头。”   “要不要脸?明明是我们西宗。”   “几个小金丹,还敢在爷爷面前放肆!”   “别吵,还是请几位元婴真君拿主意吧。”   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亘古的真理。元婴修士们不分宗门派别,聚在一起,合纵连横,总想为自己所在宗门多争一分利。最后商议结果,是大家进去后,碰到宝物都不得妄动,一定要等半数以上元婴修士点头才能分配;若有违抗者,可群起攻之,死伤勿论。这方案,勉强不算出格,实力不够者,也只能乖乖听从了。   吵过议过,诸修士不再拖沓,赶紧赶忙合力将洞府大门推开。只见一串串五颜六色的真元发出、汇集、凝聚、包绕那两扇朱门,引得其周边地面一阵震颤。没多久,伴着“嗡嗡”转动声,门便被强行打开一条缝。一人宽、两人宽……诗诗伸长脖子使劲张望,见那绯红的大门终于完全开启。完全不用提醒安排,元婴修士们迅速冲了进去,接着才有金丹修士跟着往内挤。颜柿照顾诗诗,几乎留在队伍末尾。诗诗深吸口气,紧随着此处唯一可信任的颜师叔,忐忑不安的走进大门,开始她第一次寻宝之旅。    ☆、秘境   司空陆颇觉对不住好友:孙遥久在天龙门东宗消息灵通,早便知晓龙神洞府即将出世一事,却因为他的到来,错过了洞府现世的最佳时刻。他满怀愧疚的表示歉意,孙遥久却大手一挥,浑不在意。“你我关系,不必多礼至此。至于那龙神洞府,我看打开仍需费时不少,待我将这小子送入秘境,你我再去也不迟。”   “这小子”文珺俯首帖耳,作恭敬状。师父此次带他来天龙山,首先便拜访他一位旧友,身处东宗的元婴修士孙遥久。这位孙真君听闻司空陆的请求,明白他们要找几种特殊的药草,可惜乌河周围现在难寻到。他便大大方方告诉他们,东宗掌握着乌河畔的一处秘境,遗留有一些古怪植物,因为看似并不珍稀,所以少有人去。现在那传送钥匙一把在闭关的宗主那,另一把在掌事之一的他手上,几乎可以随意使用。他也不顾忌司空陆们是门外之人,当即应允将文珺送进那儿,寻找药草。   “话说回来,那药草果真有用?怎么我门内从未听起过此事。”   “我也想过,或许因为那药方隐秘,或许那速成修为之物易生心魔,所以即使有尝试过的人也不重视。”司空陆回答。“只是我这小徒弟,是被采补导致修为大损,也许能借此恢复一些。死马当活马医,好歹试试看。”   孙遥久把文珺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资质看上去不错,名声我隐约也听过。难怪你如此费心。好,我这就启阵。”   嗞嗞沙沙,呼呼哗哗。几人站在乌河岸滩,就见河水起着旋,慢慢的露出一块圆形的空洞来。孙遥久指着河中央那漩涡,向他们道:“从这里跳下,便可进去了。”   文珺和司空陆感激不尽,连江砺实也跟着道谢。孙遥久豪爽大笑:“别啰嗦,快进去。传音符、纸鹤之类的无法通过屏障;唯一的信号柱立在入口附近,最好别用,因为那直接连着护法馆的十二编钟——我瞒着宗内之人送你一个天首山弟子进去,懒得与他们解释。好在那里边没什么妖兽,安全得很。若无意外,我半月后来接你,到时别离入口太远。”   文珺颔首称是。司空陆又叮嘱:“采集药草,务必注意分寸,切不可自私自利,竭泽而渔。”   孙遥久哈哈道:“你也太小看你徒儿,我见他很通情理,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   秘境传送阵打开的时间有限。和三人道了别,文珺连忙钻进漩涡。刹那间,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知怎么的就掉到了一片鹅卵石河滩上。因为一开始完全无法动用真元,他浑身都震得生疼。喘了两口气,他慢慢爬起,观望四周。阴霾的天空,灰绿的植被,近处略有起伏的小丘,远方连绵不绝的峰峦,似乎与天龙山其他地方并没有两样。   这样的秘境,似乎就像天龙山某一处人迹罕至的角落,只是入口难寻罢了。文珺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一根人造石柱旁。雕刻着龙形的花岗岩,顶端悬空飘着数枚珠子。看来这是一个阵法,朝内注入真元或许便能联络东宗。作为外来者,被孙遥久偷偷放入秘境之中,文珺觉得自己得小心避开这信号柱。他掏出一颗辟谷丹吃下,决定好好探查一番周围环境再作打算。   日落日出,他花了小半天时间,大致摸清了这里地形。整个秘境并不大,虽然看似辽阔,其实走到一定地方,就会发现边缘空间扭曲,自动绕回来。唯二两处似乎可以通向外界的,便是贯穿秘境的河流上下游——然而也被黑色迷障笼罩着,大约是需要某些条件才能开启。   信号柱位于下游,就是他来的地方。那上游通向哪?难道这么些年,东宗的人从来不在意?   文珺疑惑许久,最后放弃思索。他只有半个月,时间很紧,还是必须用在正事上。   他遵照师父所给讯息,选择沿河岸先行寻找。月苋、芦菱、采苇,此地果然是一个灵植宝库,无愧秘境之名——泥泞的滩涂上,一丛又一丛翠绿的灵草在迎风摇曳。文珺取出白玉盒,小心的挑选那些新鲜的、壮实的药草,附着根周泥土一起放进去。他只花两个时辰便采集了一大盒。入夜之后,他趁着月色,又拔了不少月苋。收获颇丰,文珺喜不自胜,在秘境尚算醇厚的灵气中打坐一会,便搭个简易棚盖,席地睡下了。   一夜好眠过后,他踏着晨露,在薄雾中眺望远山。巍峨雄健,层峦叠嶂,翠峰如簇,这样的风光,比之天首山那石多树少的苍黛之景又别有一番味道。唉,不知师父和师兄现在在那龙神洞府可还好?   文珺舒展一下身体,随意看看四周。目光扫过河边,他立即惊呆了:葱绿的采苇倒了一小片,一具躯体半身压住药草,半身还泡在水中。一晚过去,他居然没感觉这附近多了个人!   文珺立即戒备着放出神识,发现她气息微弱,显然陷入昏迷之中;修为不高,堪堪筑基初期;呼吸清浅短促,似乎受伤不轻。他缓缓走过去,她的脸慢慢显现在视野里——是她?   是她!   文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再用神识仔细查探,发觉那气息果然非常熟悉。一时间,他心中百感交集。等他决定要怎么做之前,身体已经自动反应,把她拖上河滩,小心替她脱掉了一半湿衣裳。   他盯着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几近透明的布料下两点红樱格外扎眼。文珺捶了下自己脑袋,赶紧略过那白皙的小腹和更下方的裙褶。   真是,仿佛他是个急色鬼似的。   确认她身上并无大伤口后,他松口气,使了个干燥术,尽量蒸掉她浑身的水。再帮她把剩余的衣服盖上。   诗诗悠悠醒转,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蔚蓝的天。周围十分安静,仿佛一片祥和,再无危险。文珺正在稍远处分辨药草,发现她的手臂摆动,立即走了过来。   “你醒了?”好似废话,不然他怎么能期望她的回答呢。   “我……”诗诗猛地坐起,眨了眨眼,瞳孔迅速扩大。“你……李道友……”   看,她又惊得不知道如何说话了。文珺扯出一个笑容。“又见面了,冯姑娘。一别月余,你一切安好?”   诗诗却非常不乐意寒暄,见文珺靠近坐下,她顿了顿,慌忙解释道:“上次,我去寻宿火草,险些受人胁迫,幸亏遇到一位师叔,她带我离开、去寻师父。此后长辈提携,诗诗不得不紧紧跟随,故而,没能和李道友好好道谢、道别。”   所以,她这是在陈述理由,为自己的再次不告而别开脱。文珺并不介意她的说辞——他想她内心深处大概也恨不得离他远一点——他在乎的是,她微颤的唇和略显躲闪的眼神。她的羞赧和歉意真实无疑,只是,她是否也在利用这丁点感情来迷惑他?   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诚恳的说:“一直担心,祈求你中的毒快点好转。李道友,你恢复的可还好?”   文珺自认表现得还算豁达,他保持微笑。“道友道友,太过生疏。你还是叫我文珺就好。幸好,我后来碰到师父,很快便解了毒。只是见你一直未归,担心了很久,最后听到一些消息,猜到你可能的境遇,才没有继续找下去。”   诗诗似有一丝黯然。“我何德何能,让你如此牵挂。”   “对了,你说你师父散修出身,你还有师叔?”   诗诗大约想起从前两人对话,摇摇头道:“对不住,之前与你并未完全说实话。其实,其实我师父曾是小重山揽月宫弟子,我的师叔也是。”   文珺没料到她这会如此坦诚,将自己的来历干脆挑明。“原来如此,冯姑娘也算名门之后了。”   诗诗疑惑他话语挚然,毫无贬意。“揽月宫已没落多年,连师父……都不愿多提。”   “那,冯姑娘是怎么到了这里,这可是天龙门一处秘境。”   诗诗大为讶异。“天龙门秘境?”   “对,乌河秘境。”文珺直白的道。“我是师父求过天龙门东宗一位长辈才送进来的,境内之前仅我一人。不知为什么,今晨竟发现你出现在这儿?”   诗诗咬咬上唇,欲言又止。望了望文珺,他温和关切的表情终于还是赢得了她的信任。“前日,玉龙渊附近发生异变,我师叔带我前往,发觉原来是龙神洞府现世,我们便尾随天龙门弟子进去探究。本来,本来我修为低微,只想着见识一番就好。可是那些修士看到各种法宝灵物后,你争我夺大打出手,冲突中我和师叔失散,不幸掉入一条暗河,挣扎着昏过去,不知怎的,就到了这里。”   文珺点点头。“由此看来,那暗河恐怕是通向这秘境了。倒也奇怪,只有你一人掉到这里?”   他方才已经巡河道搜索过,除了诗诗,确无他人踪迹。   诗诗脸颊一红。“也许只有我修为那么差劲,才会一直被河水冲走。”   说着,她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干燥温暖,且与自己习惯穿法略有差异,全然不似刚从水中出来的模样。想到可能发生过什么,她的脸更是像要滴血一般。“是你把我捞起来?这个,非常谢谢你……”   文珺明白她的意思。“事急从权,希望你勿要介意。”   她沉默一阵,文珺蹙眉思索,问道:“冯姑娘,你漂流过程中,是否曾触及机关一类的东西?毕竟,此处河流上游有屏障存在,为什么会突然容人通过,还是得弄清楚才好。”   “我,真不知道。”   诗诗回答的时候,眼神有一丝游移,仿佛在考虑些问题。或许她心里已有答案,只是隐瞒自己?想到这里,文珺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不是愤怒,而是遗憾,他甚至忍不住想为她开脱:她只是还不能全心的信赖自己。   “那么,我们一齐去上游看看?”文珺半是不死心,半是不安。“如果还有人从那里通过,来这秘境……”   诗诗点头。“是的,这点一定得弄清楚。”   她俩沿河道探查,结果如他所料,并没有再发现其他人的踪迹。他一路小心言辞试探,诗诗也许是觉出了什么,也许是带了点歉疚,很坦诚的告知他龙神洞府内各种情形。   “刚进朱门便可见到一个大厅,顶、壁一同装饰成山川河流的形态,用了许多灵石矿晶,非常漂亮,也非常奢华。”   “很多小房间分布在周围,有点像卧房,但是不管哪种风格的摆设装潢,都透着一股女子的喜好习惯。”   “通过一条铺满灵植的长廊,就进入一间巨大的书房。”   “除了各种分门别类排好的玉简,博古架上更多的是各种法宝,都闪耀着五彩光环,像是被蕴养许久,相当珍贵。”   “书房中央有一张巨大的躺椅,上面扔着一件残破的披风,就如主人刚回来、随手脱下的感觉。”   “洞府有一半建造在暗河上方,纷乱中破坏了地面层之后,就能见到水流在下奔驰,我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还能通到这儿来。”   她形容得很细致。文珺询问:“你掉下来之后,你师叔没来救你?”   诗诗幽幽叹气。“我想,师叔本就自顾不暇,也很难顾及我。毕竟,我确实是个累赘。”   文珺好言安慰道:“幸而你没有受伤,还算平安。既然找不到原因,我们也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我师父和东宗前辈送我来此,是为了找一些有助于我修为恢复的药草,大约还要过十余日才来接我出去,到时,你自然可以一同脱困。在此逗留期间,不知冯姑娘可愿意帮我取些灵草?”   诗诗面露愧色。“还是因为我的缘故……诗诗真心期盼能多帮一些忙,接下来还请告诉我要如何做。我虽然能力微薄,采摘药草还懂得一些。”   文珺表现得十分欣喜。“既然如此,便劳烦你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诗诗微微垂下头,睫毛轻轻颤动。   两人商议已定,眼见日头偏西,索性回到文珺先前休息的地方,稍作整理,等待夜幕降临。   月光如水,倾洒在河滩上。两岸丛丛月苋在晚风中摇摆,散发出少量木灵气。诗诗赞道:“这里的药草果然不一般,即使年份普通的,也蕴含不少天地精华。”   文珺递给诗诗一方白玉盒,留她在此处,自己跃到河对岸采摘起来。皎洁光芒下,两人低头行动,收取着最优质的灵草。文珺想到白日并无收获,自是渴望能趁此时多采集些药草,精神集中,手指飞舞。不知不觉夜深露寒,文珺抬抬头,看到河那边她仍在埋头忙碌,优美的脖颈如天鹅般细腻洁白。他忍不住心里轻轻念叨:“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可惜,道阻且长……”   他正惆怅迷惘,却忽然发现,那边的佳人在苍翠枝叶的遮盖下,手指掩着握着——青色的什么东西?瓶子?   诧异中尚未作出其他反应,他立刻感觉到那方向,一股巨大的威压朝他扑来。被力量触碰的那一瞬如遭重击,他仰面倒了下去。 ☆、附体   诗诗简直吓坏了。她只不过趁文珺不注意她时,偷偷拿出青玉瓶看了看——自从再会以来,他几乎无时不刻盯紧自己,让她很难找到机会。谁知,毫无征兆的,那里面突然跑出一缕可怕的力量,似是神识残片,这这么直冲文珺而去。   见他遇击倒地,她赶紧奔到他身边,才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还好,仅仅是昏迷。他身体依然温暖,虽然呼吸有些急促。混乱中,她勉强安慰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至少他们现在还是安全的。   那个瓶子,那个师叔悄悄藏起、危急中塞进她怀里、逼得她掉下暗河的青玉瓶,究竟是什么?是它带自己穿越屏障,来到这秘境的吧。为什么它里面的东西,元神还是别的什么,要攻击文珺呢?   一边思考,她一边用漂浮诀把文珺抬起,带回之前的宿营处。现在,这里只有她和他,唯有她能够照顾他。   诗诗很想用神识探查一下他的情况,谁料还没接近,就被一团灼人的青光给弹了出来。她无可奈何,只能把他小心的放在织毯上,坐在一旁守着。听闻他的呼吸逐渐平稳,她勉强松口气,转而看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从龙神洞府得来的青玉瓶。精致小巧的窄口瓶,表面润滑,透着莹莹的光彩,可内在……仿佛跟之前不一样了。她脑中飞速转过一个念头,这里面曾经藏匿的,会不会就是龙神留下的神识?   她回想着颜柿匆匆将之给她时的神情,似乎,应该,师叔也并不知道,这青玉瓶里究竟有什么。   她触摸着,感应着,可惜仍对它一无所知。不管怎样,可以确定这瓶子绝非凡品。她把它收进乾坤袋去,继续注视躺在地上的他。   焦虑和担忧中,她疲惫不堪的揉着额头。可文珺并没有苏醒,她必须撑着盯着,全神贯注,不能打坐,更不能睡。身体缓慢的吸纳着外界灵气,一点点补充消耗的真元。困意一阵阵袭来,她掐着手心,绷紧精神。   黎明时分,她的谨慎似乎有了回报——他猛然睁开眼睛,气息大涨,一跃而起。她退后数步,抿紧嘴唇,看着他墨色的眼眸,觉得它们比以前更深邃、更沉郁。那不是他,不是文珺,她马上肯定这一点。   “你是谁?”话语同时从两人口里发出。   “你不是他,你是谁?”诗诗强调道。   “他”舔舔下唇。“这么关心他,你是他的情人?”   诗诗板起脸,全身戒备。“不是。”   “他”粲然,原本温煦的脸,笑容里却带上一丝邪气。“哦,可这孤男寡女待在我的秘境,就不打算双修一番?”   他的秘境?诗诗愈发肯定之前的猜测。“你便是玉龙渊之主……‘龙神’?”   “不错,小美人还有点眼光。”“他”语调讥讽。“什么玉龙渊,其实原来就叫黑龙潭。自黑龙潭里流出来的墨汁,汇成了乌河。这秘境,就是我引乌河造的一条小支流。”   龙神说着,伸出一只手臂摆了摆,原本白皙的肌肤透出浓郁的黑,亮得像覆了层鳞片般。“自从老子离开,那黑龙潭还改了个名,哼,嫌祖宗的真身不够漂亮?”   诗诗顿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感情龙神都一介散仙,还在乎这个。   不对,面前这位,应该只是一缕神魂而已。那,龙神的原身又在哪里?   她一面想着,一面问了出口:“请问仙君,你为何要栖身青玉瓶,此刻又附在我朋友身上?”   龙神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遍,嘿嘿道:“也不怕告诉你这小美人,我真身藏在玉龙渊洞府某处,这丝魂魄是一次偶然留在青玉瓶上的。恰好,这小子不知是我的多少代子孙,流着我的血脉,一时共鸣,这躯体就由我做主了。”   真身,她才不信呢。若是龙神真身在洞府,岂能容忍他那些徒子徒孙在那争夺宝物、大打出手?魂魄这一点,他倒可能没有隐瞒,毕竟他若是元神分;;身,不会连控制一个筑基修士都需要这么久。文珺是他的后裔么?应该……不至于被他夺舍吧?   心里浮起担忧,她却不能轻易动手。虽然,面前这人的修为似乎还停留在筑基中期,好歹也比她高一个小境界。她思索着,却听龙神调笑道:“你在担心你‘朋友’?哈,我还看不上这具身体,虽说根骨也算人族中不错的了,跟我真龙之体比起来,简直弱得可以。”   他嘴角翘起,还微微带着不屑:“小美人,你过来,服侍服侍本仙君。刚筑基就能亲近仙君,乃是你的福分。”   见他勾手示意,诗诗有点目瞪口呆,这,龙神在说什么?   发现她并不靠近,他面露不耐,道:“傻站着做什么,不懂怎么服侍男人?先把衣服脱了再说。”   诗诗这下总算听明白了。她按捺住心中的怒意,一只手偷偷伸进乾坤袋,摇摇头道:“仙君,恐怕我不会。”   她不会妥协。   “叫你脱你便脱,还等老子动手不成!”他皱起眉头。看这样的表情,在同一张脸上浮现,她现在的感觉完全是鄙夷与怨怒。   诗诗深吸口气,尽可能扯出个笑脸,往前踏了一步,纤细修长的手指搭在襟口。龙神见她表现得恭顺,面色稍转晴,道:“乖乖听话,本仙君疼你,又不会采补你。那点修为,呵。”   诗诗嘴唇微颤,指尖抖着拉开一小片衣领。“诗诗愚钝,还望仙君垂怜……”   他似乎兴致盎然,催促道:“快点,有你的好处。”   就在这时,诗诗迅速使出御火术——一个最简单的火系法术。数个火球迅速包围龙神,滚滚热浪袭去,他虽没有被点着,却暂时陷入混乱,忙忙挥手成风将火势往外推。“贱人——啧,这个身体真是废物,不趁手……”   显然火是困不住这家伙的,何况她还记得,文珺是精于火系功法的。她不假思索连丢出三张新得的雷电符,一道道粗壮的闪电直逼龙神面门,他手忙脚乱,挡住了第一道,避过了第二道,最终还是被第三道狠狠劈中,登时趔趄倒地。没等他翻身,诗诗飞快的补了最后一张雷电符,终于把他劈晕在地。   这是她有史以来,初次主动攻击他人,幸好没有失误。诗诗紧张得冷汗淋漓,气喘吁吁,腿一软就跪坐在地。好险好险,她真的再也不想被人如此逼迫了;所以,即使心痛自己用掉了颜柿所给的一半保命符箓,她也不后悔。   到底是师叔,所制符箓与师父之前所予,威力更大、更狠。她感慨着,自己何时能有能力发出这样的攻击呢?以她的真元,若使用引雷术,恐怕倾尽全力也只能发出一两次吧。   她略带防备的走回他身边。他已然晕厥倒地,全身受了极大震动,四肢都泛出焦枯之色。除了头部,大约是有些特殊的保护,看上去变化不大。龙神最后惊骇的表情还遗留了一丝在脸庞,显得有些滑稽。她忍不住“哧”的一声笑了。   唉,但愿他下次醒来时,能变回他自己。   虽然期盼着,诗诗也不太敢相信龙神的魂魄会被雷电击散消失——毕竟他是散仙呢。可是,如果文珺没有被夺舍,如果他苏醒,那就可以和她一起想办法了。   似乎,她正不自觉的渴望信赖他。这个念头一闪,霎时就在诗诗心里扎了根。不行,依靠一个外人的想法,而且是一个屡屡被自己牵连伤害的人的想法,怎么都很危险。   诗诗有点抗拒的把他弄回原来那张织毯,依旧坐到他旁边,戒备着。盯了一阵,总觉得他干裂的嘴唇有些扎眼,于是在那上面滴了些水珠;头发略显散乱,她的手自发替他拢了拢;眉心还纠结着,顺便帮他舒展一下……最后她拿他破损的白衣没办法了,因为她不会补,也不敢乱碰他的身体。   做这一切,好像她和他真的很亲密似的。   剑眉,浓睫,挺鼻,薄唇,棱角分明的面庞。他长得真好看,即便龙神做了那么些过分的事,好像,也不是那么要紧,她没办法因此厌恶这张脸。天首山,李文珺,听上去仿佛很响亮,将来或许也会成为一个颇为传奇的名字。可惜,她不是什么正面人物,与他相交,只会损害他,拖累他。   离他远一些,诗诗告诫自己,该下定决心的。她不适合这样的感情,师叔说过,揽月宫的人,尤其是习玄阴素;女经的人,根本不适合。   她揉了揉眼睛。胸口有点涩,有点滞。   “嗯……”   昏迷许久,他嘴角溢出一点声响,眼皮也随之动了动,诗诗立即惊起,蓄积真元,准备随时对付可能的攻击。然而他睁开眼的瞬间,她看清了。所幸是他,是文珺,是她满心期望的那个人。 ☆、体谅   文珺缓缓睁开双眼,首先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是她欣喜的面容。殷切的关心让他感到非常温暖,他第一次觉得她是真的对自己颇有好感。他抬抬头,想坐起来,却牵动伤口,被突如其来的剧痛给惊到了。   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沉重异常,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和刮坏的破口,就像是……被雷电灼伤过。   没错,当他神识内视,更加肯定,能震得擅长火系功法的他经脉到处破裂的,只有雷电攻击。   她“呀”了一声,看向自己,略微躲避自己的目光直视,眼神里似乎十分心虚。这秘境里再没有他人,看来就是她干的。   仿佛听到他的心声,诗诗吞吞吐吐道:“对不起,确实是我情急之下伤了你。”   “发生了什么?”他干脆仰面躺着,询问她。   诗诗挥了挥手,默默念叨几个词,一片莹绿的术法光芒笼罩了他的身体。她小声说:“抱歉,因为……不知道你是否能苏醒,我一直不敢给你治伤。”   他立即感觉外伤在浓郁的木灵气和水灵气的覆盖下,疼痛迅速减轻,甚至有点微微麻痒。肌体在恢复活力,他明白。   “到底发生了什么?”   诗诗愧疚的低垂着头。“是我的错,又连累了你。”   她咬咬牙,道:“我隐瞒了,我曾在玉龙渊的洞府意外拿了个青玉瓶,里面藏匿了龙神的一丝魂魄,应该就是他的力量带我从暗河通过屏障,进入这秘境。我并不知晓那是何种宝物,偷偷查看时,发现他突然出现,并且攻击你,侵占你的身体。”   “所以,我意识一度消失。然后呢?”   “他……对我不轨,所以我趁他不备,用师叔所赐雷电符击中了他。”   “也击中了我。”文珺苦笑。他体表的伤在她的治愈术下好得很快,然而经脉却一时难以恢复。更倒霉的是,因为损伤了经脉,他连调动真元都很费力,自愈就更困难了。   “是,”诗诗音调陡然拔高,“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必须制服他。”   文珺叹息着,忽然有点想去摸摸她通红的脸。她的眼眶潮红,他却好像没什么好办法安慰她。被她的坦诚带来的些微喜悦,一下子便冲走了。   “唉,疼,你能不能靠近些,帮帮我?”文珺决定转移她的注意力。   诗诗立即凑过来,漂浮诀和手并用,他毫无困难的坐起。“我的经脉被雷电震伤,须得慢慢修复。在此期间,你可以帮我继续采集那些药草吗?”   “力所能及,在所不辞。”诗诗坚定的道。   “如此,多谢了。”   “那,我能否也助你治疗内在损伤?”诗诗犹豫着征询。“我最近新学会适合我……的治愈术法,也许有点用处。”   让她的神识窥探自己体内经脉?不,只有最亲密、最可信任之人才被允许这么做。可听着她轻柔的语句,文珺几乎不忍拒绝。最终他还是摇头,道:“不必……我了解、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是我的情况不太适合。”   不太适合,她应该听得懂。他已经尽量传达自己的谅解,但愿她不要负担太重才好。   “其实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龙神的魂魄还在不在。”诗诗忧虑道。“我衷心希望我能帮上忙……”   原来她还有这层意思。他点点头。“我晓得了,你放心。”   他放松身体躺下来,调动神识,一寸一寸游走体内,寻找龙神魂魄的踪迹。神识一边行动,一边感慨这次损伤之重。雷电的余威仍有部分存留在四肢百骸,持续震动着他的经脉——就好像那回遭到玄冥毒的侵蚀般。他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诗诗口中的师叔,很有可能就是曾经以水刃攻击自己的女修。   好像,他总因为她而倒霉。   丹田里有龙神留下的痕迹,却没找到那片魂魄。只是,当神识移动到胸房附近,他猛的被一股力量推开来。积聚在他心脏上,包绕他主要血脉的一片光团,正抵抗着他的接近。血流,血脉?!他想他大概明白了为何龙神要附在他身上。   “我的祖先,应该是龙神的后裔无疑。我幼时听去世的姐姐说起,我的父母是天龙门真宗弟子,最以其拥有龙神血脉为傲,为了提纯血脉,甚至试过近亲结合,发现不行后更迷上各种所谓上古秘法,一心想要发挥龙血的最大威力。”他向诗诗解释道。“可惜,我还没沾到这血脉的好处,倒是先被老祖宗给利用了彻底。”   诗诗愕然。她踌躇道:“那龙神,好像也这么对我说过,是因为你流着龙血的缘故,才能附在你身上。他真的,是你的祖辈……”   “你别多虑,就是祖辈又如何。”文珺哼了一声。“养恩?传闻天龙门的修士最开始都是他的奴仆;生恩?据说他好色成性,不知掳掠强占多少世间女子——否则他怎会有如此多的后代。”   诗诗的神色似乎轻松了些。文珺续道:“无论如何,身体属于我自己,绝没有轻易让给他人的道理。”   他小心围绕那心口光团探查一番。“好似只是一丝魂魄,并不包含元神之力。奇怪,龙神会放任自己的魂魄部分,不多加力量保护?还是说——”   诗诗连连点头。“我也是这样猜测,也许,他因为已经失去了本体、元神,他的残留魂魄才这般无依无靠的藏匿在青玉瓶里。”   说话间,她已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碧绿小瓶子。“这便是我从洞府中偶然所得,没有太多禁制,可以轻易带走。当时,他发出力量击中你,也仅仅造成你昏迷;而且,他没有借机夺舍。我觉得,他魂魄其实很弱。”   她飞快的瞄了文珺一眼。“……当然,是较他散仙的身份而言。”   文珺伸手拿过青玉瓶,神识扫过,发现除了一个残阵,并无龙神力量余留——虽然瓶子材质似乎特殊到他难以判定。“看来他真的只是一片残魂,跟元神完全没法比,恐怕他已经山穷水尽,只得依附有血脉牵连的我。”   他将青玉瓶交还给诗诗。“这宝瓶是特殊材料炼制,具体我分辨不出,大约是能温养魂魄,不畏外物侵袭,也算一件珍稀法宝。”   诗诗苦笑着收取回乾坤袋。“我也观察过,似乎品质非凡,可是我也认不出来。虽说是法宝,可一般人真用不上。”   “由此可以推断,龙神作为散仙,极有可能本体已陨落在百年一次的散仙劫中。”诗诗边想边说。“它仅余留这丝残魂,藏身在玉龙渊洞府的一件法宝上。否则,以他个性,不可能允许天龙门修士在他洞府走动搜刮。而且,我想,进入玉龙渊洞府的修士应有不少拥有他血脉者,他却不去附体,证明他的力量非常薄弱,至少,连金丹修士都没把握控制。只不过,进到秘境后,他偶然发现你亦有血脉留存,修为也不太高,才有此抢夺你身体的举动。”   他听她分析透彻,条理分明,心中大加赞赏,面上表现还算平和。“你说的很有道理,了不起。”   诗诗双颊微红,柔声道:“谢谢你。”   文珺有点诧异,继而展颜。一般人这时,往往会说“不敢当”“谬赞”之类的谦辞,她却欣然道谢——虽然神态略为扭捏,语气倒十分坦然。   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诗诗似乎更窘了点。她微微低头,睫毛闪动,道:“不知道……你的看法怎样?”   “我很赞同你。”他嘴角的笑意更深。她那一瞬的羞涩令他整个人都被吸引住,忍不住想要沉沦。她的纯、她的真,好像已经完全压过他心中原来存留的邪修印象。他渐渐有点理解,师父说起揽月宫宫主时那种心情——即便她的行为在世人眼中并非正道,他也按捺不住那颗倾慕的心。当然,比起揽月宫主曾经于师父有恩,她带给自己的,几乎都是损失。可是,她也并非故意。谁让他每次总是自己凑上去呢。   要不是顾及在佳人面前的形象,他真想挠挠脑袋。这样的感情显然不太妙,然而这不是理智可以控制……   诗诗见他沉默,只得继续道:“那,你能揪出龙神的魂魄吗?毕竟他存留在你体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难,争夺你身体控制权。”   文珺蹙眉。确实,比起养好经脉,这件事更要紧。就他观察到的,龙神魂魄蛰伏在他心脉上,力量虽弱,却不是他能轻易靠近的。如果把他清除需要损伤自己经脉——那也得去做。   只是他尚未把握。   但,看着诗诗目光真挚,眼波盈盈,他实在无法忍耐有那么一个人占据自己的身体,还对她动手动脚。若要等与师父会合之后再行动,他很难想像这十几天怎么过去。   他决定试一试。好歹他也曾经接近结丹,不应该弱到让她为自己反复担心。   “我可以尝试。要是失败的话——还不一定失败。龙神之前就无法消除我本体的魂魄,现在他受了伤,力量有损,应该更没那能耐。最坏的结果,就是我再失去意识一次……”   他觉得自己有点言辞混乱。整理下思路,他慢慢说道:   “运气好,我可以就此摆脱他的影响;运气差一点,我的损失也不大。只是你必须小心,他,龙神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你要防备着些。”   他把手伸进自己的乾坤袋,取出好些符箓。“这些浴火符雷电符冰冻符,威力不小,你先拿着,以备不时只需。”   诗诗有些惊讶,顿了顿,才犹豫着接过。“我担心,我不想再对你使用这些。”   “别小看龙神,他或许很危险。”文珺非常坚定。“我不希望你因此受伤。”   “当然,”他玩笑似的拍拍自己的脸,语带嘲讽,“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用,毕竟还是我的身体遭殃。”   诗诗轻声道:“我知道,我会小心,多谢你。”   他不再说什么,于是打坐入定,神识集中,往心脉而去。   内视之下,脉流汩汩,真元交汇,他的神识逐渐靠近龙神的魂魄光团,伸出一丝朝之试探。这会儿龙神的抵抗倒不十分激烈,竟让他触碰到光团外壳,继而在表面上滑动。他有点惊喜,便再伸出一丝神识,轻敲光团。然而,如他之前所想,坚韧、稳固,他的神识根本无法轻易插入其内。   文珺并不气馁。他的神识变化形状,将龙神魂魄包绕起来。他尽力调动真元,聚集在神识和光团之间,挤压内部。他预料的强烈反抗没有发生,龙神魂魄像是精疲力竭,只勉力支撑半响,就开始受压扭动。   如果在未探明的情况下就选择将之破坏,后果实在难以预料。文珺不太喜欢冒险,所以他的真元只是持续施压,试图逼迫光团作出更多反应;而非暴力攻击。他在等待龙神的躁动。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陷入一场拉锯战。虽不至气力不继,却也非常耗费精神。他实在忍不住,瞄了一眼诗诗——她正严阵以待、神情紧张的盯着他,眉头紧锁,眼睛又圆又亮。突然间,他感觉胸口遭到一记重击。   糟糕!   龙神的魂魄光团极为狡猾,利用他的分心忽然发动袭击。阻挡在神识与光团间的真元瞬间分崩离析,他神识受创,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引诱   见入定中的文珺头仰后倒,诗诗立即一跃而起,迅速朝他身上拍了两张符箓:一张定身符,一张冰冻符。确认他暂时不能行动后,她深吸口气,警惕的观察他接下来的表现。   “你个小……你怎么知道是本仙君?”“他”咬牙切齿,呼出一大片寒雾。   竟然失败了。她只觉得心里凉了半截。   躺在地上、被冰块封住的龙神嘴角直哆嗦,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解了这冰冻术,本仙君、饶你。”   诗诗皱眉,略带急切的问他:“李文珺……我的朋友呢,你把他怎样了?!”   “怕什么,那小子又死不了,我才懒得夺舍这种残破孱弱的躯体。”龙神见她关心,眼珠一转,反而放松下来。“就知道你们这些娃娃,什么朋友,小情人嘛。”   诗诗内里羞怒,面上却极力保持镇定。“我和他关系可没那么好,否则也不会把你打成这样。”   龙神抬手摸摸身体。“不错,最毒妇人心。这小子的经脉被你那雷电符毁了不少,要修补可着实费力。好了,先给我把这术法给解掉,本仙君一言九鼎,保证不就此对付你。”   诗诗摇头。“不行。”   “那你眼看他冻死?他这身体可是火系为主,现在经脉受损,真元运行紊乱,再受冰灵气侵袭,指不定很快就烂得不成样子。”龙神哼道。“再说,还有张定身符在,你就这么怕一个同境界的筑基修士?”   诗诗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那毕竟是他的身体,能够的话,还是尽量保护为好。她捏个法诀,去除了那张冰冻符。   龙神一下子从仰卧变成站立,嘿嘿道:“小姑娘真听话。”   诗诗一惊,定身符无效!她心思流转,怪不得李文珺先前并未给自己此符,难道他原本知道这符箓对他没有作用?   她紧握住一张雷电符,手心里满是汗。她定了定神,目光锁住龙神:他正拍拍衣服上冰渣,一副悠闲模样。好在……他身体经脉受损,虽然修为比自己高一小境界,到底她并不弱势。   “你,意欲何为?”   龙神故作高深的叹口气:“怕什么,本仙君又不会吃了你。已经说过,老子看不上这具身体的,现在不过是没法子,暂时借用罢了。”   “那你要怎样才肯离开?”诗诗横眉道。   “美人儿板着张脸,可不好看。”龙神下意识的摸摸下巴,才发现并无胡茬。“这小子倒是白净。我自然要回我洞府,找我的躯体。”   他说的是实话?诗诗忖度着,问道:“你,要如何回去?况且,此刻玉龙渊洞府内聚集许多元婴修士,你确定你顶着他的残破身体,能顺利行事?”   “哦,小姑娘想得不少。本仙君是这秘境和洞府之主,来去自由。至于另一条,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做?”   诗诗鼓起勇气,道:“你回到原来的瓶子,我带你去洞府找你的身体。我修为虽弱,好在曾在洞府里混过,不容易被发觉。”   龙神放声大笑:“有趣,有趣!这世间果然许多可人儿,让我心疼心爱得紧。想我当年飞升在即,雷劫中无端担忧上界种种不逍遥,心生怯意失败,居然根源在这里。此间美人如花似玉,我放不下啊哈!”   诗诗莫名其妙,但觉他并不带着强烈的敌意。“你的法宝我保护着,事后也绝不贪心。仙君进入洞府后,即使不能及时回到自己仙体,大可再选一血脉符合、身体康健者借用。”   龙神连连摇头。“小姑娘伶俐得很,本仙君也体谅你关爱情人一片赤诚之心。可惜,我力量有限,再借个别人身体很难。唯一办法,就是回去找我的宝物们,那寄魂瓶倒是赏你无妨。总之,我现在得靠这小子和你。”   诗诗见他说得虽含糊,可拒绝之意贯穿始终。她明白,自己说不动他。一个散仙,修炼多年,会看不穿她那点小心思?只是她到底有些不甘,希望尝试一番。   “那么,我便同您走。现在便出发?”   “哟,居然用上敬称了。”龙神眉开眼笑,一扫先前威严阴鸷之气。“就不帮本仙君先疗疗伤?”   诗诗沉默片刻,道:“仙君,我此前已替他修复表面损伤;而那经脉伤势我却无能为力,毕竟这需要他本人才做得到。”   “好吧,一个刚筑基的小姑娘,估量你也没这本事。先将就用着,到时交由这小子自己处置。”龙神又习惯性的捋胡子,发觉摸了个空。“也不必耽搁,我们这就走。”   他甩甩衣袖,想要作出一副潇洒模样。只是瞧那一身残破焦黑,诗诗忍俊不禁,小手半掩着嘴。龙神察出她笑意,也不气恼,反是挑眉轻松朝她道:“这仙风道骨,可不惧这外在小小缺陷。待本仙君找回自己身体,定要让你这小姑娘好好见识见识。”   见他展露笑颜,诗诗一刹那心跳加速。这般表情,配上他的脸,真是意想不到的协调。她想她一定魔障了,怎能在此时关心这有的没的呢?   “那便请仙君引路。”她语调不自觉柔和起来。   龙神昂首挺胸,大步朝前。从她身侧走过,他却忽的偏了下头,凑近她脸颊,调笑道:“好香。”   诗诗耳根立刻变得又红又烫。她……她从没想过这家伙居然可以从暴君忽然转变成个登徒子,简直是,不可理喻。正想怒目而视,却看他道声“走吧”便扭头不再多语,沿河流往上游走去,她也只好跺跺脚,跟着快步赶过去。   龙神拖着脚步,走得却不算慢。诗诗一路小跑,低声嘀咕:“为何不御器或用疾行符?”   龙神听闻,顿了一下,回过头似笑非笑道:“这小子的乾坤袋有神识印记,你能打开否?”   见诗诗惊讶,继而摇头,他连连叹息:“可惜啊可惜。”   好在秘境不大,他们很快到达目的地——为黑色迷障笼罩的上游尽头。龙神一把拉住诗诗的手,道:“小姑娘,跟紧本仙君,这就下水去。”   “等等,”诗诗挣扎着想摆脱他的紧箍,“不需要再做些准备吗?”   “笑话,我的地盘,还需要准备什么!”他自信满满。   诗诗忍不住凝视那傲气逼人的面容,如骄阳,如劲松,对她有着异样的吸引力。她咬咬嘴唇,回道:“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无需多言,龙神立即拽着她跃进河中。冰凉的水没过头顶,视野里即刻变得黯淡无光。他不算轻松的划拉一只手臂,双腿拍打,向前游动。诗诗从他另一只手借力,屏息跟随。不一会儿,他就带着她上浮出水面,大口哈气。“好在不远,呼呼,这小子身为我的后裔,水性真是丢脸。”   诗诗也快坚持不住,她亦呼吸急促。听他言语,不禁腹诽:“你此刻借用他的身体存活,还好意思诸多怨言。”   她四处张望,发现看不见天空——这已是一段位于洞穴内的河道,顶部还在滴着水珠。龙神叫道:“这就是我的住所,怎么被这帮兔崽子给掀了个底朝天!”   诗诗不免惊愕。这么迅速就回到玉龙渊洞府,她几乎没法相信。可眼前的一切打消了她的怀疑:河道旁是破碎的石板,似乎还闪着荧光;周边灵植东倒西歪,其中珍稀的那些仿佛都被拔了干净;洞顶彩绘好像被浓烟熏过,黑乎乎再难看出图形。她在内心抹除掉那些打斗破坏痕迹,还原之后,就能记起这原是洞府的一条长廊。   “绝不轻饶那些混小子!”龙神咬牙切齿。“呸,坏了老子的地盘,偷了老子的藏品,可鄙!要不是我预备了传送阵,恐怕连顶都该被他们弄塌了。”   诗诗这才察觉,这里几乎没有其他修士的气息。“这是怎么回事?一起进来的那些天龙门人,是……被你传送出去了?”   “没错。要不是灵石动力不足,阵法启动太慢,哪能容他们多停留捣乱,一早全扔出去了。真是糟蹋本仙君的宝贝。”   他兀自骂骂咧咧:“该死的东西,连我的书房大门都敢毁,想来我藏在书房的法宝也被偷了不少。”他看向前方一扇半掩的青色大门,那上面布满裂痕,镶嵌的装饰玉石都掉了出来。   龙神走过去,翻翻捡起其中一块,哈哈道:“这宝贝倒没被拿走,果然那些混蛋都认不出的,此乃上界陨石。那年我差点飞升,兵解之时就是靠从它之上感悟到的上界气息,才在雷劫中保全了一身修为。”   他边说,边拿着那莹绿宝石在诗诗面前晃了一晃:“瞧瞧。”诗诗还没看清,就见一道黑影闪过,飞速从龙神手中夺过那宝石。她眨眨眼,那身影已和龙神交上了手。几道雷鸣电闪,轰轰作响,只一瞬间龙神就被打翻在地,不停抽搐。   诗诗陡然睁大双眼。她发现,那竟是,竟是她师叔。诗诗脱口呼唤,她却没有回答。只见颜柿出手快狠准,金丹圆满对上筑基期的身体,龙神全无还手之力。还没等诗诗反应过来,她又使出一把冰剑,直冲他头部斩去。诗诗惊叫着,想要阻止她,却见龙神一个翻身躲避,掉进暗河。“噗通”一声过后,再无气息。 ☆、交流   见入定中的文珺头仰后倒,诗诗立即一跃而起,迅速朝他身上拍了两张符箓:一张定身符,一张冰冻符。确认他暂时不能行动后,她深吸口气,警惕的观察他接下来的表现。   “你个小……你怎么知道是本仙君?”“他”咬牙切齿,呼出一大片寒雾。   竟然失败了。她只觉得心里凉了半截。   躺在地上、被冰块封住的龙神嘴角直哆嗦,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解了这冰冻术,本仙君、饶你。”   诗诗皱眉,略带急切的问他:“李文珺……我的朋友呢,你把他怎样了?!”   “怕什么,那小子又死不了,我才懒得夺舍这种残破孱弱的躯体。”龙神见她关心,眼珠一转,反而放松下来。“就知道你们这些娃娃,什么朋友,小情人嘛。”   诗诗内里羞怒,面上却极力保持镇定。“我和他关系可没那么好,否则也不会把你打成这样。”   龙神抬手摸摸身体。“不错,最毒妇人心。这小子的经脉被你那雷电符毁了不少,要修补可着实费力。好了,先给我把这术法给解掉,本仙君一言九鼎,保证不就此对付你。”   诗诗摇头。“不行。”   “那你眼看他冻死?他这身体可是火系为主,现在经脉受损,真元运行紊乱,再受冰灵气侵袭,指不定很快就烂得不成样子。”龙神哼道。“再说,还有张定身符在,你就这么怕一个同境界的筑基修士?”   诗诗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那毕竟是他的身体,能够的话,还是尽量保护为好。她捏个法诀,去除了那张冰冻符。   龙神一下子从仰卧变成站立,嘿嘿道:“小姑娘真听话。”   诗诗一惊,定身符无效!她心思流转,怪不得李文珺先前并未给自己此符,难道他原本知道这符箓对他没有作用?   她紧握住一张雷电符,手心里满是汗。她定了定神,目光锁住龙神:他正拍拍衣服上冰渣,一副悠闲模样。好在……他身体经脉受损,虽然修为比自己高一小境界,到底她并不弱势。   “你,意欲何为?”   龙神故作高深的叹口气:“怕什么,本仙君又不会吃了你。已经说过,老子看不上这具身体的,现在不过是没法子,暂时借用罢了。”   “那你要怎样才肯离开?”诗诗横眉道。   “美人儿板着张脸,可不好看。”龙神下意识的摸摸下巴,才发现并无胡茬。“这小子倒是白净。我自然要回我洞府,找我的躯体。”   他说的是实话?诗诗忖度着,问道:“你,要如何回去?况且,此刻玉龙渊洞府内聚集许多元婴修士,你确定你顶着他的残破身体,能顺利行事?”   “哦,小姑娘想得不少。本仙君是这秘境和洞府之主,来去自由。至于另一条,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做?”   诗诗鼓起勇气,道:“你回到原来的瓶子,我带你去洞府找你的身体。我修为虽弱,好在曾在洞府里混过,不容易被发觉。”   龙神放声大笑:“有趣,有趣!这世间果然许多可人儿,让我心疼心爱得紧。想我当年飞升在即,雷劫中无端担忧上界种种不逍遥,心生怯意失败,居然根源在这里。此间美人如花似玉,我放不下啊哈!”   诗诗莫名其妙,但觉他并不带着强烈的敌意。“你的法宝我保护着,事后也绝不贪心。仙君进入洞府后,即使不能及时回到自己仙体,大可再选一血脉符合、身体康健者借用。”   龙神连连摇头。“小姑娘伶俐得很,本仙君也体谅你关爱情人一片赤诚之心。可惜,我力量有限,再借个别人身体很难。唯一办法,就是回去找我的宝物们,那寄魂瓶倒是赏你无妨。总之,我现在得靠这小子和你。”   诗诗见他说得虽含糊,可拒绝之意贯穿始终。她明白,自己说不动他。一个散仙,修炼多年,会看不穿她那点小心思?只是她到底有些不甘,希望尝试一番。   “那么,我便同您走。现在便出发?”   “哟,居然用上敬称了。”龙神眉开眼笑,一扫先前威严阴鸷之气。“就不帮本仙君先疗疗伤?”   诗诗沉默片刻,道:“仙君,我此前已替他修复表面损伤;而那经脉伤势我却无能为力,毕竟这需要他本人才做得到。”   “好吧,一个刚筑基的小姑娘,估量你也没这本事。先将就用着,到时交由这小子自己处置。”龙神又习惯性的捋胡子,发觉摸了个空。“也不必耽搁,我们这就走。”   他甩甩衣袖,想要作出一副潇洒模样。只是瞧那一身残破焦黑,诗诗忍俊不禁,小手半掩着嘴。龙神察出她笑意,也不气恼,反是挑眉轻松朝她道:“这仙风道骨,可不惧这外在小小缺陷。待本仙君找回自己身体,定要让你这小姑娘好好见识见识。”   见他展露笑颜,诗诗一刹那心跳加速。这般表情,配上他的脸,真是意想不到的协调。她想她一定魔障了,怎能在此时关心这有的没的呢?   “那便请仙君引路。”她语调不自觉柔和起来。   龙神昂首挺胸,大步朝前。从她身侧走过,他却忽的偏了下头,凑近她脸颊,调笑道:“好香。”   诗诗耳根立刻变得又红又烫。她……她从没想过这家伙居然可以从暴君忽然转变成个登徒子,简直是,不可理喻。正想怒目而视,却看他道声“走吧”便扭头不再多语,沿河流往上游走去,她也只好跺跺脚,跟着快步赶过去。   龙神拖着脚步,走得却不算慢。诗诗一路小跑,低声嘀咕:“为何不御器或用疾行符?”   龙神听闻,顿了一下,回过头似笑非笑道:“这小子的乾坤袋有神识印记,你能打开否?”   见诗诗惊讶,继而摇头,他连连叹息:“可惜啊可惜。”   好在秘境不大,他们很快到达目的地——为黑色迷障笼罩的上游尽头。龙神一把拉住诗诗的手,道:“小姑娘,跟紧本仙君,这就下水去。”   “等等,”诗诗挣扎着想摆脱他的紧箍,“不需要再做些准备吗?”   “笑话,我的地盘,还需要准备什么!”他自信满满。   诗诗忍不住凝视那傲气逼人的面容,如骄阳,如劲松,对她有着异样的吸引力。她咬咬嘴唇,回道:“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无需多言,龙神立即拽着她跃进河中。冰凉的水没过头顶,视野里即刻变得黯淡无光。他不算轻松的划拉一只手臂,双腿拍打,向前游动。诗诗从他另一只手借力,屏息跟随。不一会儿,他就带着她上浮出水面,大口哈气。“好在不远,呼呼,这小子身为我的后裔,水性真是丢脸。”   诗诗也快坚持不住,她亦呼吸急促。听他言语,不禁腹诽:“你此刻借用他的身体存活,还好意思诸多怨言。”   她四处张望,发现看不见天空——这已是一段位于洞穴内的河道,顶部还在滴着水珠。龙神叫道:“这就是我的住所,怎么被这帮兔崽子给掀了个底朝天!”   诗诗不免惊愕。这么迅速就回到玉龙渊洞府,她几乎没法相信。可眼前的一切打消了她的怀疑:河道旁是破碎的石板,似乎还闪着荧光;周边灵植东倒西歪,其中珍稀的那些仿佛都被拔了干净;洞顶彩绘好像被浓烟熏过,黑乎乎再难看出图形。她在内心抹除掉那些打斗破坏痕迹,还原之后,就能记起这原是洞府的一条长廊。   “绝不轻饶那些混小子!”龙神咬牙切齿。“呸,坏了老子的地盘,偷了老子的藏品,可鄙!要不是我预备了传送阵,恐怕连顶都该被他们弄塌了。”   诗诗这才察觉,这里几乎没有其他修士的气息。“这是怎么回事?一起进来的那些天龙门人,是……被你传送出去了?”   “没错。要不是灵石动力不足,阵法启动太慢,哪能容他们多停留捣乱,一早全扔出去了。真是糟蹋本仙君的宝贝。”   他兀自骂骂咧咧:“该死的东西,连我的书房大门都敢毁,想来我藏在书房的法宝也被偷了不少。”他看向前方一扇半掩的青色大门,那上面布满裂痕,镶嵌的装饰玉石都掉了出来。   龙神走过去,翻翻捡起其中一块,哈哈道:“这宝贝倒没被拿走,果然那些混蛋都认不出的,此乃上界陨石。那年我差点飞升,兵解之时就是靠从它之上感悟到的上界气息,才在雷劫中保全了一身修为。”   他边说,边拿着那莹绿宝石在诗诗面前晃了一晃:“瞧瞧。”诗诗还没看清,就见一道黑影闪过,飞速从龙神手中夺过那宝石。她眨眨眼,那身影已和龙神交上了手。几道雷鸣电闪,轰轰作响,只一瞬间龙神就被打翻在地,不停抽搐。   诗诗陡然睁大双眼。她发现,那竟是,竟是她师叔。诗诗脱口呼唤,她却没有回答。只见颜柿出手快狠准,金丹圆满对上筑基期的身体,龙神全无还手之力。还没等诗诗反应过来,她又使出一把冰剑,直冲他头部斩去。诗诗惊叫着,想要阻止她,却见龙神一个翻身躲避,掉进暗河。“噗通”一声过后,再无气息。 ☆、劝诫   诗诗觉得心里很空,从来没有这么空过。眼睁睁看着他身受重创,跌落暗河;她简直心急如焚,恨不得跟他一起跳下。然而颜柿一把拉过她。“你还好吧?”   那时,她很干脆利落回答:“不好,我感觉非常糟糕,我要去找他。”   “嗯?”   “师叔,他不是恶人,他是我的朋友。”   “龙神是你的朋友?”   “不,他只是暂时被附体……”   诗诗忽然发现自己的解释和辩白简直没有意义——事到如今,他的气息已经消失,还能找到吗?   如果他还活着,那也是龙神带他回到秘境。那他们还能再见吗,这匆匆一别难道就是永诀?   胸口一股股酸涩的潮水翻滚着,她委屈的咬住下唇。颜柿把宝石塞进乾坤袋,目视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皱了皱眉。“我下手虽不轻,可那小子轻易死不了。你这般愁苦是做什么?”   不等诗诗回应,她又断言:“红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来是喜欢这小子了。”   诗诗踌躇半响,轻轻点头。颜柿撇撇嘴。“这些废话等出去再说,我们走。这洞府里有个传送阵,隔一下子就会自动把人弄出去。我也是借了件法宝才勉强再次进来,可不想等下又被阵法丢到天龙门的聚集地去。”   她几乎忍不住得意的自言自语:“还不错,刚好把你找回来,也算不负所托。而且还拿到宫主冀求的宝贝,真是意外的大收获。”   知道眼下情况不太妙,诗诗也只好暂时听话,随颜柿离开。两人刚出玉龙渊,来到附近一片树林,就遇到天龙门几个金丹修士。许是见她仅两人,就想威胁兼打探消息。颜柿担心惊动地头蛇,竟而毫不犹豫拉着诗诗便逃,连功法暴露都不在乎了。   御器飞行百里,总算摆脱了那些修士。甫一觉得安全,颜柿便询问起诗诗来。诗诗面对师叔,并不觉哪些有必要隐瞒,一五一十,将别后事由如竹筒倒豆子般倒了个干干净净。颜柿听闻龙神魂魄此前就藏匿在那青玉瓶,实在大吃一惊。她原本感觉那法宝非比寻常,才想要夺取昧下,谁知里面还有个灾星。颜柿一面感慨诗诗好运气,竟毫发无损的归来;一面又向诗诗指出,她感情用事,种种不妥。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你年纪轻轻,勘不破这些情情爱爱,以为那便是最重要的;其实,哪个男人是可靠的呢!”   颜柿并不横加指责,语气却也着实沉重。“我年少时,曾有一青梅竹马未婚夫;耳鬓厮磨时,被他察觉了体质不凡。结果,那个男人和他的家族,抛弃盟约,想把我偷偷送给一个元婴修士作炉鼎,卖出的价格还很不低!我家族中人居然也被劝服,家主甚至直言,若不是忌讳近亲相;;[奸,他不会放过我。若非父母舍命相救,拖延时间,我根本等不到玥宫主的救助。多亏了宫主,我才得以活下来并复仇。你比我幸运之处,在于你自幼习得玄阴素;女经,即使遇人欺凌,好歹能够保命。揽月宫罹难后,我曾一度怨恨,为何从前宫主不让我们所有弟子都学这天级心法,为何我们要被那些所谓更优异的心法迷惑、放弃这最适合容易被当作炉鼎的我们的心法?”   颜柿愤愤道:“还不是因为看不透人心,还不是因为对男人有幻想!连她,连魏……你师父冯崇也是如此。她不过是宫主身边一个小女侍,却能跟五大湖之一落木湖主有婚约——别人能看中她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她的纯阴之体!呵,她哥哥陪在宫主身边,不也时刻贡献着修为……她怎么会不懂!”   颜柿这般劝说,到后来几乎成了自我宣泄。诗诗简直目瞪口呆。对于那些过往,她并非不能感同身受,她亦为师叔的遭遇叹息,她更为颜柿透露的师父的故事而惊讶;但,她总觉得隔了一层,仿佛那些都犹如书本上所阅,失却几分真实感。她自幼同师父隐居在冷清安静的翠屏山,对外界的了解,最多的还是通过文字和少许玉简中保存的影像。她并不认为自己无知,可她必须承认自己单纯浅薄。可是,她就是这样。既然感情不能受理智控制,那么在行为可控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去抹煞它呢?   “师叔,”她红唇轻启,“我是喜欢他,我愿意试试。你说我年轻幼稚,所经人和事太少,与外界接触少,你说的都没错。可我不是傻子,我读过许多书简,知道许多情情爱爱。既然他对我好,至少表面上如此,那么我也想试一试喜欢他。这是我的感情,不受束缚,与他无关。我若没有尝试,怎么就能说错了呢。何况迄今为止,都是我受他保护,他从来不曾伤害我,我相信他对我……是有好感的。”   “我明白,我的身份,我的心法,都使我不适合这种感情,这种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感情。但已经萌发的,不会因为我的压抑轻易消散。修士修道求真,继而慕天求仙,都讲究顺应天理而为。我的喜欢,并不是违逆天道的!”   颜柿忿而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啪啪”的拍手声由近处传来,紧接着是银铃般的轻笑:“好个倔强的小姑娘!”   颜柿闻言,立即转身一拜。“见过宫主!”   诗诗偏过头去,只见一袭淡红的纱衣飘动。她眼前一花,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如仙似梦的女子:眼含秋水,眉似远山,肤若凝脂,唇如胭染……她简直不能想到更多词汇,去形容这飘渺如画的一幕。诗诗愣住的时候,颜柿已经匆匆上前,殷勤献宝,同那女子交流数句,语音微不可闻。然后颜柿退回几步,狠狠拉了她一下。“快给宫主行礼。”   诗诗如梦初醒,赶紧恭谨拜过。那女子随手一挥,莞尔道:“颜柿的小徒儿,果真有趣。不错,心境坚定,方配作我揽月宫门人。”   原来这就是传言中的揽月宫主了。她在这里的话,那师父呢?诗诗念头转过,为她天人般的高贵气质所摄,不由自主的将心里话坦白道来,不过出口的全不成句。“宫主,我师父……”   揽月宫主展颜。“都知道我是宫主了,还这么呆呆的直白的问你的师父,看来是个率真孩子,也很关心冯崇。她把你养得很好。你师父么,她替我去办一件事,目前应该已经离开天龙山范围了。”   诗诗一阵失望。她已经很久未见过师父,别后种种,她很想找那个最亲密的、如母亲般的存在诉说。可既然她现在不在……她就收起撒娇的心,装作平静的询问:“请问宫主,师父一切可好?诗诗真的非常想念她。”   揽月宫主一招手,诗诗就被股力量拉到这仙子面前。高阶修士的威势虽经过收敛,仍压得她有点气促。比元婴修士还要厉害的气魄,这是化神期……她盯着揽月宫主,嘴唇忍不住颤抖。   揽月宫主的语调倒很和气,甚至可以说亲切。“可怜的孩子,真像小灵兔,眼眶都红了。不要担心,你师父好得很,修为大进一步,已经是元婴修士了。我遣她去做事,危险不能说没有,却决计不会害她;你大可安心等她。”   她甚至伸手摸摸诗诗的脸颊。“真是粉嫩可爱的小姑娘。刚刚还跟你师叔犟嘴,是思春心动了?唉,有喜欢的人是拦不住的,只可惜你练了这身玄阴素;女经,寻常男人消受不得。除此之外,倒也无妨的。”   接着一句好似一重锤敲在诗诗心坎上:“等到碰得头破血流,就会回头了。”   不,我不会碰壁。诗诗在心里呐喊。她根本就不会再往前走,她只是想放纵自己的感情而已,她毫不奢望跟他更进一步。只要允许她存着这份心意,看到,或者听到他平安康健、修道有成就好。她和他之间的鸿沟那么深,她清楚的。   何况,他们连最亲密的事都已经做过,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我只是单纯的喜欢,不会妄想和他有结果的。”   见诗诗抿唇垂首,一副执迷不悟的模样,颜柿张嘴欲言,却被揽月宫主一个眼神制止了。她叹惋道:“勇气可嘉,你便随心去吧。”   揽月宫主话锋一转:“不过唯有修道进阶,方是我辈立身的根基,余者皆是过眼烟云;你要记得才好。”   “诗诗记住了。”   “那就走吧。”揽月宫主一挥衣袖道。“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诗诗刚想问“去哪里”,却被颜柿使眼色拦住。她只得跟随她们御剑而行。穿过层层树海,揽月宫主领二人降落一处低洼,并随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灵鹅,丢向颜柿。“你们烤了来吃,休息片刻,养足精神。”   原来修士自筑基后,是可以不用进食、以打坐回复自身日常真元消耗的。可是除了整日静坐苦修者,许多修士还是免不了东奔西跑,忙忙碌碌,入定也多是用来修炼功法,毕竟,纯打坐恢复真元实在效率不高。因而有人便依靠辟谷丹,有人则吃灵植或者灵兽。不过,待修士结婴后,体内元婴可以随时运作吸收外界灵力,就真的完全不需进食了。   至于睡眠,大部分修士并不认为可有可无。毕竟,睡觉过程中心法自动运转,恢复真元不亚于打坐,亦能休养神思,甚至可帮助修士在无意间取得清醒时达不到的修为突破。然而,睡着时对外界反应下降,若不确定周围安全,修士往往宁可一面打坐入定、一面提高警惕。   这会儿揽月宫主心情极佳,照顾下属简直无微不至。她命颜柿、诗诗吃饱灵食,再叫二人席地而卧,自己却在四周巡视起来。诗诗不免有一丝感动,虽然心中还有许多疑惑,但神思倦怠之际,竟很快睡熟了。   待诗诗醒来,已是月上中天。颜柿不在附近,唯见揽月宫主背负双手,立在不远处一小片林间空地,仰视天空。她衣袂飘飘,浑身沐浴着皎洁月光,加上周边雾气蒸腾,真让人感觉如仙境般。诗诗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走上前去,躬身道:“宫主。”   揽月宫主回首一笑。“冯崇的小徒儿,你的名字是?”   “我叫冯诗诗。”   她欲言又止的怯怯模样似乎取悦了揽月宫主。她挑眉道:“名字不错。我嘛,名玥,姓什么的你就不必知道了。你想问我什么?”   “宫主,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否正要赶去复仇?”揽月宫主笑眯眯道。   诗诗垂头。“不、我不是……”   “唉,揽月宫曾经的灾劫,那是一定要报复回去的。不过我也有错,光明正大把她们召集在一起,却没能给之足够的保护,简直是把肥肉扔在旷野引诱饿狼。小重山那断井颓垣、焦土满地的惨况我实在心里有恨有愧。眼下我一边设法找回那些幸存者,一边探访一件上界法宝,毕竟在此界,拥有力量还有……才能获取想要的一切。”   对于揽月宫主含糊的部分,诗诗大概也猜到,就是她所说的那件上界宝石了。师叔此次在龙神洞府拿到的便是它吧。为了那块陨石,冯崇不惜对文珺痛下杀手。想到这里,诗诗就觉得胸口闷闷的痛。   “那,师父赐给我的‘新月缎’,也是上界法宝吗?”诗诗撸起衣袖,露出右臂上的月牙白环。   揽月宫主见到那臂环,仿佛有些惊讶。“她把这个给你了呀,看来,真是很看重你。此物确是来自上界,曾经为我母亲所有,后来被我截作数段,做了几个小玩意送人。功效吗,大约是用来祈求仙缘,并没有什么特殊力量。”   她讥讽道:“可惜,我的东西没给她们带来多少好运。颜柿丢了一只右臂,连带失了这东西,还沮丧得不得了呢。”   据说修士结婴后,可以重塑残缺身体,因此诗诗并不很为师叔颜柿担心。她听揽月宫主继续道:“……她受了伤,就更缺趁手武器了。嗯,冯崇也是一穷二白,看你这么寒酸就该明白。当年,我为壮大揽月宫拼命搜集诸多攻防宝物,真是家大业大,唯恐门人不够用的。现在只有你们几个,更要帮你们弄点好东西。等下子,我们去天龙门西宗禁地,那里一大圈修士墓茔,倒有不少法宝。”   要去掘墓?还是去天龙门西宗禁地?诗诗有点转不过弯来。可是她没有反对的理由——揽月宫主可是为了她和颜柿师叔呢。   虽然,她总感觉不太对。这好像是跑去别人家里偷抢,还要犯别人许多忌讳来着……   然而她没空多考虑或犹豫。揽月宫主向她宣布决定和行程没多久,颜柿就回来了。紧接着她们三人一同出发,奔往西宗禁地。   事情比诗诗想像中要顺利,顺利得不可思议。她们在一大片云层阴影掩护下悄悄抵达禁地边缘——化神修士操纵起乌云来实在出神入化。面临目标西宗禁地,揽月宫主对着那守护大阵施了几个术法,就把一片云朵融到了阵法屏障上。而她们三人,就混在那云中游移进入了阵法之内,从飞剑上一跃而下,踏上坚实的土地。   举目望去,黑影憧憧,四周墓碑仿佛在活动着、警惕她们的到来。揽月宫主可不管那些,随手使出一条长鞭,就抽到好几块墓碑。她还冲它们作出个噤声的手势。“你们乖乖的,别大喊大叫,要知道被灵蛇鞭打中,可是会毒哑的。”   墓碑本来就不会说话啊。诗诗暗想。可她仔细一看,被揽月宫主攻击到的,身上都系了铃铛。她可算明白了揽月宫主的厉害手段,钦佩之情油然而生。瞧着揽月宫主似乎漫不经心,实际上已经飞速掌控了一切。   三人行走在碑林中。黯淡夜色里,阴森森的墓地格外瘆人,诗诗几乎要抱紧双臂,抹去那层不受控制的鸡皮疙瘩。颜柿却满不在乎。“跟着玥宫主,连活人都不怕,何况是没什么用的死尸。”   揽月宫主驳道:“错了,这里葬的号称是高阶修士,实际上他们死去后大多化为尘土。这禁地,除了极少数的,就是一大片衣冠冢。当然,埋葬还有很多法宝。”   “那为何西宗的修士会要实施此类丧葬?”颜柿疑惑道。“刻意把法宝埋藏在此,岂不浪费?”   “你仔细感觉,此处灵气有何种特殊?这片土地的下方有什么?”   经揽月宫主提示,颜柿和诗诗都努力运用神识探查。诗诗只觉得禁地的灵气格外浓郁,且其中有许多难以辨别的色彩。颜柿则很快发现了秘密。“埋骨之地!那些地底深处的遗骸,都是龙骨!”   揽月宫主点点头。“没错。这里,曾经天坠异宝,于是龙族一度在此聚居,后又被散仙‘龙神’屠戮,遗留许多残骸。多年来,西宗以此为禁地,号召本宗修士将法宝葬于此,就是看重龙之灵气可继续蕴养那些原主逝去的本命法宝。西宗以二十年为期开启禁地,驱使那些法宝自行择新主,挑选有缘后人——他们内部称之为‘祭祖’。”   听揽月宫主解释,两人均恍然大悟。诗诗有些担心道:“那,我们并非天龙门血脉,那些龙气所养的法宝能为我们所用吗?”   颜柿呵呵笑道:“有宫主在,没什么可操心的。”   揽月宫主微微叹气。“天龙门人,西宗,也并非全是龙神后裔,照样可以驱使这些法宝。再说,是我们来选,不是让灵智稀缺的法宝挑挑拣拣。”   她说完,伸出左手,咬破食指,淋漓的鲜血凌空飞舞,渐渐描绘出一个浑圆的法阵。颜柿和诗诗屏气吞声,静候揽月宫主作法。只见她以血为引,聚集龙之灵气,激得地面轻颤,似乎有大量灵物从地底开始与之共鸣。诗诗自认博览群书,却从未听闻、更未见过此类术法,十分惊奇,感叹揽月宫主高深莫测之余,不自觉心向往之。世间之玄妙,书简不能记载其万一。她想,师父说的‘崇拜’,大约这是这种体会了。   她满怀感慨的时候,揽月宫主已行功完毕。血阵完成之际,已有三件宝物突破地层,冲到空中,争先恐后的跳进阵法圈子里。揽月宫主顺手一抓,它们便服服帖帖落到了颜柿和诗诗面前。一面镜子,一件羽衣,还有一样……竟然是一张石床。   咳咳,还有人把床当本命法宝的?诗诗的脸颊有点发烧。   揽月宫主意味深长道:“你们别想歪。就是爱双修喜采补之人,大多也清楚,交合一事能提升的修为有限。不过,玄阴素;女经是例外。嗯,我要说的,这石床只是表面形式罢了,其本质乃是一件运输法宝,估计是哪个爱游历或者常年被追杀者炼制。”   这个疑惑算是解开了。颜柿观察那石床一番,道:“上面灵气萦绕,看来单纯用来睡觉或打坐,都是极好的。”   揽月宫主拾起余下两件法宝,神识运转,将镜子交给诗诗,羽衣送与颜柿。“两样都是防御宝物。镜子护主,能吸收攻击并反弹,可惜要发挥功效,与宝主默契还需培养。羽衣倒是稳妥,能阻挡各系术法,只是非金丹以上不能穿。你们先将就用着,有机会,我再去东宗找找。”   眼见揽月宫主神采飞扬,意气纷发,诗诗简直不知该钦佩还是无奈。揽月宫主自己收着那石床。“至于这个,我研究研究再说。加布些阵法,说不定能堪大用。”   她一扬手。“好东西差不多就这些了,其余的我也看不上。走吧。”   三人于是御剑飞往高处。她们刚裹着云团通过守护大阵,就发现周边围了好几圈修士,神情紧张严阵以待,看来是发现了她们在禁地的活动,前来查探。揽月宫主啐道:“成泽反应倒很快,比以前强多了。哼,我已是化神后期,比他还高一个小境界。就是他徒子徒孙多得很,缠着你们我不安心。”   说罢,她指尖飞舞,结印布阵,隐藏住颜柿和诗诗;自己则御剑飞向那人群,向赶来的天龙门修士挑衅:“成宗主别来无恙,我取了东西就走,不必好茶款待了!”   一股巨大的化神威压撒过去,聚拢来的元婴修士猝不及防,倒了泰半。余下几个牙齿“咯咯”直响,还要惊呼——“哪里来的?”“小心!”“快去禀报宗主!”   就在他们闹哄哄的时候,揽月宫主已经冲出包围圈,朝东方飘去。 ☆、再会   文珺真没想到,龙神口中的“西山”不是荒岭,而是西宗的大本营……他虽出生于天龙门真宗,但自幼离开,又一直师承天首宗,在这里,就是外人中的外人。一个小小筑基修士,在别家宗门内乱逛,简直不可想像。   因为担心玉龙渊洞府内的种种危险,龙神带他从文珺进入的通道离开了秘境。虽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碰见师父或者孙遥久,文珺还是想法子留下讯息,勉强报个“平安”。接着他前往西宗,在路遇拦截、经历数次险情后,龙神总算明白他的难处,勉强思索,指点他一条隐蔽之路。   “那西山原来被人修占啦,看管的这么严。要去大坟场,只能走小路了。”   大坟场?文珺愣了。   “也就是原来龙族的埋骨之地。”龙神得意道。“不驯服的家伙,都死在那儿了。我一些看不上的法宝也扔在那。想想我洞府里的宝贝被那些混蛋糟蹋得差不多,多半不顶用。好在现在只要去对付赤龙,找那件‘荧惑’也足够了。”   文珺无法,只得听命行事。因为要避开西宗修士,他不能御剑,只能从隐蔽的小路徒步而行。跋涉数日,他终于来到西山禁地附近,却发现周边多有高阶修士巡查,各个紧绷严肃,一有风吹草动,便施术攻击。   怎么回事?文珺藏在幽径灌木丛中,收敛气息,在身边灵植的协助掩饰下才隐住身形。他不敢释放神识,只能给自己加持明目术和聪耳术,好不容易才收集到一点消息:原来几天前禁地有外人闯入,窃取宝物;只是她修为高深,连成泽成宗主亲自出马都没能捉住;那人暂时逃跑,全西宗须得上下戒严,务必搜查、理清领地,尽可能找出蛛丝马迹。   龙神听闻,不禁急道:“呸,这里能有多少好东西,真是眼皮子浅。只要别动了我的‘荧惑’,随她拿去好了。”   问题是,谁知道他口中的宝贝还在不在?龙神忙催促文珺:“你赶紧进去看看,别耽误时间。”   虽然西宗修士看管得紧,但龙神还是想出了办法。“我尽力释放一次魂魄之力,带你进去。这附近龙息深重,少许变化他们察觉不出。至于那守护阵法,我看也是借用了地下发散的尸骨灵气,顺着气流应该可以混进去。”   他好像并无十分把握。文珺尽管心中忧虑,还是决定冒险一试。这晚月黑风高,他便与龙神议定。虽然初次配合,究竟因为是同一具身体,行动起来颇为顺利。只不过待文珺跌进那墓碑林立的禁地内部,却发现龙神已经力竭休眠了。   文珺不知该庆幸还是担心。他举目张望,想要看清周围景象。夜幕下的无边黑暗对于修士来说并无妨碍,前提是神识够强,或者施展高阶的明目术。很可惜文珺两者皆无,此刻连神识都不敢随意扩散,生怕惊动禁地外一干巡逻之人。   四处都是森森石碑,空气中飘着凉凉薄雾。他并不知晓龙神所言的“荧惑”究竟埋藏在哪一处土里,单凭一个名字,他可没能耐召唤出法宝来。但是既然辛苦进入这里,他就不该空手而归。那么,还是原地休息,等龙神苏醒再说?   他徘徊在碑林间,却无意中听见一个不可思议的、熟悉的嗓音:“师叔,宫主让我们在这里待着,真的不要紧?”   一瞬间,文珺无比庆幸,自己先前所施聪耳术还未失效。而另一个声音亦有几分耳熟,是在哪里听过?“瞎操心。此地乃‘灯下黑’,西宗的人绝难想到我们还逗留在此,更因为禁忌不会进来查探。须知守护阵法的禁锢可以隔绝神识和气息。我们只要不再逼迫那些法宝,不让那些沾染了龙灵气的法宝暴;{}乱,他们决计发觉不了。”   “可是这里,总觉得太过阴森……要能早些离开就好。”小声的嘀咕。   “安心等一等。宫主之前为引开西宗成宗主等人,受了点轻伤,这会子正在研究那石床。我们避远一些,免得妨碍宫主打坐。”   她们的脚步正朝着他的方向。文珺犹豫着,还是原地立住,直到她们发现他。   “谁?!”   “啊,你——”   声音一先一后。诗诗的师叔挡在前面,文珺定睛一看,黯淡月光下他仍能瞥见她少了一只右臂。过去某些怀疑忽然在他心里连成一条线。而诗诗瞧见他时那惊喜交加的表情,令他浑身戒备忍不住放松了一半。   “李……文珺!”她叫出了他的名字,他能察觉那之中的亲昵和焦虑。“你的伤好了,还……”   因为已经比较接近,所以她不算费力的辨别出他的伤势愈合、甚至修为恢复一重小境界。她显然是高兴的,却因为惧怕身边的长辈,不敢走得更近。   文珺仔细观察着被她称之为“师叔”的女子。她眉目甚美,却似笼着一层寒霜;嘴角拧着,暴戾之气从中溢出;身姿挺立,自上而下满满凌厉之意。文珺差点打了个哆嗦——没办法,他被她直接间接伤了多次;在这样一个高阶修士面前,他还不能全然无所畏惧。   “你们,认识?”颜柿慢腾腾道。   文珺深吸一口气,点头称是,又客客气气行了个礼。大丈夫能屈能伸,现在不是计较既往恩怨的时候。“晚辈天首山李文珺,师从朝雾峰司空陆真君;此刻是受天龙门一长者委托,暗自潜入西宗禁地寻一样法宝。不知真人如何称呼?”   “啰嗦的很,我乃揽月宫旧人,姓颜名柿。”颜柿将他上上下下扫视一番,下颌微抬。“你小子还算诚实,除了一样。说说,你口中那长者可不是天龙门人,就是他们的老祖宗龙神本人。”   看来诗诗把一切告诉她了。文珺念头闪过,尽可能镇定道:“颜真人明察秋毫,确实是龙神的吩咐。”   “那他仍然藏在你体内?”在诗诗担忧的注视下,颜柿毫不客气的质问。   文珺向诗诗使个眼色。他坦诚道:“仙君此时暂且休眠了。”至于龙神之前与她的矛盾、还有那块‘镜花陨’的话题,他很机灵的回避开去。   文珺顿了顿,终于还是询问:“那真人你们又为何在此?”   颜柿瞪了诗诗一眼,道:“取几件法宝而已。”   说罢,她也懒得再理会他,转身拂袖。“容你暂时停留于此,须记不得随意运法施术,以免被天龙门西宗之人发觉。我们既不相干,就各走各路吧。”   尽管颜柿面色不善,文珺还是不想与诗诗就此分离。见她随颜柿往远处走了几步,回眸咬唇,他觉得自己很应该跟上去。他硬着头皮,道:“真人,可否请冯姑娘留下、说几句话?”   “喔——师侄你有话同他讲?”颜柿眉目间闪过一丝不豫。   听他相求,诗诗有些紧张。手指拽着衣摆,她不知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最后,她微启红唇,小声恳切的向她师叔道:“师叔,我还是想和他……”   “就一会儿,不能太久!”颜柿严厉道。接着她略一皱眉,扭头走远。   诗诗立在那儿,望向文珺,几分忧虑迷惘。她欲言又止,眼帘下垂,轻轻的发出叹息。   文珺朝她走去,一时间他特别想拉住她的纤指。可是他实在伸不出手。沉默了一小会,文珺道:“冯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诗诗略仰起头,眼眶里似乎有泪光闪动。她嗫嚅道:“是啊,幸好,幸好你的伤已经好了。我,一直非常牵挂。”   文珺忽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遇见她之后,那种无法控制的喜悦如泉水般一直往上涌。情感如此迅速的影响了理智,他都怀疑自己不是自己了。“我一贯吉人天相,机缘极佳,你别再难过了。”   诗诗仿佛吸了吸鼻子,表情慢慢平静。“谢谢你,总是照顾我、帮助我、安慰我。可惜,我没有什么可回报你,不仅如此,还……那龙神,现在真的在休眠?你的身体还好吗?”   “目前尚无大碍。他承诺我,只要为他来禁地找件宝贝,再办点事,就会离开。而他之前守承诺,还给了我许多帮助——说说你师叔吧,你跟着她可好?”   “师叔,她很严肃,并不喜欢与外人多交往。我们来这里找到了几件法宝,因为一度惊动西宗的修士,当下只好暂且躲避,不过还算安全。”   文珺了然。“原来禁地外戒严是为了你们,还有……揽月宫主也在吗?”   “啊!”诗诗禁不住惊叫。“你,都知道了?”   文珺点头。“总能猜到的。”   诗诗咬紧下唇,似乎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末了,她缓缓道:“我,我得回师叔身边去了。你自己,要小心,这里虽然、没有其他修士,也不一定没有危险。师叔讨厌我违逆她,也讨厌……不受控制的事情……”   听闻这吞吞吐吐的话语,无甚条理的言辞;文珺心中疑窦顿生。他瞧见她握紧的拳头,仿佛还在微微颤抖。他心中突然一动。   文珺伸出食指,轻按住嘴唇。“嗯,我清楚。”   诗诗露出一个苦笑,朝他摆摆手。“那,我走了,你自己,要保重。希望明日,还有机会再见。”   语罢,她便如一阵风迅速离去。文珺望着她背影融入黑暗,最后消失不见,忍不住长吁。   如果他没料错,她是在提醒他,她师叔因为种种理由,敌视他,甚至动了杀机。之所以没有马上动手,或许是在等他更无防备的时候——为了一击致命。毕竟他们此刻都待在他人地盘上,自身并未摆脱危险,贸然动手,万一激起此地灵气大变,很可能被西宗修士察觉。   想通了这层,文珺大感紧迫。颜柿修为已是金丹圆满,出手又一贯狠辣,他若想从她手下逃生,着实不易。虽然现在她投鼠忌器,不敢大动干戈,可一定在暗暗评估他、随时都有可能出击。为今之计,还是先离开这西宗禁地为好。龙神要求的法宝,也只得下回再说了。   文珺探查了一下龙神的状态,他仍然沉睡着。不过,那魂魄之力并未停止发散,还包绕在他周身。虽羸弱,但确实存在。他曾在龙神指挥下运用这股力量,与阵法流动相融,随此间龙灵气波动,从而在一群西宗修士跟前成功隐藏了自己。现在,他要试一试独立运用它。   他慢慢的走,终于回到来时路,一处濒临守护阵法结界边缘。文珺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截枯木。此宝名“真木假身”,师父昔日炼制,能模拟施术者形态一次,元婴以下修士难以发现。其实,若施术者本领高强,就是元婴真君也不能察觉差异。眼下他要尝试离开禁地,集中精力之时,有个替身在旁更保险。他打定主意,盘膝坐下,在那粘稠空气中闭目感知周围灵气变化。   渐渐他摸到了一丝规律,感悟到与之前进入时相似的灵气律动。想到自己有望安全出去,文珺不禁欣喜,可思绪一触及诗诗,又埋没在无限怅惘中——这一次分别,要等到何时才能再会?   没等他更多纠结,就听到“砰”的一声。他定睛一看,微微晨光中那枯木替身已被金丹真人颜柿击飞出去,摔得四分五裂。而颜柿显然发现她并未打中真正目标,虽碍于此处是禁地边界而不敢大喊大叫,但单手捏诀之势,随时能再下重手。文珺心中大叫不妙,正欲偷偷抬步走进守护大阵,却被那狠厉的视线射中。他这会儿专心跟随护阵的灵力波动,身子僵硬,极难避开那紧跟而来的一道黑色水刃。谁知半空中一袭白影飞来,冲撞着他移动十余米,堪堪躲过了水刃的攻击范围。   “冯诗诗!”颜柿咬牙切齿。   匆匆赶来的她发髻微乱,神色惨淡。“师叔,你就饶过他可好?”   文珺不会等待颜柿的回答——恳求对于她这种人根本没用。他当机立断,左臂用力揽住诗诗的腰。两人贴紧,他便就地一滚,急切的翻入了禁地守护阵。龙灵气萦绕旋转,他咬牙控制着龙神的力量,控制他和她在阵法的流转里起起伏伏。 ☆、主动   漫长的天旋地转过后,诗诗感到自己终于躺在了平地上。在文珺的努力下,他们运气极好的逃离了西宗禁地守护阵,且并未被人察觉追赶。然而在禁地附近,山间小径似乎都充满了危险,她此刻恨不得自己掉进一条沟一条缝里,最好再被树叶盖得严严实实。   毕竟,她现在不再有一个强大的师叔来指引和保护,一切都需要依靠自己。   哦,也许身边这个人也是值得信任的对象。   文珺正气喘吁吁的倒在一边,抬手抹额头上的汗。诗诗坐起来,赶紧布下一个新学会的隐匿阵,尽可能隐藏两人气息行迹。在天龙山脉范围,危险的不只有修士,还有各种陌生的妖兽。   文珺闭眼平复呼吸,她也不好打扰。整理下全身衣装,她发现自己果然没受任何伤,连擦痕都没有。之前他一直用团温暖厚实的力量包裹住她,她感到非常之安心。   那样一个好人,是值得她为他付出的。   即使,她再次触怒师叔,导致她不得不离开她的庇护自己挣扎求生。   那时,她偷偷尾随师叔,果真发现她要对文珺下杀手。由于距离过远,她没能阻拦颜柿第一下攻击,也多亏如此,她才有机会帮助他抵挡了师叔的下一发致命水刃。那是满满的玄冥毒,险之又险。   然后她毫不犹豫的跟着他逃逸。或许她心中老早就有这样的念头,是文珺促使她付诸实践——她是那么个固执、不敬长辈之人;内心深处,她常常不能认同师叔所说所行的种种,即使表面上她大致逆来顺受,乖巧得很。   “我认为我们不能在这休息太久,会被发现的。”诗诗担忧的道。她知道文珺累坏了,知道他很不容易;可现在,他们并未完全脱离险境。   “我清楚。好在,这个地方龙神和我前来时悄悄改造过,当时布下的一个小阵法还未失效,我们暂时还可以躲躲。”文珺揉揉鼻子,瓮声瓮气道。   诗诗已然看见,他的鼻子和耳朵里都缓缓的冒出血来。他另一只手还捂着眼睛,恐怕那之下也是殷红一片。她慌了神,忙跪到他身旁,急切的道:“你的身体……”   “别怕,我只是直接吞了几颗灵石,有点,嗝,消化不良。”他勉强维持着幽默感。   直接服用灵石补充损耗的真元,这么危险的事他居然干得出?!需知,灵石虽蕴含极大灵力,却是以对人体无益的坚硬石质为载体;平时若为了直接使用,须得真元运作抽调其中灵力;而显然,他为了及时获得补充,把那些废料一并纳入体内,此刻才能慢慢将其净化消除。惊讶过后,诗诗既心疼又感动。如果不是为了带上她,或许他自己逃出来并不需要那么费劲。   他始终是这么善良。   她运起治愈术法,周围的木灵气和水灵气随着她的真元一道起舞,缓缓包绕着他。她并不敢随意将术法加载他身上,生怕治疗不当,反而阻碍他恢复。文珺察觉周边变化,把染红的手挪开,冲她眨眨眼,以示感激和鼓励。   诗诗也看懂了他的意思,心情登时松快许多。她的手指开合,双臂舒展,指挥着山林间灵气相助。揽月宫遗留的治愈术法十分玄妙,修士不仅可以依常规用自体真元治疗,还可以引导其他洁净、促生类灵气相帮。可惜,这一术法,只有纯阴之体才能运用自如。她不无遗憾的想。   文珺的损伤好得相当快。可见他恢复迅速,诗诗心里却渐渐沉重。他既然痊愈,她也没有理由再陪他在此停留。她不愿、也不敢回去面对颜柿,她只想离开天龙山这个险象环生之地。她早该回去,回到翠屏山,回到那个宁静安全的小天地。   但是,想到要和文珺道别,满腔不舍油然而生。   他是除师父之外,待她最好、最亲密的一个——虽然那亲密只在身体上,且带着尴尬和羞愧的记忆。他年少有为,他心胸豁达,她对他怀着那样的感情是不可抗拒的。然而她不能憧憬,她没资格渴望。“他会怎样想我”从始至终就是诗诗心头的一根刺。他们一起经历磨难,真正相处互助的时间却少之又少。她单方面承受恩惠太多,这样,还能期待他会喜欢自己吗?   自尊告诉她,自己应该离开,回到她从前隐居的地方;可她又禁不住期盼,期盼他能陪伴自己再多走一程。   诗诗痛苦的揪住自己的袖口,纠结万分。   只半个时辰,文珺就立起身来,表示自己恢复良好,可以随她一起继续行动。他解释,反正龙神并未从休眠中苏醒,他暂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真的如此吗?诗诗并不是傻子。她记得,他曾说过他和师父一起来的天龙山,还有东宗之人帮助,他就不需要与他们会合吗?而龙神的要求他也并没有完成,他打算就此放着不管?   如果可能,诗诗真不想装糊涂的接受他的好意——她能感觉他在乎自己的心情。可是,倘若她直白的把内心疑虑道出,她恐怕就不能同他再往前走下去。   “我打算尽快离开这,回……东岭,翠屏山。”   她甚至脱口告诉了他自己真实的居所,她简直想甩自己一巴掌。虽然东岭山峰繁多,翠屏山不过其中一个不出名的小丘。她这是,极度渴望他会有来寻找自己的一天?   “我陪你去可好?”他言语里全是温柔。“一个人行路,诸多不便。何况我们还在天龙宗门范围内。”   “谢谢你,我正担心……因为我并不知道该如何走出这么大一片山。”她坦率道出自己难处。   “看来我很能帮得上忙。”他眉眼间笑意满满。   于是相携而行。相对安全的地方,他们御剑飞行;要小心谨慎之处,他们就在丛林中走步。天色从大亮又转为昏暗,直至繁星满天。文珺提议,还是不要连夜赶路,宿营休息为好。   能多增加一些相处,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然而,好不容易一齐坐下,要聊聊也没有太多话题。他们的关系太过复杂,生怕一不小心就触到雷区。诗诗想了想,拿出乾坤袋内新得的法宝——那面镜子,并无防备的展示给文珺看。   “这是揽月宫主从西宗禁地取得的,赐给了我。宫主说,这是件防御法宝,能抵御并反弹攻击力量。”   “听上去不错,实际使用如何?”   “我还没试过。”诗诗吐吐舌头。“其实我从未用过防御法宝……师父不怎么炼器。”   “要不要我先试试?这镜子不会自行认主吧?”   “应该不会。”诗诗说着,颇为信任的把镜子递给了文珺。   他也不扭捏,郑重的接了过去。法宝甫一入手,他脸色霎时一变。“不对!”   他咬牙皱眉闭眼,全身狠狠的颤抖。一刻钟过后,在诗诗忧心忡忡的目光里,他缓慢停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泛着异样的金光。他盯紧诗诗,咧嘴道:   “我们又见面了。”   不是他!诗诗旋即连退数步,分开距离,抽出一把符箓。“你!”   龙神摆摆手。“别动手,我现在可禁不起你的雷电符。”   他初次主动示弱,诗诗却不敢放松。“你,你又在使什么花招?”   “哼!”龙神不屑道。“要不是为了帮着这小子进入禁地,透支力量,我也不会……好了,说说你这镜子从哪来的,是不是西山墓场?”   诗诗转念一想,便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没错。难道这也是你的?”   “这便是我的法宝‘荧惑’。”龙神点头。“不容易,这小子倒也给我弄出来了。那上面有我的标记,所以,直接把我叫醒。”   诗诗大约理解了,文珺先前按龙神要求进入西宗禁地取法宝,偏偏这法宝已经落到她的手里,此刻又阴差阳错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诱使本已沉眠的龙神再度苏醒。她有些懊恼他俩运气欠佳,表面却装得十分镇定。   “仙君怎的还需要这普通法宝?”她特意把“普通”二字咬得很重。其实普不普通她也不知,不过若是十分宝贝的,想来龙神也不会轻易将之遗留在外;况且,揽月宫主好似亦对这法宝不太重视。   “不怕告诉你,这‘荧惑’可不一般,是我特地留在那,以备有日用于对付赤龙。”龙神有些兴致,索性将他取荧惑、捉赤龙的目的讲给诗诗听。“……总之,我答应这小子,等我有了合适身体,自然不会亏待他。”   听闻真相,晓得文珺受到如此胁迫,诗诗颇为焦急。“李文珺他的修为,怎可能自己去捉一条真龙?!请仙君莫要强人所难。”   “荧惑到手,我就有办法。”龙神自负道。“不放心,你也跟着一起来。赤龙好色,虽说你不是处子,长得还是挺合口味。”   “你想让我当诱饵?”   “怎么,不愿意?”   诗诗摇头。“我自然是肯的。但你一定要遵守诺言,事后离开他。”   “那就,咳,好……”龙神说着说着,声音变得微弱。“唔……”   他猛的垂下头,像是睡着了。诗诗不再惊惶,而是戒备着靠近,发现他眼睛半睁,目光涣散。再等片刻,似乎他又勉强振作精神,努力张开眼。两人视线交汇,诗诗一下就明白过来。   “龙神又休眠了吧。”她用的肯定句。   “是的。”文珺回答。“他之前消耗了大量魂魄之力,我已经能够完全抑制他,不让他操纵身体。方才,他不过是借着‘荧惑’那一点残余力量才控制我躯体,甚至不能让我本体完全失去意识——而现在他又脱力休眠了。我想,照这样子,他恢复很难,因为我的血脉稀薄,真元不足,根本没法把他的残魂养好。”   他讽刺的笑笑:“为了帮我取‘荧惑’,他付出的真不少。”   “你答应他了……”   “嗯,我也只好立下心魔誓,应允他一取到法宝,就前往绯火谷找赤龙。”   “我陪你去。”诗诗坚定的道。   “不行,太危险。”他断然拒绝。   “除了跟着你,我哪里也不去。”她直直盯着他的眼眸。“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没用,相信我。”   接着,诗诗把从龙神那里听到的、自己想到的、自己和揽月宫关系和师叔隔阂统统说了一遍——除了她的感情。她的坦诚引得他一阵讶异,而后,文珺亦把上次别后情形娓娓道出。   “所以,我帮你抓赤龙;然后,你护送我回翠屏山。就当是……交易好了。”   “不是交易。”   “对,我们是……朋友。” ☆、表白   文珺抱着诗诗重伤的身体,疾走在东倒西歪的灌木丛中,心中漫过无数悔恨和懊恼。   绯火谷,天龙门之人迹罕见处,位于南方火山之坳,乃是岩浆扫荡地层后,形成一处难长草木的荒芜峡谷。更因为旁侧火山不时喷烟吐灰,空中总是弥漫一股浓重的硫磺味。天龙山仅余的龙族隐藏在此,确实不易被人发觉。   所以,那条无甚灵智、行动迟缓的赤龙一直未引起修士们关注,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就是这样一条,毕竟也还是真龙之躯。仅仅两个筑基修士,便妄想对付它,着实难以想象。   龙神算是尽力而为了,他连“赤龙本就是我飞升失败后造出的血脉复制品,有待一日元神夺舍、魂魄转移之用”都坦白相告。只是,虽然最初仅仅是一个躯壳,经历绯火谷数百年天地灵气蕴养,它亦拥有了少许自我意识。虽然龙神教导他们如何用“荧惑”吸收他单调重复的攻击,最后一举返还给它;他们还是在实际操作中吃尽苦头——再简单的攻击,遇到那真龙的狂暴力量,都绝非轻易能够化解的。   耗费一天一夜、拼尽全力的结果,赤龙意识湮灭,龙体也严重受损,龙神暂时无法使用这具肉身,他的目标没有达成。更要紧的是,诗诗身负重伤,此刻已经陷入昏迷。   文珺并不担心龙神,毕竟他已经兑现自己的承诺。而帮龙神修复赤龙之躯是个漫长、大可暂且抛在一边的问题——反正龙神越来越虚弱,已几乎不能影响他,即便找不到合适身体夺舍赖着不走,或许也捱不过太久。然而诗诗伤势不轻,筑基修士的肉身始终非常脆弱,他急于尽快帮她摆脱生命危险。   他花了一个时辰,终于快速奔驰远离了南边火山群范围。草木开始密集,阔叶渐渐遮盖头顶。拂晓的晨曦薄露中,文珺找到一个隐藏在悬崖峭壁下的小山洞,神识探过并未发现妖兽或其他修士的存在,这才匆匆钻进去。   他把诗诗平趴放在地上,犹豫片刻,抬手撕开了她背部破损的上衣。他清楚记得,那时她紧握荧惑,为他抵挡赤龙那威猛暴烈的火焰。镜子吸收了火真元的攻击,却没能卸掉有如实质的风暴之力。她怀抱荧惑被甩到炽焰堆积的岩壁上,背脊被灼伤,连脏腑也受高热和撞击之损。即便这样,她还强撑着冲过去,把镜子对准暴虐狂乱的赤龙……回忆里又惊又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除了左臂骨裂外、身体其余部分基本完好的事实。   他细致观察她体表的伤痕,那背部焦黑血红交织,看似狰狞,却不难治疗。须得担心的是她体内的伤。只需稍微用神识一扫,就能明白背部之下的经脉已然错乱,而这种情况往往伴随着严重的内脏反应。文珺将手掌贴到她血肉模糊的背脊,神识携带着冰化的水真元浅浅扩散,检查的同时为她暂时控制表层的灼热。他能感觉到她内在脏器的扭曲和破损,而又因为失去经脉的正常供养,正在一点点衰竭。少少的真元在破败的经脉河道中时而乱窜,时而瘀滞,完全没有自我修复。   她的元神似乎正陷入深度昏迷,连外物进入探查也没有太多反应。他最担忧这一点——连最基本的防御和反抗都失去的话,她的情况该有多糟糕。   越想越是害怕,他催动自体真元,尽量抽出其中的水系力量,将之冷凝成冰,再缓缓输入她体内。他并不擅长治愈术法,也不熟悉她身体内里情况,不敢随意动作。他只试探着帮她体表和体内降温,好减缓先前热量所带来的伤害;再替她封住一些几乎陷入慌乱和自毁的经脉,避免它们继续失控。连续运作,他的努力似乎发生了一点效果。诗诗体内混乱的真元好像得到了安抚,渐渐平静,在那皲裂的经脉河床上懒懒的散开。文珺得到鼓励,顾不得自己左臂的伤势,两只手一同覆在她背部,加大了真元的输送。   异体真元的持续加入好似终于唤醒了她的部分元神,忽然间,她自己的真元激荡起来,像是受心法的指引,开始有规律的大幅活动。那是怎样的活动啊,它们争先恐后的从河道中跃起,跳得越来越高,直到能够到文珺送来的真元;接着它们毫不客气的吞吃着异体之力,很快把他输入的真元侵蚀得一干二净,就如最凶残的野兽。   文珺分出的神识也险些遭难。他竭力躲闪,才避开那贪婪的攻击,并清楚的“看到”诗诗的真元非同一般的能力——吞食异物还没多久,它们便把异物转化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并展开更凶猛的吞噬行动。   就像不知餍足的妖兽。   但这样的意识并没有阻止他继续浪费自己的真元。他大约能想到,也许这就是诗诗心法的真实情况。她吸收外物,纳而为己。就以这样的方式,她一度采夺了他的修为,自己冲到练气圆满。现在,他并不吝惜这点修为,如果他能够以此治好她的话。   文珺咬咬牙,狠心催动自体真元,急匆匆的往那仿佛填不满的无底洞狂奔而去。她虽然意识还未恢复,可身体已经会自动运转心法,吸纳他的真元来壮大自己。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的真元膨胀到一个程度后,就停止了那种转化,身体好像到了极限,她不再接纳多余的真元。   文珺静静观察,发现她不算匮乏的真元抖抖索索,试着去修补经脉。它们行动是如此笨拙,像没长大的小孩,抓不住诀窍,总是要在一处反复失败多次,才能做出一点点成果。   他就在旁边守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终于看到她背部的伤口逐渐愈合。可以想到的,如果外损迁延不愈,身体很容易再次受伤。最容易被修复的表面伤势修复后,那些可怜兮兮的真元就像累脱了力,变得迟缓懒散。   他再次催动真元,可诗诗的身体却开始抗拒。元神虽并不十分清醒,但显然已有了抵御外物的意识。   文珺深深叹了口气,失望的同时,疲惫感徐徐上涌。他已经很久没有合过眼,又一直在为救她绞尽脑汁,连带大量输出真元,实在是困倦乏力。茫然望着她白花花一片的裸背许久,文珺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件长衫,遮盖住那苍白的躯体。   他一闭上眼睛,指尖就能忆起那曾感受过的滑腻触觉。再睁开眼,他见到她裹着自己的长衫,翻了个身,血色全无的脸别有一番凄艳,颤动的睫毛和嘴唇昭示她内在的寒意。诗诗依旧昏迷着,任由一片狼藉的内里艰难的自行修复。   救治她的心情是如此迫切,他终于认真思考她一度是怎样运转心法。回忆中,隐蔽的渴望忽然一阵阵袭来,他舔舔干燥的下唇,不由得握紧拳头。如果,那样有效的话;如果,她能够好起来……   那么,让他再牺牲一次自己的修为,又算得了什么?   文珺跪坐到她身旁,低下头,摸了摸她如瀑秀发。这个萦绕不去的念头正越来越坚定,他只愿看着她好好的,健康的活着,他不能眼睁睁看她在伤痛中挣扎。   他俯身,温暖的嘴唇首先在她的额头留下一个湿润的痕迹。接着是眼睑,脸颊,最后落到了她微启的双唇。他试探着朝下活动,探索那些记忆中令他迷乱的部位。   即便不是为了治疗的目的,他也极度愿意见她在他身下盛开。年轻的躯体绞合在一起,真元如汩汩流水从两人相连的部位灌注进她的体内。亲密而猛烈的冲击令她呻[}吟出声,浑身散发着皎洁的柔光。而对于他,翱翔并骤降的感觉简直蚀骨销魂,修为层层跌落居然也有着异样的欣快。   天空塌陷,星和月也随之坠落。他的意识愈发模糊,勉强能看到她的手抬了起来,想要抓住什么。   她醒了,他的喜悦自内心油然而生。   然后,他醒了。   这,这是?   文珺迷惘的转头观望四周,他平摊在地上,热得全身是汗。他的修为仍稳定在筑基后期,一度几近枯竭的真元在睡眠里自动补充。他的衣裳完好穿着,全然没有纵欲后的糜乱。   所以,他原来做了个梦?   羞愧懊恼简直不能更贴切的形容他的心情。文珺的手指嵌进坚实泥土里,恨不得把自己也整个埋进去。   脸上火烧似的。他一跃而起,颇为欣慰的发现诗诗已经睁开眼,正半倚着岩壁坐起来。他忙过去扶她,顺便察看她的身体情况。   他的神识方欲探入,就被她挡住了。诗诗喘了喘气,平复后慢慢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我想我能醒过来,就已经恢复大半了。”   这绝对是谎言。文珺盯着她被汗浸湿、贴伏在额上的发丝想。他不直接反驳,他只表态:“我很担心你。”   “我很感激,但……”   “不要再说‘但是’。”他胸口升起一股无名火,促使他一把摁住她的肩。“我知道你的身体状况,我不容许你逞强。”   “我……”   他强硬而陌生的举动引起她一瞬的惊惶,有如被吓到的刺猬,浑身竖起抵抗的尖刺。文珺半弯着腰,低下头去,喃喃道:“我是真的很担心。”   紧张戒备的表情浮在诗诗脸上,他几乎不敢直视。他并不幻想自己接下来的话能让她卸下心防,可是他已忍不住了。他用低沉、清晰的嗓音说出心中所想:   “我喜欢你啊。” ☆、强迫   “我喜欢你啊。”   文珺的话语如一声轰雷,惊得诗诗一阵震颤。她清楚他对她有好感,但她不敢相信他就这样直抒心意。从前仿佛是奢望的那些,激起胸腔内如千层浪翻卷,几乎令她难以呼吸。   她是多么多么的幸运,诗诗想,然而她的语调却只能怅惘凄凉。   “可是我……”她低垂着头,紧绷的身体已渐渐放松。“我没办法回应你。”   “诗诗……”文珺顿了顿。“那,至少容许我这样唤你吧。   他的手略微往上,慢慢挨到她的脸颊。诗诗只觉得他触碰之处又麻又痒,还似火烧般滚烫。她舍不得躲闪,可最终还是退了一寸。   “李道友,我以为,我们不适合这样。”她尽可能冷静的回道。   “只是称呼而已。”他缩回了手。   诗诗还想说什么,胸腹部却突然传来剧烈的绞痛,鲜血不可抑止的从口鼻喷出,溅到文珺身上。她无法维持坐姿,侧身倒下,蜷缩成一团。   她先前被灼伤、被撞伤,那些霸道的力量给她的脏腑和经脉带来了巨大冲击,不是运用自身心法可以修复的。她的真元根本就不能再造有效回路,来弥补那些受损经脉;经脉无法输送足够真元流动,致使脏腑得不到滋养;脏腑难以维持功能,她更不易从外界汲取灵力来补充真元。在这个恶性循环里,只治疗其中任意一环都不够。   虽然一度为了那可笑的自尊在文珺面前逞强,她此刻却无比希望有谁能帮帮她,把她打晕也好。肉体的痛苦严重刺激到了精神,她的神识也感到锐利的刺痛,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那时候,好像是他,帮过她。   现在,文珺再一次俯下身,神识入侵,然后迅速的往她体内输送真元。他的做法暂时取得了成效,她的心法拼命同化异体真元,内里的疼痛风暴暂时停歇,就如她一天前获得的安抚。   文珺的脸色惨白。他捞出一块上品灵石,在手中碾碎,借此来加快自身真元恢复的速度。是的,他为了她,好像常常是不计代价,不惜一切。   价值甚高的灵石也罢,有用的符箓丹药也罢,连他的身体、修为……他都毫不吝啬的屡次付出。   诗诗轻轻吁口气,眼眶里噙满了泪。   大半个时辰过去,他俩终于都平复下来。文珺抢先道:“这么下去不行的。”   不允许她拒绝般,他言辞坚定,咬字用力。“我带你回天首山,找师门长者相助。回到朝雾峰,一定有办法治好你。我宗门素来宽宏,我师父也是豁达之人,你不要有所顾虑。我们马上出发,不能再耽搁。”   “不,我想我还是去……”诗诗话未说完,忽地就被他打横抱起。她没来得及惊呼,就被他浑身的高热给夺去了注意力。   “你在发烧?!”   “别管这个了。”   她近乎哀求。“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行动的。”   文珺强硬的收紧双臂。“别闹,别乱动,我这就御剑带你走。”   他祭出“凌天”,扩展小剑的身形。文珺坦言,这件攻防法宝原本并不作为飞行之器使用,因其速度并不算上乘;然而此刻用它,是因为“凌天”刻有一特殊隐匿法阵,若以血为引,可以帮他们隐藏气息,躲避大部分修士的神识追踪;虽然时效仅仅半个时辰,但对于接近天龙山南陲的两人来说,还是极有用处的。文珺说完,便划破手指,把他和她的血涂抹在“凌天”剑身上。   宝剑为载,他毫不犹豫的拥着她朝南边飞。“我们必须先脱离天龙门势力范围,再绕从东边往北回天首山。”他仅解释一句。呼呼风声中,她也难以听清其他。而半个时辰一到,文珺便迅速换了柄常用的飞剑,继续赶路。   她勉强睁眼,举目眺望。接连不断的群山,漫长的路途,当困倦再度袭来,她竟在温暖的怀抱中陷入酣眠。   诗诗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头上方的帐顶连同床帘,看上去颇为精致。文珺察觉她发出动静,很快凑了过来。   “已经连续飞行一天一夜,我们都需要休整一下……你现在感觉怎样?”   诗诗的神识绕体一周,就明白文珺又不管不顾的给自己输过真元了。他好像掌握了一个度,恰好能达到不令她身体产生排斥的量。她的经脉和脏腑因此受益,虽不能伤愈,好歹暂不会恶化。若不是他的无私帮助,凭借她那匮乏的真元,根本维持不了现状。   他见她陷入思索,有一点紧张。“别介意,我……”   诗诗打断他。“我不是介意,我只是,惭愧。是你救了我,很多很多次。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   她诚挚的声音仿佛从胸腔发出,让他霎时一愣。诗诗接着道:“我只害怕,你再这样,再这样为我治疗,身体会承受不住。”   他笑着摇摇头。“别忧虑太多,我知道自己极限在哪里,所以现在我们暂时停留在这云梦城。此地原来隶属落木湖主辖下,如今宗门衰落,散修们接管此城。城中鱼龙混杂,却还算平静。我想,没什么人会特别关注我们两个筑基修士的。”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不过,这里亦有不夜海沧浪阁分舵。我偷偷观察,向店家打听,这分舵只做一般买卖,并无明目张胆的恶行。但,最近出了新消息,沧浪阁发出布告,以不夜海三阁的名义,悬赏捉拿,呃,‘揽月宫余孽’。”   诗诗一惊:“怎么样了?”   文珺轻轻按住她,防止她起身过急。他斟酌着用词,缓缓道:“还好,这里并无多少修士响应。有人议论,揽月宫早就破灭,那些女子均被瓜分,沉寂许久,说不定……都被采补死去,哪能有炉鼎起来造反报复。”   诗诗闻言,并不特别激动。她想的是,揽月宫主看来并没有暴露身份和行迹,或者天龙门西宗还未把他们吃亏的事宣扬开来。现在不夜海三阁的目标,大约还是颜柿师叔,或者还有师父,毕竟她们那时夺宝,修为气息比较好认;不像揽月宫主,若她有心隐藏,是几乎难以被人探查的。   “那,沧浪阁动静很大吗?”诗诗思考一会,问道。   “恐怕,是的。他们的赏格很高,再加上一直以来行商的信誉很好,肯定会有许多修士心动。只是他们给出的讯息太少,没什么确实的依据,就是有人想去尝试也无甚头绪。”   即是说,假如有了线索,闻到香味的群狼很可能倾巢出动?   诗诗不由得担忧起师父。虽听颜柿说她已结婴,修为大胜于前,可揽月宫惹上的是不夜海三阁……她突然想到,颜柿曾云,北方罗刹海天极宗是她们的最大仇家、揽月宫的覆灭的罪魁祸首,若是这两家联手的话呢?   越想越紧张。诗诗挣扎着起身下床,却被文珺拦住。   “你要做什么?”他询问道。声音低低的,格外悦耳。   “没什么,”诗诗一动便发现自己手足无力,“我打算试着给师父留点记号,也许,如果她来到这里,能够警示一下。”   “什么记号,我帮你做。”他依旧不肯放开她的手臂。   诗诗浅浅一笑。“这个,是独有的。玄阴标记,唯有纯阴之体才能感知,也唯有我们才能制作。从前我修为低微,画不出来。筑基后又得到颜师叔指导,已经学会了。”   提到颜柿,她神色一黯。文珺似有察觉,赶忙岔开话题。   “那这个,会不会负担很重?你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没关系,很简单。”她小小撒了个谎。倘若她说出玄阴标记只是表层、内部警示讯息足以耗尽她匮乏的真元的话,想必文珺定会坚决阻止她的。   只是,她真的太想做些什么,以求心安。毕竟,除了师父,师叔她们,也能‘看见’她的信号。   她知道自己这绝对是任性,近乎有恃无恐——她依赖着他,相信着他,即使自己倒下去,还有他在身边。   果然,文珺牢牢盯着她,见她施术过程中脸色变得惨白,立即出手扶住她,毫不吝惜的损耗自己真元来支撑她。   文珺视而不能见的空中,浮起一个巴掌大小乳白色水球,穿透窗棂,慢慢飘到屋顶上。玄阴标记,可大可小,越大的,越容易远距离被感知;既可依附于外物,又能穿通某些缝隙。可惜,她现在能力有限,只能做到此步。标记完毕,诗诗觉得自己浑身绵软。还没瘫倒在地,一方面多亏了他送来的真元,一方面就是因为他正抱着自己。   她轻轻推了推文珺。“谢谢……”   他脸色亦是苍白。“你,简直胡来。”   他费力站起,半搂半拖的把她弄回床上去。“本想,既然停下休息,那就尝尝此地美食。现在我也没力气出门了,就让店家有什么送什么吧。”   他略作气恼的瞪了她一眼。“至于你,还是吃辟谷丹好了。”   两人在云梦城休整了大半天,就再次匆匆往天首山赶,风驰电掣形容不为过。只是靠近天首山脉近处,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文珺说,是因为这一带已然是天首宗势力范围,对于没有标过弟子印记的,有结界识别,会产生阻滞。诗诗并非宗内之人,自然不能高速进入。   诗诗这段路途虽没有陷入昏迷,可也一直恹恹不振。这时候从疾驰的飞剑上下来,踏上坚实的平地,一时不免觉得天旋地转。   他们停下的地方,是一处较为空旷的广场。广场周边零星有几个人在摆摊,贩卖小东西,不过顾客寥寥。更远一些,则是一排排较为齐整的街道,沿街许多铺面,虽说不上人头攒动,却也有熙熙攘攘之势。   看样子,他们是到了一个市镇。   “这里叫作天守镇,聚居的大部分是普通人,修为大约只有练气四层不到。但是镇长却是由天首宗的金丹修士担任,维持外围秩序,庇护此地。往内还有两个这样的镇子,并五个村庄。越接近天首宗,这些镇、村的修士越多,一般都是本宗外门弟子杂居,宗门派金丹真人乃至元婴真君镇守。每隔五年,宗门会公开选拔一次,从外门以及普通人中挑一些根骨悟性都不错的,收入内门。那种时候,连外地之人也可赶来碰运气。嗯,大概还有半年光景便是了。”   诗诗的神情并未显得不耐烦,但疲惫挂在脸上,文珺看得一清二楚。他轻拍拍她的胳膊,道:“我太啰嗦了。我先去找样东西,你在这里等一等,千万不要走开。”   说完他就急匆匆跑向那些临街店铺。诗诗眼见他背影消失在一家有三层华丽房檐的商铺,微微叹了口气。   依附着天首宗的城镇,热闹却安定,几乎每个走过的人脸上都带着积极进取的表情。她并没真正见识过不夜城,然而借由她所读过的书籍里,她会想像那应该是一幅纸醉金迷的场景。而在那座大名鼎鼎的城池周边,稍繁荣一点的小镇也浮着种种虚夸的情绪。她还是第一次感受这样的城镇,欣欣向荣,繁华而有条不紊。   文珺很快带着什么回来。“总算不难找。白玉飞舟,连普通人也能乘坐的飞行法宝,速度不比飞剑,可反正我们也快不起来。最大的好处是飞行平稳舒适,连某些不擅长御剑的筑基弟子外出也喜欢用的。”   可是他肯定不属于那一类吧,所以去买这个,纯粹是为了她么。   法宝放在地上,他略微施术,就变成一艘半密封,可容至少四人乘坐的梭型长舟。白玉外表,边角圆滑,在阳光下光泽温润,一见就让人心生喜欢。诗诗忍住伸手摸一摸的冲动,心想,这该要花多少灵石啊。   好像,他兜里总是鼓鼓的,也从不吝啬花费。如果她没料错,他在师门,应该很受重视的。   也难怪,他毕竟根骨极佳,之前,区区二十出头就能半步金丹……只可惜被她破坏。可就这么一段时间里,他又很快从筑基中期恢复到筑基后期,实在是相当厉害。   此刻他殷勤相邀,诗诗也不多矫情。她低头进入小舟。这里内部余地较多,她自然而然跟他拉开一点距离,不似先前在飞剑上,不得不跟他贴得很近。   她原本不愿意随他来天首宗,可是她抵不过他的强硬态度。何况,她并没有多少地方可去。师父想来不在翠屏山的家中,她回去也无济于事。与其放任伤势不管,不如……   虽然,她内心始终充满了不安。   文珺驾起飞舟,很快又升至天空。待飞行平稳,他便慢慢移到诗诗身旁来。当然还是保持了半尺的空隙。   他察觉她的情绪不高,表面很随意的说道:“我们乘飞舟过去,小半天就能到朝雾峰。我师父是朝雾峰峰主,我作为他直传弟子,带个不到金丹期的朋友过去,完全不需要通报宗门其他人什么的。”   “天首宗一共有四大峰。并不是因为本身山脉有多特殊,而是因为四位化神修士坐镇。天都峰是宗主顾青岚顾尊君居所,门下众多;这位尊君的亲生父亲修真成仙,因为是在青岚峰得道,所以被后人称青岚上仙,宗主因自幼生长于斯,故也以之为名。只可惜现在青岚峰已经不在……”   “苍茫峰的化神尊君因为年事已高,少有出山;十年十年的闭关,我们小辈都没见过,只听闻他号‘云海’而已。穿云峰的尊君是宗主的嫡亲师妹,名步微澜,极有魄力一人,与我师父的嫡亲师兄林茂然结为夫妻。因为做妻子的比较强势,修为更高,林师伯就搬离了朝雾峰,住到穿云峰。林师伯已经是元婴圆满,这几年正开始冲击化神呢。只是,越高阶的修士子女缘分越浅,步师姑他们也不例外。”   “至于烟霞峰苏蕊师姑,真不愧是一奇女子。她出身碧波湖湖主世家,虽只是旁支,却天分极高;少时因为联姻之事,与父母意见不合,就离家出走,自作主张入了天首宗,后来飞速升至元婴,她父母又登门请罪求和。碧波湖这些年没落,她父母去世后,苏师姑一度还想把幼弟也接到天首宗来,跟她那家主大打一架,结果家主毕竟不肯放男丁。这回,苏师姑幼弟去世,她到底是挂念血亲,硬生生把自己的侄女儿抢过来放到身边。这位尊君虽然是二十年前才进阶化神,可她如今还只有五百岁!”   听到这里,诗诗倒不免震惊了。普通人练气,寿元堪堪百岁,仅十之一二能顺利在十至五十岁间筑基成功。筑基修士,大约能活两百年,百人中不过有那么几个可以在四十至百二十岁间结丹。金丹真人,最多活到五百岁,其中能结婴的约莫千分之一,一旦三四百岁还未成功,往后就几乎无望。而寿命高达千年的元婴真君,其中能晋阶化神的,万中无一,八百岁以后的难有指望。化神尊君何等稀少,能进入大乘期的,更是数千年未见了。大乘之后,谁又有机缘,能步向渡劫期呢?   她又不由得想到揽月宫主。颜柿师叔所言,她百岁结婴,两百岁时就已入化神境。何等逆天的修行之路,这条道,她又是如何走出来的呢?   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从前只是模模糊糊的猜想,这时却变得清晰起来,莫非,揽月宫主,她也修习玄阴素;女经?   诗诗全身打了个寒颤。她回过神,在轻柔风声中辨认文珺在说什么。   “……你瞧,这附近有个练功场。筑基初期的内门弟子大多都在这里练习御器飞行之术。”   从小小船舱的“窗口”望出去,确实可以看到一些驾驭飞剑的修士飘过,在白云间舞蹈;至于动作,有的优美之至,有的却滑稽得很。   东倒西歪,大呼小叫,忽上忽下。眼见初学者大出洋相,诗诗回忆自己刚学御剑那会、因进步很快获取的小小得意,禁不住“嗤”的笑出口。好似,这天首宗也是个学习氛围浓厚的平和之地呢。   文珺望着她笑靥,嘴角也不由得翘起。他继续介绍:“这一带峰顶白云袅袅,其内常常藏有守护阵法,寻常人等不能发觉……”   诗诗一路听他讲述,一路欣赏风景。文珺的声音低沉安稳,如有磁性;讲解亦是耐性十足,佐以笑料;再加上舱外蓝天白云,郁郁葱葱,赏心悦目——她自然感觉轻快了好几分,几乎要忘记自己身负重伤,将要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去求助。   可惜如此好心情不可能一直保持。当文珺指着前方一座笔直陡峭、奇险无比的翠绿山峦道“这就是朝雾峰”时,她猛然从美梦中惊醒,手心里浸满了汗。 ☆、朝雾   天光趋于黯淡的时候,文珺终于带着诗诗回到他阔别数月的朝雾峰。并非初次离巢下山,但此次他历经艰险,修为和心理都有了不少变化,自是倍感故居亲切。但当下最重要的,是诗诗的伤。他没来得及铺陈喜悦,就收敛心情,安慰身旁迟疑退缩的女子。“别怕,我师父,素来待我极好的。”   他已大致介绍过朝雾峰情形。他师父是师祖关门弟子,却因为先前数个师兄师姐陨落或离开自立,反而以最年幼之身得传衣钵,留守于此。朝雾峰人丁稀少,除了师父司空陆之外,嫡传仅他和师兄江砺实两人。余下还有好几名外门弟子,充作杂役,居住在半山腰,一般不能到峰顶来。   所以他们赶到峰顶之时,并无何人款待迎接,唯有猎猎冷风吹过,颇具凄清之意。   文珺展开神识,四处查看。“唔,师父好像,此刻并不在峰上。师兄……是在山脚忙着什么。我们先进殿去,待会我便传讯给师兄。”   他领着诗诗走进峰顶朝雾大殿。内里布置简单异常,却整洁干净,毫不见颓败气息。文珺介绍个大概:“朝雾殿是举行重要仪式或接待贵客之处,少有机会使用。我们师徒几人,主要居住在殿后的院落。那里有会客间,练功房,藏书阁,各自独立的休息室或卧室。你先在我的,休息室,坐一坐可好?”   到了人家地盘,诗诗不免拘谨几分。她面无表情,只是点点头,一声不吭,任他安排。   文珺领佳人回到自己小窝,一举一措明显轻快起来。他这做主人的有心卖弄,虽不能把暂时改名为休息室的卧房大加改动,但也费心换了茶具椅垫,顺手沏了一壶灵茶。动作如行云流水,务必追求赏心悦目。见诗诗的些许愁眉,在茶水的腾腾热气中逐渐舒展,他这才走到门口,送出一只纸鹤。   消息很快传回。师兄言道师父这些日子都不在宗门,而他亦争分夺秒在山脚采集一些特殊灵植,不宜回峰顶。文珺想想,好言安抚诗诗数句,请她留在屋内休息。接着他便匆匆赶往师兄身边去。   山脚下树林中,师兄弟见了面。那几个外门弟子也在,埋头苦干之余,向他这朝雾峰第三号人物匆匆行礼。文珺也不多说话,先动手帮师兄干活。为了这些采摘周期极短的宝贝灵草,江砺实确实忙的不可开交,也没工夫与他聊天,只顾着收集药草。两人忙到月上中天,终于可以停下来歇口气。文珺这才拉住师兄,首先把他带外人回朝雾峰的事好好讲了一遍。   “本想请师父出手相助,救治她。只是师父此刻不在,我又不希望其他人知晓此事。毕竟诗诗并非宗门中人,虽然只是筑基期,照例不用特地上报,可是……”   江砺实了然。“我好歹也是结丹初期的修为,先帮你们看看,想想法子。”   两人不耽搁时间,边驾驭飞剑往峰顶赶,边互叙别后情形。江砺实说,他和师父及那位天龙门东宗孙长老到过龙神洞府附近,却发现异样,未能进入;此后遇上被强制传送出来的寻宝大部队,才了解些情况。原来天龙门各宗皆有收获,却都在吵嚷分配不均。于是除了定宗杨锦寥寥数人继续研究如何再次进入洞府,其余修士竟找了个地方摆擂斗法,定分止争,闹了好几天才散。江砺实和师父此后在东宗暂住,等到日子与孙遥久去接文珺,却只发现他留下的消息。师父担心,命江砺实先赶回天首宗,自己则留在了当地,慢慢搜寻文珺的下落。   “可惜天龙门控制较严,人多繁杂,我一直不敢随意传送消息。这才错过……”当然,这解释不了全部。文珺叹息着,打算等会再把另一层顾虑也说出来:龙神和诗诗。   话才起了个头,峰顶就到了。两人跳下飞剑。江砺实忍不住笑道:“我猜你还想多为你那位冯姑娘说点好话,我听着呢。我格外想看看,是什么人,长着一张什么脸,能把你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文珺赧然,好在天光较暗,双颊发红不甚明显。他刚要接口继续,就听见一个女声蹦了出来,然后一道俏丽身影冲到他们面前。“李师兄!啊,江师兄!”   柳眉杏目瓜子脸,神情焦躁的注视他们。“那个,那个坐在李师兄房里的女人究竟是谁呀?!”   这个火急火燎大声询问的,就是苏黛叶,化神尊君苏蕊的亲侄女。因为她姑姑的缘故,天首宗内一般人对这个筑基初期的女孩还是相当客气和包容的。文珺和江砺实对望一眼。文珺慢吞吞说道:“我的一位朋友。有劳苏师妹费心了。”   苏黛叶道:“哎,我不是费心……不对,她究竟是什么朋友?”   文珺竭力维持表面平静。“这,好像不关师妹的事,何必要追问到底呢。”   苏黛叶一跺脚。“我是关心,关心你。她那副样子,一看就、就脾气很坏。”   “那也与师妹你无甚干系。”文珺施施然一拱手。“抱歉有要紧事在身,不能招待师妹了。”   江砺实愣了愣,见文珺朝他使了个眼色,会心挤出满面笑容。他对苏黛叶招招手。“来,小师妹,跟江师兄到厅堂去。我刚得了几株上好灵草,煎水入味,兑酒极佳,先试试吧?”   见江砺实笑眯眯的样子,苏黛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嗫嚅一句“我是来找李师兄”,却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江砺实给带走。   文珺松了口气,连忙赶回自己卧房。匆匆几步走到,却发现房门半掩着,想来或许是之前苏黛叶离去时,并未注意这细节。文珺一颗心忽然不知怎地就提了起来。他强自镇定,推开房门,见到诗诗还在,立刻松了口气。   她正侧身倚在竹椅上,脸背对着他,从窗口投入的月光滑过她全身,再倾泻于地。可是这样静谧安定的画面在文珺眼里却陡然升起一丝不详。他已经嗅出了血腥味,比他之前能从她身上闻到得更浓厚。他紧张的扫视,她的袖口已染上一大片红。   他冲过去扶住诗诗,发现她闭着双目,像是睡着。他更怀疑,她其实是晕过去。他再不去想避嫌什么的,一把抱起她,就往会客厅走。   “师兄!”他语气急切的踢开会客厅的门。苏黛叶正撑着脸,饶有兴趣的听江砺实说话,见他这样不礼貌的闯进,顿时撅起嘴。江砺实正高谈阔论,努力博美人一笑,被师弟这样打断,不免皱了皱眉。但当他见到诗诗胸前块块血迹,他就转过念头:到底还是兄弟重要。于是江砺实好说歹说,逗苏黛叶几句,劝着哄着把小师妹请回去了。   文珺这才把诗诗放下。他茫茫丢出一大块地毯铺上,将昏迷的她轻轻摆在中央。“师兄,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我担心,这会儿又加重了。”   江砺实心里多少还有点不痛快,随口揶揄道:“不会是被苏师妹给气的吧。”   文珺虽然焦急,却也没昏了头,当即苦笑道:“恐怕不会,她哪能……这样脆弱。再说,她也没那么喜欢我。”   江砺实剜了他一眼。“那你还如此投入。”他边说话,边凑过去,弯腰抓住诗诗的手腕。神识输入,却迅速被弹开。江砺实“哼”了一声,坐到地上。“这小姑娘戒心好重。”   文珺也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他握住诗诗的肩膀,轻轻的捏了下,将自己的神识在她身上笼了笼。大约是这些日子来的熟悉,她的微弱神识抗拒并不强烈。他尝试与之沟通,希望她不要抵挡另一个神识的查探和帮助。也许是她潜意识信任了他,也许是她太过虚弱疲惫,总之,江砺实再次引入自己神识时,困难程度大大下降。   半刻钟过后,江砺实停止探察。他随手抹了抹额头的汗,道:“文珺,她怎么受的伤,居然如此之重?”   文珺忙回道:“我们在天龙山某个火山谷中,遭遇一条赤龙,为它所攻击,她被甩到了熔岩上。”总觉得说得不太明白,他索性把自己无意被龙神附体,恢复部分修为,半被逼迫着去找赤龙一事大约解释一遍;当然,这其中略去了诗诗及她师叔对自己不利的部分;不过揽月宫的讯息却没有隐瞒。   “她既然自愿陪你去做这么凶险的事,倒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江砺实思忖一会,道。“昔年揽月宫跟咱们天首宗素来无甚仇怨,师父还受人恩惠,一心牵挂要报答云云。只是她身负魔功,不是良配……罢了,我做师兄的,管教你也不能过分。我们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   师兄没很教训自己执迷不悟,文珺打起精神,问道:“师兄可有什么好办法?”   江砺实叹气。“若是师父在,这伤势虽凶险,治起来却也不复杂。只需耗费真元,多个方向角度施为,一鼓作气将她经脉、脏腑同时修补,再慢慢灌入、助她自体真元流转即可。可我修为尚浅,无法支撑这般消耗。再说,她体内心法特殊,神识又这般排外,一般元婴修士,恐怕也不会愿意冒真元枯竭的风险为她治疗。”   文珺一点就透。“即是说,我向其他师叔师伯求助,也不妥当。”   “没错,再加上她揽月宫后人的身份,纯阴之体……”江砺实欲言又止。“她若被更多人知晓,她的安全就越难以保证。”   尤其是师父不在的情况下。文珺默默想。他信任宗门,信任师父交好的师伯师叔们;可诗诗毕竟一介外人,她对他们的意义是不同的。天首宗虽然较为团结,但并非铁板一块。贸然暴露,他却没有足够力量保护她。   他不能够冒险。   可是,难道他只能苦苦等待,祈求师父早日归来,摒弃前嫌治愈她吗?   “不过,我还想到另一个办法……”江砺实沉吟道。   “师兄。”文珺的语调里满是哀求。   江砺实突然笑了。“那你记得接下来别再打扰我……和苏师妹。”   文珺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   “听说苏师姑的烟霞峰有一冰泉,灵力十足,能使人暂时进入冬眠般假死状态。”江砺实支颌道。“我听苏黛叶谈起过。”   “那便是说,可以……”文珺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错,冬眠状态下,即使是你,也可以慢慢运用真元,修复她损毁和衰竭的身体部分。”   相当于,将她体内的时间调缓,而他累积输入的真元就可以达到一个极大的量,而且还能更好的协助她自体恢复。   “多谢师兄!”文珺欣喜道。“我这就传信,不,我自己去烟霞峰。这里,就劳烦师兄替我看着她。”   江砺实并无异议。于是文珺急忙出门,前往烟霞峰。究竟是去到化神修士的府邸,他不敢轻率,恭敬的拜过山门,才等到杂役弟子传来一点消息:苏蕊尊君已然睡下了。   他还在犹豫,就见苏黛叶面色不佳的走过来,衣带飘飘。她气冲冲的道:“你是不是为那个女人?江师兄说她伤势不轻,你一来我就猜到你会来借冰泉了。”   苏师妹言辞近乎无礼,文珺并不太想理会她。可毕竟自己有求于人,此刻可不能得罪她。他低下头,沉声道:“确实如此。”   “哼,你求姑姑也没用。”苏黛叶抬起下巴。“她才不会借冰泉给你。”   文珺张口结舌,一时不晓得该如何问下去。苏黛叶见他愁眉不展,忽然扭头。“因为,因为冰泉,她已经把冰泉送人,现在冰泉被移到穿云峰去了。”   文珺瞠目。这算好消息吗,毕竟穿云峰是步师姑和林师伯当家,和他师父的关系更亲近些。他也不耽搁时间,当即向苏黛叶道谢,就又匆匆朝穿云峰去。   赶到穿云峰已是下半夜。好在林茂然彻夜打坐,并未入眠。他得知文珺来求助,还算爽快的见了他。文珺说明来意,百般恳求。结合他失去元阳一事,林茂然猜出他与诗诗关系果真非同寻常,虽训斥他沉迷女色且大胆任性,但还是心软,应允他带她一个外人进入冰泉。文珺得到师伯点头,全身疲惫简直一扫而空,他感激连连,接着就冲回朝雾峰去了。   回到朝雾峰顶时,天色微明。文珺奔波整夜,心里还是非常欣慰。他踏进金色晨曦中的大殿,浓浓白雾中,发现诗诗依着一根红色圆柱,殊无血色的脸庞在看见他的刹那染上一层淡淡红晕。   他想那不是错觉。   “我感觉得到……你回来。”   文珺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他压住自己的哽咽、尽可能柔和的道:“我回来了。”   江砺实则不远不近缀在后方。“她刚醒来没多久。”他向师弟解释。   不顾诗诗的挣扎,不理会师兄的眼神,文珺把她揽在怀中。“有办法治疗你的,别怕。我们这就去穿云峰。”   他大约解释了冰泉与治伤之事,也征求了诗诗同意——当然,即使她反对,他也要带她进去。末了,他连连向师兄表示感谢。   江砺实摆手。“别客气了。我还要去烟霞峰,向苏师妹道谢。你们一路小心,在那里要顺从师姑和师伯。”   师兄的愿望,师兄的追求,师兄的……野心。文珺清楚的,他没有任何异议。他从来就知道,不管师兄想要的是什么,师兄一直是真心待他好的。   文珺也不同江砺实多礼。他的飞剑“凌天”要过来载主人,他顿了下,把它收起,另取出白玉飞舟,拉诗诗上来。在江砺实挥手致意中,两人越过浓雾,穿过密云,往希冀的方向飞去。 ☆、压力   草长莺飞的时节将至,诗诗终于恢复健康。她在天首山已经滞留数月,几乎每一日都泡在苦寒的冰泉中,在冷冻状态下接受治疗。除了文珺,她并不多与他人交流,也不可能寻求他们的帮助;而他亦不愿泄露她的来历,治伤也不假手别人。唯一例外的,也许是他的小师妹步桦庭。同是孤儿出身,步桦庭天真烂漫,尊师重义。诗诗停留在穿云峰的日子里,常常可以遇见这位小姑娘。她堪堪十八岁,比诗诗还要小一点;行事举措颇有章法,心地良善大方利落。诗诗觉得,如果用她所读过书简里的描摹,她就是那气度不凡的大家闺秀。   这想来是穿云峰之主,步尊君和林真君二位的功劳。两位修士多年来并无子嗣,一直将步桦庭视若己出。诗诗一半因为自己畏惧,一半因为两位确实事务繁忙,并没能与长者多多接触;然而由小见大,故心向往之,钦佩不已。   不知不觉间,她已在文珺的刻意引导下,对天首宗、尤其是与朝雾峰关系亲近者逐渐熟悉。诗诗不得不承认,四周的氛围十分融洽,正如她所想像过的、和睦温馨大气的宗门。   不愧是大陆第一宗门天首宗——偶尔,她也会当着文珺的面,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所以,你可否多待一些日子?”朝雾峰顶,晴空之下,文珺恳切的道。“你的伤才刚刚好……”   诗诗低头不语,把玩着手中的弟子令牌。虽然她没有天首宗弟子的标记,但文珺居然想办法替她弄来一块弟子令牌——须知,宗门记号并非每个修士都拥有,譬如外门弟子通常就没标记——好方便她在附近行走,不被人盘查。毕竟他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   诗诗默默感念着他这些天来含辛茹苦,殚精竭虑;心中不免升起种种感伤:她和他,始终是不合适的。即使这段时间,她多次不得已在他面前几近赤身裸体的疗伤,即使她简直要被他不断的温柔溺毙,即使她觉得除了深情、没什么能回报他的;他们的暧昧关系始终不该有一个更亲密的结局。她不配,她不能,她不想再害他。   因为,她是一个会采人修为的妖女。   这样的顾虑,恐怕他也有的。所以他和她不曾有过多亲密举动——除了他们初次的错误之外。   诗诗努力组织措辞。“我担心,我再逗留的话,对你不大好。何况……”   文珺摇头。“诗诗,我不怕。我能带你回到这里,我能治好你,我做的还不够吗?”   沉湎于感情中的人多么奇妙。他和她好像话语逻辑欠缺,却能奇迹般的理解彼此的心意。诗诗泪眼朦胧。“你为我已经做得太多太多,我实在……我心里的包袱越来越重。”   “你是在责怪我?”他的语调趋于肯定。“是,可是我总认为我不可以轻易放手。”   文珺叹了又叹。“我们不应是彼此的负担。”   无奈商议的结果,诗诗还是妥协了。毕竟文珺为了她辛劳数月,很久没有好好合过眼。她决定在朝雾峰再住几天,多少照料或陪伴他。听闻他师父在回宗门的路上为了门派事宜耽搁许久,而他的师兄江砺实干脆跑去烟霞峰讨美人欢心——还就是她眼中那个娇蛮任性不懂礼貌的苏黛叶,甚至夜不归宿;诗诗想像着文珺孤身一个人伫立峰顶那寂寥的场景,着实不忍此刻抛下他不管。   这一日,她在峰顶试剑,恰发现步桦庭从高处御器经过。这位步师妹亦瞧见了她,“呼啦”一下就飞了过来,还兴高采烈的与她打招呼。   诗诗霁颜回礼,问道:“步姑娘可是来寻你李师兄的?”   步桦庭点头。“是的,看到你就想起李师兄,干脆……我停在筑基后期有一段时间,想向师兄讨教一下那时怎么升阶的,毕竟他也是很早就达到过筑基圆满的。”她发觉诗诗脸色有点不大好,当即扭转话题。“冯姑娘这几天在忙些什么?都没见你出来走动呢。”   诗诗勉强维系着微笑。“我一介外人,当然不好随便乱逛。”   有关文珺修为的一切,都是扎在她心头的刺。初时那么不管不顾,现在却成了她永久的愧疚。越相处,越难受。   步桦庭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不出意外,冯姑娘便是那时取了李师兄元阳的女子,而且见李师兄如此诚挚以待,很大可能以后两人要结为伴侣;可是冯姑娘的态度又很把自己当外人,凡事都想撇清;只是看她的模样,心里应该还是非常喜欢李师兄……   步桦庭暗暗讥笑自己多事。男女情[];事向来复杂,她没法指望他人都如自己师父师公那般恩爱坦诚直率。她一张小脸笑靥如花,道:“冯姑娘可别那么说,不定那一日,我要唤你师姐的。我前日听师父说外面出了不少事,好些宗门动荡纷纷,不知会不会引得市场上好药材涨价,正打算去外门几个镇子瞧瞧。”   不知为何,诗诗陡然联想到揽月宫主和师父,登时有几分紧张,不过她掩饰得很好。“那究竟是出了何等大事?”   步桦庭的回答果然验证了她的猜测。“不夜海三阁和揽月宫啊。揽月宫你该听说过的?”   诗诗轻轻点头。步桦庭接着道:“不夜海三阁联合发布通缉令,悬赏三万上品灵石,请诸位修士提供揽月宫主的线索;出了大力的修士,还可提更多要求,反正天材地宝珍货他们都积蓄可观。”   三万上品灵石!或许还有更多宝物!诗诗知道,连天首宗这样的大宗门,一个筑基弟子一年供给也不过十块中品灵石,要攒十年才能兑一块上品灵石,还不见得有人愿意换。这还只是奖励提供消息的人,看来不夜海三阁是铁心要全面对付揽月宫主了。   “……究其原因,是因为揽月宫主失踪多年后现身,要报复当年毁她宗门害她弟子的凶手。据说那位宫主在不夜海大肆杀戮,留下讯息,指出不夜海三阁隶属罗刹海天极宗那帮邪修,她是特地来屠走狗云云。其实,不夜海三阁的恶状,早早之前正道宗门间就有些怀疑,只是碍于种种不便作对。即使此次他们被指责和罗刹海邪修扯上关系,大部分人恐怕也仍会一直观望。须知,天极宗那些邪魔占据北边罗刹海域许多年,人人喊打,又都不敢或碍于利益不肯挺身而出。这回揽月宫主挑事,没准还是看热闹的居多。”   步桦庭频频摇头。“不,或许有利可图的情况下,他们更乐于跟着不夜海三阁讨伐揽月宫。沧海阁等素来声势浩大,又掌管许多珍宝流通,平时就没有谁愿意轻易得罪他们。这会儿三阁不惜割让财富,摆明要掀起腥风血雨,与揽月宫主一决生死,更是少有人敢与之作对。这不,连三大宗之一的天龙门,好似也有合作的意向。只是天龙门向来四分五裂,各自为政,习惯相互扯皮,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真的支持不夜海。”   诗诗闻言,大概猜到天龙门西宗或许是动真格要对付揽月宫主的。揽月宫主带着她和颜师叔闯了西宗禁地,还拿了法宝;对方的宗主也是堂堂一介化神修士,估计咽不下这口气。其他几宗,同仇敌忾这种事大约没有,可难保不会查到当时颜师叔带她混到龙神洞府里的事,没准也要参一脚。总而言之,天龙门这三大宗之一恐怕是敌非友了。   她老是不自觉就把自己和揽月宫主划到一起去,唉。宫主虽说一直没有看不起她,心中大概也不会把她当回事。但是,师父和玥宫主关系匪浅,不可能置身事外。而她又是师父的弟子,她亦很难像没事人一般隔岸观火。   诗诗小心向步桦庭探听消息,可惜这位步小师妹知道的也有限,只说天首宗目前并无任何倾向,单纯观望事情发展。待她离去找文珺后,诗诗独自一人在峰顶徘徊,思索自己还是应当及早离开,回翠屏山去。   等到天色渐暗,她才见步桦庭从屋子走出,和她摆手示意告别。诗诗慢吞吞敲门,慢吞吞踱进文珺的书房,总觉得难以启齿。   该说的还是得说。诗诗一咬牙,道:“我想……”   文珺却一脸兴奋的拿出一只纸鹤。“师兄方才传讯给我,说师父就快回峰了!刚好可以请他看看你,确保你的伤势痊愈。”   诗诗愕然,拒绝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半响,她低眉颔首道。“如此,实在是多谢了。”   翌日清晨,司空陆匆匆赶到朝雾峰。他甫一归来,便拉着文珺去了修行练功室。门扉紧闭,诗诗也不敢打扰。两人详谈大半日,才从屋内出来。紧接着文珺便被师父指示去山腰炼丹房配药。司空陆略瞥了眼诗诗,就撇开她自行离峰;而文珺也只顾与她说了寥寥几句,就一连好几日未见人影。诗诗不明就里,也只得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独自一人留守朝雾峰顶。   她既不愿在天首宗随意走动,又担忧师父,成日忐忑,终于有一天按捺不住,去山腰寻文珺。待她来到烟雾腾腾的丹房,并不认识她的几个杂役拦住她,道“李师兄前一晚炼出丹药,趁热服下,当即修为大涨、开始进阶,如今再次升到筑基圆满,正在巩固境界”。诗诗闻言,由衷为他高兴;只是喜悦之余,又带上淡淡感伤。她暗暗对自己说:“是时候了。”   是时候离开了。他恢复了修为,又有师父相助,龙神的残魂大概也不再能构成威胁;她总算可以稍微放心。虽知她亏欠他良多,受益于他更多,但她不能再沉迷下去。眼下是最好的机会,她若要走,大概也无人会阻拦。   无法告别,无法忍受他一而再的挽留,她就这么偷偷离去,没有洒落泪水,却掩不住她的黯然神色。 ☆、师父   文珺完全意料不到,诗诗会不告而别。顾不上生气,顾不上伤怀,他一心想的是:我决不就此同她分离。   “我不想就这样放弃。”他毫不犹豫的告诉司空陆。“才一天而已,师父,我想她一定还没有走很远。”   司空陆因他服药有效、重回筑基圆满而来的好心情多少受了影响。他沉吟半晌,道:“你如此执着,是否陷入迷障了?”   “不,我没有心魔,我再次进阶的时候我很清楚。”   “那就是你付出太多,所以,舍不得放弃。你认为在得到你需求的回报或回应之前,你不能放弃。不是心魔,而是情感的偏执,使你不顾一切的持续投入。”   文珺一愣,随即涩然笑道:“师父,我觉得并非如此。我付出,是因为她值得。她总是能吸引我,打动我,让我沉溺于她的颦笑之间。用理智去解释或许不太能说得通,可是……”   司空陆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你都不愿意理性的去对待这件事。罢了,年轻人耽于情爱,吃点苦头也没什么。你把元阳给了她,难免生出些特别的想法。我看她不是那种以采补为业的邪佞无耻之人,也不像那种自持貌美的贪慕虚荣之人,眼神清亮、涉世不深,你倘若真的有心,为师现也不拦你。”   他不免谆谆告诫:“不过她与揽月宫的牵连颇深,你必须多加小心。你身上龙神的残魂已融入血脉,恐怕暂时不能随意分离。毕竟你和他都立过心魔誓,就不要勉强了。那赤龙残骸好生收着,或许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好歹是龙神要求的躯体呢。至于那丹药,虽助你恢复原本修为,到底是速成方法,隐患不知凡几,也就如你这般心境无壁垒者可以试试,连孙长老都坦言不敢动心妄用。丹药不宜反复使用,况且灵草难寻,你就不要把这当救命稻草了。”   文珺暗想,难道师父这是教育自己,别仗着有丹药,同诗诗肆无忌惮的那什么什么呢。果然接下来司空陆一本正经的道:“你如果真能带那冯姑娘回来,师父也不古板固执,自然要尽力帮你。即便她身负揽月宫的秘法,究竟只是一个小小筑基,毁基重铸也非绝无可能。只是,你自己好好斟酌为上。”   文珺千恩万谢。他心目中,师父虽一贯物质上待他极为慷慨,但向来不苟言笑,不乏刻板。如今许是见徒儿经历诸多磋磨,屡屡受挫,倒显得比以往更平易近人、甚至慈爱亲切起来。文珺满怀感激,稍作准备,就与师父师兄一一告别,下山寻人去了。   值得庆幸的是,诗诗走时仍带着宗门弟子令牌——否则怎么能顺利离开天首山呢。文珺早早就在那令牌上留了一点记号,方圆十里内极易被他的神识所感知。他最初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诗诗在穿云峰或朝雾峰误入忌讳之所;现下倒方便了他找人。诗诗没有乘白玉飞舟离开,她几乎没有带走他的任何东西——想到这点文珺稍有点闷闷不乐。不过,一个没有本门标志的筑基修士乘一柄普通飞剑,想来走不出太远范围。文珺抓紧时间搜寻,终于在这日傍晚追上了诗诗。   再会时两人都没有太过激动。欣喜和忧郁在他们脸上交织,仿佛一个眼神就说尽了心中所想。沉默了许久,文珺才开口,表明自己一定要陪她走这一程,可谓坚定不移,百折不挠。   甚至,他说,只要她……自己宁可陪她隐居。   只要她怎么样?不反对,默许,甚至希望?殷切期盼,文珺却等来了一个与“同意”相反的答案。可惜,她赶不走他的。他从她种种举措中看出她的心软和心动。文珺毫不客气的握住她的手,举到自己唇边,吻了吻那葱白如玉的纤指。   尽可能敬重,然而他更想表达的是亲密。他见到诗诗粉色的双颊更红了。文珺轻笑着,将她拉到自己的飞剑上。   “我修为回来之后,速度更快了些。”   诗诗似是没找到反对理由,低垂着头默认他的做法。文珺心中更为高兴:只要她不过分抗拒,一点一点的来,过上一段时间,也许待一切风平浪静,他能彻底改变她的想法。   翠屏山在东岭荒山中毫不显著,就如一个最适宜隐居的世外桃源,周边既无吸引人的灵植异兽,又无值得关注的活水矿藏。郁郁葱葱的植被,密密麻麻的乔木,丛林中隐藏着一座小屋。如果不是诗诗亲自带他来此,文珺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找上十天半月,也未必能发现这一处。   诗诗解释,这破旧小屋是作障眼用,目的是隐蔽她和师父真实居所。小屋后百米范围,有颗半枯老槐,乃是藏匿她们住处的阵眼所在。诗诗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文珺从屋后绕过。文珺见那小屋墙面剥脱,忍不住顺手拍了一下。就这下接触,他感觉一股巨大电流倏忽从手掌袭来。来不及撤回的他眼前一黑,仰面倒在地上,晕迷中好似听到诗诗的惊叫:“怎、怎么会?!”   等他醒来,已不知过去多少时间。文珺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较窄的竹床上,头上亦是青翠的房顶。他微动身躯,就听到竹床发出一阵“吱呀吱呀”。屋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师父,他醒了。”   “噫,中了我的机关,六个时辰就清醒,筑基期也算难得了。”   这个清亮的女音,就是诗诗的师父吗?   “罢了,本是为了诱杀不夜海那群渣滓,看来他们是真蠢,到如今还没摸到我家附近来,反而先教你们吓了一跳。”   似乎比诗诗那个暴戾的师叔语气要温柔一些。文珺一面想,一面挣扎下了床。只见竹屋清幽,绿意盎然,四周摆设干净整洁,而门口,诗诗略显依赖的挽着一个女修走进来。那女子虽然已经刻意收敛威压,但那气息仍令文珺顿时浑身一凛:元婴修士!   他呼吸一窒,就听诗诗关切道:“你终于醒了,感觉没大碍吧?”   文珺苦笑道:“无妨的,谢谢你。”   诗诗续道:“这里是,我和师父的住所。师父察觉有人触动阵眼附近机关后就连忙从附近山上赶回来了……”   她望了望自己师父,欲言又止,仿佛要请示师父该如何说下去。文珺深吸口气,朝那元婴修士行礼。“真君既然是诗诗的师尊,也算我的长辈。在下天首山朝雾峰李文珺,师从司空真君,此次陪伴诗诗回翠屏山,是期望能和她在此长相厮守——”   “你、你……”诗诗颇为慌乱的打断他的言辞。“你怎么……”   怎么突然吐露真情?   她张口结舌的时候,元婴修士微微笑了。“我姓冯,单名崇,乃揽月宫旧人。你呢,名门之后,年少英才,虽然现今修为还不太高,也是值得另眼相待的。”   所以冯真君要说什么?文珺不免升起种种期待。当然,他暂且不能理会诗诗的娇嗔薄怒。   “我已听诗诗讲述了你们之前的经历和遭遇。你们两人,噫,也是缘分匪浅。诗诗年幼,又自小离群索居,人情世故多有欠缺,但心地不坏。她夺过你的元阳和修为,又屡次承你恩惠,我这做师父的,自然也不能亏待小辈。世人知我揽月宫衰落,昔日风光不再。但最近因为宫主回归,手上还是添了些好东西。你要什么法宝,尽管开口。”   说着冯崇便把乾坤袋解下,准备拿出什么来。文珺见状,少许窘迫,忙道:“真君请不必多礼。文珺不贪图宝物,只不过,对诗诗……乃是一片赤诚之心。”   “你言下之意,是要娶她为妻?”冯崇莞尔,仿佛毫不讶异。   诗诗还没来得及制止,他就斩钉截铁道:“是,文珺希望能与她结为伴侣。”   冯崇笑眯眯道:“你这求亲也算突兀,跳跃得有点大,然而,还是可以理解……我这小徒儿生得花容月貌,等闲人——”   “真君,文珺不是那见色起意之辈。”文珺辩解道。   冯崇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点点头。“这个,我信,只不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们若站在一块儿,看上去倒也十分般配。”   一旁的诗诗已经羞红了脸,恼道:“师父,不要再拿徒儿取乐了。”   冯崇慢慢收敛笑容,朝诗诗,亦朝文珺,正色道:“小辈有心思,我作为师长,自然希望你们和睦安好。只是婚姻并非儿戏,我也不会替徒儿随意应承。”   她悠悠叹道:“修仙界中,恩怨情仇每天都在发生,我们这一辈的事情交给我们解决。你务必先潜心修炼,才不致成为无足挂齿的争斗牺牲品。诗诗,师父先前所讲,你可记住了?”   诗诗眼中骤然涌出泪水,她哽咽道:“是,诗诗记得很清楚。”   “再说一次,不夜海的那些杂碎还未解决,我留在这里也算诱饵之一,危险多多,你万万不可再久待。现在就启程去落木湖吧。”   无需提醒,文珺就抢着道:“真君,文珺请求跟随前往。”   冯崇瞟他一眼,对诗诗道:“你可还要拒绝?”   诗诗原本微垂的头慢慢抬起。她凝视着冯崇,咬了咬唇,又望向文珺。“只是同伴的话……”   冯崇重重叹了口气。“好吧,你暂时不能决定,为师也不勉强。只是勿要拖延,耽误他人。”   “诗诗明白。”她声音细弱,几不可闻。   “那你呢?”冯崇转向文珺。“即使她最后不同意嫁给你,你也愿陪她、护着他再走一段?”   “真君,晚辈心甘情愿。”   虽然如此回答,但文珺内心,则是坚定信心,势在必得。长辈面前,更要好好表现。   “诗诗修习心法,其名玄阴素;女经,以采阳补阴为基础。我听闻她已伤过你一次。你俩若结为道侣,她将一直吸取你的修为,这样,你也甘愿?”   文珺沉吟道:“我会想办法,我天首宗也拥有许多典籍资源。何况,夫妻之道,并非只有双修欢好。携手进退,同甘共苦,更是我之所求。”   听着文珺诚挚的回答,冯崇嘴角稍稍翘起。“那就拭目以待了。”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青碧宝石,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内部似乎呈现液态,还在缓缓涌动。“这,就是镜花陨。”   文珺瞪大了眼睛。这就是揽月宫从不夜海盗取、从龙神手中抢夺、连师父都颇为关注的上界陨石!外观华丽,神识描过好像确实有些异样气息。不对,文珺一懵,这般毫不顾忌的打探,恐怕要被冯崇轻视或忌惮了。   好在她好似并不在意,继续对诗诗道:“你收好这上界宝物,务必收好。玥宫主所言,外人不知,这碧玉上有决定飞升的秘诀,有勤修苦练之外的捷径。这一块宫主应允,已属于我,你拿着吧。万一,我有不测,宫主看在镜花陨的份上,一定会保你护你助你。”   她又叮嘱道:“我在上面布下血阵,现在要加入并契合你的血液。若离开你身体距离超过一丈,防御法阵就会发动,而且我也能感应到事情发生。带着我的血的,这也是一件信物,到时拿给落木湖主看,他……会收留保护你的。”   语罢,冯崇催促诗诗赶紧滴血结契入阵。诗诗噙着泪,依言行事。文珺看在眼里,不免感怀这为师为母之心。他觉得,冯崇将这宝物直接摆出,或许,也是对他的一项考验。   阵法完善,冯崇抚慰的摸了摸诗诗的头。“你放心,躲藏、暗算皆是权宜之计,玥宫主一定会带领我们卷土重来。那时,我们揽月宫将会再次昂首挺胸、堂堂正正站在这片天地之间。” ☆、落木   落木湖如其名,长年寒风凛冽,秋意瑟缩,无边落木萧萧而下,仿佛这里只有一个季节。诗诗同文珺并肩行走在湖边,望着辽阔寂寥的湖面,回想适才被王家仆从引见给落木湖主的场景。   那时,她完全没料到那位湖主、一族之长,居然会是一副半死不活的萎靡模样。管家言道,四十年前湖主为了未婚妻,参加小重山揽月宫一役,结果被罗刹海邪修暗算,身中剧毒,几乎遇难;所幸王家祖传续命丹药,才勉强保住性命;只是从此之后,每日超过一半时间都在昏睡,剩下不多的清醒时间里,又只有几刻钟神智正常。难得的正常时光里,湖主忧心的总是他那失去踪迹的未婚妻,族中宗门事务一概不理。管家也是无可奈何,召集族中几位长者暂且理事,而让湖主在家中长期静养,期望在持续的丹药治疗下有朝一日能够痊愈。   诗诗不由得想起先前听颜柿师叔谈及,这位王思冉王湖主曾与师父有婚约。此次她和师父相聚不过半天,忙于交待分离后诸多事情,听师父叙述揽月宫往事及现状,竟一时忘记询问师父这之中内情。师父与落木湖主定然关系匪浅,否则他的管家也不会在凭着湖主半梦半醒间的认可,就同意收留他二人,并答应隐瞒他们来此的一些讯息。诗诗感慨着这位湖主的痴心与好心,却又怀疑:他如今此等光景,师父究竟知道吗?   她总觉得,师父大约不知道的,否则,应该不会对他的遭遇这般不放在心上,先前甚至丝毫未提。毕竟落木湖主重伤半死之事,他的族人隐瞒得相当好,这么一件大事在修真界从未有过宣扬。不过,当她在他和管家面前展示镜花陨时,似乎二人都能立即感觉到师父的气息,从而做出庇护他们的决定。以此推断,他们对师父很熟悉,很亲切,甚至愿意帮助与她有关的人,而并不多问他们来历。那样亲密的照顾,真的会发生在四十年不曾联系的两方之间吗?又或者,师父只是知晓湖主在此地疗养,并不清楚他的具体情况?   思来想去,也得不到一个肯定答案,诗诗揉了揉额角,索性放弃了。要弄清这之间种种,恐怕得再见到师父时才有机会详细询问。   放眼望去,湖中渔者撑着小船,迎风唱着渔歌:“……水草清兮江渚白,湖水波兮木叶下……”鹧鸪飞掠而过。举目而视,落木湖那样黯淡灰暗的景象,连阳光都无法穿透云层,仿佛都像极了湖主那枯槁的身躯。管家的话犹在耳边响起:“湖主是被此湖之灵选中的,他与落木湖的一切息息相关。这相互依存的两者,一方枯竭时,另一方也跟着衰败”。   诗诗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文珺贴心揽过她的上臂,温和的呼吸靠近她耳畔。“会觉得冷?”   她轻轻摇头,几乎下意识要避开,可又贪恋那温暖的怀抱。犹犹豫豫间,他已经拥住了她。诗诗有些窘迫,然而终究舍不得挣开。   回想这一路、这段日子、这相识后的时间,她无法否认自己动摇得越来越厉害。起初只觉得愧疚和感激,后来就是欣赏和默契,最终演化为投合和亲密。她感到自己简直无法坚持初衷,即使脑海中无数次呐喊“我们不合适”,她也难以抗拒他的逐步靠近。   那可笑的自尊告诉她,他们是多么不对等:身份,背景……那一天,天首宗那位苏姑娘对他房间里一个“外人”的质询深深触动了她。那一天,苏姑娘没有冷嘲热讽,但尖刻的试探令她明白,一个有为少年是多么受师门重视和优待。   或许他俩唯一相称的,只有外貌?她偏头望了望他的脸,禁不住暗暗自嘲。就连两人的身心付出,都存在巨大差距。如此种种,她远不能对未来满怀憧憬。   而那一夜,她实在不愿再去回忆。不是噩梦,也不是美梦。纠结而伤感,酸楚而迷乱。假如那一次放纵从未发生,她也许不会和他再有交集;假如……   “哪里不舒服?”打断她的沉思,文珺的语气里有一丝忧郁。他一定是察觉了她的冰冷和僵硬。   “我,还好。我们去那处院子看看吧。”诗诗竭力压下自己的颤音,回道。   她转移了话题,他也不深究。“也好,湖畔风大,你身体恢复不久,还是避着些。”   筑基修士哪里怕一点点风、还会动辄感到寒冷?都是借口。诗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的消极和躲避,他接受这样的自己。他不愿意强迫她,他宁可用慢慢陪伴来解除她的顾虑。   而她,最受不了这般小火慢炖。她本质是个性格激烈之人,遇到紧迫压力时,往往放弃深思熟虑,而听从情感来做决定。如果他再纠缠得狠一点,再逼迫她多回应一点,那么她肯定会毅然的拒绝。   离湖约莫两里,便是王湖主的管家为他们安排的院子。这里颇为安静,又恰好在湖边村落的对岸。据言此处虽距湖主居所重地有些远,但总归是属于湖主的别院,仍在湖主势力和阵法保护范围内——究竟他们俩不是落木湖宗门要人,能住到这么一个相对安全而又比较容易接触外界的地方,也非常不错了。   诗诗看文珺敲开院门,两人缓缓踏进屋内。厢房内仅有的两个仆役大致介绍了物品摆设,就回去复命了。这也是诗诗的要求,清静就好,她希望能一切自便。   文珺仿佛比她更习惯自己动手。他很快整理好两个房间,让诗诗挑选。不是一墙之隔,而是对门对面。他很理解女子的微妙心态——她并不喜欢洗浴动静被人听见。尽管,在穿云峰和朝雾峰,情势所迫时她也能勉强在他面前宽衣解带。   安顿一番,天色渐暗。诗诗多日来困倦,这时索性选择早早入睡。她同文珺道了一声,便钻进自己屋中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回复到她在翠屏山隐居的时光。读读书简,潜心修炼,偶尔在周边走几步。唯一不同的,是身边陪伴的人。   倘若能抛开那些愁绪,安心享受这祥和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起初诗诗觉得自己一定做不到:她时刻挂念着师父安危,还反复琢磨着她的话——“勿要拖延,耽误他人”。只是,文珺实在太过用心,他的开解,他的照料,他的抚慰,在简单悠长的生活里,逐渐消磨她的烦恼和悲伤,让她不再为那暧昧的距离而痛苦。   一晃十年过去,她依然坚持没有沦陷;可是,再过一个十年会怎样?   很可能,她会答应他。   温水慢慢煮至沸腾,而她,恐怕真的逃不出来了。   诗诗不无嘲讽的看着手中的剑,“凌天”。这一日,文珺在屋中布下数个阵法结界,告诉她,他将要结丹。   水到渠成的事情,诗诗忍不住想,原本或许他可以更早跨出这一步,要是那时他不曾被自己夺取修为。幸而这种想法已经不能伤害她,她明白,为无可挽回的事后悔毫无意义,况且文珺自己亦言,磨难和挫折也许更是他结丹的基础。   现下,她守在屋外,为他护法。一个小小筑基修士,其实是不够的,如果真有什么人来打扰的话。好在落木湖这一带向来冷清僻静,此地主人也心怀善意。但愿一切平安顺遂。她绷紧了弦,驱动“凌天”,为它的主人维系着守护阵法。   宝剑遵从主人的心意,乖乖服从她的指挥。她见着月亮升起又落下,灵气的漩涡渐渐成形,五彩光芒从阵法的间隙丝丝溢出,她感到一阵战栗。   好像,连自己的境界也有了些变化。筑基初期的壁垒开始松动,诗诗能察觉经脉的兴奋和野心。结丹的劫云聚集,雷电坠落,天色由暗转明——这个过程中,她很不争气的陷入了恍惚。   她好似跟着文珺在湖边漫步,走到那个小村子里,同并不熟悉的村民打探消息。很偶尔的事,她却牢牢记得。他们听闻,揽月宫主回归复仇,与不夜海的修士斗了多次,每次都以她屠戮虐杀告终,因而她成了当前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这样的名声,不足以引起诗诗的焦虑,反而带给她如释重负的感觉。反正,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玥宫主越是表现骇人,没准师父越安全。师父,师父在哪里呢,她是否能像自己一样,夜夜安眠?   诗诗陡然惊醒。不对,她正守着文珺,堪堪感受到突破的契机,怎么会……陷入那胡思乱想?杂念,还是心魔?   不过当下,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文珺吸引过去,业已结成金丹的他,满脸疲惫却又不失亢奋的走出屋门,浓郁的灵气混合他外泄的真元,非常吸引人。一刹那,诗诗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法不受控制般,开始蠢蠢欲动。 ☆、湖中   文珺含笑对着诗诗。“我的金丹已成,一切顺利,真是辛苦你了。”   天知道他多想把她一把抱起。可是这太突兀,会吓到她的。与自己喜欢的女人分享成就和快乐,比起同门之间的情谊,着实别有一番滋味。   诗诗诚挚道:“恭喜你。”   是啊,多么不易。筑基修士,修行速度再快,往往至少要四十岁才有希望结丹。他三十出头就能突破壁垒,实属凤毛麟角。文珺明白,假若他不曾失去元阳,凭着天曜心法原本的路子,修为提升并不困难,大约这个时候也有希望结丹,但那心魔劫未必能顺利通过;然而他境界跌落一次,努力重回筑基圆满的过程,大大磨砺心智,因而此次尝试结丹,心境上并无困扰,简直是一蹴而就。常言道祸兮福所伏,他大概也是那等幸运之人吧。   他眼睛眯起,笑意更浓。“侥幸有之,却也算气运的一种。”   此刻诗诗脸色微醺,吐气仿佛有些困难,只语调勉强还算平和。“我倒觉得,造化助人,乃是因为本身足够努力。”   “那就多谢你夸奖了。”文珺喜悦之余,见她神色有些奇怪,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皓腕。“被雷劫波及?不应该的。”   他刚察觉她身上真元翻涌,热气沸腾,就被她一手甩开。“大概是……被周边灵气冲击,境界有松动迹象吧。”   文珺疑惑。诗诗要升阶了?可是她体内真元并不太充足的样子。可看她一副戒备模样,也只能心中暗暗叹气,不好再追问不休。最后他只好半劝解道:“如果真元不够,还是不要强行突破才好。”   诗诗显得从善如流。“这个自然。”   她将“凌天”物归原主。文珺手握宝剑,不免感慨。当年师父赐剑于他,师兄那艳羡的目光仍历历在目。那会儿师兄刚结丹,得到的乃是一柄折扇,虽说也是一件宝物,却远不如“凌天”气势十足。师父解释,因为自己修为还不高,万一在外行走,需用更显眼更凌厉的法宝,师兄这才服气。“凌天”陪伴自己十余年,如今在金丹修士手中,才有了发挥更大威力的余地。   不过这会儿,眼见诗诗似乎不大舒服,他抛下就地试剑的念头,柔声道:“辛苦了,现在需要回屋歇息?”   诗诗咬着嘴唇,点点头。他也照例不理会她的些微闪躲,轻轻扶着她的上臂。“劳累这么久,直接睡吧。”   他的劝告向来有效。于是眼见她回厢房没多久,他就感觉到她躺到床上,辗转反侧一番,渐渐睡着——金丹结成后,他神识探查更为精细,隔着墙也很清楚,几乎相当于直接注视她,而且还不会被察觉。若在之前,他常常是无法厚着脸皮去窥探的。   文珺收敛心神,这一时半刻也不想试剑了。万一动静过大,把诗诗惊醒就不好了。他慢慢踱步回房,考虑起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和诗诗在这偏僻安静的落木湖已待了十年。十年可以发生许多事,但他一直下不了狠心逼她决断。他屡次明示暗示,她屡次婉拒,然而他们仍能平和相处;可他要是行为过激,说不定就逼得她拂袖奔逃。他自认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出于难以启齿的顾虑,他宁愿慢慢熬时日,慢慢等她适应。他纵容甚至鼓励他和她的暧昧,肢体接触尽量亲密,却又不太过旖旎缠绵。当然,很重要的另一个原因,他还远远没做好被她再采一次的准备。   现在他已经是金丹期了,是不是可以尝试了呢?   文珺熟练的掐灭了欲[];火。还是别突然改变,诗诗恐怕会受不了的。   要知道,虽然她的师父十年来并无消息,但冯真君一定暗地里关注着他们。落木湖主的管家仆从偶尔会来此地探视,元婴修士也有特殊的、他们肯定没法感知的办法来监视他们的行动。   譬如那镜花陨,没准就有他所不了解的特别作用。谢天谢地,姐姐和师父对他一贯纵容,好东西从不吝惜,他也就不习惯去眼馋什么宝物——即使那是师父口中的上界异宝。   如今他既已结丹,心法升阶,除了打坐巩固境界,也需要再多练练术法,提升实力。可惜落木湖附近太过安宁,没什么锻炼机会。诗诗这几年潜心修炼,进展却依旧缓慢,如果可能,他也想劝她外出历练试试,没准,能寻找到突破契机。   好歹,他现在已是金丹修士,更有能力保护她了。   很快,他等到了一个机会。这天他到湖对面村中买几样常吃的灵果,见那里村民人心惶惶,乃是为湖中将有妖兽出没一事。原来落木湖秋冬极长,春夏极短,周围灵兽或妖兽都常年休眠。其中有一条黄金蛟,据说每三十年才出来活动一次,最为凶狠。它每次从休眠中苏醒,都要吞吃大量生灵。灵兽也好,妖兽也罢,甚至连人,都是它钟爱的食物。这蛟十分贪婪,动辄张口便吸,什么都要在肚子过一遍。村民视之为心腹大患,却因修为低微,无计可施。而这黄金蛟生性狡诈,熟悉落木湖主王氏一族的气息,总是能堪堪避开;再加上它出没时间甚短,想要迅速抓住它,实在有困难。   蛟,由蛇而化,生有犄角,状貌似龙而非龙。诗诗乍闻此讯息,就想到了龙神。“这个,不会和龙神有什么联系吧?”   “不至于这般巧吧。”他宽慰她,也宽慰自己。   其实,龙神的残魂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自从那次回天首山,师父替他多方检查,龙神才稍微闪现一瞬。此后,再无踪迹。不过他结丹之时,仍能感受心脉一小片几乎不能算异物的异物蛰伏,甚至轻微活动。由此可见,龙神尚未完全衰亡,没准,还能再度掀起风浪。   毕竟是散仙的残魂啊。   只不过,他刚知道到这黄金蛟的事,忽然就联想到龙神,总觉得有些不安。   但总觉得又没有任何依据。   他压下怪异的念头,听诗诗说道:“那,你也觉得,我们该帮帮那些村民?”   心存良善,助人为乐,其实是天首宗一直秉承的观点。何况,这黄金蛟似乎也没厉害到哪去——听说它碰上金丹修士就逃的。思来想去,连诗诗也意动,不大愿意放过这磨练自我的机会。   “总不会比那时的赤龙更可怕吧。”她扬了扬手中宝镜。“有‘荧惑’,我自保大约不成问题。”   然后她很慎重的挑拣乾坤袋中的符箓法宝。“师父几乎把能给的都给我了,应该绰绰有余。”   文珺却不是特别乐观。但机会难得,身为金丹修士,还畏首畏尾、惧怕挑战,实在难成大道。他狠狠心,道:“那就出发。”   诗诗又有提议。“这蛟狡猾,却有名的贪吃。我认为,还是要备着诱饵。它眼中的‘寻常食物’,落木湖一向充足,我们这样贸然去寻,只怕他在湖的另一端吃饱喝足、要开溜了,还抓不住它一鳞半爪。”   “那你的计划是?”文珺提起精神,询问道。   “赤龙的身躯。虽然残破,好歹是真正龙体,对于妖兽,十分有吸引力。”诗诗把她所阅书简中各种有用信息都讲了一遍。“当然,”她补充,“还是要看好那躯体,没准龙神还能用的,千万别被黄金蛟拖走了。”   也许是因为太久未感受龙神的压迫,她渐渐对当年那场危机失去紧张感。文珺一时也不知这是好是坏。一方面,他不希望那成为她心里长久的负担,一方面,他又忧虑她的轻松淡忘。文珺一边矛盾着,一边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护她平安。   好在自己进阶金丹,不再那么脆弱无能。如果能让诗诗轻松些生活,他并不害怕付出更多——毕竟她连三十岁还未满,就在普通人之中都还很年轻。   “拿来用用未尝不可,谨慎一点,有危险及时收起来就好。”他答道。   “那还得好好探查湖边情况,小心引起其他妖兽觊觎。”她兴致盎然。   “我倒是问过这附近村民渔民,黄金蛟霸道好吃,它苏醒进食的时间段,其他机灵点的妖兽往往保持休眠,免得与它冲突。”   “这样看来,或许这法子可行。”   “还是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别打起来波及那村庄。”   “可惜找不到它的老巢,否则在那附近设诱饵陷阱,伏击的效果说不定很好。”诗诗怎么也是在山野中长大,对猎捕多少不陌生。   “找得到那蛟巢穴的话,也不用你我凑热闹,落木湖王氏宗族早就可以把它捉住了。”   “没错。所以,我想想,不如选近湖心那片小岛、或者说半岛?岛上有山有树有雾,比较容易隐藏。”   “可以考虑,我们去看看地形如何?”   即使只有两人,依然可以热热闹闹的讨论。接下来,他们拿定主意,便往湖心小岛去了。 ☆、作恶   如他们所愿,摆出赤龙躯体后没一会,闻到肉香的黄金蛟就迫不及待现身了。也许是这一次诱惑太大,它不再顾忌此处金丹修士的存在——文珺究竟才进阶不久,并不擅长隐藏气息。诗诗远远望见,原本较平静的湖面突然阵阵波涛汹涌,巨浪翻滚间,一条黄金大蛟霎时腾空而起,跃向赤龙肉身所在。   那便是他们此行的目标。它身长约莫三四丈,头顶一对小小黄澄澄犄角,浑身布满金色鳞片,一甩尾就从湖中带起好几条小鱼。它速度很不慢,挂着的水珠还未撒净,就冲到诱饵跟前,张开血盆大口。文珺按预先计划好的,从龙身之下跳出,指挥“凌天”朝黄金蛟攻去。诗诗赶忙靠近,一连丢出六张定身符,随即开始布阵,想要将它困住。   她擅长的术法有限,定身术算是最熟练的之一。师父倒是给过她一双青竹刺,威力不小,可以她筑基初期的修为,使出一击须耗费大半真元,眼下根本用不上。与其浪费真元做那点无效进攻,倒不如协助牵制黄金蛟,有机会再多扔几个雷电符。   黄金蛟突遇攻击,倒也不怎么慌乱,加上一心想要吞吃赤龙之躯,也不匆匆逃逸,反而对付起面前二人来。它平素喜欢吞吃弱小,最舍不得耗费精力去争斗夺食。现在美食摆在眼前,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放过了。   文珺刚升至金丹初期,术法提升有限,操纵起“凌天”却显然威力大增。在诗诗辅助围困黄金蛟之时,他左指右划,削下大蛟好几块鳞片。黄金蛟也正气闷,以它活动能力,一柄小剑并不容易伤到它,可此时尚有另一人在旁结网束缚,它灵活性下降,屡屡受制,居然挨了好几下子。虽然没碰及要害,但令它非常生气。于是它一面闪躲,一面冲诗诗吐出一大团火焰。   诗诗事先准备,早早把“荧惑”放置胸前。遇到攻击,迅速发动,把黄金蛟的火焰侵袭给反弹回去。黄金蛟自然是不惧的,可它也不笨,很快明白普通术法对她无效,干干脆脆的又集中力量打发起“凌天”来。   两人一蛟,在湖岸边缠斗,激得水花四起,雾气弥漫。诗诗和文珺配合还算默契,一人主攻一人防守,身上仅仅一点擦伤——这还是被黄金蛟的风刃给蹭到的。黄金蛟却被“凌天”刺中好几下,虽然伤口不深,但也留下数处血痕。   眼见自己渐落下风,它眼珠一转,就想逃。可瞟了眼赤龙的庞大身躯摊在地上,它又十分不甘。文珺和诗诗察言观色,了解它心理,于是并不收起赤龙。担心黄金蛟逃跑,他俩更加卖力攻击,不惜真元耗损,不怕浪费符箓,一心要把它捉住。   黄金蛟见势不妙,动作愈发急躁起来。它狠狠心,一咬牙,从背脊一抠,抓出一把骨剑。霎时它就感觉自己真元被抽空大半,随之又被两张定身符给拍到。它怒气冲天,单爪握剑,不管不顾的挥舞砍削起来。   那骨剑势大力沉,搅得湖边白雾散了泰半。湖水跟着沸腾,土地出现深深皲裂。文珺惊叫道:“是龙骨剑!”   想来他因为血脉缘故,对此物更敏感?诗诗略一分心,就差点被劲风扫到草丛里。她勉强站立住,继续朝黄金蛟催动符箓。   然而文珺的情况大大不妙。凶煞满满的龙骨剑直冲他而去,“凌天”根本抵挡不住。他只能凭借自体能力挪腾躲闪。又担忧黄金蛟趁机吞食赤龙,他并不敢偏离太远。形势明显不佳,是否干脆放弃、收回赤龙?诗诗一时犹豫,就眼见那大蛟一剑刺出,贯穿了文珺的肩胛。   “啊!”   她听到他的惊叫,看着他坠落在地,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殷红的弧线。   黄金蛟得意的吼了一声,突然动作变得古怪,斜斜向文珺落地之处跃去。诗诗可以看出它在对龙骨剑使力,但那剑却仍然留在文珺体内。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一切更为骇人。文珺左手抓住了龙骨剑,右手一撑站起来。诗诗远远望见他浑身浴血,连脸上都被沾染大半。他居然在笑!笑得还很畅快!   “我的骨,我的血……原来这里还有啊。”   诗诗捂住嘴,压下尖叫。这不是他,这是“他”!   龙神还没有消亡,他的残魂再次出现,并控制了文珺的身体!   诗诗觉得全身血液正一起往脑部涌。这种时候,这种时候……   龙神桀骜的迎风立着,握着巨大的龙骨,把它一点点融化,吸收。而黄金蛟完全呆住了,待龙神吞噬完龙骨剑,才清醒过来,嘶吼着朝龙神挥动前爪。   但龙神仅仅一拳就打晕了它。诗诗目瞪口呆,只听他自言自语道:“原来是那蛇女的儿子,真是能生的贱种,才睡她一晚就有了这小子。倒是个聪明的,跑这么远,还藏了我一截骨头,做成宝剑。哈哈,刚好帮了我大忙,恢复部分力量,再控制血脉,毫不费力就放倒它。”   他瞅瞅地上赤龙的残破肉身,又瞧瞧黄金蛟瘫软的躯体,得意洋洋。“虽然混了一半贱血,也有我一半传承,用起来比那破复制品应该强多了。”   他转头面朝诗诗,手掌虚空抓握,她便不由自主的被一股巨大力量强拉到他跟前。“这小情人还在呀,过去多久,有十年了?好像,更滋润水灵了一点,是被那小子开发灌溉的?”   他发出一阵放肆而猥亵的邪笑。那样满溢的恶意,从一张熟悉的脸上散发开来,诗诗感到浑身都僵硬了,几欲逃跑,脚却完全迈不开步子。   “那臭小子梦里,好似有一样东西,说是有上界的秘密,飞升的诀窍来着。虽然,我不怕再修一次,到底费时得很,捷径我也是极喜欢的。没弄错的话,先前你那贱人师叔抢了我一块?如今你手上也有一块?”   他一抬手,恶狠狠的把诗诗摔在地上。“虽然曾经答应不伤害你,不过想来你也不肯乖乖把宝石给我。反正,我也不怕这心魔誓了,有捷径开启天界之门,不担心被天雷摧毁我的一身修为,我还愁什么!你这小贱人,一直在我面前搔首弄姿,还敢嘲讽本仙君……你就倔强吧,看我怎么整治你!”   他俯身欺上前,一手掐住她的脖颈,逼得诗诗喘不过气来。她奋力推拒他,却被牢牢钳制。“哼,对付你这样的,连术法都不用。”   是的,金丹期的身体,又骤然获得龙骨的力量,他单单只需使出三成体力,就足够按得她难以动弹。反抗的右臂被他随意一扯,就从肩窝关节滑脱。他的手掌在她的脸颊划出一大片红痕,在下巴又留下一大块淤青。她的衣裙被残酷的撕裂,接着,他的尖刀捅进了她的下腹。   “卑贱的女人,就该撅起屁股……”   诗诗的嘴唇磨破了,殷红的鲜血顺着口角蜿蜒。她尽可能深呼吸,压抑住徘徊在喉咙口的呜咽。她强迫自己对疼痛麻木,假装那个躺在地上被凌']]辱的并不是自己。这并不容易,因为听不到呻[\;吟的他,更加猛力的动作,仿佛想要逼出她屈服的哭泣。   诗诗紧咬着牙,睁大了眼。遥远的天……原本很蓝,现在似乎蒙上一层红雾。她忍耐着,拼命调动全身真元,开始默运心法。在她这清醒而又模糊的时刻,玄阴素;女经发挥起它特有的作用,从两人连接的地方,勉力扯动那一侧的淳厚真元。双腿内侧的伤口逐渐修复,为他发觉,于是在他的酷刑下再次破裂。这样的拉锯中,汩汩血流染红了大地。   他撕扯着,啃咬着,兴奋的吼叫。诗诗既痛苦又恶心,忍不住祈祷,祈祷这场噩梦快些结束。   等他浓郁的真元一瞬间疯狂涌入她体内时,她已经浑身湿透,四肢百骸被巨大的力量充斥、挤压,绞缠。   “蠢东西,这是多久没碰女人了?”他气呼呼退出来,皱着眉。“这么快便完事,真不中用,贱种结了丹还这么不中用。”   龙神用力一扳,诗诗听到声脆响,随之袭来一股剧痛——她的左腿折断了。她终于发出一声悲鸣,冷汗从额头上汇聚,很快形成水流。然而他丝毫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意思。脖子很快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扼住,她陷入窒息。眼前黑晕弥散,意识似乎也在远去。   然而,体内异已和自体的真元此刻疯狂的翻动起来。   也许是发现到了生死关头,玄阴素;女经自动飞速运转,汇聚这两者,将之融合,疏导,再扩展身体的每一寸经脉。诗诗因此在另一种剧痛中醒来,惊讶的发现,这样下去,她竟然要进阶了!   龙神也发觉了她身体的异样,不由得手指松懈。“怪道我的真元流失得如此快,原来你这贱妇还会采补的邪法,我还以为纯阴之体只能作炉鼎呢。哈,那又何妨,这身体本仙君也不稀罕。”   他近乎贪婪的盯着地上一大摊。“这条小蛟才有价值呢。”   龙神暂时停手的时候,诗诗的修为倏忽涌涨,突然间她被一层莹白光芒笼罩住。虽然没能即时修复身体严重损伤,至少她活了下来。   她已步入筑基中期。   龙神见状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不如我们来试试,要几次才能把你的情人吸干?”   诗诗禁不住战栗一瞬,顿时又被身躯各处传来的剧痛夺去注意。他“呸”了一口,道:“本仙君可没兴趣在你身上多浪费时间。说吧,那宝石,镜花陨在哪里?”   他浑不在意的用脚碾了碾诗诗折断的腿骨,伸舌舔舔嘴角。“快点拿出来,否则,就等我取了那蛟的肉身再来干你。”   诗诗从咽部深处喷出一口血沬。这样的情况……她绝不信他会放过自己,一百个不信。不过,她还有机会……所以,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镜花陨上存了好几个特殊阵法,以血为契的防御阵,半自主的清心阵……或许她还能利用黄金蛟。   诗诗抖抖索索取出镜花陨,莹亮的宝石在阳光下是如此闪耀,他几乎被晃了下眼。他眼睑闭合的一刹那,诗诗竭尽全力发动清心阵,朝着瘫软在地的黄金蛟弹去。   大蛟依然躺在,没有完全清醒。然而,诗诗察觉,它的呼吸节奏似乎改变了一点。   龙神洋洋自得,一把抢过镜花陨,仰天长啸:“哈哈,本仙君就回来了。”   他不再理会诗诗,反正她遍体鳞伤,短时间内毫无抵抗和逃跑之力。他握着镜花陨,踩住近在咫尺的黄金蛟。诗诗努力镇静,等待他彻底离开文珺身体的那一刻。   龙神将镜花陨拍进大蛟的犄角之间,陷入骨血。接着,他把手放在黄金蛟的硕大头颅上。慢慢的,文珺的躯体轻轻摇晃,跌倒在地。   黄金蛟的肉身开始颤抖。起初只有一点点,而后就变得剧烈。它充满腥味的大嘴,一会儿发出悲鸣,一会儿泄出龙神的叫骂。   但是它还没有移动位置,她和它之间仍然靠得很近!   走开啊,走开!诗诗在心底呐喊。她并不确定镜花陨的防御阵法是否会指定攻击她以外的持有者,她决不愿波及挨得极近的文珺。   所以,她只有慢慢向他挪过去。他尚昏迷着,而陷入真元半枯竭的肉身,似乎在尽力吸收周边灵气,进行自我恢复。诗诗终于碰到了他的腰,她深吸一口气,动用全身能动用的仅有力量,使了一个漂浮诀。   他们低低飞了一丈半就摔倒,但这就足够了!这个距离令镜花陨霎时有了强烈的反应。闷闷的爆裂声不绝于耳,像是有什么在大蛟体内炸开。黄金蛟强烈扭动躯体,周身红光闪现,流风翻搅。一股血腥扑鼻,令人作呕。渐渐的,那破碎的呼喊声越来越弱,最后趋于宁静。 ☆、痛苦   这一次,文珺并非完全意识丧失。然而在极度焦灼和痛苦中,他几欲封闭所有感觉,假设这仅是一个噩梦。幸好,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渴求麻痹的时候,龙神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最终从全然无力的状态中挣扎振作起来。   当然,在他能控制身体之前,他能模模糊糊看到、也猜到诗诗的行动。他们跌跌撞撞飞出几步……尽管缺乏真实感,尽管他手足酸软,他还是竭力扑到她身上,希望挡住任何其他可能的伤害。   被防御阵法禁锢的黄金蛟,在反抗中被绞成屑末,带着龙气的血肉飘散空中,毫无章法的洒落。他血脉最后可以感应到,无论是龙神还是黄金蛟,它们均已魂魄飞灭。那样霸道残酷的阵法令他呆滞了一瞬,文珺立即强撑起来,检查诗诗的伤势。   那样的损伤,比起他神魂被压制时所见,业已有所恢复。残破扭曲的身体,伤痕累累的脸颊,浸没在血泊中的胸和腹……她是如此坚强,竟还能睁开眼睛!文珺知道这不是感叹的时候,一切悲哀悔恨自责,都必须给救治她让步!   即便心中清楚,可他一边替她治疗,一边忍不住想落泪。每一处痕迹都在提醒他她刚刚受了怎样的凌虐,那些几乎都是在他这双正救治着她的手造成的!若不是她此前有幸进阶,堪堪保住性命,他现在该收拾的,就是她的遗骨!文珺的手不可抑止的颤抖,他帮她接骨,他帮她清洁伤口,可他简直不敢去收拾处理她破碎的衣服。直到诗诗紧咬住唇,一直瞪大的眼睛稍稍阖上,微弱的□□从齿缝间溢出:   “呼……啊,你动手吧。”   泪珠从眼角滚落,很快划出一道长长水迹。她的呼吸短而促,她的身体却暂时放松下来。他宁愿不去思考这是她对他的信任。文珺狠狠心,索性剥去了她的全部衣裳。   “都只是,外伤……不过修为差距,他又是刻意……”诗诗的话语断断续续。   他明白,这大部分只是血肉之损,也许不会伤到修士根本。但那样的深重,累积之下,也足以让她死去!尤其是她的下腹和脖颈,几乎致命的伤害。他强迫自己镇定,检查并处理好所有伤势,接着扶起她,用洁净的披巾裹住,让她半卧在自己怀中。   “忍一忍,这里不能久待,我们得回别院去。”   “嗯……”   白玉舟再次被召唤使用。文珺匆匆把镜花陨塞回到诗诗手中,又捡起了赤龙的身体。不幸中的大幸,这里的黄金蛟气息依旧很浓,甚至盖过了真龙的味道,因而还没诱使更多妖兽赶来。可谁知道血腥味最终会引来什么呢?他唯有带诗诗赶紧离开,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疗养。   即使是短短的路程,他也不肯停止给诗诗输入真元。好在她的身体毫无抗拒的意思,软软趴在他臂弯中,连头都无力抬起。无论这是她的真实意愿还是因痛苦而放弃反对,他都感到了一丝可怜的欣慰。   至少,她还没有彻底怨恨自己。   一回到居所,他就赶忙准备。干净的被褥和温养的丹药,把诗诗放置床上,他无比希望她体表的伤能快些痊愈。至于内在的那些,他只要一想起,就觉得揪心的痛。   长久以来无比重视、悉心呵护的珍宝遭人践踏,还是在他目所能及之处发生,还是他,他“亲手所为”;文珺感到呼吸都费力起来。手指在前臂划出的五道深及骨面的裂口,又在他真元的修复下迅速合拢。若不是念及他必须是更坚强的那一个……   诗诗许是恢复了些体力,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他能听到细细的啜泣,有如重锤一下一下敲击他的心房。他明白,她并不想让自己看见她泣不成声的模样。他将手轻轻搭到她枕边,一时间只觉无话可说。   慢慢的,幽咽越来越弱,直至消失。文珺紧张的摸了摸诗诗的肩膀,感知到她睡着了。真元缓缓绕过她躯体一周,她的潜意识对这熟悉的气息并无反抗阻拦之意,任他抚过她的全身。令文珺欣慰的是,至少,她体表的血肉之损已渐渐愈合。   他吁了口气。从身到心,都十分沉重。被龙气侵袭,被龙神控制,被诗诗采补,最后终于回归自我的身躯,居然还能稳稳维持在金丹初期的境界,也算他唯一能庆幸的事了。现在,龙神和黄金蛟,都已彻底成为过去。然而结束这两大威胁之后,遗留的创伤让他深感一筹莫展。他悔恨,自责,不知该如何弥补。他趴在诗诗床边,痴痴凝望,在迷惘和痛苦中等待时间一点点过去。   枯坐一宿之后,他发现诗诗的的气息增强了些。她依然没有张开双眼,但筑基中期的修为却逐渐巩固。   他的困倦在这刻仿佛一扫而空。文珺顿时一跃而起。诗诗已经到了苏醒的边缘,可意识仍然模糊着,陷在梦魇中。她额上渗出冰冷的汗珠,嘴唇再度被咬出了血。她的唇齿间漏出一两个气音,听起来饱含着难以抑制的疼痛,深深折磨着他的五脏六腑。   胸口弥漫一股钝痛,文珺不敢惊扰她,可他担忧非常。在他犹豫之时,诗诗骤然睁开眼睛,直直盯着他。   接着她叹了半口气——因为她开始咳嗽。他记起她的咽喉差点被捏扁,里面一度充斥鲜血。文珺恍惚了片刻,就赶忙把诗诗翻转侧身,替她拍背。   “咳,不要紧……”诗诗推了推他的胳膊。“些许后遗症,一会儿就能好。”   “真的没事?”他小心翼翼的询问。   或许是他关切的目光太过灼热,诗诗竟忍不住偏开头,阖上眼帘。   “我不会……不会有事。”闷闷的嗓音。   文珺多想抱起她,多想让她痛痛快快哭一场。他的认知里,唯有彻底的宣泄情绪,才能更好的调整自己。当初姐姐离逝,他无数次默默流泪,最后直到在师父面前嚎啕大哭了一次,才终于从哀伤中走出。可其实,他的经验是属于他的,而她呢?   他轻轻碰了碰诗诗的头发。“如果我更小心防着一些,如果我不是急切的想要找那条大蛟历练……”   文珺吞下了后面的话,言语没法表达他痛彻心扉的悔恨。指尖下,他的手背又开始冒血。   “那样的伤害不是你的错。”沉寂半晌后,诗诗以微弱的声音回应。“没人能预知,没有人……”   可那么深重的怨与恨,又该怎么办?他的,她的。假如可以,真想要报复什么、摧毁什么,来达到内心平衡,现在却发现,并没有合适的泄恨对象。作恶的魂魄灰飞烟灭,却死去得太轻易;作恶的躯体仍在眼前,他竟不能对自己下手。   并非害怕自残,并非畏惧肉身的痛苦,而是文珺明白,这于事无补,这定不是诗诗愿意看到的!   她已经发现、且牢牢捉住他的手,颤声道:“别这样,不要为他的所为惩罚自己……”   她顿了顿。“泄愤,谁又不想呢?可我……可是你,能做的,已经做了。够了,够了。”   文珺注视着诗诗,反扣住她的手腕。掌下触及的青紫淤痕已不大明显。他喉咙哽得慌。他所了解的她,这次并不是伤得最严重的,但却是最屈辱的。当年对付赤龙的时候,她花了很多工夫才养好;而最初她囚禁于惊涛阁的时候,她虽然险些被人糟蹋,实际并没有受太残酷的折磨……   这次才是真真切切的,从身到心的污辱;不仅针对她的修为,还针对她的性别。文珺忽然感觉自己的安慰极其苍白无力。他在她面前一直企图表现强者的一面,他也不是女人;更何况,他本身便是加害者之一!   然而,他还是想守在她身边。即使她在他面前遮住眼睛,逃避他的目光,他依然要陪着她留在这里。   他害怕她在孤独中害怕,他更害怕自己在孤独中害怕。   诗诗沉寂了很久,很久。她慢慢等待伤势的恢复,那其实用不了太多时间。文珺从始至终轻握着她的手掌,偶尔会摩挲着,将自己真元缓缓输过去一点,然后被她推回来。诗诗不说话,只偶尔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来就好,不需要他帮助治疗。   天色由明及暗,诗诗终于开口,把思绪纷扰、昏昏沉沉的他“惊醒”。诗诗叹气道:   “其实,还是因为,我太弱的缘故。”   文珺愕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诗诗也不在乎,径自往下说:“这个世界,修真界,本质仍是弱肉强食。我不该期待,我不该被你、你们的好蒙蔽,我不该报以幻想,觉得大部分不是书简中描述的那么残酷。”   “其实我应当庆幸,师父打一开始就呵护着我,师父教给了我最重要的保命诀窍。我因此绝处逢生,这是第二回了——而第一回,由于你的善良,我几乎忽略了我心法的重要性。”   “现在起,我会牢牢记得,只有变强,才是唯一的出路。想要像个自由的人那般活下去,就只有变强。”   文珺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一个阔别十年的声音,虽然不甚熟悉,但是亦不十分陌生:“睁开眼睛,看看师父,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结发   师父感应到镜花陨的变动,就风尘仆仆赶来。诗诗忽然觉得,其实,自己还是非常幸福的。她短短的三十年生命中,感受过寂寞,却不曾拥有真正的孤单。她有关心的人,也有关心她的人。师父养育她近二十年,而这儿,文珺亦陪了她十年。她真正经历的苦难,实际上也算不得什么。   冯崇摸摸她的额头,瞅了瞅她红肿的双眼。诗诗侧过身,见文珺施然行礼,回道:“见过真君。这里,文珺想先行回避一下。”   他是顾及她的感受,不愿打扰她和师父久别重逢的欣慰。冯崇冲他摆摆手,就由他走开并带上门。诗诗忽然有点担忧,她虽知道他的考虑,但在师父看来,这未免是心虚的表现。所以,文珺离去,她便小心坐起,朝冯崇道:   “师父,这,不怪他,真的。”   冯崇皱了皱眉,盯着她被褥未能完全遮蔽的光裸肩膀。“噫,这衣衫不整的模样……是谁做的?”   诗诗垂下头,一时只觉难以启齿。沉默一小会,她慢慢回答:“不怪他,不是他,但是……是‘他’,龙神。”   她勉强斟酌着用词,将之前发生的种种叙述一遍。逼迫自己回想那残忍的折磨和侮辱,她的话语时断时续。冯崇并无一丝不耐,静静听她说完整个事情经过,叹息道:“你做得很好,你做得很对。”   她微微展开双臂,诗诗顿时泪如泉涌。如此温暖的怀抱,她虽没有机会从生身父母那里获取,却总能在师父这里得到。她像小孩般扑到冯崇怀里,哽咽着呼唤:“师父,师父。”   冯崇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肩膀和背脊,给予她最贴心的抚慰。“你很好,你已经很努力了。你想要帮助此地村民,你没做错;你想要锻炼自身,你没做错;你和李文珺一起行动,你没做错。你只是运气欠佳,恰好遇到一个疯子,空有散仙之境,毫无散仙之实,不守承诺,无可理喻。在他的强大和蛮横面前,你应对得很好,你活下来,他死去了,并且是被你杀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做到了。”   “你没有错,一切的磨难仅仅是偶然。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没错,弱者的生存之道你已经掌握得很好,甚至可以媲美强者。你不过是被一只疯狗咬到而已,而且你都狠狠报复回去了。”   “你的创伤和痛苦,你几乎都治愈了,不是吗?剩下的那一点点,时间会把它抹平。你的遭遇并不是你的错,甚至也不是李文珺的错,这都是机缘巧合,都是上天给予你的磨砺和锻炼。”   擦掉了许许多多眼泪,诗诗终于恢复平静。冯崇拥着她,柔声道:“是否要让师父为你检查一下伤势?”   诗诗脸色骤红。她大概清楚师父的言下之意,是要察看她那儿的状况。她涩涩回道:“不,我想现在不碍事了。”   冯崇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坚持。她并不太担心她肢体或脏腑的损伤——于修士而言,前者较易治疗;后者嘛,她业已通过神识查探,发觉诗诗状况尚佳。   “你升阶了,噫,多少也要道声恭喜。”冯崇的脸上好容易有了丝笑意。   诗诗赧然,接着不免哀叹:“其实,最后的突破,还是因为……吸取了他的修为。”   冯崇了解她的遗憾,宽慰她道:“所谓资质一事,你也不要太过挂心。十年时间,能摸到境界的壁垒、感悟到门槛所在,也算不错。你的悟性总是相当好的,不要总把师父当年的话太放在心上。”   诗诗晓得师父说的是什么,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她点点头。“诗诗懂的。”   “不过,我看李文珺的修为,结丹初期很稳定,也不似从结丹中期掉下来的——我说,天首山再有什么秘法,也不易让他十年就达到那境界吧?”   诗诗暂且抛下记忆中那不忍触及的部分,大致回想之前情形。“是龙骨剑的缘故吧,龙气转化成真元和修为……”   冯崇思索半晌,道:“噫,这倒也有可能。总之,往好的方面想,你最终还是得益者。”   她以帕巾擦了擦诗诗的脸颊,替她拭得干干净净。“既然过去的无法更改,无法挽回,就必须振作,只为了今后,不再受那样的痛苦。”   诗诗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只觉得心里放松不少。师父的言语,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和支持。她几乎要忘却那些不幸的时刻,转而思考起其他来。“师父,你这次匆忙赶来,不要紧吗?”   她一旦问到这里,忽然内心又不自主联想到颜柿师叔,更还有……落木湖主。却听冯崇道:“我原本也无甚大事,近来玥宫主也让我随意走动散心。从元婴初期到中期,那是连吃丹药也无法随意就升上去的;积累未到,成日闭关打坐也不会有进展。倒是前些日子颜柿结婴,我去帮她护法,离这里还有些距离,故而察觉镜花陨变动,也没能及时赶过来。”   诗诗轻声道:“师父所留的阵法,已经很及时很有用了。诗诗此次保命,全靠此阵。”   “那,我便帮你再刻一次。”   说罢,冯崇便从诗诗手中取过镜花陨,凝神结阵。她臂膀舒展,手指飞舞,直教诗诗看得眼花缭乱,心中羡慕。“可要小心,这镜花陨,玥宫主检查过,灵气能量已不太足够,因而才索性留在我手里。此番结阵,大概是最后一回。”   见诗诗疑惑,冯崇索性直白道:“这阵法所用能量,非我等元婴修士所有,连玥宫主那般的化神也未必能使出此力。阵法是玥宫主所创,汲取上界宝石中最后残余的力量,从而做出一定防御。也算,废物利用。”   诗诗大为不解。“这上界宝石,怎能说是‘废物’?”   冯崇摇头。“你还是少知道些,更安全。玥宫主同样也不会让我们了解全部。”   诗诗低眉颔首,表示理解。行功完毕,冯崇把镜花陨郑重的交到诗诗掌中,再三叮嘱,小心使用。   这时,诗诗终于有心,问起了落木湖主。“师父,你可要待在这儿?那王湖主……”   冯崇脸色忽而变得古怪。“噫,你告诉他为师的近况了?”   十年光阴,这近况,着实不算近况。不过诗诗老老实实回答:“不,我从未向湖主言及。毕竟湖主身体不佳,往往是管家出面照顾我们。”   冯崇幽幽叹道:“有些人,不见比见面好。他大概,还不清楚我的真实情形,所以。就让他一直以为我还在隐居、躲避仇家吧。”   诗诗未免惊骇。原来,神志不太清楚的王湖主,竟完全不晓得师父这些年的经历吗?那么师父呢,知道王湖主多年来重病缠身、意识模糊吗;她知道王湖主对她的徒儿多么庇护,对她多么牵挂吗?   仿佛看懂了诗诗的询问眼神,冯崇嘴角扯了扯:“他的族人不欢迎我,可又拗不过他。当年小重山一役,他意图帮忙,实际上却被人蒙蔽欺骗,简直成了那帮邪修帮凶。我俩,曾经有婚约,如此也只好撕毁约定……我对死去的姐妹们发誓,不再见他,除非——”   她露出一个苦笑:“你就没必要追根究底了,诗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冯崇自言自语。“就让他带着点美好回忆,也算对得起他了。至少,他还活着;而她们,尸骨无存。”   师父言语中无限悲凉,似乎往事凄然,不忍回想。诗诗不禁打了个冷战。   冯崇抚了抚她的肩,温言道:“你境界仍有不稳,须得调养一番。放心,师父暂时会在这里停留,多陪陪你。不过,毕竟我的血曾为不夜海那群人获取,容易被追踪,我不能待太久。”   诗诗只能懂事的点头,遵从冯崇吩咐。她精神稍微振奋了些,当即打坐冥想,希望能尽早巩固修为。   冯崇见她认真投入,松了口气,想了想,朝门外走去。她很清楚,文珺一直在那等着。   诗诗这次冥想入境,统共只花了两个时辰。因为想着师父就在身旁,心情格外平和,进展十分顺利。她清醒过来,就发现,文珺正安静的守在一边。   诗诗四处张望——其实神识已经能够感知,可她还是想用眼睛确认——师父,这会儿并不在屋中。   “就要交子时了。”文珺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咦?”诗诗有片刻恍惚。这是什么意思?   文珺的表情,有些忐忑,有些紧张。诗诗顿时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即将发生。   “诗诗,”文珺慢慢的唤着,“我们……让我陪你,去金砂海吧。”   似是恳求,似是不容置疑的要求。诗诗一阵糊涂。“金砂海?去做什么?”   “冯真君,你师父说,那一处,荒凉,但安静;而且,有你所希冀的、适合你的,更快修炼的环境。尽管那可能很艰苦,你也一定会想去。”   诗诗大约明白了,定然是师父与他谈过什么。文珺继续道:   “因为,你想要变强。”   她静静望着他深邃的眼睛,文珺仿佛在鼓起勇气,毫无退缩迹象。诗诗没有答话,她知道,他还未说完。   他酝酿的感情和言语正一点点流淌,逐渐倾泻而出。“诗诗,你不是弱者,可是……我们还远远不够。我惟愿,我盼望能陪你一起,成长;我盼望能陪你一起,慢慢走这条修真之道。我渴求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的面颊微红。其实,这不是他第一回向她表露真心,可是这么直白,却也算是初次。“肌肤之亲,白首之约。前者重,后者更重。我想同你结为道侣,常相聚,少别离;同悲喜,共进退。”   诗诗清晰的看见他眼眶里涌动的泪泊。“我等了太久,可我胆怯,不敢道白……这次,你可以肯定我吗?”   要答应他吗?   无论高低贵贱,无论逆境顺境,结为夫妻,携手到老。   这样一个人,真的是她可以拥有的吗?   然而,她无法说出拒绝。她舍不得离开他,就如她舍不得令他失望。倘若这是他想要的,她就顺应本心,顺其自然,一步步和他走下去。不去考虑最后的结局,不去考虑未来的艰辛,不去考虑横亘两人之间的困难。   脆弱的修士的生命,瞻前顾后而错失所爱,她不想这样!   那就与他一道,允诺相守终身,扶持照顾吧!   诗诗嘴唇微启,声音不大却清亮:“我愿意的,我希望的。”   须臾文珺就从期待转为惊喜。许是他没料到这么快她就给了他一个确切的答案。他笑着,赞叹着,抱起了她。诗诗感到世界在旋转,满满萦绕他们的,全是欢欣的味道。   等两人好容易平静下来,想要把这一切告诉冯崇,才发觉她早已等候在门口。他俩略有些不好意思,文珺清清嗓子,主动上前,将他和诗诗的事情禀告师尊,祈求她理解和同意。   冯崇含笑以对:“年轻人,噫,既然不是轻率作出决定,我做长辈的,自然要支持你们。需谨记,做出了许诺,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无论当下,还是将来。”   师父的言辞并不很严厉,但话中有话,显然她之前和文珺另有交待。诗诗稍有好奇,却不急于此时追根究底了。她满心喜悦,又夹杂着不真实的感觉,却听冯崇道:   “我再说一遍,天首宗势大,以揽月宫后人身份,我不希望你们去那儿再生枝节。你宗门内反对的声音多半不少,你也不想你们再动摇、再受更多考验吧!仪式完全可以简单,在此处即可成礼,天明就办,无需再请他人,就算……了我心愿。至于你怎么和师门中人交待,那由你和她自行决定。”   师父这话对着文珺,实质也是在告知诗诗。并非征询意见,而是直白要求。诗诗掩不住惊讶的盯着文珺:这么苛刻,简直不近人情,他会答应?   虽然,自己是……无所谓那些。毕竟,她需要的仅仅是他;毕竟,她不习惯那浩大场面;毕竟,即使她不在那些名门中人前自卑,却也不擅长应对,更自觉身份特殊,担心诸多变故。   况且,师父所说的话,她总是相信着,遵循着。   文珺眉峰舒展,并无一丝不豫。“我心意已定,只请真君为我俩赐福。”   “那便抓紧时间休息,待明日礼毕,我就要离开,毕竟不夜海等人盯我很紧。然后你们向落木湖主道个别,就此去金砂海吧。”   诗诗和文珺点头。文珺回自己房间,冯崇则坐回到诗诗身旁,像母亲般揽过她,细细解释让他们去金砂海缘由,千叮咛,万嘱咐;知她羞涩,也不过问文珺求婚和她如何应允等太多细节。   师徒二人长谈彻夜,第二日婚礼庄重简洁。之后,冯崇匆匆离去,本已御剑飞出数里,又忍不住回转,盯着二人绾在一起的长发,深深叹息: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惟愿……白首勿相离。”   诗诗闻言,怔怔望着师父,两行清泪潸潸而下。 ☆、磨练   金砂海位于大陆西海岸,乃一片极度荒凉之地。传言数万年前,这里原是黄金满地的沙滩,面向波涛翻涌的西海,修仙者不多但禽兽不少;忽而有一日,天降大石,从此遍地砂砾,竟成人间炼狱——草木尽死,禽兽窒息,修士纷纷逃离,再无生命迹象。   此刻,文珺立在赤潮侵袭的沙滩上,眯着眼睛看了看高悬中天的艳阳。大约是云层太过稀薄,这里的日光格外暴烈。暗红的浪花拍击着海岸,把沙粒都浸染变了颜色。赤藻是这里唯一能生存片刻的植物,它们自远方来,搁于此地,活力渐失。赤藻糜烂腐化,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味道,经久不散。文珺和诗诗不得已,只能选离岸十余里处,筑了两座小石屋。   这里环境着实恶劣。整个大陆的修士,恐怕也只有揽月宫主那样的奇人才会想到来此修炼。修士常言逆境磨砺身心,但绝不包括这灵气稀缺的金砂海。但以冯崇所言,揽月宫主结婴前修为提升神速,乃是因为常年停驻于此,磨练自我。她本人少时亦曾被宫主携来尝试,只留了三日,屡屡昏迷;玥宫主于是认为她与之无缘,故她匆匆被带离,并未亲身体会到所谓好处。   但冯崇说,他可以试试。他有龙神血脉,近来又吸收大量龙气,身体坚实,心志坚韧。至于诗诗,冯崇半是要求半是威胁,他必须及时输真元帮助她,绝不能让她陷入危险。   文珺自然是同意的,当然他们都隐瞒了诗诗少量细节。来这里之后,文珺按照她嘱咐找遍金砂海滩,寻到隐藏在残垣断壁间那块奇石,再以镜花陨为钥,果然开启了一个特殊的阵法,发现了揽月宫主修炼神速的奥秘。   只是这奥秘决非常人所能消受,文珺那段时间特别理解冯崇本人都无法坚持下来的原因。那硕大的奇石应该是上界坠落的巨型法宝,经年累月,已经陷入、融入这片土地,不能搬移;它内部蕴藏着异样的能源,发散出来与灵气很有不同,或许便是上界特有的仙气,吸收于身极有好处。在金砂海,想按常规吸纳灵气修炼根本不可能,真元的补充几乎只能依靠灵石;而利用“仙气”锤炼自身,修炼起来显然事半功倍。不过,以镜花陨解除阵法封锁后,虽然这种上界灵气溢出并不快,但深厚的力量足以让金丹修士被冲击得吐血。好在文珺身体经龙气侵占锤炼过,勉强扛住。而诗诗,出乎他意料的坚强,多次受创仍不气馁。她起初依靠他输真元过活,后来竟想出一个聪明法子,每次进入时迅速将扑来的上界灵气转移至他,借他身为盾,然后再慢慢收回。   不得不说,这样的做法,非道侣这般愿生死相依、身体互通的不敢施行。寻常人岂能毫无芥蒂的相信他人呢?所幸他和她于此事并无隔阂,又年轻气盛,信心满满,自然不惮将安危性命托付对方。   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时期之后,他俩都觉得,大概是被上界灵气改造的缘故,身体淬炼得格外坚韧。两人默契渐足,日子仿佛也不那么枯燥乏味。修为提升更是喜人,短短十年,诗诗在第六年就达到筑基圆满——如果说这还未超出常人水准,文珺却是在此时感悟到金丹后期的边缘。   文珺不禁想,这样的生活,持续下去,再过十年也不会觉得腻。虽说佳人在侧却殊少亲近,但想到她毕竟已成为自己妻子,他总是愿意多付出些耐心——尽管诗诗这十年来,心心念念的,并不是他,而是如何更快升阶。他除了理解,除了支持,丝毫没有恚怨。   因为一同经历过的痛苦,他也是这样期望着她。保护伴侣最好的方式,不仅仅筑一个安全的窝,不仅仅是自己变强,而是要帮助她拥有更多自保的能力。   所以此刻,他遥望着在巨石边打坐冥想的诗诗,心中倏忽充满甜蜜的感情。当见到她开始烦恼的表情,他立即走过去,虚扶一把,等她自行站起。   诗诗蹙眉:“结成金丹……是何种感觉?到底我还缺什么呢……”   文珺静静的听她喃喃自语,直到她有些沮丧的说:“总感觉,这一次,恐怕也难以成功吧。”   他扬眉,轻抚她的脸颊。“不要心急,也许这次你就做到了呢?”   诗诗撅嘴。当他们的生活日趋平稳、没有动荡起伏之后,她逐渐恢复了些少女气息——之前她在他面前常常是紧绷的。文珺很欣慰她这般的放松,他很享受这种纯纯的亲密感情。   他一直渴望她能多多向他撒娇。   “好了,今天先到这儿,我们回去吧。”   诗诗点头。她数次冲击金丹失败,却也还算看得开,并无颓废之意。实际上她一直在鼓励自己,文珺想安慰她也不怎么困难。   诗诗有点烦闷的踢了踢沙滩上的金砂粒。它们大多掩藏在灰黄暗红的泥沙中,只少部分直接暴露在夕阳下,闪着熠熠光芒,好似在诉说当年是如何辉煌。两人携手,慢慢步向石屋——反正无甚要事,也就懒得用飞剑或疾走了。   这一天实在非常特殊,因为,他们二人回到石屋的时候,意外的见到了一别十年的冯崇。   “师尊……”久久未见,诗诗激动之余,竟产生一丝别样的陌生感。其实文珺并未察觉冯崇过多变化,实则因为他毕竟与之不熟,然而他感到诗诗的异样,所以跟着迟疑着道:“文珺见过……冯真君。”   行过晚辈礼,他已发现,冯崇居然达到元婴中期了。不过,大约是受过许多伤,又或者杀过许多人,她周身上下,一股血腥味萦绕不去。修为是进了一步,面容却比以前更加沧桑,仿佛疲惫渗入骨髓,流露在她的一双眼眸中。想来这些年,揽月宫主复仇心盛,与不夜海三阁及罗刹海针锋相对,不定还受许多逐利之徒骚扰,冯崇恐怕一直奔波劳累,没有多少安生日子。   最初来到这里,诗诗不惜耗费真元,设法向师父传递过好几次消息,以报平安;而冯崇大概忙碌,又有被追踪的种种危险,只回过一次信,仅寥寥数语。金砂海究竟是偏远之地,修士号称日行千里,实则路途上来此并不容易。名山大川等天然屏障、修真宗门的人为阻隔,都导致他们往返困难。是以这十年,无论文珺还是诗诗,都绝了回中原腹地的念头,安心修炼于此。   冯崇既然来了,她们师徒间一定有很多话想说。文珺自知仍算“外人”,索性请求回避。不料,冯崇却先不叙旧,大概问几句他俩日常,便要他一同留下。   “看来这些年辛苦,还是很值得的。我见你金丹中期稳定,甚至隐隐有突破迹象。噫,天首宗的天之骄子,果然名不虚传。”她夸奖道。   文珺有点不好意思。“真君谬赞,文珺乃是因为真君指点来此,才有机会境界飞跃。若按常规方法修炼,进展不会如此迅速。”   冯崇莞尔。“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这机缘,只给予有毅力有能力有准备之人。”她转向自己徒弟。“诗诗,你也很努力,筑基圆满有几年了吧?”   诗诗低眉颔首。她顿了顿,想起这是在师父面前,坦白道出自己努力冲击金丹屡次未果。言及失败之事,她自然开心不起来,却还是仔仔细细回忆过往各种,悉心向师父讨教。   冯崇并不急着回答,又问起文珺:“你怎么看她这些年成果?”   文珺思忖半响,娓娓道:“那巨石,不愧上界遗迹,提供了极大帮助。这些年,诗诗已经足够努力,力所能及都已做到,心态也算平和。只不过,结成金丹的契机,恐怕不那么容易碰到。何况,心法差异,每人的突破过程都不一样。或许,这就是……玄阴素;女经的难关?”   冯崇好像得到确认般,肯定的点头。“你的话有道理,诗诗的讲述也很诚实。诗诗,你做得很好。然而,结丹一事,你需要暂缓。为师所见,你的修为和心境,其实都还有不足,升阶时机远远未到。”   “谨遵师父吩咐。”   诗诗略微失望,却也没表现得垂头丧气。冯崇爱怜的摸摸她的肩膀。“你不要纠结于此,为师当年,也是困在筑基圆满好多时日。你常年苦修,总要注意休息。我这次来看你,不是为了给你增加负担。好了,天色都暗下来,今日就不必再去了。”   冯崇瞟了眼文珺,意味深长,他立即会心一笑——真君这是想同诗诗私语喁喁。不过文珺也有点自己的想法,他好声邀请道:“难得真君探望,文珺理应款待一番。可惜金砂海荒芜,无甚好东西。文珺这里还存有一点灵酒,希望真君能看得上眼。”   冯崇含笑。“噫,那就要看看天首山的珍品了。”   文珺少许赧然。“真君,只是朝雾峰所藏,未必能担起天首山名头。”   虽然也是相当不错的东西——他与师兄在师父指导下酿造时,可花了不少灵草灵药。   把酒,言欢。冯崇欣喜,瞧他格外顺眼。堂堂元婴真君,认真为他查脉摸骨。当然,文珺表现出的心怀信任、毫不设防姿态也很能取悦她。冯崇帮他梳理脉络,又详详细细提点许多诀窍,坦言只盼他快些升到金丹后期。   获得元婴修士提拔指点,文珺自然感激不尽。他也不愿耽误诗诗和师父亲近,稍饮两杯后,就主动表示回屋之意,把空间留给妻子和长辈。 ☆、抗拒   与最敬爱的师父久别重逢,诗诗心中无限欢喜,自然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是,还未等她开口,把她居室上上下下扫视一遍的冯崇蹙眉,道:   “你跟他,一直分开睡?”   讶异间,诗诗慢慢收敛了笑容。“是的。”   “……不同房?”冯崇强调道,好像生怕诗诗误解她问的是什么。   诗诗轻轻点头。冯崇见状,不由得长叹一声。“得了,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也不是小孩子,凡事有自己主意,师父不会横加干涉的。”   诗诗默默的给师父奉上灵茶。金砂海贫瘠之地毫无出产,她这还是当年从翠屏山带着的库存——这些年一直也没舍得喝。冯崇接过杯子,抿了口。“倒和原来的味道没啥差别。”   她抚了抚诗诗的头发,道:“别站着,坐到师父旁边来。”   诗诗依言贴近,油然生出一股温馨感。冯崇拍拍她的手臂,在诗诗询问下,大致讲起她这十年来的经历:不外乎是追随玥宫主报复那些邪修,与不夜海三阁缠斗,搜集罗刹海消息以备有朝一日杀上门。当然,玥宫主亦花费许多时间寻找镜花陨;而交与冯崇和颜柿的重点任务,乃是查访揽月宫残存的姐妹。   “没什么好消息,六十余年了,当年的姐妹们,骨灰皆已散落各处。从前,我自己一人也曾偷偷查探过,所知道的,都没人熬过三年。被采补致死的有,更多的还是找了机会自尽。死亡,对于她们来说真是解脱。能投胎再世为人,也算不错。只可恨有那炼魂幡的,让人死了还不得安宁!幸好,有宫主出手,终于惩治恶徒,慰藉那些逝去的魂灵。”   冯崇望着诗诗。“你这些年勤于修炼,殊不容易。噫,比起当初在翠屏山,简直可算苦修了。其实,为师那时容你偷懒,让你自在,也是希望你这一生别过得太灰暗。读书,增识,明理,修心,你做得很好。”   “你根骨平凡,体质特殊,既已习了玄阴素;女经,就要想得通透些。当年揽月宫的血泪教训啊!这心法,于己是最后最大的保护,恰恰能以备不虞。”   她斟酌片刻,道:“为师存了自私念头,说给你听亦无妨。你们来金砂海,仅两人独处,又已结为夫妻;你若放下矜持,从李文珺那取一点修为,也不为过。他努力的话,总能找法子补偿回来。要知道,玥宫主曾经也如此做过……何况,能借用玥宫主独有的秘处,修为飞跃,已经很照顾他。说来说去,为师还是为了你。”   诗诗并不惊讶于师父的直言。她早有过猜测,只是……始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却听冯崇继续道:“十年前,我不欲你们去天首山,也有这些考虑。婚礼么,形式和意义自然是重要的。但,如果你被他宗门厌弃呢,如果你们被迫分开呢?他的师门,恐怕认定你只会伤害他。难得你投入感情,为师不愿你屡屡伤心;再说,李文珺这小子,能力尚可,心地善良,还对你满怀愧疚——无论你真心也好,利用也罢,总归是个不错的对象。”   诗诗不免心酸。“师父,我不想算计他。”   “那你真心相待,他又如何?肯将自己修为奉上?”   “他……尊重我的意愿。其实,那一次之后,我……害怕与人亲近,所以他也不敢。”诗诗吞吞吐吐。   这并非全然诚实,几乎是开脱之辞。其实,当年被强[,[\[暴的记忆,她一直在刻意遗忘,并不会时常出来干扰她。而文珺所有的亲密举措,都极尽温柔,若真论勾起她的回忆,恐怕还是会联想起他们第一次在一起时的情形。也正因为如此,她的自尊心,强烈要求她,不可再损害他的修为。   “那你以为,你们还能借用金砂海这里一直修炼下去?玥宫主所言,这遗迹里的上界灵气,可不是源源不绝的;元婴之前尚可以成为助力,结婴之后因为大环境灵气缺乏,就无甚效用了。而且,玥宫主特地提醒,要我注意你们心境变化,毕竟这荒凉闭锁死气沉沉的地方,极不利于道心的发展。”   末了冯崇又添一句:“我听闻你这般拼命冲击金丹,非常担忧。”   诗诗也跟着紧张起来。“已经很明显了吗?”   冯崇摇头。“最多再试一次,别勉强自己。要是还不成功,就好好考虑,暂时离开。又或者,克服困难,用你的心法去解决问题。”   诗诗勉强道:“师父,徒儿恐怕做不到……我最初筑基成功,就是因为夺了他的修为;筑基后再次升阶,仍然如此……从那之后,我每次升阶,都感觉到玄阴素;女经的躁动不受控制,还伴有许多心魔杂念,噩梦丛生。我掌握不了自己的心法,我做不到。”   冯崇沉吟道:“实际上,玄阴素;女经的确不完全顺从自主意识;也正因为如此,你才屡次为它所救,绝处逢生。不过,适度的控制,还是有一定诀窍。这样,玥宫主才……”   她拿起自己乾坤袋,踌躇一会,取出一支绣锦丝绸包裹的长卷轴。“这书卷,教人研习心法的书卷,乃是我兄长的遗物。当年至少有十二册,如今我手中也就留着这个了。和供阅读的玉简不同,大概只能用一次。”   卷轴递给诗诗,冯崇长吁一口气。“据说可供两人同看,想来……李文珺既然没有戒心,你可以试一试。”   这是暗示那什么吗?   诗诗羞赧,却不愿在师父面前过于扭捏。见她收好卷轴,冯崇便也开始转移话题。长夜漫漫,师徒二人难得相会,自然无心睡眠,只顾叙述诉说,情真意切,直至天明。   翌日,冯崇沐浴晨曦,踏风而去。诗诗不免心情低落,整天无精打采。原本要继续苦修,但想到师父交待种种,她顿时觉得这一切好像失去了意义。   潮起潮落,赤涛拍岸。落日余晖渐尽,咸腥海风吹散了残余的温度。诗诗细细咀嚼着师父的话语,在逐渐湿冷的空气中抱紧双臂。   文珺知她心事重重,却不知她究竟思虑几何。他靠近她,双臂一揽,将她抱个满怀。   毋须言语,她安静的接受了他的安慰,偎依在他温暖坚实的胸膛。对于一对年轻夫妻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而他接下来的动作也不算异常——文珺的手,从她腰间缓缓上移,快要触到她柔软的胸房。   诗诗惊讶的发现,他居然……居然还在继续。轻轻的揉捏,重重的呼吸,令她感到一阵眩晕。心跳如擂鼓,砰砰砰砰砰。诗诗终于反应过来,捉住那只作乱的手,慢慢涨红了脸。   “你师父,是不是怪我了……?”文珺微微喘气。“诗诗,我们双修可好?”   他说的,是双修。而真实情况,一定是她单方面的采补。诗诗摇头婉拒。“不,不好。”   文珺抓着她四根纤指,放到自己胸口。激越的撞击仿佛从她指尖一直传到她脑海。文珺略有费力的道:“难道,你听不到那里面的渴求吗?”   诗诗试着挣脱,却被他箍得更紧。耳边是他温柔的诉说“我一定会很小心”;这一刻,内心真实的想法、酝酿许久的话,出乎她意料的脱口而出:“我不要夺你修为,我不要怜悯和施舍;我靠自己可以结丹,我没那么无能。”   文珺讶异。“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不是为了帮你才……我想的,不是损己利人;其实我满心里想的,都是你……”   他忽然觉得这么直抒欲望似乎过于露骨;但已经说出来一半,他就干脆剖白了:“我不是圣贤,诗诗,我只是个普通男修而已。对自己的妻子,总是有绮念的。我们不是未经人事的孩童,我一直害怕,害怕自己抵不住诱惑,罔顾你的想法做出过分的事……因为在我的梦里,我有时会不断记起我俩的曾经……如果亲近你要付出代价,我也愿意。”   诗诗几乎是震惊的推拒着他。她的强烈反抗终于使文珺松开了双臂。她退后一步,叹气道:“不,不行……我还没准备好。”   她简直想抱住自己的头。“容我慢慢考虑,慢慢考虑。给我一点时间。”   文珺见她犹豫纠结,并非一味抗拒,稍稍松了口气。“那么,希望我不用等太久。”   诗诗抬头看着文珺,他脸上没露出被拒绝的尴尬,反而亲昵不减,她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她转了半个身子,望了望拍击沙滩的浪潮;文珺立即猜出她的意图,道:“我们先不回去,在这里走走,如何?”   名为散步,实为散心。能与心中挚爱牵手而行,对文珺而言是值得喜悦的——虽然刚刚过去的一些不算太美好。他兴味盎然,紧握住诗诗,仿佛面前不是贫瘠荒凉的海岸,而是色彩斑斓的美丽景致。诗诗手掌麻麻的,手心格外痒痒的;虽然比不上他开心,也在这漫无目的的踱步中感受到一丝浅浅的快乐。她甚至会注意脚下是否踩过金砂粒,试图将它们捡起。文珺轻柔的制止她弯腰,自己蹲下身去,拣了拣那些黄澄澄的小石,忍不住顺便拂过她的雪白足踝。   诗诗有一点点的害羞,但看到捧着一大把金砂的他亮晶晶的眼睛,心里的甜蜜更占了上风。她微笑着道:“我幼年在翠屏山,喜欢收集漂亮的小石头——真的只是普通石头。师父老爱嘲笑我,说我拾破烂。我有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的,全是舍不得丢弃的杂物;一部分是无甚功用的小花小草树叶石头,另一部分则是读过的、破损作废的书简。”   回忆如潮水涌来。她续道:“师父不理解,说‘漂亮的小东西也罢了,那些旧玉简收着干嘛’。我回答,我曾从那些书简获得许多,典籍、笔记、杂文、小说……虽然同样的玉简还有,但唯有这一批是我亲身经历过的、是我亲手用到废弃不能的、是属于我独一无二的。我要永远珍藏自己的记忆。”   “后来师父给了我一个乾坤袋,让我把大箱子收进去。只是不知为什么,自从那箱子不再摆在屋角,我好像,就没有时常翻翻它们的兴趣了。”   “那时候,我的日子很单纯,除了修炼,就是读书,偶尔吃点东西,或在山里转悠辨认灵植灵兽。我不怎么爱修炼,因为太枯燥;我喜欢翻翻书,因为那里的世界比我居住的山林要高大、广阔、拥有将近无限的时间和空间。”   文珺乐道:“你读了那么多,可打算做个满腹经纶、博古通今的学究?”他想想笑起来:“还说日子单纯,明明精彩得很。”   诗诗扁扁嘴,一时又觉得自己表情幼稚。“我那会儿,都没下过山啊——从精彩纷呈的书中世界一出来,举目望去只有师父可以说说话,她还有时不在。什么寂寥、什么失落……反差实在太大。”   文珺了悟的点头。“怪道你到这里苦修一番,修为增长如此迅速。我师父曾说,金丹以下,无论根骨,只需专注,自有回报。你之前,还是分心太多。”   他说完脸色有点苍白,似是后悔自己长期未与人好好交流,不知不觉语句直白带刺。诗诗却坦然道:“不错,自诩聪明,处事天真,觉着书中所讲便是世间真实,这便是那时的我了。”   “可是,我不后悔,一点也不。虽然我因为修为低微吃了那些苦,但是我不后悔。终究,是那些过往形成了我,造就了我。” ☆、进阶   这一晚,文珺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诗诗的“不后悔”。这便是他所爱的女子,坚强,顽固,执着,聪颖而自信;同他寥寥回忆里的柔中带刚的姐姐相比,总有一丝丝重合。尤其是他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时,这种感觉就会更明显。   好像,他陷入了移情的圈子。   他独自一人,在床上翻来覆去,试图入眠——当白日殚精竭力苦苦修炼之后,夜晚他就丧失了打坐的兴趣:毕竟效率实在太低,还不如安心睡觉。而人一旦睡不着,就容易胡思乱想。他脑子里这会子就正是千头万绪,难以平静。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诗诗,回想起他和她那个简单之至的婚礼。那会儿除了拜天拜地拜她师父,就是焚香为誓,对饮结发,简陋得过分。后来两人遵冯崇要求匆匆启程,他也仅仅是给师父发了些短短讯息,禀报徒儿擅自成婚一事,恳请师尊谅解。好在师父豁达,回信还算客气冷静,没猛的把他骂个狗血淋头;只把千叮咛万嘱咐,化作一句“严于律己”。他揣摩师父言下之意,还是让他不要耽于情爱,务必守身如玉。   可如今这情形,倒似诗诗才是聆听了教诲的那个。   辗转反侧,到了黎明时分,他突然感觉到体内真元的涨落变得格外激动。这仿佛是进阶的预兆。他不敢大意,随即从乾坤袋中取出仅余的数块上品灵石,摆出聚灵阵,希冀能顺利度过这一次难关。在这灵气稀薄的金砂海,进阶又不能依靠那奇异的上界灵气,每次都需耗费大量灵石,而他存货已然不多,惟愿能挺过这一回。他猜诗诗可能会注意到并为自己担心,但他此刻已经没有余力再联系她,只得尽心尽力维持稳定境界,摸索金丹后期的壁垒。   他潜心入定,周遭一切宛如不再存在。茫茫黑暗里,慢慢冒出星星点点来,就像夜空的天幕。他就躺在天幕之下,以地为席,仰视上空。他的四肢百骸被暖流席卷,有种舒放的感觉;但是他懒懒的,一点也不想动——即使他想动,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完全不听指挥。体内的金丹在高速旋转,与他那几乎静止的身躯形成鲜明反差,似乎就是它夺走了他的所有力量。金丹果然抽吸着他身体各处的真元,毫不餍足的吞噬一切灵气,像暴风席卷过境,搅得他经脉几近混乱。聚灵阵近乎失效,里面灵气逐渐枯竭。然而此时,他没有任何力气去寻求外界帮助。他耳不能听,目不能视,仅仅依靠微弱神识,探知体内发生的巨大变故。他觉得自己正在迅速枯竭,将要失去控制,将要化为尘土。   他忍不住发出阵阵呻;']吟,叹息金丹的贪婪。就在他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刻,一股股灵气从周边涌来,如清泉汩汩,很快滋润了他。聚灵阵被什么支撑起来,他想,那一定是诗诗来了。被拯救被关心的喜悦促使他振奋努力,体悟着金丹的强势壮大。   吸食了足够的真元,吸纳了足够的灵气,金丹终于开始反哺他的肉身。经脉扩展,如水道开渠;而他的神识也在锤炼中升华,凝结,最终达到了新的境界。   可是他还没有醒来。他很奇怪自己仍然在陌生的星空下漫步,没有回到他简洁干净的小石屋。旷野荒芜,四处黑暗,凉风习习。他依然孤身一人陷在迷茫梦境,看不到也触不到理应就在他身旁的挚爱。   文珺叹惋着,不知目的的四下乱走。突然,师父翩然而至,脸色铁青,严肃的指着他鼻子道:孽徒,跟为师回去。   不,我不走。   你要违逆师尊?   文珺不敢,可这并非真实世界,师父您这时也不过是徒儿的一个幻觉。   哼,强词夺理,你还爱狡辩了。忤逆小子,你怎么娶了个揽月宫的妖女!你就不怕被她吸干修为?   诗诗不是妖女,娶她我心甘情愿,引为幸事。   她到底有什么好的,能令你这么死心塌地。是不是床上特别厉害,诱得你离不开!   师父,这是污蔑,是诽谤。她和我真心相待,与肉;[]欲无关。   那就是她心法太过魅惑,逗得你恨不得死在她身上。无耻啊,无耻。   文珺揉揉额头,发现与面前这个幻影着实难以沟通。他索性不去管,自顾自往另一边走去。   然而那幻影竟不肯放过他,追着他一路奔行。装作关心、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实际却非常无理取闹,反复在他耳边诋毁诗诗,鄙夷他的决定。文珺简直忍无可忍,但顾及它披着师父的外貌,又狠不下心对之动手。   莫非这便是心境迷障?当他最尊敬的师父,与他最心爱的妻子对立;扪心自问,他有什么好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意识深处,他一定认为诗诗是弱者,需要呵护,需要偏袒;因而那个“师父”才会一再阻挠。   其实他已经做了决定。   其实他还是有信心的。他知道诗诗未必是个委屈求全的人,可她珍视自己,珍视这份得来不易的感情;她或许会因为那些反对意见痛苦难过,但她绝不轻言放弃。他亦明白,师父还是很包容自己的,迄今为止诗诗并未造成不可逆转的致命伤害;他也不会为自己吃过苦头就彻底否定将来的幸福可能;最重要的,师父其实与揽月宫有些渊源,对揽月宫主的作为理解几分,说不定,他能帮助他们两人找到一条适合的路。   文珺心中顿时一片风光月霁,豁然开朗。此时金丹稳定,心境开阔,他慢慢睁开眼睛——他清楚现在他从梦中走出来了。目光所及,诗诗正跪坐在他床上,竭力替他维持聚灵阵。她显然费了不少灵石,而自身真元也接近空谷。   见他苏醒,诗诗总算松了口气,从阵法中撤离。也不知她究竟累了多久,才等到他境界稳固。诗诗稍显苍白的脸上露出微笑。“恭喜你了。”   他一时感动,高兴的搂过诗诗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一带。她肯定是累坏了,居然一点抵抗动作也无,任自己趴在他胸口。   软绵绵的躯体,呼吸间熟悉的馨香,令他不由得发出喟叹:“这可谓温香软玉抱满怀。”   诗诗脸一红,略挣扎起来。柔嫩的,甜美的,娇滴滴的,她的肌肤就如触碰着他心底最敏感的弦。文珺心猿意马,索性一只手箍紧她,另一只手掌仿佛不受控制的四下游走,煽风点火。   诗诗吃了一惊,勉强抬手推他。疲软无力的拒绝在业已动情的他眼中,简直就是青涩的邀约。文珺嘴角噙笑,将手伸进了她的领子里,翻出她雪白的脖颈与精致的锁骨。他扬起头,对着她晃动的莹润耳垂啜了一口。   诗诗“啊”了一声,整个耳廓迅速变成了玫红色。她双手撑床,想要避开他的身体,被他右手一拉,又跌了回来。文珺陷入了亢奋的眩晕中,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下方,以不容置疑的语气缓缓道:“乖,别乱动。”   诗诗毫不客气的瞪着他,抬手抵住他肩膀。文珺轻笑一声,扭头去咬她的衣襟,用巧劲把它们扯开一大半。淡绿的抹胸下面波澜起伏,暴露了主人的紧张情绪。文珺不在乎找不找得准位置,唇舌在那之上留下多处湿痕。   诗诗不只是窘迫……她双颊的粉红正在加深,呼吸也愈发急促,手足的抗拒却逐渐变弱。她阖上眼帘,润泽的两块唇瓣微微开启,间或漏出一丝吟哦。文珺亲了亲她的额头,又碰碰她的眼睑,最后含住了那娇嫩的双瓣,辗转碾磨,极尽温柔。他舌尖点触,尝试侵入她的唇齿之间。慢慢的,诗诗从最初的躲避开始接受现实,试着用同样的方法回应,于是得到了他更肆无忌惮的吸吮与挑逗。   同时起舞的,还有他灵活的手指。它们探索着她的腰和背,然后又去挑逗她的耳朵。它们肆虐了她的胸房,接着朝她的下腹禁区滑去。   诗诗脸色大变,顿时浑身紧绷。接着,他被她一脚踹了出去,说实话,动作并不狠,尤其是考虑两人修为差距,她这真的只算轻轻一碰。   但于他却是始料未及。文珺立即平衡身体,稳当当坐在地上。刹那间他的心情从惊讶变成失落。他凝望着忙忙从床上爬起、衣衫不整的诗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别,别这样。”她抢先了,支支吾吾的道。“我们,还不行。”   还不行么?   他感觉到她羞恼之余,并非怒意,而是丝丝遗憾。可是他满胸腔里就远远不止是遗憾了。简直是沮丧、低落,消沉……种种负面情感的集合。   他低下头,尽力使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难看。“好的,我明白了。”   顿了一顿,他觉得还是不能让她产生自责的想法。文珺仰起头,勉力挤出个笑容。“真的,一切由你做主。你的决定,就是我的愿望。” ☆、偕行   恶劣的环境,长期的独处,这些往往会引发两人“相依为命”的感觉,从而更加认定伴侣就是自己的唯一。这种心态,并不算健康,因为在诗诗看来,若个人仅有唯一的感情寄托对象,便会难以接受任何损失和背叛,容易走向极端。抛去成就修为不提;友情,爱情,亲情,能够拥有齐全的,乃天底下最幸运者之一。   所以,即便她逐渐习惯把文珺深深嵌入心中,她也时刻记得要给师父留一片空间。这位宛若母亲的存在,始终把天平的一端压得很低。至少当前,文珺的份量还不足以将之扭转。   虽然她已经那么喜欢他——在落木湖,在金砂海,十年又十年的陪伴,他的气息几乎融入她骨血里。脸热心跳是爱情,相濡以沫亦是爱情。名义上,他们是夫妻,实质上,他们也曾拥有肌肤之亲。虽然在他们的相识相知相处中曾有种种错谬,他们如今也能和寻常伴侣那样,自然交谈,开心分享,交付身心——哦,除了“同眠”。   谁让她和他没法双修,只能她单方面采补呢。   有时,她真希望,即使只能、只能普通的交合也好。但是她的玄阴素;女经并不随她主观意志行动。于是她不敢,不愿,不能。   两人再这么相处下去,恐怕事情会朝不可预计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他俩在文珺达到金丹后期的时候险些擦枪走火——而那已不是第一次。每一回硬生生停下,带来的都是低沉失望。哀怨会逐步滋生,直到把他们吞没。   因此,还不如离开,回到繁华复杂的世界,寻求那渺茫的办法。   当然,诗诗还有更容易说出口的理由。她向来把冯崇的教导看得很重,把师尊的对于她修为的指示包装打扮,换点说法,讲给他听。稍微听了几句,文珺就十分认可妻子的想法了。   于是,一个不算晴朗也不算阴暗的灰蒙蒙日子里,他们携手离开金砂海滩,把珍贵的上界遗迹抛诸脑后。诗诗明白,文珺心中,定然是牵挂天首宗的。虽然她并不大乐意,也不愿让他为难。她主动提出,往中原腹地而去,初步目的地,就是天首山。   因为在金砂海久待,二人的灵石几乎告罄,说是囊中羞涩也不为过。文珺提议,既然离家还有相当距离,目前又没什么急事;那么在归去途中,就不要急着赶路,大可一路慢慢行走,顺道想法子赚点灵石。   诗诗疑惑:“你还会赚钱?”稀奇啊稀奇,总觉得他一贯像个慷慨豪阔的大少爷。   文珺嘻笑道:“放心,我家底深厚,绝对足够我们使用。别以为这都是血亲或师父传下的,当然那些也不少了——我可拥有一手绝活。你猜,是什么?”   “炼丹?不对,炼丹早前期烧钱得很,金丹期以下的修士几乎都负债累累;何况我从没见你起炉。炼器?那也和炼丹不相上下……到底是什么?”   文珺故作神秘道:“其实和炼丹有点儿接近的,再猜猜看?”   诗诗抿嘴,笑着摇头。“我想不到了呢。”   他粲然。“我会酿酒,师父教导,自己钻研,成品很受欢迎的。之前,你师父冯真君不也挺喜欢的么。”   诗诗恍然大悟。“那个便是你自己酿的灵酒?闻起来确实很香,灵气也非常充裕。”   文珺得意道:“好在我自己不好这一口,否则恐怕就存留不下那些珍品了。酒这东西,比起灵丹,药效通常是不及的,但毕竟醇香袭人,高阶修士权当奢侈品看待。大约灵茶也是一类意思。”   诗诗点头。“都是需要精心酿造或炮制的,耗费也不少,确实不易得。你这是打算,一路卖酒了?”   说着,她想像文珺沿街摆着几个坛子、大声吆喝的模样,忍不住笑逐颜开。文珺假意生气,瞪了她一眼,道:“你把你夫君想成什么,摆摊贩货的凡人?错了,我这美酒佳酿,得送到有点名声的珍宝阁去,才当得起它们的价值。朝雾峰特产,哪能沿街甩卖呢。”   诗诗眉眼弯弯,连连称是。文珺这会儿想起了什么,踌躇道:“其实若只谈卖出个好价钱,沧浪阁……可是最有实力的。不过如今,唉,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诗诗晓得,虽不夜海三阁作恶多多,又被揽月宫披露他们背靠罗刹海邪修,大部分人心里,恐怕还是不会特别轻视或排斥的。潮声阁和惊涛阁也罢了,毕竟是那销魂销金窟,有些黑暗背景谁都能猜到,也不会有什么好感。唯有沧浪阁,分舵遍布大陆,她虽然接触极少,但偶有瞥见那商行外观,都能知道生意是做得极大极厉害的;其实力更是惊人,据说麾下不知多少元婴修士。这种商行,与许多人利益攸关;即便揽月宫主亲自出马,一家家扫荡过去,大概也不能彻底杀灭的。   文珺不过感叹两句,他清楚诗诗心中芥蒂,也忌惮不夜海势力,是以直陈就算价格再高,也不会找沧浪阁。   他俩说说笑笑,遥远路程慢慢行来,分外甜蜜。朝东南方御剑飞行大半日,傍晚时分二人抵达了一座较大城池。文珺指着城门石刻,道:“这便是织羽城了。”   诗诗方看清那篆字,立刻就燃起兴趣。书简中言,织羽城历史悠久,作为西北部的一大重镇,已存在三千余年;这对于一个没有强盛势力占据的自由城来说相当不易。她观察周围地形地貌,果然较为平坦,没有山岭或沙漠阻隔。城池正南面,是一片巨大的青碧湖泊,想来就是赫赫大名的飞鸟湖了。   传说飞鸟湖气候湿润,灵植繁多,绿茵成片,引来大量灵禽在此聚集繁衍。就是不知飞鸟湖的宗门是否实力强盛;也不知他们的势力是否已笼罩了织羽城。   文珺对这些了解更多一些,可他所熟悉的也是从前的讯息,二十年来有多少变化,他着实不清楚。他捏了捏诗诗的手,清清嗓子,道:“我从未到过织羽城,想来你也是如此。飞鸟湖原有的氏族宗门隐匿多时,此地附近势力差不多都由织羽城接管。据说因为它临近禽类栖息的飞鸟湖,整座城上空都布有阵法结界,连元婴修士也不能突破。想要入城,只有通过地面的城门。”   他介绍些大致情况,不外乎是“交通要道”、“商业繁荣”、“人流频繁”这些简略信息。两人商量一会,决定还是在夜幕降临前入城。毕竟两人已经飞了一段时间,有些疲劳;而文珺还打算换取些灵石。在城门口,他又反复提醒诗诗:“这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而且善恶难辨。我们……修为普通,又是从未到此的外来者,一定谨慎为上。”   久未外出,他不免显得絮絮叨叨;换来诗诗娇嗔:“那可不,我这弱女子,就只能依靠金丹真人你了。”   见她半是认真,文珺有点哭笑不得。能在四十岁结丹的修士,几乎可冠以“天才”称号;而四十出头的金丹后期,放在天首山宗门史上可谓罕有的惊才绝艳的人物,就在整片大陆也算凤毛麟角。只是声名未必有用,在远离宗门的地方,谁会在乎“年少有为”?当年他初识诗诗,就曾无意间被毫无顾忌散修们围攻遇险。只看修为能耐的话,一个金丹修士,还远远不能随心所欲。   不过他只需要一心护着诗诗。   诗诗推推他,把他从重重心事中弄醒。“看,入城还要收取灵石呢。”   文珺笑言:“这也不奇怪,好歹织羽城要维持那么大一个结界,耗费大着呢。要多少你只管拿。”   诗诗哼道:“我乾坤袋早空了,还不是那时为了帮你。”   文珺从腰间解下储物袋,慷慨递给诗诗。“我给你留道神识印记,这里面的都属于你了。”   诗诗忽然有些感动,却仍婉言推拒:“谢谢你的好意,我,目前只要灵石就够了。”   “你确定?”文珺狡黠的眨眨眼。   “是啊。”   文珺拉过诗诗,把她柔若无骨的手按到自己乾坤袋上,示意她感知。“现在里面可没几块灵石了哦,一块上品灵石都没有了。”   他补充一句:“不过放心,我会帮很快你填满它。”   诗诗“嗯”了声,抽出手来。接近城门,在好几个守门修士的注目下,她有点不习惯太过亲昵的动作。她顺手指着那高耸的塔楼,道:“看,那上边准备了许多武器,还有好几个看守者。想来是为了应付硬闯的修士。”   “那可不,所以,我们赶快‘上供’吧。”   入城每位修士需要十块中品灵石,当然,如果是还没筑基的练气普通人,则不收取费用。两人进城后没多久,就在一家客栈小二那了解到,这规定是很有道理的:高阶修士往往不缺这点钱,自然爽快掏腰包;低阶修士繁多,城中可容纳的地方有限,正好可限制他们进入,节约空间;普通人则是这里的廉价劳力,承担各种服务——若是在这里找不到工作,露宿街头的话,很快便会被清扫城市的那些普通人给赶出城,绝不通融。那小二不过练气五层,话语间却自信满满,为自己能在织羽城荣获一席之地而骄傲。诗诗和文珺也不多加评论,只向他定好两个房间,就趁夜色未深,去街上逛了。   在灯火通明、彩旗鲜艳、行者众多的道路上漫步,文珺小声嘟囔道:“其实定一间房也未尝不可。”   也许是因为到了个全然陌生、热闹喧哗的新地方,诗诗想,他好像越来越不严肃、越来越不矜持了。这么活泼的,还向她抱怨,简直有点可爱的味道……诗诗觉得自己似乎也受了点影响,心情轻快很多。   文珺到底比她更有经验,没多久就找到城中一家装饰华贵的珍宝阁。诗诗见他并不擅长讨价还价,只咬定一个底价不放。那掌柜还挺识货,罗嗦几句,见占不到更大便宜,就老实用两百上品灵石换了三坛酒,又死命吹捧文珺几句,想同他套近乎。文珺虽然不是鼻孔朝天之人,也自有一股傲气;他懒得多搭腔,揽着诗诗就走出了门。   走出没多远,他就小声向诗诗解释:“那掌柜有点看不起人,见你我修为差距,方才还在帘子后说你坏话,我才不愿浪费时间在那种人身上。”   诗诗忖度其意,大约是讽刺女子慕强、卖身傍金主之流。想想自己并未听清那些具体内容,她也就不怎么生气。到底世俗如此,她也无意去消除他人偏见。争论无益,唯有自身强大,才不畏小人言语。   她问文珺:“那你一开始就说出底价,跟这个无关吧?”   文珺点头。“我以前售卖过,大概价格差不离的。看那家珍宝阁规模不小,一般不会太吝啬;反正我急着换灵石,压低点也无妨。”   两人正聊得开心,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惊呼:“李师兄!啊,冯姑娘……”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诗诗转过头,看清那个熟悉声音的来源——金冠紫衣的年轻女子,柳眉杏目,嘴角梨涡若隐若现。她记起来,那是文珺的一位小师妹,天首山穿云峰步微澜化神尊君门下,步桦庭。   同门久别重逢,文珺和步桦庭都有点激动。三人商议,回到文珺和诗诗下榻的客栈,一叙别来情形。文珺信任师妹,三言两语便将他和诗诗成婚隐居修炼之事坦然告知,虽然掩藏了一些细节,也没有说明金砂海的种种。步桦庭也竹筒倒豆子,把这些年天首山及各地修士形势详细描述一遍。   原来这十年来,揽月宫主横行霸道,让不夜海明面势力几乎全灭,只是她至今还没能攻入罗刹海。而对于这位化神女修的疯狂复仇,各大宗门中,天首宗、天剑门袖手旁观;天龙门、乌云海沉香阁等有心助阵,却不怎么投入;倒是碧波湖寂镜湖的湖主宗族公然支持不夜海,一起找揽月宫主麻烦。浑水摸鱼的小门派极多,就不值一提了。   步桦庭言辞爽利,话里话外很有支持、崇拜玥宫主的报复举措之意。听她叙述,诗诗不免好感加深。她和文珺既然已成夫妻,考虑宗门渊源,对步桦庭感觉更亲近了些。交谈时久,三更已过,诗诗便邀请刚刚孤身一人到此步桦庭与她同住。   “这儿上房就几间,已经满了。你便睡我的床,我再弄层铺盖即可。”   虽说修士不很重睡眠,可到底不讨厌舒适。步桦庭听闻诗诗的安排,有点目瞪口呆——这夫妻二人还要分房?可诗诗拉着她的手,狠狠瞪了文珺一眼,制止他说话。文珺无奈,只得独自一人回房歇息;末了叹气提醒:“彻夜长谈就不必了吧。”   诗诗装作不加理会。她有点心满意足的滋味。两人关系的种种问题,当着文珺的面说起来有点尴尬,索性只要面对这小师妹一个,还好出口些。当然诗诗也不预备过多解释,她感兴趣的,步桦庭比她还小一岁,竟然也金丹初成,实在了不起。诗诗结丹屡次失败,这会儿很有心和文珺以外的人再多讨教讨教。这一交流,直到五更,两人才匆匆入眠。 ☆、禽潮   文珺已经从步桦庭那了解到,她堪堪结丹,就被师父师公踢出门历练。步尊君说她心境尚欠,说她经验贫乏,总之不该闭门造车。步师妹自己也是乐意的,就是不习惯一人外出。但穿云峰那几个师兄师姐,大多年纪不轻,各有各的要事,甚至还有元婴期已然另立一处山头去了的;一句话,他们没空帮师父带孩子。步微澜正想方设法助丈夫冲击化神,也没时间多管她。这个年纪轻轻的金丹女修,其实最初想要跟着恰好下山江砺实和苏蕊一道,却被那江师兄暗示,万万不可打扰情侣二人。步桦庭到底脸皮不厚,平素亦不爱求人照顾,索性自己外出了。   不过,到织羽城来,仍是考虑有人照应。步桦庭言道,这织羽城城主,八年前迎娶的续弦乃是天首宗弟子,一位金丹圆满,名曰东方渝。师父步微澜以师门尊长身份,寄了封信给她,请她稍稍留意自己弟子,必要时帮帮忙。这位东方夫人从前隶属苍茫峰,是峰主“云海”老祖的一个不太受重视的徒孙。她因为自觉结婴之事渺茫,当这位织羽城主提出联姻请求时,便自己主动要求来此地作女主人了。   原来,这织羽城主有个青梅竹马的伴侣,可惜也未能顺利结婴,十余年前因尽了寿元去世。“才不过几年,就张罗着要再娶个名门淑女,好像一起长大的元配很不合意似的。”步桦庭说起来简直义愤填膺。“什么伉俪情深。男人说得好听,转眼就将亡妻给抛在脑后。”   文珺想起那位对冯崇念念不忘的落木湖主王思冉,想起诗诗曾告诉他种种内情,苦笑道:“也有真正情深意重的。”   步桦庭白了他一眼,还要说话,被诗诗打断了。“也未必全是这城主凉薄。方才听人闲聊,这先后两位夫人在城内都挺受敬重。如果城主真不把她们当回事,恐怕大家也不会如此尊重这两位金丹女修。我想,他确实是关心爱护自己的妻子,只是他关爱的,大概只是处在他妻子位置上的那个女子,而不在乎是谁。”   “好像有一点道理……”步桦庭咕哝道。   “而且,他之前,和亡妻感情应该还不错,所以才会很快又想娶一个、同样是有背景的金丹女修。我看,他管理偌大一个织羽城,着实不易,因此很期待一个能干的伴侣。”诗诗分析道。   “哇,感觉很像那么回事。”步桦庭少女心性,差点要拍手了。   文珺赶紧把话题扭回来,询问朝雾峰情形,得知师父常年闭关,欲更进一步。究竟一峰之主,停在元婴初期过久也不行。倒是江砺实快达到金丹后期,差一点点就能升阶。   “我希望江师兄快点突破呢,你没见着,自从那个烟霞峰的苏黛叶结丹,新遇到几个追捧她的师兄,就对江师兄冷淡好多。不就是仗着她姑姑苏尊君嘛,吃了那么多丹药堆出来的修为,有什么好得意?”   见步桦庭为江砺实抱不平气鼓鼓的模样,文珺不由得好笑。他倒不担心师兄拿不下苏黛叶的心——师兄精明得很。而面前这个师妹,也有个极好的师父依靠,真是小孩子般,只见别人不见自己。再说,有着化神尊君一旁督促鞭策,苏师妹也未必不能潜心苦修呢。   是夜他们仨聊到三更才打住。他有点恹恹的独自一人回房休息,翻来覆去回想师父师兄以及师门种种,竟暂时不十分惦念诗诗了。翌日晨,他才发现,让妻子和步师妹两人独处是个大错误。   她们一个兴奋过了头,一个则显得无精打采。亢奋的是步桦庭,叽叽喳喳还说个没完;没精神的是诗诗,她自言思虑太多,整夜费神忘了睡觉。想想她们修为尚有差距,文珺干脆劝诗诗白日补眠算了。   “那你们不去吗?飞鸟湖禽潮随时会出现的。”步桦庭提醒道。这正是她此次赶来的目的。据说飞鸟湖栖息大量鸟类,灵禽妖禽都不少;每当春去秋来、天气转凉之际,它们会大批迁徙往南过冬;其目的地,有的是寂镜湖等水域,有的是天龙山等山林,还有的是最南端乌云海。因为路途折损,加上逐渐分散,到目的地时族群就不怎么显眼了。唯有在它们长期居住繁衍的飞鸟湖,一众飞离时才能形成禽潮奇景。修士们往往以此为目标,捕灵禽杀妖禽,或期待收宠,或期待获取内丹,或期待锻炼自身提高修为;哪怕实力不足的,也乐意看看热闹。总而言之,每年飞鸟湖禽潮,都要吸引周边许多修士。   文珺想到此节,又望望诗诗。诗诗沉吟道:“我还是先歇两个时辰。若精力不济,到那混乱场面,连自保都难,还能看什么或得到什么呢?”   文珺自然支持。步桦庭吐吐舌头,回道:“那我也再去睡会……”   这次文珺肯定要把她们分开。诗诗自然而然被拉到他的房间。他安排她躺在床上,轻轻叹气。“你是不是问了她结丹的事,然后想了太多?”   “是啊。”诗诗坦白。   “我早该猜到的。”文珺有点懊恼。“你先别想了,好好睡。相信我们不会错过禽潮盛景的。”   诗诗回以浅浅的笑。“行,听你的。”   于是午后三人才出发,离了织羽城门才踏上飞剑匆匆往南赶。他们运气极佳,刚好赶上一波。只见宽广碧绿的湖面上,一群群黑点正冉冉升起。原本可称之为“潮平两岸阔”,现在水面却逐渐被翅膀掠过的风给绞成了惊涛骇浪。远远望去,煞是吓人——密密麻麻片片层层,从湖心偏东的唯一岛屿迸发,瞬间席卷整个天空。如乌云压顶,如天降密石。为安全起见,文珺三人只得降低高度,贴近地面,以免被飓风波及。   他们初次来此,首要目标是自保,然后是欣赏壮观奇景,最后才考虑收获如何。而其余大部分修士显然早就熟悉了禽潮,纷纷使出看家本领,对付起天边群鸟来。一时间场面更加混乱。   三人自忖修为,不敢轻举妄动。文珺尤其紧张,生怕诗诗被牵累波及。可没等他紧张太久,那疯狂的鸟群迁徙就如被画了个停止符,慢慢消散。他们这才真正达到湖岸。只见一大群修士围在那儿,高谈阔论。   凑近聚集的修士们,文珺他们才听懂,原来这一次只是少量先头部队,大规模禽潮还在后面,至少也要明天才有正式大迁徙。他们既然来了,就钻进人群中,听听各人解说种种情况,介绍经验教训,虽不能完全辨别言语真伪,也多少长些见识。   文珺正认真倾听,无意间发现有个沙哑的男声混在其中,谈论的却不是如何应对飞禽。“沧浪阁连这一处偏僻分舵都关门大吉,看来真是被打怕了。”   “呸,你惊涛阁都被夷为平地。”另一个低沉嗓音。“门客都作鸟兽散,你这主事自己跑来这儿求援,有什么脸面说我们。”   “大伙儿且歇歇,听我说。那揽月宫主就是个疯婆子,偏生修为厉害,一人把我们不夜海三阁总舵掀了个底朝天,还到处赶尽杀绝。其实还是欺我们小辈无能,请不来主上主持公道。幸而天极宗如今终于有了动静,派了汪护法来帮助我们……”   “秦伏盛,说好听点你是个阁主,说难听点就是个龟公老鸨头儿。脑子不清楚得很!请汪护法又有何用,他能赢得过那化神女修?主子是敷衍你来着还不懂。俗话说丢卒保车,你们这最没用的潮声阁呵,算是没救了。”   “沧浪阁的下人少放屁,有种你在汪护法面前说说这话?我目前虽是个光杆儿,还怕揍不死你个分舵小主事!别以为你们隐藏起来就能保存多少实力,放到汪护法跟前还不够一盘菜。”   “好了,秦阁主,梁主事,都稍安勿躁,少说两句。我们这是到飞鸟湖来捡便宜的,捡够了就回去吧。”   “这儿离织羽城还不近,鲍舵主你给句实话,那城主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哼,胆小怕事的东西,别说结盟,一开始就连城门都不敢让汪护法他们进。我估摸他又担心真惹怒天极宗,变着法儿知会本舵,求着一行人改个装偷偷入城。我瞧,这一路有不少眼线盯着呢,生怕在城里出什么岔子。”   “如此说来是争取不到了……咳,那汪护法也同意?他不是一贯花名在外,要大张旗鼓找女人的吗?”   “也不尽然,听随从说,他几十年前收了个别致美人,从此大大修心养性。这回出门,还硬要带着那女修,还蒙着面。我猜罗刹海近来也不太平,他是怕有人趁他不在给他戴绿帽呢。”   “哈哈,这也没准。看来四大护法之一果真是坠入情网了。”   “可不,恐怕还忧心人家拿美人要挟他,才巴巴带在身边。”   那片声音逐渐行远。文珺听得仔细,不免心惊。此刻不夜海三阁余部就在附近,还有罗刹海邪修也距离不远!因着诗诗的缘故,他对不夜海三阁等警惕防备,不想这回连他们背后的主子也来了。诗诗约莫也听到什么,一脸紧张的握住他的手,脸色有些苍白。她启唇,欲言又止。他理解的轻抚她手背,安慰道:   “没事,他们应该不认得我们。当下一强一弱,我们须避其锋芒。注意小心行事,实在不行,我们还可向东方夫人求援。毕竟身为天首宗一脉,讲究同气连枝,若我们真有危险,她不至于袖手旁观。“   估摸步桦庭也听到了那些对话,文珺又轻拉师妹手臂,想问她两句。谁料他一偏头,就极为意外的发现,步桦庭两眼泛红,嘴唇咬出血痕,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母女   “我不是真正的孤女,师父说,我是罗刹海某位托人送来的。”   耳闻步桦庭直言不讳说出自己出身,诗诗大惊失色。眼见文珺也好不到哪去。而这位师妹接下来的话更是骇人:“师父知道,就是天极宗四护法之一,汪越。”   这消息简直如晴天霹雳。虽然此刻三人站在飞鸟湖岸一偏僻处,可到底在室外公共场合,失声惊叫极不适宜。诗诗捂嘴半响,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方便,我们还是回去再说?”   文珺也点头赞同。“步师妹,无论如何,先回织羽城再说。毕竟此地更不安全。”   步桦庭抹抹眼睛,道:“是,我过于激动了。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偶然……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三人议定,便御剑赶紧返回织羽城。入城门总算松了口气。听来那些消息,诗诗既担心罗刹海做出什么举措伤害师父,又担心恰在附近的自己被发现。所谓既有远虑又有近忧。师父的事尚为渺茫,且好歹还有揽月宫主撑腰,理应问题不大。但诗诗面容出众,保不定被那群邪修注意并察觉特殊体质,继而引来危险。文珺大约也想到了此层,这次进城没多久,便带着她俩特地拣小道而行,尽量避开人流。   不想匆匆疾走,临近所居客栈,却不小心撞到一个戴着白纱帷帽的女子。那女子似是金丹初期,却柔弱得很,被同为金丹初期的步桦庭碰到,竟立足不稳,差点摔倒。白纱飘开一半,隐隐露出秀气的下巴,似乎还带有小片红痕。她旁边一个女侍样人物却不帮不扶,任她踉跄。文珺和诗诗有点愧疚,步桦庭亦暂时停下,异口同声,朝那被撞之人道歉。白纱女子立在那,仿佛盯他们看了许久,终于回礼致意,然后目送他们离去。   未料这一个让人不易在意的小插曲,此后会引发种种事情。诗诗他们回到隔音尚可的房间,才稍微安心,小声分析当前情况。不夜海三阁必然有不少人聚集在织羽城,或明或暗;而他们背后的主子也来了一位。或许他们是想借飞鸟湖禽潮人流混杂而掩饰行踪,或许是看重织羽城相对偏僻好行密谋。不管其目的如何,都是巨大的危险因素。诗诗和文珺商量一致,决定即使接下来几日禽潮声势浩大、利益颇多,他们也不去掺和,索性安静待在织羽城中。   步桦庭的丁点不甘心,也淹没在她对于罗刹海天极宗的强烈好奇和窥探欲中。“我清楚这很危险,可我总想着,能不能看一眼那个天极宗的汪越……我的身世应该就落在他身上。”   她表情百般挣扎,可顾虑自己修为尚浅,有没有长辈在旁保护,确实不敢自己想法子找人。罗刹海邪名在外,□□掳掠样样不缺,杀人不眨眼实属平常,甚至还有拘魂食人的传言;在颇为耿直的步桦庭心目中,他们就是修真界罪恶的代表,公敌般的存在。她感伤身世,诗诗和文珺毕竟对真相所知有限,步师妹说得也不太多——于是猜测归猜测,他们却也不敢胡乱安慰。待了没多久,步桦庭便先行回诗诗房间。诗诗怜她悲戚沉郁,很想给她点空间,让她好好自我发泄。   坐在床沿,诗诗将头埋在文珺臂弯,他一下下抚着她的肩。两人一面小声交谈,一面侧耳倾听,一面还神识包绕,关注步桦庭动静。房间里有点啜泣之音传来,很快归于平静。接着,他们感到她被窗边动静惊到,然后她窸窸窣窣的整理东西,最终快步走出门去。   是什么发生了?!文珺紧张的站起,却听步桦庭走到他俩门口,说了句:“师兄,我自己出去走一小会,你放心。”   他怔了怔,望望诗诗。诗诗犹豫着道:“这个,还是由她吧。”   诗诗心里有种预感,此番步师妹不愿他们跟随,多半与她牵挂的身世相关。真是无巧不成书,她来飞鸟湖历练,就碰上了从未见过的血亲关系人。诗诗叹气连连:“希望她平安无事,别太伤心。”   文珺知她所想。“应该和她系心的汪越有关联。她是暗暗打听了消息吗?”   诗诗自然也不甚清楚。既然揣测疲劳无益,他们干脆放弃。一切,还是等步师妹自行说出口更好。   两人在房中打坐,烦闷无聊之外,又是一通耳鬓厮磨。这般在床边独处,诗诗大觉不妙。她勉强平复呼吸,推开文珺。“我还是回房等步师妹好了。”   文珺眼睛眯起。半响,他撇嘴道:“……好。”   诗诗等到天色全黑,街边华灯初上,终于等回了步桦庭。算起来她只去了大半时辰,归来时形容疲惫,情绪不稳。诗诗踌躇着问了一句,她便变成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诗诗几乎吓了一跳,迭声安慰,又总觉得说不到点子上。如此折腾好一会,步桦庭才慢慢平静。揉揉眼睛,她就说想去床上躺着。诗诗无可奈何,只能由她。既不放心她独自待在黑暗中,诗诗只得点起一盏小灯,坐在桌旁陪着。   步桦庭躺在床上,不打坐,也不睡觉,就那么翻来覆去的想着心事,偶尔压得客栈床板“吱呀吱呀”。诗诗静静候着,也不愿打扰她。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她忽然坐起来,抱住自己双膝,埋下头来。瞧她那么无助,诗诗忍不住走近她,坐在床沿,轻轻拍了拍她胳膊。   “步师妹,别太忧郁,不管多难的事,总能解决的。”   其实诗诗猜测,这回定是与她身世相关,否则她早可以找文珺商量,而不是自己躲起来烦闷伤心。自己于她,并不算十分亲密之人,只不过她多少有些把自己当嫂子看待,当下她也不好意思赶房间主人出去。   唉,只是这么不着边际的劝慰,实在太过苍白。   “事关我的父母,又有什么法子?!”步桦庭哽咽道。   没想到她自己嚷了出来。诗诗也就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步师妹,果然是那罗刹海之人来找你了?”   步桦庭点头,然后又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真不懂。”   说完她沉默了。诗诗不甚明白,却不好细细追问,只柔声劝解:“不要急,慢慢来。”   步桦庭停顿一阵,忽然吐出一句:“我今日才晓得,原来我的父亲,果然就是那个汪越,真的就是他。”   诗诗浑身一震。虽然曾听闻步桦庭讲述,她心里多少有此猜测;但实际听到这个确切消息,她仍非常紧张。“那……”   “而我的母亲方心芽,是被他抢来的一个战利品。”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坦诚呢,诗诗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是因为与她也有关系?   步桦庭咬牙切齿道:“我的母亲,好一个纯阴真女,好一个炉鼎!她出身揽月宫,和你一样对不对?我听师父说过的,你也是纯阴之体,你也算揽月宫之人。”   无论诗诗点不点头,步桦庭都不太在乎。“我的母亲啊,在当年揽月宫破灭之时没有战死,没有自戕,更没有逃出。她沦为敌方俘虏,差点同她那些姐妹一起受尽侮辱。关键时刻,汪越看中并挑走了她。多少也算是改善吧,当一个强者的禁脔总好过去伺候一群男人。不过她也没完全保住自己的修为,反复折腾几年,从金丹后期掉到金丹初期,要不是汪越怕她死得太快,用药吊着,她恐怕早就维持不住境界了。可悲的是,长期卖身给同一个人,她居然生出了幻想,认为他对自己还不错,从此安心做他的奴隶,甚至,甚至肯为他生孩子。而我,就是那个蠢女人的女儿。”   “真是不可救药的愚蠢,他到底是用什么样的鞭子,把她打得毫无自尊自爱,心甘情愿顺服一个、一个……”步桦庭几乎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汪越。她心里分得很清楚,他是罗刹海邪修。对嫉恶如仇的她来说,这样的父亲就是噩梦。她虽曾被师父师公教导,在尊重血缘事实的前提下,尽可能把自己与那帮恶人划清关系;然而此次被一个饱受磨难却“无怨无悔”的母亲刺激下,情绪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这位母亲并非邪派中人,本该令她高兴的。步桦庭一直希望自己不是纯粹的恶之花产物。可那个被强迫被糟蹋的女人,却扭扭捏捏的说爱着那个伤害她的人;这让步桦庭几乎要崩溃。她宁愿这个母亲以死相抗,坚贞不屈——虽然照她叙述,或许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也不愿她仿佛对加诸于身的践踏表示驯服。她怨恨,她伤心,她觉得母亲简直不可理喻。   步桦庭流着泪,把心中所想纷纷倾倒在诗诗怀里。“对,就是我们今日撞到的那个戴帷帽的女人。太巧,真是太巧。她说她一眼就认出我,因为我和她长得八分相像;而且她看见了我耳根的胎记,她牢牢记得。她说她一直牵挂我,想念我,她是多么爱我……”   她在诗诗的注视下嘴唇哆嗦,泣不成声。“我还能怎样?她说了好多证实她就是……她有点憔悴,她过得并不好。那个男人,根本不会真心为她着想,只是舍不得她的美色罢了。他身边的侍从长期监视她,那些个女邪修对她抱有敌意,只是怕极了主子,不敢直接折辱她。她软弱无能,动不动就哭。我真讨厌她……”   情感的宣泄全然不受控制般,步桦庭涕泗滂沱,断断续续的诉说:“她跟我说起那个男人,一脸爱慕痴迷,怎么能这个样子……什么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那是他身边那帮邪修不要脸的讲法!其实她根本就是被虐成习惯了……”   诗诗轻轻递过一条丝帕,步桦庭伸手扯过,胡乱擦了两把。“她意思是我还得感恩,因为她百般哀求,他就同意送襁褓里的我离开罗刹海。她说他待我很有心,生怕自己女儿一生陷在那魔窟中,冒着危险才把我弄到天首山,费尽周折让我拜入极有前途的穿云峰——总之我的一切,都要归功于他的恩赐!”   步桦庭拉着诗诗的手,悲戚道:“是啊,他睡了她才给予我生命,又帮我安排一个安全稳妥的未来,我为何不能感恩?为何我要这么愤怒,这么不平,这么难过?”   诗诗叹气,缓缓替她拭干眼泪。她清楚,步桦庭的问题永远没有合适的答案。揽月宫故旧,她只见过师父和冯崇那般决绝不屈的,听闻过勇敢死于抗争或无奈死于迫害的,却是第一次清晰的看到,原来还会有方心芽这种爱上仇家之人。忽然间,她很为步桦庭庆幸,这位师妹至少是在平安稳定积极向的天首宗长大,又得享师父宠爱,并没有自幼就陷入身世的痛苦和迷惘。   诗诗抚了抚步桦庭双肩,盯着她红肿的双眼,郑重的道:“步师妹,你确实该感激。无论如何,你的出生还是受期待、被希望的;而且因为他们的选择,你既没有成为矛盾纠结的母亲,也胜过观念扭曲的父亲,你的人生享受到了足够的光明和照料,你拥有自尊自爱自信。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比他们都要幸福。”   步桦庭停滞一刹那,而后双手捂眼,埋头幽咽,肩膀不住颤动。诗诗不再多言,陪她一直到慢慢平复。最后,她听见步桦庭细弱的道:“我明白了,谢谢你,冯姐姐。” ☆、混乱   文珺仰视着天空。一刻钟之前,这里碧蓝如洗,白云袅袅;现在,已完全是乌沉沉一片。飞鸟湖的大禽潮自湖心往周边扩散,至少方圆二十里都被波及,上空的光芒几乎被遮蔽殆尽。对于从未见过如此景象的人来说,简直有几分恐怖。那些灵禽妖禽不知疲倦的飞旋起舞,尽管总体有一个大方向,但一时间四散铺陈开来,就成了遮天蔽日的奇观。   如果仅是是禽潮涌动,并不值得太过担心。毕竟,一场鸟类大迁徙并非蝗灾,无论灵禽妖禽,都没有特地降落伤人的嗜好。这段时期,只要别在天空强占它们的空间,一般都安全得很。然而,有心之人总是存在,他们把飞禽当作一笔值得争取的财富——内丹骨血是财富,能收归驯化的亦是财富;即便不去计较那些得失,单纯与禽潮对抗搏击,也能增进其术法实战之力。这些胸怀志向者的举动,自然会引发禽潮的混乱,诱使它们充满敌意的攻击所有修士,不加区分。无论它们团结合作与否,这种时候它们总是非常一致。   而当下,最可怕的,还不是被修士们激发凶残本性的禽类。   织羽城在飞鸟湖北面屹立多年,有着较为完善的保护结界,因此并不惧怕禽潮。并且,织羽城中修士同样无法直接升空对付那些飞掠城市上方的鸟类;鸟群自然也无意将这样一座巨大的、难以破坏的、看似不具威胁的城池当作攻击目标。这种平安的保证,令文珺和诗诗毅然选择待在城中,寻一高处看热闹。一天之前,他们意外获悉罗刹海邪修潜伏左近的消息,不得不放弃冒险的念头——毕竟他们的目的地是天首宗,途中的短暂停留最初仅是为了换些灵石。而本欲在禽潮中历练的步桦庭,得知罗刹海的讯息更是心旌飘荡。文珺已从诗诗口中间接听到,这位步师妹居然是天极宗护法汪越的亲生女儿,而那来自揽月宫的母亲却被“仇家”迷惑控制了身心。他和诗诗除了惊讶和同情,能给步桦庭的安慰着实有限。血亲之事关系重大,步桦庭当下一心只挂念身世,也无甚心思在禽潮中锻炼了。   织羽城中观景楼台不少,三人站在城西一处台阁顶层,瞭望南面飞鸟湖盛景,原本安全是十分有保障的,照理骚动的禽潮也不能伤他们分毫。但,产生混乱的最大根源这一次极为特别,乃是一位化神大能的肆意杀戮,最要紧的,她杀戮的重点不是禽类,而是修士。   遥遥望去,那位尊君红衣飘飘,宛若天人,可当她挥手一鞭,就能看到一名修士毫无反抗之力的被甩向高空,脖颈顿时鲜血喷溅。她残忍得就如炼狱中的恶魔,身边围绕着妖禽中最嗜血的血枭,拼命啄食着被她割喉的修士;她周边数里形成一个强大的气旋,火鸦红雁等妖禽卷入其中,贪婪争夺着空中播撒的、包含真元之力的修士血肉残屑,彼此搏命,自相残杀。立在腥风血雨中,她浑身上下却没有沾染一丝敌人的污迹。而她毫无顾忌的制造动乱,只为了引出几个她号称不放在眼中的宵小之辈。   她音调不高,但声若洪钟,传播甚广。“罗刹海的小贼,好不容易从你们的龟壳里钻出个头来,就为了算计本尊君?也不想想你们那点伎俩能有何作用。以为躲到织羽城就安全隐蔽,哈,难道不知这西北一带便如同我家后花园?想要对付我,等下辈子再做梦去。我逮了一群你们安置在不夜海三阁的走狗,哦,也不仅限于不夜海;现在杀给你们看看,可盼着你们这戏当主子的来出头呢!”   她笑得放肆,面容姿仪无不饱含妖冶的美感。一瞬间,文珺脑海中嗡嗡一片,这样的也算正道之举?复仇就是这般不择手段的狠辣?他不自觉握紧诗诗的手指,无意中把她都捏得生疼。   诗诗紧张眺视着远方场景,也无暇他顾。倒是步桦庭,脸色惨白,喃喃念道:“不愧是化神尊君,抢占先机,一下就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她咕囔着:“说什么安抚下属,商定计划,其实毫无办法。绝对的力量,必定碾压一切阴谋诡计。罗刹海,也有这一天!”   文珺还未来得及关心步桦庭,就被揽月宫主夺取了所有注意——她长鞭拖曳着三四个修士,朝织羽城急速飞来。鲜血一路飘洒,尝到甜头的妖禽红着眼睛一路追随。   她是自负而美丽的,犹如死神的降临。终于,她浮到织羽城中心的上空,傲然道:“还是不愿出来么,罗刹海的小贼,你的狗快死光了哟——”   她凌空起舞,长鞭荡漾。丢弃的几具躯体迅速遭到血枭哄抢。她得意洋洋,兴奋至极。“你躲藏的秘密已经被你的走狗们泄露光了,还打算继续缩着,不来会一会本尊君吗?”   揽月宫主浑身上下慢慢为一重重白光笼罩。即使在铺天盖地的妖禽包绕下,依然无比显眼。它们纷纷追随她,膜拜她,助她为恶。她渐渐蓄起巨大力量,城中任谁现在都能感觉到城市上方可怕的灵气汇聚。乱流在集中,在升腾,在突破。绝大部分人都凝神屏息,想要仔细看看这位化神大能在做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一小段时间,城主府传来强烈警报和凄厉尖叫:“不——你不能——”   这时,城中所有人都清晰的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响。那是织羽城空中守护结界损毁的哀嚎。屏障的突然消失令几乎所有妖禽呆滞了片刻。然后,它们大喜过望,纷纷从天而降,迅速入侵织羽城的大街小巷。   站在高处的文珺不及细想,转身抱住诗诗纵身一跃。跳下高台的瞬间,他猛然发觉不对——步师妹呢?!在这极度险恶的时刻,他居然忘记了她!等他回旋落地,适才立身的楼台一半已在群鸟冲击下化为灰烟。他焦急的张望,可四处均未见步桦庭的身影。一时吓蒙的诗诗反应过来,道:“她好像从另一侧跳出去了!”   文珺冷静了一点,神识随即铺开。步师妹的气息犹存,并不似重伤不能动弹,反而快速的远离他们,朝某一固定方向奔驰。他忽然明白,步师妹可能想要去找她的亲人。不行,他不希望她去冒险。他刚刚已经知道揽月宫主的目标是罗刹海邪修一行,而步桦庭这会儿冲过去,当真危险至极。   但他没有机会去阻止她了。铺天盖地的飞鸟正捣毁着建筑,袭击城中的人们。或许它们原本不都那么嗜血,可是被揽月宫主驱逐,又尝到浓郁真元的修士美味之后,简直是乐昏了头,开始疯狂的追逐猎物。禽潮已完全变成了禽灾,受天空结界庇护多年的织羽城建筑薄弱不堪一击,修为低微的人们毫无反抗之力,很快沦为妖禽的食物。   区区一个金丹后期,面对无尽的敌人时也只好匆忙逃跑。他拉着诗诗,两人不敢往天上去,只能贴上疾行符狂奔。但这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又常常被四下逃散的人们挡住去路,再加上凶残群鸟不时逼他们改变方向,绕了两圈,他们连个能暂时躲避的结实地方都没找到。文珺修为还勉强撑得住,诗诗已经快喘不过气来。   前方,几只最凶恶的血枭堵住了巷口。他们连忙倒退,却发现一个女人怀抱着什么从路旁一辆翻到的双轮小车后爬出来。文珺瞥过一眼,见到她背上白骨森然,一只狂傲的火鸦在肆意吞咽她的血肉,她匍匐在地的身体下方有一双婴儿的小手在扭动。诗诗脚步一顿,尖叫道:“她怀里抱着孩子!”   这是个练气期的普通女人,任鸟啄食只为护住怀中的小孩,他的同情心狠狠揪了他一把。诗诗则已不假思索的扑过去拉开那只火鸦。筑基期的法术攻击力有限,他只得赶紧帮她一把。后撤的节奏甫一打乱,那几只血枭立即追了上来。诗诗刚费力的从那方咽气的母亲紧箍中拖出小女婴,霎时腹部的血液就喷了护在怀里的孩子一脸。正在格挡血枭的文珺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心胸被什么猛烈的击中,让他呼吸不能。他深吸一口气,指挥着“凌天”拖延,自已飞速扑到诗诗身侧。   她是多么勇敢,那只穿透她腹部的血枭的喙已被反手抓住,可惜她没有力气再去拧断它。文珺的手刃凶狠劈下了那只被困住的头。诗诗深吸一口气,竟还朝他笑了笑。“那孩子没被伤到呢。”   他恨得不知该怎么做才好,这都什么时候,还挂念别人的孩子!“凌天”难敌众鸟,已经回退到他旁边。他当机立断,丢出一把雷电符,总算逼退了那几只血枭。   小女婴已然受惊昏迷。文珺环顾四周,掀起道路上一块青石板,徒手挖出一个小坑,勉强将她塞了进去。石板再度封盖,他又随手拉来好些杂物堆上。匆匆忙完,他毫不犹豫的抱起诗诗,再度向前奔走。   曾经,无数致命危险与他们擦肩而过,这次诗诗也一定会平安。疾跑中文珺内心不住的祈祷着。漫天血雨中,他们一定会找到躲避之处。   或许是祈祷真的得到回报,他发现了一所大宅院内一座石坛。坚硬的花岗岩祭坛,至少能庇护他们一阵子了。   他毫不犹豫的挖开人家的祭坛,把自己和诗诗塞了进去。祭坛内部空间不算很小,他可以稍微从容的把诗诗放平。她的腹部破了一个大洞,鲜血却已不再狂涌。诗诗微微眯着眼,嘴唇里溢出一小丝□□。“大概是伤到了背脊,我的腿动不了了。”   他登时明白这伤势的严重程度。他和她可以试着治疗,但他们在逃难,他们没法像当年在绯火谷那回一样慢慢的熬。   诗诗静静瘫软在地,仰着头,艰难的举起手,擦了擦眉间的血,留下一片红痕。   文珺终于有了主意。他从乾坤袋中抓出一把上品灵石,烦躁的又扔回去。“聚灵阵不行,动静太大了……”   他凝视她片刻,接着果断的扯掉她的裙子,内衬,最后薄薄的、鲜血沾染的纯白亵裤也被他抖索的手拉了下来。他狠狠心,跪下来,抬起她的腿,挤到中间,坚定的道:   “结丹吧,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金丹   诗诗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梦里的画面却那么清晰,他额上的汗,他口中呼出的汽,他紧锁的眉头。她睁着眼,他闭着眼。她无法判断他是陷入痛苦抑或欢愉,她只知道自己所有的痛楚都被一股温和的流水抹平,汩汩暖流浸润她的身体,滋养她的经脉,修复一切损伤。   这一次,心魔没有来侵扰她。   真元在丹田内打着旋,围绕着新生成的金丹。她的金丹在心法的引导运转下,持续吸纳着异体真元,迅速将之同化。那种柔软舒畅的感觉,就像在云中飘荡。她不是第一次沉迷其中,所以当她神智逐渐清明,她很快就竭力推开了仍伏在她身上的文珺。   诗诗眼前突然一黑。她强自镇定,循着他紊乱气息,伸手摸到他额头。不消片刻,她的视野就再次清楚起来。   “金丹中期……”她几近颓丧的道。   文珺深吸口气,慢慢从迷蒙中回复。听到她叹息,他忍不住笑了。   “修为值什么呢,你想要,拿去无妨。我修道,从来不曾寄望升仙,只是为了追求心里安宁。如果能满足你的需求,能让你快乐,那么,我也就非常安宁了。”   他揉了揉眼睛。“唉,飞升或永生,我觉得好遥远。就算曾经有人赞我仙骨之资,也不过说出一个微渺可能。求仙之道,像我这般心性绵软,真的能走到终点吗?”   诗诗定睛看他,惨白的脸色不能掩盖他的俊逸。她一直认为他内心无比坚毅,原来也会有那种不自信么。   他挣出一点力气调笑:“只羡鸳鸯不羡仙,原来是这么回事。再多来几次,我也不怕了。”   她嗔怒的瞪着他,眼波流转,妩媚慵懒。他禁不住心跳加速。“别生气了,虽然那样看起来很美,很诱人。”   诗诗的粉颊立即涨红。她匆匆拉起衣服穿上,并积极转移话题。“外面,好像平静了些。”   “是啊,似乎没听到过多惨呼和鸟鸣了。”   文珺一骨碌爬起,速速整理衣衫。诗诗移开视线,这才发现他们置身于一个约莫一丈内径的半圆丘状物中。岩壁是花岗石,坚硬无比。她模模糊糊想起,那时她身负重伤,有些意识涣散,只记得文珺是拆了人家的祭坛……   “呃,有点对不住这里主人。我好像读过,这种形状的祭坛,是某类信徒崇拜的至圣所。”   “已经毁了,就没法子了。”文珺摇头。“是个普通大户人家,在家自建的石坛,应该不至于太……总之,不会比性命更重要。”   的确如此。诗诗暂且释然。文珺则问起她结丹的情况:“大概只花了三个时辰不到,是不是仓促了些?境界已经稳定了吗?”   诗诗的答案是一切都好。除了他损失不少……但目前不是委屈的时候。天色正在变得暗沉,是太阳终于要下山了。金丹修士视夜如昼,比起某些夜盲或者习惯夜间休憩的禽类来说更有优势。因此,他们打算至少等夜幕完全降临后再去试探外界情况。好歹当下他们还是安全的,甚至可以再多等等。   诗诗说起当时冲动,救人导致自己严重受伤,不免有些懊恼。“我那会儿可真是什么别的也不想,就想帮帮她……”   文珺理解的抚摸她的背。“做了就不要后悔,修士求道问心,当该少一点瞻前顾后。”   “不知道那个小女婴现在怎么样了?希望她平安无事,之后又能顺利被人发现救起。”   “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再有遗憾。”文珺叹气。   诗诗捕捉到了他的一丝低落,转而安慰他。“其实你不带上她是对的。我们狂奔逃命,她一个普通人,还是婴儿,很容易在那样急速的情形下丧命。”   她凝视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你也已经尽力了,不要再有遗憾。”   文珺愣了会,突然笑道:“好,我会的。”   他在乾坤袋内掏了掏,翻出一块玉简。“达到金丹期之后,可以祭炼本命法宝,可以学习更多威力巨大的术法了。可惜,我结丹后并没有回过宗门,也不会祭炼本命法宝;至于高阶术法,时间有限,只自学了一项“朝云暮雨”水系法术,你要不要也试试看?”   学习术法么……   诗诗接过玉简,神识探入,感觉识海中浮现一个女子玲珑身影,她翩然起舞,形貌时时变换,忽而轻云,忽而雨滴,忽而游龙,忽而飞鹤。诗诗目不暇接,一时竟有些头昏脑胀。她揉揉额角,文珺轻拍她的背,道:“别太勉强。高阶术法不同那些基础法术,讲究‘了悟’,学习过程对神识负担极高,不是一下就能适应的。”   诗诗默默点头,听文珺耐心讲解:“‘朝云暮雨’乃是一组攻守兼备、自保为主的术法,强调自身变化,如行云流水,状似变幻多端,其实内在稳定。遇到外界压迫或损害时,转化身体,再调动水真元以缓冲,从而逃离危险;但攻击方面,却只能后发制人,利用灵活动作,将对手施加的破坏力量挪移回去。‘荧惑’那样的法宝也可以反弹攻击,但是直接反弹,对撞凶狠,缺乏柔韧性;当能力不足时,驾驭法宝不顺利,可能仍然被重伤……”   诗诗打断了他。“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学会的。”   她已经听明白,这样的法术,更适合她这样的弱者自保。对于阳性体质为主的文珺,其实术法循“刚强”一道更常见。他一定是为了自己,才刻苦钻研“朝云暮雨”。诗诗对于高阶术法,了解甚少。她曾听师父说,那之中绝大部分,都是用于修士争斗打架、尤其是金丹元婴期;若是修为太低,根本无法控制,若是能进阶化神,一力降十会,根本只需比拼绝对力量;末了师父还嘲笑,修士表面说一心向道,其实更在意利益和资源获得,好似这般就能更有希望飞升。   诗诗叹口气,暂且放下杂念,再次屏息阅读玉简。文珺本欲制止,见她眼神坚定,只得放弃。   诗诗这回尝试得更久些,而且克服了那头晕目眩,能够心平气和观赏幻影飞舞了。眼见入夜渐深,她和文珺决定仍然依照原来计划,赶紧出去寻找步桦庭。   令他们高兴的是,经历半日混乱,当下织羽城的空中结界已被修复,只是,此次灾劫,城中低阶修士和普通人可谓损伤惨重,到处血迹斑斑,哀恸哭声。诗诗简直不忍细看。揽月宫主并非良善之辈,她早就清楚;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肆意妄为,视人命如草芥,只为对付罗刹海一行,就毫不犹豫伤及无辜。   看这架势,揽月宫主应当早已离去。那么她是达到目的了吧?   文珺也想到这一点,有点焦虑不安。“步师妹,不会被牵连吧……”   不能苛责他悲观,在化神修士冷酷无情的威力面前,一个小小金丹能抵挡什么?万一步桦庭真的找到了汪越,又恰好对上揽月宫主的话——   差点忘了,还有方心芽!她也是揽月宫故旧之人,有她在的话,会不会又有别的变故呢?   越想越紧张,诗诗紧跟文珺,加快速度,四下搜寻失散的步桦庭。没有确切目标,他们只能以住过的客栈为中心,一圈圈向外探查。   途经一家医馆,他们发觉气息有异。人言踏破铁鞋无觅处,他们总算是幸运的,很快就在那屋子的地窖口碰到了浑身戒备的步桦庭。   她见到他俩,也是大吃一惊。她立在原地,挡住地窖口,双手握拳,周身防备姿态,好像她面对的,并不是自己亲密的师兄和他的妻子一般。   文珺和诗诗面面相觑,短暂的疑惑后,两人同时醒悟——恐怕还是与罗刹海之人相关?   对视半响,步桦庭终于泄了气。“对不起,汪越、那人藏在里面。”   “他受了重伤,正行动不能。揽月宫主杀了他的所有随从,仅仅他凭借本命法宝自爆,暂时逃脱。元婴圆满跌落元婴后期,甚至还有继续掉阶进而丧命的趋势,我,我不能不管他。”   “我的母亲也在,她很幸运,我赶到时,监视她的人死了,她却被他留给她的‘真木假身’救了一命。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决意要照顾汪越,替他寻药。”步桦庭喟叹连连。“她那么弱,我怎么能放心……”   诗诗心里揪得慌。在她听来,步桦庭父母的关系实在纠结,而方心芽一门心思关注着那罗刹海邪修,多少有些伤那耿直女儿的心。况且,揽月宫主正追杀他,对于步桦庭和他们来说,这时跟他扯上关系无疑危险得很。经此一役,她已经清楚认识到揽月宫主的残暴无情——对于一个化神大能来说,或许普通人或低阶修士都与蝼蚁无异?就自己和宫主那些少少渊源,恐怕并不能让她在复仇路上另眼相待。   而邪修毕竟是邪修,为恶已成习惯,就算是妻女,亦非不能利用或抛弃。何况她和文珺与他毫无干系,靠近这样一个人,还是元婴修士,即便他现在受了伤,也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但是,怎可以丢下步师妹一人在此?   诗诗轻扯文珺衣角,他皱着眉,对步桦庭道:“你这么做,极为危险。他虽然……是你父亲,可是邪修往往六亲不认,不能仅依靠这点血缘就贸然信任他接近他。况且,他是揽月宫主的目标,既然没死,多半还会引来追杀,到时你要怎么办?”   步桦庭垂首低声。“我,都知道。他从未养育我,我大可离他远远的;他也根本不是什么良配,可是,母亲就是不肯随我离开。”   闻言,诗诗和文珺对视一眼,均大感无奈。方心芽算是受害者,还是揽月宫旧人,就算不看在步师妹份上,他们也要尽量救助她才好。只是,步师妹心软,他们也不好直接说出“打晕带走”这种不尊重的话——何况她好歹也还是个金丹修士呢。   两人对视半响,终于还是文珺开口,斟酌着询问步桦庭:“师妹,我们是否可以设法,勉强带你母亲先躲避些?”   毕竟,不能为这样一个人,赔上自己性命啊。   步桦庭简直要哭出来。“我也想的,但我多说几句,她就发了疯一样,拿自己的命威胁我。我根本控制不住她。”   文珺点头。“要不,我们三人一起试试?”   步桦庭摇摇头,却突然被诗诗吸引,转而看向她。“啊,冯姑娘,你已经结丹了!恭喜恭喜,这样险恶境地,还能有如此成就,了不起。”   她的阴霾似乎被扫去几分,诗诗却十分尴尬,心想要不要告诉她实情。不过不用她犹豫,步桦庭自己也发现。“只是师兄……?呃,我们还是商量下?”   他们几个还没多讲几句话,就听地窖内传出一声女子惊叫。步桦庭紧张得一跃而起,直冲进去。通道狭窄,文珺和诗诗只能跟在后面依次通过。匆忙进到其内,就见到一个女子站在角落,发髻散乱,面色苍白,在昏暗灯火照明下,可以见到她嘴唇不住颤抖。步桦庭则来不及解释,正急急的检查四周。地上可见一些织物铺散,几个药瓶倒在旁边,颇为凌乱。   但,这里统共就只有他们四个人。   诗诗心念一动,望向文珺。他似舒了口气,果然像是猜到了什么。既然暂时没有危险,他们也不多言,静静等着步桦庭忙碌。   步桦庭问那女子:“母亲,你确定你睁眼时他就不见了?”   那女子细细回了声“嗯”。步桦庭自言自语道:“我就在唯一出口处,没有离开……这里泥土,还残留一点儿气息……”   照此推断,结论应该很明显不是吗?一个元婴修士,想偷偷溜走,完全可以不惊动几个金丹们——即使他也许受了重伤。   “土遁,他逃跑了。”终于,步桦庭怅然道。“不管不顾……独自逃了。”    ☆、故人   文珺并非不能理解这位罗刹海修士、天极宗护法在想什么。他大概对“妻女”心思有限,在这紧要关头,自然自己逃脱要紧。反正他们一行修为平平,想护着他也不可能,更别提正邪不两立、或是谁有意拿他讨好那位化神尊君。   诗诗看上去比他更错愕些。大约女子心中,还是更重感情吧,他想。至于步桦庭的母亲,那位揽月宫旧人方心芽,明显就还在震惊中没能恢复,形貌呆滞,口中喃喃:“他怎么会,他从不抛下我的,他不会……”   “够啦!”步桦庭有点烦躁,态度也就不怎么好。“以前没做过,不代表现在不会。你又算他什么人,他有正儿八经娶你?他能掌控一切的时候,当然乐意护着自己的宠物,反正也不费劲。当下危机重重,他自身难保,还能照管你不成?!”   方心芽一副泪眼朦胧的模样。“不是的,他一定是知道,我,我在你身边,他是相信你才会安心离开。”   步桦庭气呼呼的。“他会考虑这么多?他根本就还不认识我吧!”   方心芽连连摇头。“我和他说过的,他一定想到了……”   “那你发现他消失的时候还这么惊讶?他都懒得和你说一句告别的话。”步桦庭咬牙反驳道。“你总是幻想他对你还不错,其实——”   母女争吵,文珺也不愿插嘴,只不过现在逗留在此也不是个办法。“师妹,容我打断一下,既然汪越,呃,已经不在,当前我们还是先换个地方待着,再作打算?”   诗诗亦附言。步桦庭平复了下怒火,竭力平心静气,对方心芽道:“母亲,我们别吵,先离开这里,找个客栈可好?”   听她还算柔和的相劝,方心芽许是对这个女儿心中有愧,又像顺从惯了的,慢慢点头。“好……好的。”   文珺忽然想起冯崇,还有颜柿。她们都是揽月宫幸存之人,无论性子是平稳还是偏激,行事是委婉还是霸道,她们皆自信满满。就连诗诗,起初外表纤弱,其实亦柔中带刚,坚韧顽强。唯有这位方心芽,眼前所见,也算国色天香,貌美十分,周身气质却给人一股软弱可欺的感觉。听闻她原来一度有金丹后期的修为,虽受了不少磨难,至今也还维持在金丹初期,怎么也想不到,她气势连自己女儿都远远不如。   文珺思索着走出地窖。织羽城的危机似是暂时解除了。虽然还有大量需要善后,但是看城主迅速修复结界,组织捕杀妖禽的行动魄力,大概这里过不了太久就能恢复吧。毕竟禽潮之下,这一带从来也就这座城池最为安全;即便此次受了极大打击,修士和普通人大约还是会涌来这里,帮助织羽城恢复元气。他心中赞叹,走出两步,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身影吓得退了一步。   几乎是本能的躲避——因为他一直清楚自己修为不及的。那是颜柿,诗诗的师叔,暴戾无情,伤他多次。她冷冷站在月光下,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不过,这一回她并不太在意他。诗诗亦没有收获她的多少关注。她的视线,正牢牢黏在刚步出地窖的方心芽身上。   她音调尖厉,毫不客气。“汪越那恶棍是不是藏在里面,说!我搜到他的气息,这里最浓。”   劈头的训斥和指令,而并不是直接冲进去找人;文珺可以推断,她要么是太过自负,知道汪越铁定走不掉;要么就是感觉到,目标已经逃脱了。这种情形下,诗诗和他最好沉默寡言,不发一声。步桦庭尚在惊讶中,也不知该怎么和这个追捕汪越的元婴真君打交道。唯有方心芽,面色更加惨白,颤颤的道:   “单师姐……”   唯一不晓得她身份的步桦庭终于也恍然大悟,不过此情此景,她并无插话余地……   “我已不再姓单,你不记得了吗?”颜柿稍微柔和了点。“说吧,汪越逃哪里去了。”   看来,她是知道汪越逃走之事了。元婴修士神识一探,很快就能查清情况。方心芽哪里能回答出来呢。她也只有委委屈屈垂下眼帘。“师姐,我不清楚,他什么都没说。”   “他受了重伤还能逃这么快,还跟你们什么都不交待?!”颜柿面色极为难看。“还是你不愿说?”   眼见她气势汹汹,手指几乎就要戳到方心芽的脸颊,步桦庭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挡住她。“真君,请息怒。我们确实不知道那汪越去了哪里。他突然土遁失踪,我们无法追寻。”   颜柿哼了一声,瞟过旁边的诗诗和文珺,面若寒霜。二十年未见,她已晋升元婴初期,连一度失去的手臂也再生了。与之相对的,这位颜真君,脾气还是一点没变,甚至可以说更暴烈了。诗诗低眉颔首,向她见礼,文珺迟疑一瞬,也跟着行礼。虽说旧怨未了,但她修为较高,又是长辈身份,此时更不宜得罪她。   “我们相信汪越已经土遁跑远,行踪未明。师叔可要继续追捕?”诗诗慢慢道。   文珺其实恨不得颜柿赶快走开,但这会儿万不能催促。却听颜柿啐了一口,道:“一时找不到,算了。宫主说了,既然一击未中,再找未果,就暂时放过,让他先回老巢受点零碎折磨。反正宫主的‘天坠’强势,他本命法宝都碎了,天极宗四护法首席之位肯定保不住,说不定直接被排挤出去了。罗刹海狗咬狗的事多了去,看那姓余的怎么处置他!”   文珺也曾听闻“天坠”,乃是一项极霸道的术法,至少也要元婴后期才使得出,乃是施术者五行真元齐聚、暴动世间灵气、无差别摧毁一切的致命攻击。想到揽月宫主酷刑折磨不夜海众修士、又毫不犹豫破坏织羽城防护、更不惜用“天坠”杀灭罗刹海一行;其中连累无数无辜之人枉死,文珺简直不寒而栗。这般嗜杀残忍,实在是……已有了接近邪修的意味。   颜柿暂时放下汪越一事,转而关心起方心芽来。两人交谈寥寥数句,起初她还较为温和的询问方心芽别来事宜,打算好好安慰一番;可听师妹话里话外间,竟然觉得这些年并不十分艰难,她就大为光火。“你受了这么多苦,还说‘尚可’?还不想跟我去一起复仇?誓言,颜柿,你没忘了吧。我们一起发过誓,只要还留有一口气,就要报复回去。你的尊严呢!”   “他对其他姐妹确实……可是他终究保护了我,对我,也颇为照顾。”   “照顾,照顾你多年修为掉回了金丹初期?你看看你这什么样子,就是个甘于现状任人发泄的奴隶!怎么,坐稳了首席床伴的位子很开心?!”颜柿恨铁不成钢,怒道。   “我不是被迫,我是……真心喜欢上他了。我能感觉到,他其实也牵挂着我……”   颜柿咬牙切齿,真可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狼心狗肺的东西,真是不识好歹。”   听她这般侮辱责骂自己母亲,步桦庭怒目圆睁,恨不得就要大声争辩。方心芽却摆摆手,制止自己女儿。她目光柔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而且,我们还有了个女儿,他为了她的前途,同意送把婴儿的她去天首山。”   颜柿瞪了瞪步桦庭。“就是她?”   步桦庭昂首挺胸,终于走过来,直接拦在母亲和颜柿中间。“不错,我便是。我清楚,汪越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的母亲我自会维护。真君是母亲的同门师姐,教训母亲可以,但请别太过分。”   她言语铿锵,掷地有声,倒博得颜柿一丝赞许。但颜柿傲慢依然,抬起下巴道:“你总算不是那种糊涂蛋,我就先不计较你的无礼。”她转向方心芽。“师妹,你口里说汪越这好那好,对你如何,我可要亲眼看看。你就随我去罗刹海,杀上天极宗,瞧那恶棍是不是为了你宁愿叛出邪修一门?”   耳闻这赤、;裸裸的威胁,步桦庭忍无可忍,推着低眉顺眼的方心芽后退两步,自己对着颜柿怒目而视。“真君,你为一己之欲,就打算随意牺牲我母亲安危?你既然罔顾同门之谊,我们也不奉陪了。”   步桦庭如刺猬般竖起利刺,浑身戒备。而颜柿则轻蔑的望着她们母女,冷哼两声,右手慢慢举起。   “真君请住手!”文珺和诗诗眼见事情越演越烈,赶忙站出来,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对付罗刹海,是为了为死去同门讨回公道,而不是折磨剩下仅有的揽月宫故人啊。”   “你们懂什么?”颜柿不屑道。“她这样的是非不分,敌友不辨,就等同于背叛当年死去的姐妹。我倒也珍惜同门,可惜她快要堕落成她姘头那一群了!”   颜柿显得越来越不耐烦。“跟你们解释无益。冯诗诗,看在你师父份上,我由着你胡闹好几次了。至于这小子,冯崇说过要保,我也暂时不找麻烦。你们俩给我让开,我自有打算。”   跟这个一意孤行的女人真是毫无道理可讲,看来一场冲突在所难免。文珺绷紧身体,随时准备召唤“凌天”。这个时候,他只希望诗诗和师妹都别太拼命。师妹或许还有穿云峰独有的护身法宝,诗诗的话,若不能运用好荧惑,凭她那还未能掌握的“朝云暮雨”,恐怕不易自保。   五人对峙,正剑拔弩张之时,忽而传来一声长叹。一位仙子般人物翩然而至,红衣飞舞,姿仪洒脱,光彩夺目。那化神期的威压虽然内敛,仍如皓月当空,让人心驰神往,无法忽视。   文珺即刻认出,这便是揽月宫主。除了步桦庭倔强的立着不动,其余四人皆恭敬行礼。而多年未见主上的方心芽,更是跪倒在地,眼中泪花闪现。   文珺是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位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化神尊君。她的面容身姿可谓超凡脱俗、倾倒万物,尤其是高阶修士独有的气质,让人几乎忍不住拜服的冲动。他强自镇定,拉了拉诗诗,稍稍退了一步。   揽月宫主已经注意到他们俩。她樱唇微启,吐气如兰。“冯崇的小徒儿,可还平安顺遂?听闻你嫁人,宫主也没送你什么贺礼呢。”   她瞅瞅文珺,他登时不自觉摒住呼吸。“哎,这便是你那道侣了吧,外表至少挺配,资质还可以。在那‘宝地’能修成如此成果,顺带还带你结了丹,也不枉费你师父一番苦心。”   文珺紧张得无言以对。揽月宫主见状莞尔。“别害怕,少年人走名门正道,伶俐善良,我还是很喜欢的。”   她终于朝着颜柿,开始谈正事。“看这架势,汪越那渣滓果然逃了。也罢,就让他还苟延残喘几天,别逼迫你师妹了。”   方心芽听闻,满脸震惊激动,立即磕头连连,口中嗫嚅:“感谢宫主……谢宫主不杀之恩!”   步桦庭跟着半跪下,扶着母亲。颜柿则鄙夷之态做足十分。“你就知道哭,抵什么用……”   揽月宫主摆摆手,幽幽叹息。“方心芽,我依稀记得,你当年最是活泼好动,神采飞扬,根骨悟性在魏冉她们几个中算是一等一。如今,唉……你这些年,真是受苦了。”   方心芽泣不成声,也回不出话。揽月宫主摇摇头。“事情始末,颜柿带着传音符,我也大概都明白了。当年,我深陷海外,没能在小重山保护好揽月宫,算我对不住你们。可惜我归来太晚,没能救出几个。你历经艰辛,还能活着,也是一种坚强。生命可贵,苟活不易,我也还是很体谅你。”   方心芽重重的又磕了一个头,泪流满面道:“谢宫主谅解……”   “颜柿吃过太多苦,她一心报复,我很赞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能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赢得一席立足之地。我也坚决不能放过那些伤害揽月宫的人,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定会一一讨回那些血债。”   “至于报仇,要在能力所及范围内。我现在化神圆满,却还有很多事做不到。我还没法直接进攻罗刹海,还要保护那些坚贞不屈的孩子,助她们提升修为。我还有许多难处,唉,或许要入大乘境,才能克服。”   “心芽,你走吧,我既不想拿你去威胁那靠不住的男人,伤你的心;更不想让他或其他人再捉到你,反而用你胁迫我。你女儿系出名门,这一步你总算走对了,那就这么跟着她去,躲到天首山,安安静静听外界消息吧。”   揽月宫主都挥手致意了,他们此刻不走,更待何时。再拖延下去,不知她会不会又魔性发作,大肆杀戮?不去回想她之前种种暴虐无情,只看这眼前的仙子仪态,如烈火饱满,却冷静自持,甚至给人开明宽宏的错觉。文珺反复提醒自己,这是误解,却不能完全控制内心的蓬勃向往。想来,这难道是化神圆满期的独特魅力?   于是在颜柿的敌视和揽月宫主的首肯下,他们恭谨告辞,匆匆离去。乘着夜色,一行四人。他们毫无异议,笔直朝天首山方向踏风而去。 ☆、已婚   再次来到天首山,诗诗心中感慨万千。依稀记得那些崇山云海,依稀记得那些道路房舍。物是,人非。当然,在文珺眼中,她的改变或许并没有她想像的那样大;但在诗诗看来,自己心境立场,确实截然不同了。   途经穿云峰,步桦庭带母亲去见步微澜与林茂然,双方暂且分离。朝雾峰薄暮冥冥,她和文珺在霞光中拜会了司空陆。文君沉着应对,将别来诸事,拣要紧的先粗略禀报了一遍。   江砺实也在场。这里四人齐聚,只听文珺一人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他对他们两人二十年来的经历,总体是充满自信和欢欣的。诗诗也不免受他情绪感染,在并不熟悉的长辈和略有交情的师兄面前,偶尔为他补充数句。照世俗观点,她应该努力交好他师门一系;但待在文珺身边,感受他的爱怜和呵护,诗诗总能升起一股无所畏惧的勇气。她几乎可以自负的说,无论她如何表现,在她的伴侣心中,她就是她,独一无二,谁也不能取代。   得君如此,夫复何求?司空陆和江砺实大约也意识到这一点,对于她,无论心中有多少想法,面上却丝毫没有体现任何责难之意。又因为文珺短短二十年间就达到金丹中期,对她二人更多有赞赏。诗诗心中惭愧——幸而他们还不知道他是刚从金丹后期跌落下来的——故而谈吐姿态竭力表现得谦逊,更获得不少疼惜目光。   交谈快到半夜,司空陆才放他们回去休息。其实,这位师父还有许多细节想要了解,但考虑两人回程幸苦,就允许他们明日再继续汇报。最后,司空陆和江砺实不约而同感慨道:“想不到一别经年,文珺你真的是成婚了。没举行过大礼,要说到宗门中其他人那儿,恐怕谁也不会相信吧。”   诗诗颤了颤,文珺则面不改色。“只要师父你们应允,宗主也不会反对。至于他人,也不必太过关注我一个小小金丹期吧。”   他回望诗诗,眼神柔润,她只觉心中无限温暖。“不过,如果诗诗有其他想法,我遵妻之命,莫敢不从。”   司空陆气笑道:“你连长辈的意见都藐视,倒是很听妻子的话。”   江砺实更是乐得嘲讽起来:“妻奴无疑。”   文珺哈哈道:“师父师兄对我最好的,定不会在此事上为难我,对吧。”   “臭小子,美得你。”司空陆因徒儿平安归来,欣喜十分,殊少计较此前各种不快。而江砺实也跟着点头,表现得极为善解人意。   诗诗终于完全放下心来,跟着文珺回到他卧房——原来便是她当年住过的“休息室”。摆设一如从前,尽可能遵照她的喜好;虽然那时她疏离客气,并不在意。熟悉的环境令人放松,她不再绷紧了弦,终于可以安然坐下。可是仅此二人,在静谧的房间内独处,氛围不可避免暧昧升温——这还是他们离开织羽城后、第一次没有太多负担的独处。   文珺清清嗓子,道:“那我去客房……”   诗诗忽然脑海中一片慌乱。她喃喃道:“你不留下来吗?”   文珺一愣,慢慢展露笑颜。“不,我是去客房收拾一会。那时候,我把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移到那儿去了,尤其是灵石。现在我得把财产,嗯,给你交待一下。”   最后一句简直是调笑了,但他言辞认真,显然不介意与她一切共享。诗诗心中一片温馨。她粲然道:“好。”   其实,她还是害怕孤寂的。从前,她独自待在这里,跟他保持距离的想法压倒一切,甚至盖过了她的惧怕和担忧。现在,那颗倔强冰冷的心已经被瓦解融化,她不再羞于承认她乞求他的陪伴。   仿佛感受并理解她的心情,文珺只去了片刻便速速回返。见诗诗红唇微张的讶异表情,他嘴角翘起,道:“我很快的……那只是一个空房间,那里没有你。”   说罢,他投来大胆而热辣的目光。诗诗禁不住缩了一下。“那个,要不,还是别,别……”   文珺“嗤”的笑了,如星辰灿烂的双眸熠熠生辉。他走过来,揽着诗诗的腰。“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他和她一时间毫无睡意,便翻看起文珺的各种收藏。书简,符箓,丹方丹药,美酒佳酿,灵茶香茗,还有他自己作的画。诗诗指着一副山水烟雨图,道:“你这题词怪怪的,‘小山重叠金明灭’——”   文珺嘻嘻笑着,一把拉她坐到梳妆镜前。“‘鬓云欲度香腮雪’。其实那会儿我随手涂抹,牵念着小重山,揽月宫,忽然就想到了你。仿佛不受控制,手中的笔就自己动了。”   诗诗嗔道:“这也能扯上关系……”   文珺凑近她脸颊,忍不住亲了一下。“你说得很是,我对你,总是浮想联翩,绮思不断。”   气氛逐渐爬升,诗诗心中警铃大作。她推推他,道:“那,你继续整理,我先睡一会。”   文珺却尾随她爬到床上,跪坐在外侧。   “诗诗,别拒绝我。”   恳切而真挚的温柔嗓音,令她有一丝呆滞。文珺续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不会……的。”   他躺在她背后,轻轻拥住她。“我们是夫妻,我们总会找到解决办法的。我同师父讲过,从前,你尚未结丹,我想,也许可以让你转学我宗心法;我不相信天首宗的天级心法,就没有一部不能覆盖你的玄阴素;女经。后来,知道你的心法与你体质息息相关,是冯崇真君特地为你挑选的,还有种种……我真心觉得,这门心法果然是最适合你的。修士的心法,理应被修士操纵,而不是相反。你瞧,揽月宫主就能做得很好。你不要总是忧虑,不要总是抗拒我了……”   他一面说,一面轻抚着她的肩膀手臂。“再说,比起和你在一起,比起我们之间的快乐,那点修为,又算得了什么呢!”   诗诗不说话,只反手握住了他的。文珺顿时浑身僵硬,半响才放松下来,在她耳边缓缓吐着气。   “你呀……”   他马上手足并用,禁锢住她的身体。比起翻扭过来的小手,他的大掌要有力也顺利得多,挑逗起她来毫不费劲。修为压制,体力压制,他竟然肆意折腾她,指尖轻挑,把她折磨得面红耳赤,呼吸急促,最后在短暂而绚丽的烟火中释放。之后,她抵不住纵情之后强烈袭来的睡意,沉沉入眠。   当诗诗醒来,已是天色大亮。她偎依在他臂弯中,衣衫散乱,浑身慵懒。这是一个令她安心的怀抱,把所有陌生的所在,都变成了家。   有什么东西硌着她的臀部,她挪了挪位置,于是文珺清醒过来,并且退后一些,迅速起床。“啊,都这么晚了呀。”   诗诗并不讨厌睡懒觉,不过她知道朝雾峰规矩,弟子须得清晨早起吐纳修心的。过往,文珺和江砺实是要给那些外门弟子做表率的。现在显然文珺是不打算和她一起赖床,那她就陪他一起去晨练吧。   行功完毕,文珺携着诗诗的手,去司空陆房间寻师父。刚接近会客厅,就听见里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司空师弟不必客气,由我上门拜访,乃是理所应当。”   经文珺提示,诗诗明白了,那爽朗的话语,来自烟霞峰的苏蕊。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她可以清楚听见这位苏尊君谈兴正浓,可谓滔滔不绝。   “江师侄确实非常优秀。黛叶这孩子,实在是需要那样一个道侣来帮助她,约束她,呵护她。”   里面司空陆低低应了一句,另还有两人微弱的呼吸音。诗诗想,就是江砺实和苏黛叶都在场没错了。   “黛叶在烟霞峰待惯了,我也十分舍不得我这唯一的亲人。她就如同我的亲生女儿,做母亲的哪有不希望女儿能在身边呢。其实,是我需要她。”   “所以,我衷心希望,他们成婚后,江师侄能陪着黛叶,住到烟霞峰。你这做师父的心情我理解,若江师侄想回来小住,也是非常方便的。”   “你说是不是,江师侄?”   他们并未特地隔绝房间,所以诗诗念头一动,神识便可以“看到”厅内情形:苏黛叶略带羞涩的站在苏蕊身后,一只手偷偷玩弄着衣角。江砺实表情真诚的盯着师父,仿佛顺从的等候他的答案。   此时的司空陆,有点严肃,有点无奈,有点欣慰。他委婉表示,自己徒儿得化神尊君青眼有加,要带在身边调‘…’教,实在是好事一桩;只可惜这需得以婚姻之名,而且,这段婚姻因为双方师父差距,江砺实几乎等同上门女婿身份,恐怕日后有人嘴碎闲话,说他好钻营,惟利是图云云,妨害他对苏黛叶一片真心。   司空陆暗想,至于这真心,就算没有十分,六七分总有的。自己的弟子自己知道,若只为利益,他颇为傲气,决不肯拿伴侣一事去屈就的。苏蕊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今日来提亲事,四下肯定也是征求过他们情侣二人意见。只不知,让江砺实上烟霞峰,是否是她一人的主意?   “砺实,你自己怎么想”   “但凭师父吩咐,弟子莫敢不从。”   但他的眉眼已经透露他的想法。那样的欣然自信,丝毫没有惶恐和不安。司空陆忖度,他是笃定自己会为他前程考虑,赞成他久居烟霞峰的。   “苏尊君的建议很好,那就依你所言,如此办吧。”   提亲大事终于敲定,还有诸多细节等待协商。这时,此前一直沉浸在婚约之事的苏黛叶,突然发现文珺就站在门外,一时间,她想出声打招呼。可当她感到诗诗的存在,她的脸色即刻又变得稍有阴霾。同苏蕊商议完毕的司空陆知晓弟子在外等待,终于拂开厅门。苏黛叶亦看清文珺和诗诗的身影。当他们手挽手出现在她面前,她的双眼,完全不能控制的变得潮红,紧接着一滴泪珠从粉嫩的面颊滑过。   “好久不见,李师兄。” ☆、修为   文珺十分尴尬。原本,他站在门外等候,听到苏尊君和师父商量江砺实和苏黛叶婚事,并无不妥。这等喜事,两位长辈也不是一定要回避他的——况且他们早知他在外头,毫无禁止之意。师父打开厅门,他便可以带诗诗自然的问安行礼,向长辈道贺,向师兄和师妹道喜。可是,没料到苏黛叶竟率先出声,还激动流泪,让他一时不知怎么应对。   苏师妹曾经的心意他多少也想过一些,但事隔多年,他以为她早就淡忘,何况江师兄手段了得,两人这都快要成婚了呢。   文珺定定神,道:“好久不见,师妹修为精进,容颜更胜往昔,值得恭喜。”接着他转过头,同诗诗一道,按原计划向长辈行礼致贺,跟师兄一再恭喜,最后才又把注意力转回他一直竭力回避的苏黛叶身上。   幸好这位师妹只是一时情动,很快便收敛情绪,表现得平静许多。然而那灼热的视线始终粘着他,让文珺暗暗紧绷,小心谈吐。好在旁边诗诗还算镇定,似乎并无介怀,偶尔还能帮腔一两句,勉强把师妹这里应付过去。   苏蕊来此目的是为了和司空陆协议定亲,还不算婚仪中的正式拜访,因而两位峰主达成一致,她也就没有久留。虽说她似乎对诗诗这“揽月宫后人”感兴趣,注视她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但这位化神尊君到底自矜身份,见诗诗尽可能退缩在文珺身后,也没有当堂拷问如何如何了。   江砺实送苏蕊姑侄二人离开——恰恰合司空陆心意。他同文珺诗诗二人寒暄两句,就建议诗诗回房继续歇着。“你们疲惫归来,昨夜因师父缘故,恐怕也没休息足够。朝雾峰湿气过浓,女子尤其难适应,还是该多将养适应才好。”   是建议,也是暗示,更是要求。诗诗望了文珺一眼,知道是司空陆有话想和文珺单独交流,理解的点头。她顺着司空陆意思,确实又回卧房去了。司空陆这才以神识布阵,封闭会客厅,朝文珺道:“还算是听话的姑娘。”   他忽而叹气。“唉,我也不是希望你找个千依百顺、服从夫命的伴侣。只是你心地善良,性子却不十分刚强,总想你以后多个人悉心照顾……”   文珺浅笑。“师父过虑,诗诗待我极为细致的。再说,男子汉大丈夫,呵护照顾妻子才是本份。”   “你能想通,我也就放心了。你看你江师兄,心里明白的很。黛叶那孩子,家族中总归是受宠的,这些年来又被苏蕊溺爱着,你江师兄也就只好一直顺着她些了。他倒是心里有本帐的,苏蕊尊为化神,虽然有她的自负,也是通透开明之人,必不会亏待了他。”   司空陆望向文珺,欲言又止。他拍拍弟子肩膀,缓缓道:“我又扯远了……其实,为师担心你的,还是那修为境界一事。这些年,有没有,亏损?”   文珺下意识摇头。司空陆摆摆手,道:“别瞒着师父,细细说吧。我虽然探不到你身上缺陷,但观察冯姑娘,二十年速速结丹,以她资质,恐怕不可能做到。除非——”   除非运行玄阴素;女经,采补他人修为。文珺心里补充。他充分理解师父的猜测:步桦庭何等根骨,苏蕊有那么一个好姑姑,她们都才步入金丹初期不久。而诗诗没有她们的优势,起初修为还颇有差距,如今却能达到同等境界,显然是有别的助力。常规去想,最可能的就是他做出“贡献”了。   文珺答应过冯崇,不能外泄金砂海的真实情况,他只得继续摆出之前曾叙述过的理由:“金砂海那里条件艰苦,不过经冯真君指导,我们反而炼体有成,修为一度突破很快。后续效果不佳,我们才决定离开。”   司空陆盯着文珺,显然还在等他继续解释。文珺无奈,只得把织羽城一事坦诚相告。“……所以,因为意外,诗诗这么快就结丹。这也是,我们之间唯一一次在一起,弟子是心甘情愿的。”   “就一次而已?”司空陆怀疑道。   他不由得忆起当年落木湖湖心岛上发生的一切。时间毕竟冲淡了痛苦和忧伤,他不再为那发生的惨烈而胸闷难过,却仍下意识想绕过那段。“师父,除此之外真的没有了。”   司空陆为他话语中的苦闷感慨:“我原还担忧你的修为会一直受损,没想到……你们毕竟是夫妻,这样的话……”   文珺坚定道:“师父,我会继续想办法的。”   司空陆悠悠道:“其实她用那采补心法,算不得十分过分。那位冯崇真君,帮你提升修为,也算尽心尽力。从前,揽月宫主也有好几个情人,听闻也曾取他们修为。他们关系,既然能长期维持,那么肯定就不是单方面索取。金砂海苦修,照你所言,恐怕对金丹期以上意义不大。那关键,或许就在天龙山了。”   “天龙山有些特殊灵草,揽月宫主手中又有丹方。如你曾经恢复修为那般,如果是境界跌落后再以丹药弥补,速成修为大约是无甚隐患的。当然,你那时尚未结丹;至于对金丹或元婴修士的影响,我们也不知道。只是,那灵草稀有,却足够支撑揽月宫主消耗?”   司空陆思考无果。文珺也向他直言:“师父,徒儿仅见了揽月宫主一面,还是在极其危险的境地下遇到。她那时简直可以称作丧心病狂,罔顾人命。我们只想赶紧避开,不要受其牵连,根本无暇问及这种细节。至于诗诗的师父,冯崇真君,她从未交待还有这类法子。”   “大约是实施不易吧。”司空陆还算理解的点头。“我从揽月宫主那所得丹方,需要从乌河秘境才能采到一些药材。你若把这当作解决你和冯姑娘之间问题的途径,恐怕难之又难。她的师父打什么主意,你也猜得到——徒儿是自己人,你可不是。所以非必要时,她未必会多么照顾你。师父认为,你应该都懂的。”   见文珺颔首称是,司空陆续道:“至于揽月宫主,她虽算不得‘好人’,可没想到,她为了私仇,会做到那般地步。修真之人讲究因缘,我从前受她照拂,当然仍想要回报几分。她如今既然行事暴戾无情,我定不能为虎作伥……不过,镜花陨之事,我若能帮她追查一二,也算偿还那段恩情吧。”   文珺听得师父口口声声“报恩”,心里不禁突了突。揽月宫主美则美矣,心狠手辣,师父到底深陷在原来印象中,不愿讲她过多坏话。其实,他一度也为她化神尊君的华贵气魄所惑,只不过联系起自己和诗诗的磨难,钦佩就掩藏在警惕和惧怕之后了。   说来那镜花陨与上界相关,可是使用起来……当然,文珺不能说出金砂海的部分秘密,但他清楚认识到,它的效用应该还有更多。只不过,他能告诉师父的,唯有诗诗身上那一块的用途。   他较为详细的描述给司空陆听,希望能在师父那得到什么新线索。可惜,司空陆也毫无头绪。“我这些年,闲暇时刻也会用心找寻,不过根本探不到什么有用讯息。既然当初能流落到不夜海三阁手中,说明该物不是极度罕有的,而且,包括罗刹海在内他们都不知晓具体用法。你说这上界仙石,会来自哪里?”   文珺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但他暂时不想说出口。司空陆也没预备会在弟子这儿得到答案,只是自言自语。“天极宗现下终于站到不夜海三阁前面,公然要与揽月宫主较量了。其他宗门,恐怕又要重新考虑立场了。好在这些年揽月宫主大大打击不夜海三阁势力,他们多少心生畏惧;而罗刹海毕竟是邪修一脉,号称修真大陆公敌,照理也得不到太多支持。只不过,从此他们斗争大约会更明朗更残酷,冯姑娘作为揽月宫后人,修为还很不足,若被揭露身份,恐怕会很有危险。”   他顿了顿,道:“况且,按你所描述的,揽月宫主在织羽城可谓胡作非为;她此前为了扫平不夜海,也牵连不少无辜之人;如此种种,不定犯了众怒,没准会引起修真界围剿。”   司空陆的分析切中要害,文珺不再掩饰自己的担忧,恳求道:“师父,那您认为,我应该就此要求诗诗一直和我留在朝雾峰吗?”   “看当下情况,还也没严重到让她足不出户。”司空陆微哂。“不过,我观她神态,还是对这里不很习惯,有点抵触防备。也难怪,她身份尴尬,采补你的事情又不算十分的秘密,在修为还不足以藐视众人时,自然不易承受各种审视目光。我也不是化神尊君,说话份量有限,恐怕,难以禁止那些流言蜚语啊。”   司空陆盯着文珺,目光灼灼。“你觉得,就算我乐意一直庇护她,她又会怎么想?” ☆、访旧   诗诗本以为,她可以为了文珺,安心长期待在天首山的。   来这里的目标,自然是为了文珺——回归宗门,回归家中。他必然是想念师父师兄的,她很清楚,即使他极少在他面前表露。他素来重情;而她也时常会想念冯崇,这不过推己及人而已。   他还说,许多事情想要在师门解决。他金丹结成数年,却因为缺乏长辈指点,至今没有炼成一件本命法宝;而当前的她其实也有此需求。并且,作为金丹修士,他和她徒有境界,而疏于术法。他们在外行走,着实欠缺自保能力,此事是必须好好弥补的。   然而,没待两天,他就告诉她,这次他不打算长居朝雾峰。   文珺说,他理解她,他能感觉她的不适应。   诗诗晓得,在他同门不算亲近之人眼中,她是个模糊不清的妻子形象,是个古怪孤僻的女人;在知情人眼中,她一度为非作歹,损害了文珺的修真之道,耽误了天首山的奇才。要在从前,她并不在意,因为她只想与他撇清关系;可现今,她不能再一概忽视不理。他给了她妻子的身份,她是他的伴侣,在他的其他师门长辈和同伴眼中,她是负担,是拖累,是污点,而且还要长期损害她的丈夫。他们一度容忍,不代表他们会一直容忍。她总难以想像后面的日子——一个明摆着的邪门妖女,能获得多少人的真心喜爱呢?   所以她一度回避去想这些恼人的问题,毕竟,文珺好不容易才归家。   或许,只有步桦庭能理解她一些。这个师妹也算背景特殊。然而,她好歹没有身负邪法,只是有个她不愿承认的魔头生父,哦,还有个既软弱又固执的母亲。闲暇之余,诗诗本想多同她聊聊,她却须得把更多的时间花费在劝解母亲之上。   步桦庭有一肚子委屈,一肚子苦水。亲如父母的步尊君和林真君固然开导她,却也不能时时刻刻替她解决一切。她也仅有诗诗可以尽情倾诉。可惜,面对这无奈局面,诗诗给不出太多安慰,更多的只是陪她叹气。   诗诗曾希望,照文珺所言,在他师父帮助下,找到克制玄阴素;女经的法子。虽然渺茫,但总觉得有一线光明。而如今,从司空陆那儿,仍得不到合适答案。   她不该奢望的,连自己师父都无法保证的事情,她还能去指望别人吗?   文珺那时沉默不语。他后来提议,趁现在还算安全,他们可以去天龙山看一看。他身具龙神血脉,在天龙山某些特殊的地方,或者可以加速增长修为,弥补先前被采补的损失。   “就当散心也好。”他如是说。“反正也没别的坏处。”   当然她很感激他的心意。   他们之间长期横亘的问题,就是她那恼人的心法。玄阴素;女经贯彻了他们每一次的亲密接触,她不能忍受一再不受控制的夺取他的修为。她不愿意伤害他。即使他不在乎,她的自尊也无法认同这样的结果——她讨厌脱离掌控的身体,她亦厌恶这种自私的提升境界方式。   虽然文珺的提议,仍然是在“继续损他利她”的假设下,但换个地方,尝试尝试,总比窝在天首宗发呆要强——她向来不认为闭门造车会有多少收获,她一直盼望和他一起努力,寻找到解决办法。   当两人与司空陆告辞,他倒是对他们不日离开的决定没提出反对。“无妨,你们江师兄的好日子还有得等。届时定下了婚期,再通知你们回来也不迟。”   文珺存疑:“都上门说正事了,她还要拖许久吗?”   “苏黛叶这孩子,心里突然又变了主意,说要上等一等,慢慢筹划。反正我只当姑娘家矜持,也懒得吭声。”   说着司空陆朝文珺眨眨眼。即便江砺实当下外出未归,文珺也不会直接承认这其中情由——虽说连在场的诗诗也大致明白,但讲穿就更尴尬了。   好在,照司空陆描述,苏黛叶似乎有点闹别扭,苏蕊对这侄女婿却是十分满意。反正已经口头订下了婚,这位化神尊君就很把江砺实当自己人看,好东西丝毫不吝啬。诗诗对此并不讶异。此前文珺过去本欲“安慰”师兄,倒被师兄所言际遇给惊了一把,说简直让人眼热艳羡。那时,她还嘲笑他,即使后悔也来不及了。   临行之前,司空陆诸多犹豫。他道多年一直留心文珺的本命法宝,可迄今还未定下合适的。毕竟本命法宝一经炼成,就不能轻易改变——谁的丹田内可容纳多种异物呢?   文珺却表示,如果没有其他机缘,他就选定“凌天”了。   “它自幼陪我,这就是我俩缘份。我曾担心,虽然‘凌天’强势,但万一徒儿有朝一日结成元婴,还是要放弃它。假若能用自身蕴养,助它和我一起成长,自然是最合我心意的。”   司空陆踌躇道:“可惜了,当初打造‘凌天’,只想着能供你用到金丹期也就够,材质没有选用那极佳的。想不到你竟这般喜爱珍惜……”   文珺抚着小剑,道:“师父所赐,就是最好的。要讲究材质极佳,那几乎是没有尽头,也轮不到我这一个小小金丹。适合我的,就是最好。”   诗诗知道,文珺念旧。其实她亦如此。不过,她生命中,至今还未出现那样值得信赖的攻防法宝。   司空陆坦言相告,他不熟悉玄阴素;女经,自然不能助诗诗挑本命法宝;而那些金丹或元婴们的惯常术法,他亦不敢多教。诗诗颇为理解。“连我师父,也担忧我境界不稳,只叫我多巩固修为,不要耽于那些争斗之道。”   实际上,冯崇离开金砂海时,倒还是留给她几份玉简,但诗诗读过,觉得平淡无奇,要说起来,还不如文珺教自己的那组“朝云暮雨”。   司空陆也提到“朝云暮雨”,还另赠她两枚玉简,分别录有“浪淘沙”和“沉舟千帆”两组术法,均是水系为主,倒是与诗诗心性相合。诗诗郑重谢过,收下。   不过她暂且并没有能力再学更多。为了尽快熟悉“朝云暮雨”,她已经很吃力了。   拜别前夕,文珺终于祭炼好“凌天”。江砺实拉着他彻夜畅聊,诗诗只觉得十分欣慰。想来,兄弟间情谊,是什么也替代不了的。   次日离开,他们踏风而行。重重青山逐渐被抛在身后,他们向着另一大片绿岭进发。这一回,他们依然谨慎而入,丝毫不想惊动这个天龙门这庞然大物。   曾经行过的路,在文珺陪同下再次经过,诗诗的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她并不喜欢回味她和颜柿的那段旅程——虽受益匪浅,但屡感卑微。这次能和所爱之人轻松同行,她满怀欢欣。   他们特地选择一条人迹罕至的途道——文珺曾与师父师兄来此,又受过龙神指点,对隐藏行迹十分有把握。天龙门分裂迄今,各宗争斗近来略减,可仍是小摩擦不断。他们在山脉间绕行第二日傍晚,便遇上东西宗修士一番比斗。   西宗那边是一个元婴修士加两个金丹,斗法间隙兀自叫嚷西宗如何胜过东宗;东宗却是仅此一人。文珺即时认出了东宗那位元婴修士。“是孙真君!”   诗诗亦曾听文珺说起过这位孙遥久,乃司空陆旧友,在东宗颇有地位,掌管着乌河秘境密钥。眼见此刻他正在对手三人围攻下左支右绌,相当狼狈,她朝文珺道:“我们现身帮忙吧。”   文珺自然赞成。他当即指挥“凌天”出战。“以多欺少,太不要脸!”   诗诗亦使出“朝云暮雨”,求自保之余,尽力调动真元,扰乱那西宗三人的包围圈。对方虽有一名元婴修士,但大约是久战疲惫,威压并不猛烈,加上诗诗术法运用得当,她尚可以抵挡。另外两名金丹也有些气力不继,更没兴趣对她发起进攻,依然集中精力对付孙遥久。   可惜孙遥久似乎也状态不妙,元婴真君的实力只发挥得一两成,连两个金丹对手都难以逼退。好在文珺的“凌天”攻势凌厉,加上他丢出的几张雷火符箓,很快便扭转了局势。   西宗三修士看着对方突然来了援助,己方又败象已露;为首的元婴修士大喝一声“撤”,他们便一齐脱出战团范围,速速逃离。孙遥久不恋战,也没有追击之心,便顺势停手,立在山岗,微微喘气。   文珺携着诗诗,上前向孙遥久问安。“见西宗那几人所为过分,没征得真君同意就擅自行动,希望真君不要见怪。”   孙遥久已然认出文珺,又听他介绍诗诗是他妻子,当下笑道:“你们帮忙,我求之不得。我跟西宗那三人缠斗大半日了,原本只是两个元婴斗法,谁料那家伙是个不讲道义的,看着情势不佳,就令他两个徒弟一起上了。虽说仅仅两个金丹,手中却有不错的法宝;我本来就耗费了不少真元,一下子还真被他们难住了。”   好在大家念及“同门”,都没有下狠手。诗诗暗想。好在这位孙真君豁达,也不怪他们插手。   文珺眼中有一丝黯然。“唉,为了争一口气……”   孙遥久是听说过文珺身世的,拍拍他肩膀,道:“这两年成沣成泽两位化神尊君总算明言休战,说要整合好天龙门,要求比斗点到为止。不过一有机会,那些好战的家伙就闹出事来。你看他们好像没过分伤我,那是还没占尽上风。若他们能擒下我,定会想法子重创我,好好打击下东宗势力。没什么奇怪,换作我们东宗,也没少这样做,只不过宗主下过令,务必留他们一口气罢了。”   文珺不愿在此事上浪费太多时间。他请教了孙遥久一些天龙门现状,代师父稍稍叙旧,就诚恳请求,能否再入一次乌河秘境。   孙遥久看看文珺,又看看诗诗,不由得叹息道:“我倒也不怕私下再帮你一次。可惜,早在十余年前,秘境入口,就完全消失了。” ☆、伤痕   文珺闻言,吃惊不小。孙遥久叙述,自从二十年前龙神在玉龙渊的洞府被发掘,因众人一起努力,很快便把其内宝物洗劫一空。只是洞府内传送阵始终无法破坏,无论何人入内,总待不了太久。最后东西宗两位化神忍不住联袂出手,也没解决问题——除了证实龙神洞府再无价值,宗主们的巨大力量还扭曲了一部分玉龙渊地形,连带洞府之门也被半埋入地下。不料,随着玉龙渊变化,乌河也突然反应。仅一夜之间,东宗的他们就无法再进秘境,也完全探不到入口形态了。唯一庆幸的,当时并无门下弟子滞留其内。   “总而言之,我们猜测,定是跟玉龙渊变化有关。尊君的力量极大,又恐怕触动某些龙神遗留机关,秘境入口恢复希望渺茫。反正那里没有太多珍贵之物,后来日子久了,大家也就放弃了。”   诗诗咬着唇,一言不发。文珺面露遗憾,欲言又止。孙遥久瞧见小夫妻这般模样,倒是安慰了两句。想他一介元婴真君,又是东道主,看在好友司空陆面子上,随手照顾下晚辈也是应该。谁知文珺却婉拒他的一起回东宗的邀请,表示想要到玉龙渊附近走走。   孙遥久有心回去将养,可顾及文珺“外人”身份,很不放心他和诗诗二人私自行动。“各宗之间远不算太平,除了我,你们对于谁来说都不算‘友人’。即便原龙神洞府那儿已被废弃,无人看守,总是个有重要意义的地方。你们要被发现,追究起来,也解释困难,还有引起冲突的风险。还是我带着你俩走一趟吧。”   文珺赶紧谢过他慷慨相助,诗诗亦跟着道谢。孙遥久也不矜持身份,挥挥手笑道:“想表示表示,你就把你师父酿的好酒送两壶来。”   文珺乐道:“孙真君,那好酒多半是我和师兄酿的,师父许久没动过手了呢。”   “不拘谁做的,朝雾峰来的美酒,我总是愿意收的。”他毫不讲客气。   文珺自然遂了他的意。孙遥久得了佳酿,乐呵呵的,看文珺更顺眼了些。而诗诗沉默寡言,毕竟外表清丽脱俗;面对一个如此贞静美人,孙真君也生不起讨厌之心。   三人同行,只数个时辰,便到达玉龙渊。此处野树繁茂,杂草丛生,一副凄冷景象。文珺并未见过龙神洞府原貌,对此情此景感慨虽有,也不很惊讶。只不知诗诗又觉得如何?他瞥见她指尖有一丝颤抖,忙轻轻握住。   孙遥久并不在意他的小动作,只粗略介绍几句。此刻这里除了他们,清清静静,再无其他修士。孙遥久懒得久待,看他们大概一时舍不得走,便叮嘱二人,遇上他人务必小心谨慎,能回避则回避;万一碰上那不讲理的修士,该跑就跑;除了确定是东宗之人,才可报他的名字……   文珺自然承情,又同诗诗反复道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孙遥久嘱咐完毕,自然回东宗本部去了。   文珺牵着诗诗,两人在玉龙渊畔逡巡。潭水死寂,宛如明镜。周边水草茂密,灌木成片。山峦环抱下,郁郁葱葱覆盖了大部分区域,仅对岸可见一小块朱色门角半露出地面。诗诗说起当年龙神洞府现世时情形,指着那残破的门缘道:“如孙真君所言,这洞府之门,几近崩溃了。”   文珺神识探过,只觉得那处闭塞阴沉。“看来孙真君说的不错,从这里也没法子进入洞府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诗诗疑惑,“你的目标,难道不是乌河秘境?”   她刚问完,就倏忽一阵恍然大悟的样子。“‘黑龙潭’……你想从这里找通道?”   文珺点头。“你当初是从这里过去的,又随着龙神回来一次,还有没有什么印象?”   诗诗叹气。“还就是,从洞府内暗河走的。只不过,都靠龙神引路,其中机关,恐怕仅有他知道。”   然而这位散仙大能,十年前连最后一丝魂魄也湮灭了。文珺担心引诗诗想起更多,忙岔开道:“可是,你当时坠入暗河,他还藏在青玉瓶中,能启动那些机关?倘我没猜错,他那会应该是行动受限的;这样的话,很有可能,他的寄魂瓶上还有些秘密。”   诗诗听他提醒,很快便从乾坤袋中找出青玉瓶,递给他。看着文珺将之握在手中,诗诗皱了皱眉。“只是,洞府轻易进不去了。还是,你打算,从玉龙渊直接下去?”   文珺肯定道:“不错,这是最简单的法子,我现在就可以试一试。”   “我们……”   “你在这儿等等可好,潭水冰冷黑暗,我担心有危险。”   “不,”诗诗神情坚定,“我们一起去。比起担忧你遇到未知的危险,我宁愿陪着你,和你一同去找通道。你难道又真的很放心我独自留在在岸边?”   文珺错愕,接着微微笑了。他摇摇头。“说的也是。”   “我好歹也是金丹有成,不会怕那点冷水。”   “嗯。”   “况且,万一青玉瓶能打开通道,却又有限制,我们也好当即商量。”   “你说的很是。”   文珺凑近她的脸,在她的粉颊上轻轻摩挲一下。诗诗一愣,略偏头却没完全避开。   “别耽搁时间,我们赶紧下水去看看。”她的耳根有点红。   文珺自然赞成。两人说干就干,解下长袍外套,很快便只留贴身小衣。诗诗稍显羞涩,动作却不停滞。他们皆知晓,在这天龙门地盘上,作为外人,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跳入冰寒潭中,文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真元运转,热流扩散,驱走寒意。眼见诗诗也照此做了,他才放了些心。深暗的水中,视线受到严重阻隔,他和她只能运用神识一寸寸探查。此中生物稀少,灵气稀疏,平静的空间被他们一再搅动,却也没有太多反应。   他们越潜越深,可仍没找到所谓的通道。金丹修士并不畏水,也不惧闭气,只是玉龙渊中阴暗幽深,真元似乎被周围暗黑灵气蚕食,根本无法及时得到补充。文珺恐怕诗诗坚持困难,就在他久久搜寻无果、想要提出放弃之际,腰上的青玉瓶忽然泛起了碧绿的荧光。   他不假思索,赶忙拉住诗诗的胳膊。霎时,以青玉瓶所在为中心,一股巨大的苍翠色漩涡形成,几乎照亮了黑乎乎的渊潭。文珺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力量在牵扯他往更深处而去。无需提醒,诗诗毫不犹豫的挽住他,贴近他,最后勾住他的腰。他的手也牢牢抱紧她,生怕在水中一个不慎,与她分离开来。   惊涛翻滚,浪潮纷涌,等他俩可以清楚看清周围情况时,他发现,他们正相拥着躺在一处河岸边。   月苋、芦菱、采苇——他看到了熟悉的河岸!   乌河。他们真的来到了乌河畔。   文珺按捺住兴奋,匆匆铺展神识,探查周边环境。那些,他并不陌生的景象,还有空间禁锢感……他可以确定,他们的尝试成功了。他们真的借着青玉瓶,触发了玉龙渊的机关,把他们传送进了秘境。   诗诗亦十分喜悦。“真的,我们真的进来了。”   “本来只是试一试,没料到……运气极好!”文珺摸摸她湿漉漉的长发,运用真元,把她和他身体表面所覆盖的水汽驱散。他清楚,光天化日,诗诗是不大可能脱衣换装,索性连她的贴身衣裳一起蒸干。   金丹期做起这事来非常简单,很快他们就清清爽爽的走在河畔,巡视这不算太大的秘境。文珺本想休整一日再作计划,诗诗却坚持要先四处看看。显然他拗不过她。   故地重游,回忆起最初那些相处的时日,两人皆心中感慨,庆幸此刻能有对方陪伴身边。   月苋丛丛,采苇片片,秘境之中,灵植并不稀缺。不过它们毕竟不是普通杂草,即便这些年无人打扰,也还算不上特别繁盛。   尤其在冀求它们的诗诗眼中,确实不足够。她一路走来,叹息连连。   文珺捏捏她的手心。其实,他心里明白,无论是师父所赐丹方,还是当年从龙神那儿得来的药方,对于快速提升金丹期的修为,都是有效的。只是,若仅仅看秘境这一处,如今灵植并不繁盛,恐怕支持不了太久的。   从前,揽月宫主和她情人来此地时,灵草也是这般匮乏吗?不,倘若如此,那她当时就不太可能慷慨赠给师父那些药。   问题是,乌河附近,还有哪里可能……   诗诗轻轻拉拉他的胳膊,指着前方某处。“你看,那里,好像就是我当初放出龙神的地方。”   文珺惊讶的盯着她的脸。平静的,眉峰舒展,不带着消极情绪。这一处的回忆并不美好,她为什么要突然提出来?   “他呀,可鄙,可恨,可恶,可悲……这么些年,我总不愿去回忆他的一切。”   他明白的,他亦不愿。因为,即使一度有过短暂的和平相处,龙神生命的最后,仍深深伤害了她,给她和他留下巨大伤痕。   不可磨灭的伤痕。   他温柔的抱紧她。“如果不愿回想,就让它过去。”   诗诗摇摇头。“不,我已经不那么逃避了。因为有你,因为你……我觉得,我可以面对的……我已经具有这份勇气。”   “因而我有时会想,血脉的力量究竟有多大。”她低下头,指着他腰间的乾坤袋。“那里还留着赤龙的残躯,对不对?”   文珺愕然,把手放在那之上,静静等她继续说道:   “如果血脉,能帮他一度控制你,那么,反过来,你是不是也可以利用这份关联,来吸纳他遗留的肉身和力量?”   诗诗仰起头来,皎洁月光里,她的眼珠蒙着一层晶莹的泪,微微闪耀。 ☆、卷轴   曾经的伤疤,揭开去看,去想,其实有很多值得关注的地方。   曾经他的躯体吸收了大量龙气,而被她吸取修为——这一过程,他并未发生境界跌落的情况。   而他的身躯,对于那些龙气,也并无排斥反应。   不管是本已有之,还是龙神附魂的那一段改变了体质,都对他是极为有利的。   诗诗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然后她听到什么?   “其实,我不在乎这样的补偿。”文珺摩挲着她的嘴唇,在上面轻轻印了一下。“只要有你在我身边,什么困难我都不怕。一点修为而已,比起心中追求的道,简直不值一提。可我明白的,你未必能接受。所以,我会照你希望的去做。”   “长相守和长生,我渴求的,是前者。我,李文珺,只是一介俗人,根本不能摒弃欲望,达到忘我无我之境。”   “对,我致力于寻找弥补的办法,因为那样可以让我们走得更远。但这不是全部,诗诗,我相信我们的未来。”   “你不要难过,仅那些灵草,已经足够维持一段时间了。何况,你还想到这个法子。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别急,别哭。”   她记得她心情激荡,在他怀中啜泣,不可控制的悲鸣持续良久。而后,被包绕在熟悉安全的气息中,她意识渐渐模糊,竟昏昏睡去。她无法抑止的贪慕他的抚慰,甚至不在乎利用眼泪去寻求他的包容。   她知道,她比他还要离不开对方。   又一个清晨到来,她躺在毡毯上,睁开惺忪睡眼,望见他正在不远处忙着处理赤龙的躯体。   发觉她醒来,文珺回头,微微一笑。“我研究了一段时间,考虑真龙十分珍贵,还是决定先把那些龙皮龙爪之类有用部分先收起来。”   诗诗尚有丝茫然,点点头。“好,由你做主。”   肚子传来一声咕噜。她摸摸腹部,好像感觉空空旷旷。自己有多久没吃东西了?她一面回想,一面取出一颗辟谷丹。   文珺见状,连忙阻止她。“不用了,我准备了更好的——灵兔肉和雪芝果,喜欢吗?”   说话间他已经把煎肉和果盘举了起来。诗诗莞尔,走到他旁边,坐下,召唤水灵气洗涤双手,然后毫不客气的开始进食。   文珺看上去格外高兴。“味道不错吧,我特地请教过师兄的。另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不过我觉得还是这两样最好吃。”   他也跟着咀嚼品尝。风和日丽,流水潺潺,两人盘坐在青草地上,嗅着清新的空气,咬着美味的食物,感觉无比松快。诗诗觉得,直到此刻,她一直绷着的弦,好像不那么紧了。   她有多久没有这么自在了?在天首山不能,在织羽城不能,在金砂海不能,在落木湖,也未曾有。   或许,是因为结丹之后,自己终于找回了一些自信和自尊……从前离群索居于翠屏山的时候,倒是没有焦虑,可也没有这般的喜悦和甜蜜。   是啊,在这里,她可以静下心,欣然看着文珺为他们搭起小屋,陪着他拾掇灵植,窝在他臂弯中、听他讲述这一日他从赤龙的躯体提炼了多少力量。   舒缓的,平和的,没有人打扰的安宁生活。真希望能长长久久。   在文珺借助稀薄的血脉之力,试图从赤龙身上汲取龙气的时候;她会去搜集那些灵草,按照丹方的顺序整理它们。   这一晚,她在乾坤袋中翻到一支绣锦丝绸包裹的长卷轴。   “……教人研习心法的书卷……据说可供两人同看……既然没有戒心,你可以试一试。”   冯崇曾经说过的话,在她脑海中回响。   说文珺……没有戒心,要试一试吗?   那里面,究竟藏了什么?   她试着解下锦绸,想要打开卷轴。谁料,无论怎么用力,也摊不开。   难道还要两个人才能一齐打开吗?她狐疑,无奈的收起卷轴。   熟料文珺刚回到屋,已经发现她的动静。“你在看什么呢?”   诗诗定了定神,回道:“我师父给了我的一件法宝。”   “嗯?”   “或许,可以帮助我学会控制心法,要求两个人一起……但是她也不肯定。”   文珺被她的话吸引过来,盯着那卷轴。“你在担心什么?”   诗诗叹了口气,抱住他的腰,把脸贴近他温暖的胸膛,听着那安稳坚实的心跳声。“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师父教我玄阴素;女经,她自己却是不会的。她只会给我,呃,一个玉简,两个玉简,三个玉简。我悉心研读了揽月宫主当初留下的典籍,遵照当中指示而行,从此,被玄阴素;女经束缚……它救了我多次,所以我并不后悔。然而,我不能只是它的奴隶,我想要学会控制它。”   文珺抚了抚她的发丝,轻轻道:“所以呢?”   “我惟愿相信这是一个机会,而非一个陷阱。虽然,你一直说不要紧;虽然,你提炼龙气有了收获进益;虽然,我自己口口声声,说珍惜好当前的生活已经足够——但是我不甘心。如果我们之间最终有结束的那天,我祈求它越远越好。我太贪婪,我的内心在不断催促我务必改变现状。”   文珺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碰了一下。接着,从轻轻接触,到婉转厮磨,到暴风骤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手也开始不老实的往她衣服里钻。   “呼,呼……”诗诗按住他,微微挣脱他的禁锢。“停……”   文珺的眼睛闪耀着明亮的光。“你是不是担心,那个卷轴是催情之物,促使成就好事,实质只是欺骗并趁机把我吸干?唔,我不害怕。”   他垂下头,对她耳朵呵气,引起诗诗一阵战栗。“我觉得,我的忍耐快到极限了。不管那里面有什么,我都不怕。”   最后一句不仅调笑,简直是赤;.裸裸的挑逗:“就算死在你身上我也不怕。”   诗诗涨红了脸,推了他一把。“别胡说八道……”   她收敛心神,咬咬牙,把他的手按在卷轴上。“试试看,能不能打开?”   他微微笑着,依言而行,而她亦同时拉动卷轴。跟先前截然不同的感觉,卷轴竟开始自行浮动。那之上开始泛起淡淡的荧光,柔和旖旎,弥漫出一股香甜的味道。诗诗和文珺同时怔住,文珺讶异道:“这好像是……坠梦引?”   坠梦引,诗诗大概也知道,据说是一种安眠香料,能促使人产生幻觉,坠入梦境。那这个卷轴,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要带他们进入幻境?   紧接着,卷轴表面渐渐浮起数个桃红的字符,细细看来,一共五个字,仿佛有生命般,小幅度舞动身姿。那是——   “春梦了无痕”。   他俩一点点铺展卷轴,里页慢慢露出一行行隽秀的字迹,笔墨嫣红,似是女子所写:   “飞卿,你还可以选择放弃。”   “你是名门之后,你应该明白,一味贪慕肉体之欢,不会有好的结果。尤其,我是这样的自私。”   “你总是说自愿被我拿走那些修为,可是你知道,我一直为你的境界操碎了心。”   “不要嫉妒魏芝,我喜欢他,并不胜过喜欢你。我从来不在乎你们给予我多少,不要勉强去比较,他和你,从来就不同。”   “灵丹妙药也有极限,我们这样,不啻于饮鸩止渴。”   “你如若真的决心继续做我的情人,就和我一起读读这些故事。信任彼此,不畏牺牲,即使面对世俗的异样眼光,仍然坚定不移……”   诗诗费力的回想,自言自语道:“这口吻,这内容,好似,是揽月宫主,写给她的情人,飞卿。魏芝,又是谁?”   文珺不可能知道,她应该明白的,这不是重点……现在,那股甜香愈发浓郁,而卷轴业已展开的部分,正在他们手中逐渐燃烧。没有太多温度的火苗舔舐着指尖,业已翻开的薄页一点点化作金色的灰烬,而另一侧则不需他们转动,正自然的铺开来。   五感变得迟钝,连神识也渐渐困顿。诗诗觉得,自己好像正漂浮起来,被柔软的云朵包围;而文珺的身影在视野中变得模糊——而他正握紧自己的手,喃喃道:   “诗诗,我们有信心的,对不对?”   她拼命想要点头,却觉得身体每一寸都软绵绵的。良久,她嘴唇中终于吐出了回答:“我希望,是的。”   隔了好一阵才再次听见他的声音:“那时候,为什么你会同意嫁给我?我很开心,我很满足,我以为,我们都有足够的信心……”   诗诗感到全身轻飘飘的。她呐呐道:“那时候啊……低阶修士的生命,脆弱而卑微;倘若敢于追求渺茫的爱情,不惧怕挫败……我不得不回应,我不可以再逃避,我不允许自己拒绝,我不忍心……”   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她的思绪变得粘稠,呆滞。   直到她在香甜的味道中,进入到一个虚幻的梦之界。    ☆、婚约   雷万钧。   这是他现在的名字。   他从迷蒙中苏醒,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大约是卷轴中的,幻界?   这个世界与所知的大为不同,完全没有灵气,几乎没有真元,根本没有功法。这里的人勤劳而辛苦的生活着,似乎也不觉得如何艰难。   他是武林中一个小世家、雷家堡的少主。只是,雷家虽名为世家,人丁却不怎么兴旺,从他高祖辈起,就是一脉单传。这是极不寻常的,在这个不能修真的世界,生育并非一件难事。有种说法,雷家从他高祖起就是痴情种,娶妻不纳妾,甘愿一生守着正室过活。修真界虽然也提倡道侣遵循一夫一妻,可正式婚姻关系之余,养小妾、养小侍的也不少,更别提那些不曾婚嫁的高阶修士,多少有过情人。若非功法需求,罕有人一直保留元阴元阳。   他觉得,这真是一个特别的家族。   还有更特别的,便是他们的取名。高祖名雷一鸣,曾祖名雷十全。本来这都不算什么,结果到了他祖父,先辈的名讳看了又看,最后定下的,是雷百川。顺理成章,他的父亲,就唤作雷千里;而他,则是雷万钧。   再往后数,是“亿”,是“兆”。再往后,还怎么取名?他偶尔想起,总忍不住发笑。   不过这并非他需要考虑的问题。此生,他关心的,是如何找到诗诗。   这个世界不能修习心法和术法,人们只能锻炼一些粗浅身体能力,他完全无法运用神识去寻找她。譬如,在这里,他仅有最基础的真元流动,而被他们称之为“内力”。另有一些粗浅拳脚法门,他们则命名为“招数”。文珺以修真界方式思考,心法和术法,大概可以对应这里所谓内功和外技。一开始,他很难适应,他思念诗诗到快要发疯。好在他很快发现,这个世界的时间流动并不均匀,当他潜心练功的时候,就会加速——他借此熬过了可谓漫长的少年期。   二十弱冠之年,他家给他定了个妻子。   他居然不能见到要结婚的对象!他这才明白,原来这世界,还有一种“盲婚哑嫁”。只凭着“母亲”与几位女性长辈研究,只任“父亲”外出交际数回,就号称给他定下一门好亲事。   定亲对象是李家长女。李家亦是武林世家之一,与雷家同属刀盟。刀盟乃由江湖中六个有些薄名的小世家组成,因为都擅长使刀,所以索性结盟抱团。雷家和李家算是其中较强势的,另还有柳家、褚家,柏家,汤家。这次联姻,算是理想的门当户对。“母亲”和“父亲”均赞不绝口,催促他早日前往未来的岳家拜访。   心不甘情不愿的文珺终于抵不住他们的念叨,纵马出门。其实,他宁愿留在家中,慢慢等候诗诗——身为一个连神识都无法运用的普通人,他根本想不到要如何找她。他常常充满担忧:人海茫茫,一不小心,他俩就会错过。   唯一值得庆幸的,他的容貌几乎没有变化。他相信诗诗亦然。只可惜,这个世界,女子少有抛头露面,即使江湖女侠,也常常帷帽遮脸而行。   与雷家之人聚族居于堡中不同,李家几支,均选择住在人声鼎沸的繁盛城市。李家除了好刀,还有不少子弟善于经商买卖,积攒财富。雷万钧一路行来,净是通衢大道;比较自家附近冷僻安静,热闹不知多少倍。   他知道李家崇尚富贵,远道而来,自然不能空手上岳家门去——虽然他对李家长女并无兴趣,可既然陷入此界,非特殊情况,他宁愿暂时遵守规则、维持既定的道路。   街头闹市,房舍鳞次栉比,游人熙熙攘攘、分错如织。他正算计着要去哪家商铺高价寻一对青瓷插花大瓶,不意被个匆匆行走的女子撞到。   那女子健步如飞,雪帷飘飘,看不清容貌。她急促而过,他却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幽香。心中倏忽一紧,他仿佛嗅到了诗诗的味道。   可惜接触太少,他不敢确认。这一踌躇,她就消失在滚滚人流中。他叹了口气,只得暂且放下,继续先前的挑礼物计划。   好容易选好上门礼品,他这才前往李家。李家之主对他才貌武艺,那是相当满意;一旁的丈母娘更是笑意盈盈。此界订婚之后并不禁止男女见面,他也就顺势提出,想要会一会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哪知听到他的要求,李家夫妇却支支吾吾起来。推诿搪塞间,一个俏丽的女子毫无礼貌的冲进门来,大喊:“姐姐不在,你们直接回答便是,有什么好敷衍的?!”   她原来已在外暗听一阵了。李家夫妇变了脸色,李夫人喝道:“月姣给我出去!”   他大致明白,这就是李家次女,李月姣了。听闻李家家主两女一子,均一母同胞。长女李月娥与他定亲,次女尚未有消息,小儿子据闻还在牙牙学语。李月姣不甚礼貌,他这未来姐夫还是避避嫌,扭头装没听见得好。   谁知李月姣叛逆十分,大吵大闹:“出去就出去,有什么呢!我才回来半天,你就赶我。怪不得姐姐也宁愿在外游荡——”   “你姐夫还在这,你胡说些什么!”李家家主皱眉。   她桀骜得很,居然横了父母一眼,大刺刺走出去。“那我不碍你们的眼,哼!”   他实在尴尬,不知如何表态。可当李月姣走出去那一刹,他忽然觉得心里又是一突,好似那股幽香再次袭来,让他亲切让他熟悉。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姐妹……   可是这个妹妹,长的也算如花似玉,跟诗诗却仍有差距,只不过,眉眼之处好像有几分相似。他方才不敢太过直视小姨子,这会儿又后悔起来,应该再看仔细些,或许能发现些线索。   没准,也许,那个姐姐,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诗诗?   而先前在街上碰到的,会不会也就是她?   李月娥,他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   李家家主眼见在未来女婿面前丢了脸,竭力和夫人一起宽慰他。他不欲为此事纠缠,只追问,何时能见到未婚妻。   眼看没办法,夫妇二人只好实话实说。长女自从定亲,娇羞喜悦,却要遵循古礼,在家多待,不能外出游历。他们怕她拘束烦闷,便送她去城郊庄子。谁知女儿到那儿第二天,就擅自外出,不与家人联系。次女月姣本来与长姐关系一般,却也忧心,跟着去了庄上,紧接着也消失半月。他们这才慌了神,遣人寻找,没多久就找回了妹妹。李月姣说,姐姐心情不好,不愿回来。他俩不信,骂了女儿几句,她就又跑出了门。好在前日月娥自行回家一趟,却神色匆匆,没待两个时辰又赶去了城郊。   “长女被溺爱过了些,我们看她素来懂事自持,这次也就由她去了。”未来岳父脸色歉疚。   “万钧别担心,我们一定好好管家她。”未来岳母信誓旦旦。   文珺无奈,逗留一阵子,就告辞说要归家。李家也不好意思多挽留。很快,他就再次踏上旅程。   还没走出多远,就接到雷家堡飞鸽传书——刀盟六世家之一,柳家的老家主过世了。   他被父亲要求去红柳庄吊唁。算算路途并不太远,他也就遵循指示。这一夜,他宿在乡野间一所破庙,正将睡未睡,却感觉到有人在旁边窥视。   他不假思索,一柄“雷霆”飞刀掠过。刚出手就闻到那股熟稔香味,心中顿时一紧。“是不是你,李月娥?”   那藏在梁上的女子躲过了暗器,却在他的问话下身形一滞。“是又如何?”   黑暗中他看不大清她的容貌,但总觉得和诗诗几分相似。“能否与姑娘相见?”   “哼。”她一甩衣袖,竟逃走了。轻功相当厉害,他错过两步,就明白追不上了。这样一来,他也想不到别的法子,只能揣测:或许她也要去红柳庄,两人同路;或者她对自己感兴趣,正暗中跟踪自己?   带着种种疑惑,他花费两日时间,来到宾客云集的红柳庄。这里丧事办得即为隆重,刀盟五家都有重要人物到场。柳家少家主精心款待他们,尤其听说了雷万钧与李月娥婚约,要把他们安排在一处馆阁休息。   他这次可以见到她了!文珺心中雀跃,忙向下人打听李家大小姐行踪,却忽而被迎面走来的一个蒙面女子惊到。   那双眼睛……跟李月姣更像。但观其长相,仍然不是诗诗。   “李少堡主别来无恙?”   白纱覆着半张脸,文珺忽然有把它拽掉的冲动。但是,为了礼貌,他还是不能贸然这样做。   不过不久,他还是找到了一个机会,虽然凶险万分。   刀盟聚会在红柳庄,乃是一项大事。武林中总有人忌惮这股势力,想要从中破坏,于是有奸细潜入,欲在丧仪举行时下药。   一点迷药不足以将在场众人一网打尽,于是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大帮黑衣死士,对着刀盟诸人下手砍杀起来。   文珺自保并不难,他的武功在这里算佼佼者,很快便要冲出重围。这时,他望了眼李月娥那边。   她轻功很好,可是实力略有不足,防身尚可,突围困难。可以预见,若敌人耐力更足,她就会非常危险。   文珺始终放不下心,径直跃过去,想要帮她一把。   两人并肩,对付黑衣刺客缠斗。红柳庄少主自顾不暇,根本无法来帮助这些宾客。文珺也不在意,他一心只想把她带出去,安全就好。   那股淡淡幽香再次钻进他的鼻子。他忽然想起,其实她们姐妹,身上的香味是一样的。   就在这时,敌人一条长鞭甩过,他回神不及,眼看就要被击中,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的肩膀霎时染上了血。   文珺急红了眼,再也不顾及什么下手分寸,最凶狠最毒辣的招式一股狠劲使出,周围黑衣人吓得皆退了好几步。他就趁着这间隙,抱住她逃走了。   有多远避多远。他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和人打打杀杀的。   他想的,是找到诗诗。   怀中女子呼吸微弱,他实在按捺不住,扯下她的面纱。   这一张却是李月姣的脸。   “怎么会是你!”他惊呼道。“你在扮你姐姐?”   她笑得古怪。“那你以为之前的是谁?李家大小姐吗?很可惜,她不在了。”   文珺觉得她话中有话。“你是什么意思?”   “她早就死了。”   文珺陡然抓住她的上臂,几乎触到她肩膀的伤口。“你说什么?!”   她摸摸自己的脸颊。“其实,李月姣,也……已经不在了。” ☆、月牙   在这里,在这个世界,她叫李令月。   诗诗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仿佛是……师父所藏书简中,某个故事里,一个颇负盛名的“公主”之名。   师父的书简很多,包含不少这些与修真界无关的东西,就像是来自另个世界的话本杂记,读起来别有一番趣味。只不过到底是虚幻的,她阅过就渐渐抛在脑后。   而且她当时还小,没怎么看懂那个故事,只知道说的是一个权势之家,母子兄妹相残的悲剧。   这不是她该关心的,她该关心的,应该是切身的事情。   诗诗万万没料到,在这个世界,她会拥有一个如此尴尬的身份。   她自幼在一个城郊庄子里长大,不被允许随意出门——而她也没有力量轻易反抗。这里闭锁的环境让人无奈。她和一位养母相依为命,居住在大宅院的某个小角落。而照养母所言,她是个婢生女,富家少爷随意睡了个贱婢后留下的孽种。   养母说,她的“生母”早早就去世;而她的“生父”,多半从来也不晓得他在外还有这样一个女儿。   这位养母也不是什么好人,她能感觉得到,这个妇人大约认识她父亲,并且有些难以出口的情愫。   养母闲着无聊,渐渐教她“武艺”。在这个没有灵气的世界,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只能老老实实学些强身健体的法门。但她能察觉,养母不是很认真的要培养她,传授的窍门什么,许多谬误不通之处。她想到也不说,只自己偷偷改过来。   很快她长成了亭亭玉立大姑娘。在这偏僻的地方,胡乱打扮、刻意隐藏下,她的美貌是不太引人注意的。直到某日,庄子上来了家主的大女儿。   她随从众多,一呼百应。她骄傲的在这别庄巡视,竟然发现了缩在花圃里的她。   大小姐李月娥立即就震惊了,她把诗诗拖进自己房中。诗诗竭力抑制自己反抗的情绪,耐着性子听她拷问。   “你究竟是谁,同我父亲、姐妹长得如此相似!说!”   她大概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诗诗愕然,但也释然。她很想委婉的和她讨论一下的,然而,她的养母却突然从窗户跳进来,暴起发难,只用三招,就扼死了刚刚还生机勃勃的李月娥。   她恶心的几乎要吐。养母却当机立断,偷偷扛走了李月娥的尸体,并强迫她假扮这位李家大小姐。   易容是养母自幼训练过的,何况两人有七分相像,起初这种冒充并不困难。但是,她害怕暴露,匆匆离开了庄子。没几日,却被追踪在后的李家二小姐找了回去。即使号称与长姐相处不太和睦,这位李月姣也很快发觉了不对,果断揭穿她的真面目。   养母再次迅速出手,连这位二小姐也杀了。接着,是威胁她同时假扮李月姣。   诗诗陷入恍惚。这就是“命运”的荒谬安排吗?她要沦为一个复仇者的帮凶、同时扮演一对姐妹?   她本想抗争,尽早去和李家家主说明真相——虽然预料到可能会遇到更严厉的处罚,失去自由甚至生命;但她厌恶这样被人操纵过活。   突然间,她在集市上认出了文珺。   或者说,与李月娥有婚约的雷万钧——她看到他在为拜访岳家挑拣礼物。   他容貌如昔,她却乔装打扮成另一个人的模样,还背负着两条无辜的性命。那样的公共场合,她实在不愿与他相认。   唯有假借李月姣的身份,再回去看看他。   可他居然是来履行婚约的,还要求见李月娥?!他把他们的真正来历都忘了吗?   她故作夸张的在李家长辈和他面前表现一番,却发现,他好似真的对李月娥很感兴趣!   她一时又气又妒,就依照养母指示,跟踪他前往红柳庄,一路继续扮演李月娥。   直到遇到危险,为了帮他,把自己给弄伤了。   结果就被他揭开了血淋淋的真相。   “你要找的李月娥,和李月姣,都已经死去。我只是个冒牌货,同时借着她俩的身份而已。”   她摸摸脸颊,笑得凄凉。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在这种情形下与他相认。   他显然没注意到她颤抖的手,依然紧紧钳住她的身体,声音在发怒:“你怎能这样?!”   诗诗痛得脸色惨白,不过隔着半边面具,表现得并不明显。她轻柔的叹息:“文珺,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听到她呼唤的名字,如五雷轰顶,霎时呆若木鸡。半响,他才回过神,兴奋的抱住她:“是你,诗诗,是你对不对?!原来真的是你!”   她快要喘不过气。“你放松点,我要窒息了。这个身体修为低微,很脆弱的。”   他连忙松手。“对不起,我总觉得难以置信,我找了你这么久,都快绝望了……我差点都以为李月娥就是你。”   诗诗摇摇头。“不,我在这里的身份,是李令月。应该是……她们俩的姐妹吧。”   她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向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倾诉那些阴暗可怕的故事,家宅不和,亲情单薄,无奈染血。她说,她不理解为何玥宫主的卷轴为何会藏着这样的世界。文珺亦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要考验我们能否信任彼此?要知道,我们在这里没有神识,只能凭借相貌和记忆认人。如果我误解了你,说不定以为李月娥是你,说不定会——会下毒手。”   诗诗咋舌。“你真急躁。”   “那是在绝望中的本能反应。”文珺分辩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该逃得远远的?”诗诗有些担心。“李家要知道了实情,恐怕不会放过我。而雷家,大概也不会接受一个不被家族认可的婢生女做女主人。”   “是啊。”文珺从巨大的喜悦中找回理智。“不能让你继续冒充她们二人了,太危险。”   “可是养母那边……她很厉害的。”   文珺皱皱眉头。“要不,我还是厚着脸皮,带你回雷家堡去。雷万钧五世单传,一意孤行的话,搞不好家中父母会同意呢。”   他把“雷万钧”过往种种跟诗诗好好讲解一遍。诗诗之前已多少听闻一些,现在有真人详细解说,自然求之不得。两人好不容易相逢,甜甜蜜蜜聊了许久,差点连为诗诗包扎伤口都忘了。   文珺揭开她肩膀的衣袖,倒吸口冷气。诗诗讶异道:“怎么了?”   他神色凝重的沾了一点血,给她看。蓝黑发亮,就像大部分书中描述的那样,这是中毒的表现。   “不是吧,那一鞭,好像并不严重啊……”诗诗十分困惑。   “我想,”文珺咬牙道,“可能是更早之前的毒素。”   “前几日在红柳庄?照理不会的。”   “不,还要早。”   她和他顿时醒悟,异口同声道:“那是李令月的养母!”   他们本欲赶往雷家堡去的,现在,更重要的是去那个城郊庄子,找那个潜伏的高手!毒害诗诗的人!   他们无暇多想,只得急急匆匆朝李家方向赶。不料,诗诗所遭遇的毒十分凶狠,仅仅半日工夫,她的嘴唇就开始发乌。   当他们连夜赶到李家庄子,却发现那儿一片火海。弯弯的月牙悬挂在夜幕上,红光映照了半边天空。文珺半搂着诗诗,驾马在火场中奔驰,猛然看到大宅屋顶上站着一个疯狂的妇人,正大呼大叫,喊的是李家家主的名字。   “我要毁了李家,我要毁了你的一切!我和潘龄都是自幼陪你长大的,身子什么都交给你了,凭什么只选她,还说要娶回去当正经二房!可惜啊,正房太太不容人,偷偷把她投进井里,还骗你说她是自己不小心。你个软弱的家伙,就这样没心肝的把她放下了!连还有个女儿都不知道!想我偷偷学会了李家暗门二十八式,竟然还花了十七年帮你养私生女!”   “李宏斌,这个蠢货,我要你断子绝孙!你跟臭婆娘生的兔崽子,我已经给你丢进河里了哈哈!你们休想找到他!”   她忽一扭头,看见诗诗和文珺,笑容更加诡异。“好哇,你这贱婢之女还回来了,毒发的滋味如何?李宏斌的血脉,我可是都算计好了呢!”   文珺又气又急,朝她大声喊:“解药呢,在哪里?”   李令月的养母挥着衣袖,在火焰中嘲笑着,吼道:“没有那种东西,我做事从不留余地!想要解药,到阴曹地府里去拿,哈哈……”   文珺目眦欲裂,咬牙切齿,一时忍不住,手中一柄飞刀掷出。诗诗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割中脖颈,倒在火海中,很快被烈焰吞噬。她已然虚弱非常,眼前发蒙,但仍是清楚目击了这个恶毒女人的死亡。   其他的人怎么样,她已经不记挂于心了。   诗诗面朝天空,眼角淌血,模模糊糊望着细细的月牙儿。她慢慢的想:也许,这一世就在这里结束了;好可惜,她和文珺重逢,还不到一天时间……好可惜…… ☆、窥浴   幻境转化,不知过去几许。当他终于睁开双眼,发现这一次的世界,和先前的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这一世,他的出生,背负着王族血脉,也背负着深深的仇恨。   他的“父亲”是前代河内王,祖上跟中原皇族有过联姻的异姓王,占据边陲之地、割据一方。可当父亲意外死亡后,王位却传到了“亲叔父”手上。   简直是篡夺。   他的两个“兄长”都为此丧命,只有他“母亲”带着他这遗腹子匆匆逃出,幸好身边还跟随了几位忠心耿耿的属下。   后来,连番磨难,连母亲也死了。刚成年的他从此就被那些随侍逼上了复仇和夺回王位的道路。   河内王,温氏。因自身实力强大,其王位更迭,是中原皇族也不能随意插手的。更何况,比起一个铁板一块的温家,他们认为一个四分五裂的温家更好掌控。   所以,暗中帮助他也就罢了,祈求他们主持公道绝无可能,他,先王幼子温日晖,只能依靠自己。   可是他在这世间的目标,并不是一个虚妄的地位。   他要找诗诗。   然而他的身世硬推着他往争权夺利的道路上走。中原皇族强制的资助他,塞给他一大队人马,希望他跟“叔父”斗个你死我活;忠心耿耿的属下强求他,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恳请他反抗如今的河内王;而那个所谓的敌人,发现他的踪迹后,也毫不犹豫的派出杀手,势必要致他于死地。   当文珺明白温日晖的处境时,他已经无从选择。   连隐居都不可能。   除了保住性命,他还要寻找诗诗。因此,他很快振作起来,坚决的与“叔父”抗争。   毕竟,权力可以帮他在这个世界搜查她的下落。   这一天,他来到了河内王领地的边缘地带,高原边陲。这里长年居住这一些异族,其中势力最大的一群,名曰紫桑族。   他们以女子为尊,特别是以母亲为尊。若族中有婴儿出生,都算继承母亲血统。据说,是因为该族有一门特别法术,只有女子能继承。文珺听到“法术”二字时很是惊奇一番。因为他知晓,这个世界缺乏灵力,且显然承接上个世界,他只能学到一些粗浅的功夫。而由于地位和身份限制,他的能力,比上世要差好一截。   这令文珺非常无奈。   于是,听闻某地可能有“法术”,他总想去看看,了解下能否助他锻炼这羸弱的身体——即使在外人看来,他已经算个武艺不错的人物。   入夜后,他偷偷避开山上守卫,往紫桑族聚居地的中心地带潜入。他一面揣测哪处可能藏有秘宝典籍,一面关注他们的防备力量分布。   一处戒备尚算森严的山坳引起了他的注意。外松内紧,那里藏着什么?   很快他暗中窥见了足以使任一个男子都血脉贲张的画面:一个长发飘然、皮肤白皙、凹凸有致的光洁少女,背对着他站在温泉池边;在升腾的雾气中,她正缓缓脱下身上仅余的薄纱。   他摒住呼吸,心跳得格外快。他嗅不出气息,他看不到正脸,但他心里就是有那样的感觉,她一定就是诗诗。   “诗诗。”他轻轻呼唤她。   她猛的回过头,摆动的薄纱勉强遮住半边酥胸。她眼泪盈眶,热切的回应道:   “文珺,是你吗?”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躲在一块大石后面,连忙跑出来,紧紧拥住了她。   他们终于又见面了。   互诉衷肠,时间是多久也不够的。而且这里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们很快就同时意识到这一点。诗诗擦干眼泪,又拢了拢薄纱,唤道:“太危险了,你怎么闯进来的?周围没有守卫了吗?”   文珺简明扼要的解释一通,把他如今的身份外壳也描述一番:“我当下身份是落魄王族,还背负着复仇义务,要与河内王大斗一场。不过,现在既然找到了你,我们可以想法子,抛弃这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远走高飞。”   诗诗摇头叹气。“不成的。我现在软弱无能,一点武技也没有,比普通人还不如,根本逃不出去。紫桑族称我‘圣女’,实际看管我很紧,多年来我一直被囚禁在这里不离寸步。甚至我所学的都是怎样魅惑男人、报效养育我的族人,总之,要为紫桑奉献一切。”   “什么,他们怎能这样?!”   “具体原因跟这次身世有关,我有空再与你细说。”诗诗抓起几件衣服往身上裹。文珺眼眶一热,也帮她把那些裙裾赶紧套上。这时,外围已传来服侍女子的疑问声。诗诗赶紧催着文珺离开:“现在暴露的话,麻烦就大了。你已经知道我在这儿,找别的机会再来吧。”   他只得恨恨离去。他的心上人、他的妻子就在眼前,他却要被迫离去;这世界,这命运,实在是太折磨他们了。   回到他的隐蔽住所,文珺招来几个属下,开始商量,如何能把诗诗从守备颇严的紫桑族聚居地带出来。他们虽然诧异,可对主子还是比较听从的。很快,文珺就被他们带来的消息激起了心中愤怒。   紫桑族的圣女冷月华,声名赫赫的绝色美人,即将被献给河内王。一同作为这五年周期贡品的,还有紫桑族的一件至宝:冰棱剑。   毫无疑问,这个所谓的隐藏至深的圣女,就是诗诗。   尽管面临部下的反对,他依然极力策划。在紫桑族上贡的节日里,在献美的晚宴上,他劫走了诗诗。   其实他想偷偷行动的,但是情况危急,暴露自身也在所不惜。   他带着诗诗亡命天涯,行路匆匆,竟都顾不上叙旧。两人在西北苦寒地带逃窜。诗诗体弱,他们不能拼命赶路。最险恶的一次,他们被河内王追上,叔父掷出的冰棱剑刺穿了他的肩膀。   他忍痛拔出剑,然后拉着诗诗,跳下了悬崖。   他和她都有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觉悟。反正,倘若死去,那就再进入下一世的考验好了。   但是这个故事还远没有结束。他们不仅活了下来,还遇到了一支来自远方的商队。   这支异族人的商队,其中竟然有个出乎意料高明的药师。这个药师自称容颜丑陋,总是遮着不愿以真面目见人,却对待他们十分热心。   药师指出他最严重的伤势,是冰棱剑的伤口。它被注入了那阴寒力量,通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自行愈合,只会逐渐恶化,最终夺去他的性命。文珺非常担忧,害怕诗诗因此孤苦无依或者殉情,他恳求药师帮助自己,却被告知要去寻找七味特殊药材。   他只能携着诗诗踏上寻药之旅。奔波劳累大半年,他的身子越来越孱弱,却仍只找到了六种药材。   据说最后一种药材,很可能只在河内王宫的宝库中才能找到。   那时候,他已经虚弱得难以动弹,只能躺在床上,眼睁睁看诗诗流泪与他告别,她哽咽道:   “我不能就这样看你死去。”   陪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去河内王宫的,是一位倾慕他的女子,贺兰霄。   贺兰家是先河内王旧部,表面仍隶属现今河内王麾下。他们实际上暗地效忠中原皇族,也一直与他有联系并多般示好,甚至暗示让嫡女与他联姻。这一位贺兰姑娘,冰雪聪明,端庄贤淑,是他周围所有人眼中的良配。   只不过他自己心中的挚爱,永远是被他们视为不祥之物的紫桑圣女“冷月华”。   昏迷中,他无数次祈求,祈求她保护好自身。可是,待他被治愈清醒时,发现一切天翻地覆。   异族的药师守在他身边,告知他最后一味药终于凑齐,是冷月华通过贺兰霄偷运出来的。   而他这一世还未来得及成婚的妻子,已被河内王带走,关押回紫桑一族的营地。   他所谓的联姻对象贺兰霄,将要嫁给为他治病的毁容药师——属下们都说,是为了帮他报恩的缘故。而且,贺兰家表示从此同他恩情两断,要离开河内领地,到中原腹地去。   文珺跑去询问贺兰霄,她却安慰他,她是自愿,她确实爱上了那个对她家族无任何好处的异族药师,甚至愿意想法子为他在贺兰家中找到一席之地。   尽管十分费解,他还是尊重了贺兰姑娘的选择。他生命的重点,依然是找回诗诗。   这一次他不能再存任何侥幸心理。他要发展自己的势力,对抗河内王,把被人强占的妻子光明正大抢回来!   尽管动机不那么纯粹,属下和盟友却都竭力支持他的举措。文珺开始疯狂的敛财招兵,不惜一切代价要把河内王拉下位来。   漫长的五年过去,他终于有机会鞍马宝剑配齐,堂堂正正与河内王叔父交锋,把对手杀得一败涂地。   他冲进了河内王宫,而那个被逼到绝境的叔父,则想到要拉出诗诗作为人质。   他的伴侣,她是多么聪明,她几乎已经从他手中逃脱。可是她没有离开王宫,因为河内王抓住了一个小男孩。   被冰棱剑指着喉咙、什么都还不太明白的小男孩惊恐万分,被击中头部昏迷过去。诗诗站在一旁,泪流满面,恳请河内王留下孩子的性命。刹那间他明白了什么。悲哀和愤怒交织着,他朝叔父走去。   在他的声声威胁中,文珺侧头看了抽泣颤抖的诗诗。   “别担心,”他微微苦笑,“会结束的,一切会好的。”   那就是这一世他所见到她的最后一眼。 ☆、月华   她的身世曲折离奇。   这一世,她仍身处与上次相似的世界,且依然是个被人唾弃的私生女。   据族中老人说,她的父亲来自中原,是被紫桑一族的某位长老从河中偶然捡起的。大概因为溺水严重,损伤脑部,他只记得自己姓李,其他都遗忘了。   诗诗每次听到这里,就会激起前一世的回忆。那个被李令月养母戕害的弟弟,或许就是同一个?   因为小男孩生的俊俏,没有生育的女长老就把他养大了。起初她只打算为年纪尚幼的族长培养准备个男侍。结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族长就爱上他了。甚至,她义正言辞的定他为正夫。   然而他喜欢的,却是族长的一名贴身女侍。温柔可人,羞涩清纯,和飞扬跋扈高高在上的一族之长完全不同。   结果,这位被选为族长之夫的李郎君,成婚不到一年,就被人逮住他和女侍偷情。   丑闻一出,他很快就被绞死。族长怒气重重,大骂中原异族男子不可信。可她对于自己女侍,却还是保留了一点情谊,没有打算立即处决她。   于是,族长不幸的发现,她的女侍怀孕了。真是更进一步的打击。   紫桑族中规矩,她不能处死孕妇。此后,族长含恨目睹这个背叛了她的女人,艰难生下一对龙凤双胞胎,接着大出血而死。   族长失去了直接报复的机会。   一怒之下,她把那男婴卖给了路过的异族商队——反正不能让他痛快无知的死去,那就给人一生做奴隶使唤吧。而重视女性的部族长老们,勉强劝下了她,把另一个留下养大。   也就是冷月华。   自从诗诗开始懂事,她就被软禁起来——因为她长得越来越美,美得很有价值,不容轻易失去。因为紫桑一族居住高原边陲,受到河内王的控制,每年都要上贡。长老们安排筹划,她就成了族群精心准备的贡品。   也因为如此,她除了不能自由活动,所享受的物质待遇,几可媲美族长;而且,由几位年长智慧的长老亲自教育她。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持她的“价值”。   对外,为了抬高这个贡品的身价,她们称她为“圣女”。   贡品终有被奉献的一天。她年满十六岁生日之后,族长和长老就决定把她交上去,作为五年一期的大礼。她又被灌输着学了不少魅惑人的招数,好为了将来获得河内王的宠爱,为紫桑族牟取利益。   被带走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她几乎要绝望。她才不会认为,一个年逾四十的“老头子”会是她朝思暮想的道侣。   这时,山坳禁地中,文珺有如从天而降,令她激动,令她欣喜万分。   但天不遂人愿,她还没法子随他逃走。她实在太弱太弱,根本只是累赘。   不甘心的她被紫桑一族照计划献给了河内王,陪同着一把宝剑“冰棱”。或许,她才是宝剑的附属?因为她听到传闻,河内王并不十分好女色,更看中那柄威力巨大的武器。   不料,这武器成了她噩梦的开端。   此后,文珺千辛万苦,冒着无数危险,把她从河内王的晚宴上带走了。然而,在他们逃亡的路途上,他还是被那把冰棱剑伤到了。无可奈何之际,他们主动跳下一处高高的悬崖。   虽然奇迹般生还,虽然得到了一位异族医师的帮助,但她的忧郁不可抑止。   因为,她读过紫桑族那些典籍,她该知道,冰棱剑的伤口几乎是无法愈合的。   好在那位异族医师竭力帮她——甚至她感觉到他和自己特殊的联系。私下她打探,她窥视,她猜测,他应该就是自己失散的同胞兄长。   但他不愿与自己相认,或者因为被毁容的自卑,或者因为怕惹上更多麻烦?她琢磨不透,她只有假装什么也没发现。那时候,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是陪着文珺去寻找可能治疗他的药物。   可惜的是,最后要凑的那一味药,属于河内王,“温日晖”的叔父。   要是河内王知道他真实的情况,他一定会得意的盯着讨厌的侄子慢慢死去。   原本她还抱有一丝幻想,但现在,她只能赌一把。   药师很遗憾。他是真心想帮助妹妹的,她已经知道他因为幼时亏空,身体很不好,也许寿命也不会太长。而且他为了帮助文珺制药疗伤,已经快到了极限。   同样好心肠的还有文珺的一位女性“朋友”——其实他的下属把她当真正的女主人吧。只不过,她没有更多的心情去关注这位“未婚妻”了。   冷月华一心想的,是如何从河内王那儿弄到足以拯救爱侣的药材。   她有了计划,这需要付出身体的代价。   她并不畏惧失贞,肉体的磨难对她而言很好忍受。何况河内王并不是一个疯子,从她身上得到最初的满足和打击侄子的喜悦后,他很快失去了兴趣,把她抛在一边。   消息传来,文珺最后因而得救,所以她非常满足。   她知道,他一定有能力把自己再次夺回来。这次,他们不会再冲动行事。   她对他充满信心,安安静静待在河内王的冷宫。直到,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因为不曾真正了解这些知识,所以,当久久无人问津的她发现端倪,胎儿已经很大。   此刻贸然堕胎,只会把她这个脆弱的肉身给葬送。   所以她无从选择。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生下一个男婴。河内王还算高兴,因为他至今还只有几个女儿,正期待一个继承人呢。   因此她得以走出冷宫,获得更多优待。诗诗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母以子贵的她,找到了一些暗地里帮助文珺的办法。她自然全力以赴。   但是另一方面,她无法对那孩子产生亲近之意。她憎恶那个父亲,打心底排斥那被逼无奈的结晶。   好在还有宫人照料,她只需也只能偶尔去看看——河内王妃接手养育这个婴孩,连生母都得靠边站。   小男孩逐渐长大,会跑会跳,会叫会闹。她远远的看着,忽然觉得,她其实并不那么讨厌他了。   毕竟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啊,而且还曾在自己腹中待过那么一段时日。   时光流逝,她等候着文珺。终于,在她不得不委身河内王之后第五个年头,他步步紧逼的消息传进了宫殿内部。   河内王节节败退。在最绝望的时候,困兽犹斗的他,返回王宫,打算利用她作为人质,争取一个逃脱的机会。   她原本聪明的溜走了。可是半道上得来孩子被挟持的消息,残存的那点母性,令她不由自主的折了回来。   于是她经历了这一世最惨烈的一幕:河内王以孩子性命威胁,逼他自毁双目。   他竟然照做了。   满面是血的他依然镇定:“叔父,你可以放开那孩子了。不遵守诺言的人,注定会坠入炼狱,永恒挣扎在烈火中。”   ——都是为了她,那不必要的、泛滥的“母子感情”。   其实,她还听出了那宣言中的另一个诅咒,这令她想起魂飞魄散的龙神。   诗诗捂脸恸哭。而河内王却哈哈大笑。   “多有趣啊,为了一个不属于你的孩子,哈哈、哈哈哈哈。你看,我已经失败了,可是你又获得了什么?你已经与中原皇族结盟,还想要拿回王位?能获取一个空头爵位就算不错了!温家六代人的冠冕和领地,就要失在你手上了。”   “这有什么要紧。我对付你,从来不是为了权势。从一开始,我就只想夺回属于我的女人。是你,逼人太甚。”   望着他拉着诗诗的手,河内王幡然醒悟。“原来如此啊……可惜,我不可能相信的!”   忽然间,一切急转直下。他的冰棱剑飞速刺穿了昏迷男孩的胸口,文珺和她皆阻止不及。既然人质失去生机,早已躁动的随侍终于不再缩手缩脚,一拥而上,控制住这个业已疯狂的昔日边陲之王。不等文珺的命令,那些有心之人就趁乱结束了他的性命。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她迅速收起眼泪,走向呆滞的文珺。大夫已然赶来,匆匆替他治疗,可惜还是没有保住他的双眼。这一世,他将再也见不到光明。   他忍着痛,轻轻在她耳边呢喃:“不要觉得遗憾和难过,你就是我的光明。”   诗诗环抱住他的腰,噙着泪。“我错了吗?我只是不想他死去。可是,那个不被期待的孩子还是失去了无辜的生命。不仅如此,更连累你付出巨大的代价……”   文珺亲吻着她的额角,缓缓的,柔柔的。“你没有错,是善良得到了不应有的对待。忘掉那些不能更改的忧伤吧……我们还会有孩子,这一次,我们会比以前更好。”   “一定会比以前更好,我相信。”   偎依在阔别已久的熟悉怀抱,这一次,诗诗终于能安心入眠。眼角犹挂着泪珠,呼吸却平缓悠长,好似,她可以尽情享有这个苦尽甘来的迷梦。 ☆、兄长   “朱筱”幼时的记忆是支离破碎的。   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曾经在一座巨大华丽的宫殿生活,但更多的时候,反复萦绕梦中的,是被养父强塞进马车、在长长而颠簸的道路上奔驰场景。   后来,一个小农庄,禁锢了他整个少年时代。   养父说他本不姓朱,这是为了保护他,才暂时跟随自己姓。养父教他武艺,不分寒暑,逼他苦练。养父反复强调,有朝一日,要找某个人报仇,想法子恢复他本家昔日荣光。   文珺一度疑惑得紧。不过有着前两世的经验,他并不十分心急,就安心学武,锤炼身体。直到十八岁那天,他用剑击败了养父,被允许出庄,风烛残年的老人这才告诉他——   他是被河内王藏起来的唯一孩子,他是最重要的继承血脉。   经历过上一世的文珺猛然想起了什么。   难道,他是,是“冷月华”和先河内王的孩子吗?   他反复询问细节,终于在老人那得到了确定答案。世界,就是这般奇妙。不过这一次,感觉太古怪了。   出庄好久,他还不能完全从恍惚中恢复。   终于可以回到人群中,他首先做的事,就是打听那一对夫妇的消息。他实在好奇得厉害。   据传闻,温日晖挥刀杀了叔父河内王之后,就自愿削去王位,服从于中原皇族,其领地悉数上交朝廷——不出所料,这确实是他上一世的决定。   空余头衔的新河内侯与冷夫人却隐居了,金碧辉煌的侯府常年空置——这也不奇怪,在中原皇族的监视下过日子,哪里里比得上自己寻来的地方自由?   多年来河内侯膝下至今无子,只有三个女儿,正有打算为长女招赘婿,继承姓氏家门——他只需知道他们果然有了孩子,过得幸福就好,至于下一代,他没有很大兴趣了。   于是,文珺觉得,他还是隐瞒身份,继续以朱筱之名行走江湖更好。千万不要去起念头去打扰那一对夫妇,毕竟他们已经不是他们。   反正,他只想赶紧找到这一世的诗诗而已。   曾经的边陲之王,在中原树敌颇多。文珺已受养父千叮万嘱,不得随意踏入中原地带。既然暂时没有头绪,他便依照养父提示,先去找一找先河内王那些曾经比较忠诚的旧部,试探试探,或许仍能收归一部分势力。   当然,他的目标可不是复仇和立威。   依稀记得他上一世所做所为,因此他相信,只要利益足够,许多“旧人”并不在乎效忠愿原河内王还是现河内侯——虽然他们更可能倾向于中原皇族。文珺在他们面前小小透露下身份,由于他容貌缘故,那些人将信将疑间,总体还算重视他。他当年手腕犹存,逡巡过边疆草原一带,很快便拉拢了两家地头蛇,承诺助他寻找与他所绘图画中面貌相似的女子。   看起来好像一个寻母的故事,不过其实他们没人在近处见过冷月华。所以,他暂时不太担心他们生疑。   可惜,尽管他聚集不少人力,究竟这个世界寻人的方式太过匮乏。只凭肉眼,要找到诗诗,似乎真的很难。   耽搁大半年之后,文珺终于失去耐心。他决定还是步入中原,亲自去碰一碰运气。   哪知,他认识的第一个“新朋友”,金剑骆家的小少主骆轻虹,就带着他卷入一场□□烦——他俩结交还没几天,金剑骆家遭遇歹人袭击,几近灭门。而骆轻虹则是幸免于难的寥寥数人之一,家中仅余的男丁。   虽然文珺牵挂的是诗诗,但是他已经习惯遵照这个世界的常规行动。为了面子上好看,他暂停追寻她的步伐,做出一副义薄云天的表象,说要帮助新朋友骆轻虹查明真相,找出那个仇家。   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是拿来形容骆轻虹的追查结果,而是说明他和诗诗的邂逅。   一个淫雨霏霏的傍晚,昏暗的街道上灯火闪烁,一位撑油纸伞的美人款步走来。雨帘垂落,发丝轻摆,白皙纤长的手指在他眼前晃动。只凭视野中的这个,他就感觉到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呼吸困难。他快步迎上,激动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伞沿抬起了些,他思慕已久的面容再次在雨丝之后浮现。霎时,他四肢僵硬,心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终于,又见到你了。”   而看到他的一瞬间,诗诗的表情,迅速经历了从漠然到震惊到狂喜的变化。仅仅一瞬间。   然后油纸伞飘了出去,他们拥抱在雨中。   与此同时,站在小酒馆门口等候他的骆轻虹惊讶万分。而他喊的却不是他。   “温大小姐,你来了。”   什么……   诗诗似乎清醒了一点。虽说这世界不太拘束男女交际,可当街亲热,怎么也是有点不妥的。她缓缓松开他,退后一点点,面色略显羞赧。   “我是……我名温明娣。乃是河内侯府,温日晖,长女。”   她的话语犹如一记重锤,敲在他胸口,使他顿时失去了呼吸的能力。什么还不知道的她,还特地强调了下温日晖的名字,甚至对他眨了眨眼。   不,不对。他颤抖着问道:“是,冷夫人的长女对不对?”   诗诗十分疑惑他的态度表现。“冷月华。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文珺猛地摇了摇头。“不,我记得的。我一直都记得。那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朱筱’。”   不是温筱。不是温筱。不是温筱。   他们不是兄妹。   只要他不说,她不会知道。   也没有别人会在意。   但是,事情果真会依照他希望的运行吗?   两人相会之后,按照常规,他需要为诗诗和骆轻虹之间互相引荐。不过,诗诗的言行告诉他没有必要。她冲骆轻虹施施然行礼。“骆公子安好。”   骆轻虹紧盯着她和他交握一起的双手,神情颇有些气愤。他阴阳怪气道:“看来,温大小姐与我这位‘新朋友’,可是一见如故了。不知温大小姐打算何日向江湖中人发布退婚告示?可惜我家长辈皆已亡故,不能出面主持了。”   寥寥数语,信息丰富。诗诗神色自若。“骆公子不必担心,温家自有主张,此时前来,首要目的是助公子探查寻仇。”   而后文珺听她私下解释:原来这温明娣与骆轻虹自幼有婚约,待诗诗年龄渐长、可以自己作主之后,就一直想要退婚;好不容易勉强得到双方长辈的许可,她正准备来赶来致歉,就听说了骆家几乎被灭门的惨剧——这样一来,她的执意退婚,就有些嫌弃对方、落井下石、撇清关系的嫌疑。   怪不得骆轻虹如此阴沉。她还当着前未婚夫的面投向他的怀抱呢。   真是一笔糊涂账。如此,他就不能直接带着诗诗远走高飞了。至少,要陪着她、帮忙把目前骆家的血案给理出些头绪才符合江湖中的道理,以免遭人诟病。   谁知,循规蹈矩害死人。   他怎么会料到骆轻虹是那么小心眼的一个名门公子?他怎么会想到自己不曾过分掩饰的实际身份会这样快暴露。半月光阴,骆轻虹没去查家中惨剧的线索,倒是先把他的底细给掀了出来。   “真没想到……你们是兄妹吧。”他眼中的精光淹没了曾经的嫉妒。“不能再这么亲密下去,你可千万不要犯错啊。”   他假意应承,央求他别把这件事到处说出去。   骆轻虹那个混蛋!谁知他嘴上答应得很好,接下来还是忍不住把真实情况告诉了诗诗。她未曾预料到这样的状况,当即反应十分激动,肺腑之言脱口而出:“我才不管他是不是温筱,我才不管他的父亲是不是我家的仇敌,我才不管他是否可能与我同一个母亲!血缘关系、什么玩意!”   声音响亮,连屋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段“秘闻”很快就播散出去。结果,他隐瞒一切的希望就此破灭。   如果他们要在一起,他必须带着她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这很艰难。   更艰难的是,连温日晖和冷月华都发来了信函,说要前来见一见他。   一对夫妇要来见一个妻子昔日被仇敌逼迫所生的儿子,这个仇敌还是丈夫的叔父——就算他们曾经是“他们”,也实在太怪异了,文珺简直想要落荒而逃。   他向她抱怨,诗诗皱眉。“你也觉得太诡异了吧,我不拦你。”   是啊,一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跟堂兄和母亲——这两人还结为夫妻——会面,真是怎么想怎么尴尬。   有了诗诗的支持,他真的就匆匆离开了。虽然不大好意思,还是让她去理清这一团乱麻的关系吧,好歹她名义上也是那两人的第一个爱情结晶。   他们待不待见他,已经失去了意义。反正,他根本不指望他们会同意他娶诗诗这种世人眼中的乱伦行为。   这一别,三个月就飞一般过去了。 ☆、月明   “温明娣”,河内侯家中长女。她没有哥哥,却被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所以,她明白其中必有隐情。   很快诗诗就弄清楚了,这一世她的“父亲”,竟然是新河内侯,温日晖。   她恍然大悟,而且很快释然。   不过,温明娣的记忆中,“父亲”和“母亲”露面的机会实在很少。他们每年一半时间四处游历,一半时间逗留在高原雪峰附近。侯府以大小姐她为尊,日常事务一大把,还要照顾两个妹妹,她起初简直忙得喘不过气来。   另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解决。在她还不晓事的时候,那对夫妻给她寻了个结婚对象:金剑骆家的长孙骆轻虹。少女温明娣偷偷看过了那个少年,确定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于是退婚就成了她心目中头等大事。   值得庆幸的是,随时间推移,那对夫妻也有了这种打算。他们多年膝下无儿,决定索性让长女招婿。而骆家家主表示,骆轻虹是骆家嫡长孙,不可能抛弃未来家主的身份入赘别人家,即使是继承河内侯之名也不行。   看来至少这一步会很顺利。诗诗暗地里很高兴。她计划等二妹温明妍满十六岁、能掌管好侯府诸事的时候,她就独自轻松出门去找文珺去。   熟料,还没等双方正式解除婚约,骆家就将近出了灭门血案。   偏偏骆轻虹还活着。她不免暗暗遗憾。   诗诗不否认自己的冷漠无情。可在她心中,这个世界不过一介幻境,除了文珺,她不愿也不敢寄托太多感情。和那对夫妻是上一世渊源,和两个妹妹是朝夕相处;除此之外,她尽可能不把他人放在心上。   依照“父母”指示,她前去协助。这类符合江湖道义之事,她不想违背。况且,也许文珺就在那附近某处等着她。   她的预感是正确的。那个细雨微风的黄昏,她再次遇见了他。熟悉的音容笑貌,差点令她当场落泪。她毫不矜持的拥抱着他,心中一片安宁。   朱筱,他对外的身份是边陲一所农庄的小庄主,家中仅有一位老父。他身手矫健,明面上还是很看得过去。诗诗不由得以为,这一次,他们可以顺顺当当的,在“父母亲友”的祝福下结合。   哪知那个不甘心的骆轻虹破坏了一切。   他装作关心她、为她好,把文珺身世背景好好调查一遍,自然得到了可怕的真相。   对她而言几近晴天霹雳。   原来当年河内王杀死的,并不是冷月华的孩子,而是一个替身。   真的那一个,早就在他授意下,被朱姓下属偷偷带走,藏在某地的农庄。   那个孩子,温明娣的同母异父兄长,就是朱筱,不,温筱。   “你们不能有结果。”骆轻虹的脸上布满猖狂的笑。“我就说,一个边疆农庄出身的青年,人品武功怎会如此出众?弄了半天,是先河内王的儿子。可惜,与你父亲可谓是仇人了……当然,你母亲的想法也不容小觑呢。说到底,也是你异父的兄长啊。”   她实在按捺不住,出手揍了他一巴掌。“你给我住口,你难道不是他朋友,就这么诋毁敌视他?!”   骆轻虹咬牙切齿道:“没错,他算什么东西,妄想跟我金剑少主平起平坐,还对我的女人心怀不轨?搞了半天,高贵血统也是个落魄之徒,哈哈。最可笑的,他还敢肖想你。逆伦背德的东西,别做梦了!”   诗诗怒道:“谁是你的女人,嘴巴放干净些!我才不管他是不是温筱,我才不管他的父亲是不是我家的仇敌,我才不管他是否可能与我同一个母亲!血缘关系、什么玩意!”   这场争执的后果,她与他的血亲关系被公之于众。看来,恐怕这次他们比以往二世更需要避人耳目,彻底隐居,才能有机会继续相守。   私奔计划完成之前,她接到消息,“父母”要来看望温筱。   这种时候,总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文珺坦言想暂时去避避风头,她自然赞成。   那对夫妇很快来到此地,谆谆告诫,刚柔并施。望着那相似的熟悉的面孔,听着那如泣如诉的劝慰,她实在不忍心反驳他们,违逆他们。   口头上,她答应,她会忘记温筱。为了博得信任,她不的不赌咒发誓。好在她一直寻求的爱侣,是“李文珺”。   当然,她不肯随父母立即归家,她要求独自在侯府名下某个小庄子待一段时间。   为了安抚,他们勉强答应。温冷夫妻二人担忧不已,这很正常。而一心为他们着想的三妹、年仅十四的温明姝主动请缨,要陪姐姐一起住。   虽然有碍事之嫌,可能获得这样亲密的姐妹真情,对于从来匮乏同龄相处经历的她来说,新鲜而不乏温馨。   溪泉小筑,竹林围绕,清幽宁静。她和温明姝两人居住于此,除了一个哑巴仆妇做些杂役,一个近侍也没留。虽贵为侯府出身的闺阁小姐,到底也算武林中人,凡事自己动手,也并不觉得很艰难。明姝既然陪着大姐“散心”,自然竭尽全力逗着姐姐玩鸟赏花,读书习字,抚琴舞剑;总之,尽量不让她独处,尽量不让她有空闲去想那个有缘无份绝不可能的异父兄长。诗诗体谅她一片真心,也不点穿,一切随她的意,只在明姝睡着后,悄悄睁开眼,理理自己的思绪。   她留了暗号给文珺,她相信他不久便会来找自己。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月。   明姝已经开始倦怠,不再凡事紧跟姐姐步伐,也偶尔独自练会武。诗诗也终于觉得放松了些。正纳闷文珺为何还不与她联系、打算要偷偷去探探消息,她就在一个傍晚,远远看见他划着一叶小舟,翩然而至。   当然要瞒着明姝才好。   她支使她去打水,说自己准备沐浴。明姝是个老实孩子,听从吩咐,忙活去了。她给他留了个信号,提示浴房相见。   蒸汽腾腾的浴房,她站在屏风后,看了看冒着热气的浴桶,忽然不由自主的发笑。他还没出现么?还是在等什么?   她顺手脱了外袍,挂在屏风上。   接着是长裙。   而后,中衣也滑了下来。   窗外似乎传来一声轻笑,然后一阵风刮过。他陡然出现在面前,故作诚恳道:“别脱了。”   诗诗戏谑道:“你不是等着继续看吗?”   “再看,我就受不了了……”文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捂住胸口。“接下来就没时间说正事了。”   “还有正事?”诗诗狐疑。   文珺点点头。“本来早就要来看你的,被人追杀,好不容易才摆脱跟踪。”   “怎么?!”她大惊失色。“你在这里并没有仇家,难道是温……”   她几乎说不下去了。怀疑那个人,好像不太好。   文珺连连摇头。“不是他,这股势力,由来已久。我查到的,似乎是与中原皇族有些关联。早在数十年前,刀盟的败落,就有着他们的影子。不过近几年,他们的动作更凶残些。早先我陪骆轻虹探寻,侥幸得到一点线索;而你和温……他们分离后没两天,他们就在回归侯府路途遇袭,幸而我一直关注,帮他们击退了敌人。我实在不放心,明面上告辞,暗地里送了他们一程才离开。两月前,连西山斐家那种大世家也遭了难。我放心不下,也跟着去看看,才发现他们的仇家非常熟悉。因此,我也引起了他们注意,现下可谓麻烦缠身呢”   “那他们为何要屠戮江湖中人?为了稳定统治?不对,旧人倒下,自然渐渐就有新人出头。真想控制武林,当该扶植几个合适之人才……”   “恐怕不是这个理由。”文珺叹气。“他们兴许对各派功法有些兴趣,迄今为止,抢夺好些珍稀剑谱和内功秘笈;除此之外,就只是单纯的杀戮了。”   诗诗皱皱眉头。“那你岂不是很危险,个人对抗团体……那河内侯,有什么打算?”   “他们已经联合了一些名门世家。而且,正准备遣人来接你们姐妹。”文珺担忧道。“我们恐怕没多少时间考虑了。”   考虑什么,考虑避世隐居?   世俗的规则和世人的眼光,绝非他们现在可以轻易挑战的。即使是以后,也不能。   真的就要这么逃走吗?   诗诗思忖着,门外等了许久的温明姝开始不放心了。“姐姐,你可好了?”   她颇为紧张的推了他一把。“你先躲起来,咱们入夜再说。”   文珺无奈,只得点点头,偷偷离去。   谁料,天黑之后,河内侯府接她俩的人就到了。   “两位小姐,此地已经不安全,我们还是赶紧启程,连夜赶路回侯府为好。”   侯府,还很遥远呢。明姝一脸茫然,诗诗则令领队者解释情况——她也仅仅认识他而已。和文珺说的差不很离,她也就不再怀疑。只是,文珺他……   她犹犹豫豫听他们安排,和明姝一起上了马车。心里始终惴惴不安,唯一庆幸的,她还是想法子给他留了讯息。   而后,庆幸成了悔恨。   那一行人,除了领队者,并非是河内侯下属。   真正的下属已被屠杀干净;而领队者,则已被逼背叛了原主,去欺骗挟持那两个少女。   诗诗感觉到这一点异常时,马车已驶出近十里;而文珺,已被迫和他们交上了手。   她和明姝奋力相助,三人同心协力,也只是暂且脱离魔掌。   但是他身中毒箭,气若游丝,意识已经变得模糊。   再一次,无力回天。   “真可惜啊……”他咳出血来。“这回,又不能和你相守下去……”   诗诗泣不成声,指甲嵌进肉里,手心渗出了血。   他枕在她的腿上,身体慢慢变冷。“那一晚,你离去的时候,我,很后悔。其实,目送爱侣逝去的痛苦,还是留给我比较好……是不是……”   她望着他逐渐黯淡的眼睛,举起自己佩剑。“对,你说得很对……”   而后,一片黑暗。 ☆、信任   文珺觉得,身体有点沉。   腹中有一丝淡淡的饥饿感,这有点奇怪。好像,印象中,他刚和诗诗吃过东西还没有太久。   先前,温和日光下,清风徐徐的滩涂,新鲜可口的果蔬肉食,他们坐着,笑着,品味着。这段记忆很清楚。接下来呢?   他依稀记得,当日入夜后他们聊了好些东西,然后一同翻过某个卷轴,阅过很长一段文字,再然后,是坠梦引的香甜滋味。   看来他做了很久很久的梦,只是,那幻境中的记忆似乎有点模糊,而且还在变得越来越模糊。   刚刚睡醒的那一刻,所有关于梦境的内容还非常清晰——她和他少相聚,多别离,寻寻觅觅浪费了三世光阴。可当他开始仔细回忆,那些画面突然间就支离破碎,断断续续——读起来非常费力。只遗留一股挥之不起的忧郁萦绕身心,让他低沉,让他疲倦。   这种感觉不大好。   嗅一嗅,坠梦引的浓郁味道已散得差不多。举起手,瞧瞧,现在什么卷轴也没有了。   那法宝,大约是燃成灰烬了吧。   文珺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肢体,发现他和诗诗都歪歪斜斜躺在床上,挨得很紧。他们的衣裳看来有点凌乱,但总体而言,都还好好穿在身上。   而她亦刚刚从沉眠中醒来,只有眼睑和眼珠在活动。   “好长的梦……”她呢喃着。嗯,这下子,她的嘴唇也在启合了。   所以,那个冯崇留下的法宝卷轴,只是让他们做梦,单纯做梦,其他的什么也没发生?   文珺静静盯着她,欣赏那双目征忪、眼神迷离、脆弱娇柔的美感。慢慢的,他觉得自己身体变得有些燥热难耐,如被炙火侵扰。他舔了舔快要干裂的嘴唇,伸出滚烫的大手,揽住诗诗的上臂。   她在惊讶中瑟缩一下,然后渐渐放松,任他凑近。她颊腮桃红,眼含春水,吐气如兰。如雪白衣之下,肌肤细腻如脂,莹白更胜冰雪。他的手掌舍不得离开一分一毫,贴近她的圆润肩头,滑向微微起伏着的…………   “至少,现世,现实,这一次,我们终于可以真正在一起。”他轻语。   诗诗完全听懂了。娇羞晕染了她的面容,潋滟的眼波令他沉醉。仿佛有汗水蒸腾,文珺感到视野中氤氲一片。他尽可能稳住动作,慢慢拨开他们之间一切障碍。肌肤触碰,那股清凉沁透心脾。他充满渴望的伸进她…………轻拢慢捻,诱使她为他盛开。   诗诗显然手足无力,却仍不想任由他摆布——尽管她濒临崩溃,在靡霏的水声中娇喘连连。推拒的动作如此轻微,她只能竭力摆动着头,叫着:“停、停一停……”   而后她在下一瞬间失去了自控,指甲嵌进了他的背。   “别拒绝我,诗诗。”他箭在弦上,喉咙发紧。“三世光阴,你记得的,我们始终没有亲近,那样的遗憾,还要带回这里吗?”   对,那种求而不得的难过,是他印象中最深刻的部分。   他挨近她耳畔,轻轻念着:“我们已经……一世钟情,再世倾心,三世相随,惟愿,永生永世无别离。”   她推拒的手臂缓缓垂了下去。体会到她的松弛和动情,文珺深吸口气,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   “只要我们还能在一起,还能让你境界提升,这点修为又算什么……呼。”   “嗯……”   “你总会找到办法的,我没有任何顾虑,我信任你。”   “我……”   “呼,信任的真谛,就是,无论多么坏的结果都能接受。即使我不幸死去,你也会找到我的转世,再续前缘。”   “啊……”   她在他的进攻下溃不成军。破碎的□□刺激着他的耳膜,促使他更加卖力的劳作。乌黑的发丝飞舞着,交缠着。他感到体内真元在聚集,朝着她和她相连的位置,舒缓平稳的奔流,跟先前曾有过的那些似乎不太一样。他闭上眼睛,亦放弃内视,任由它们自由动作。他什么也不想,只细心感受烟花绽放的绚丽一刻。金丹极速转动着,他仿佛被抛上云霄,接着如羽毛慢慢回旋飘落。有如经过了漫长时光,他终于瘫在地上。   不一样,不是那种完全的空虚。他猛地睁开眼睛。诗诗红润的脸颊旁有微微的水光,他额头的汗珠滴到了她紧锁的眉上。她紧阖双眼,唇中溢出低弱的吟哦。   美人怀,温柔乡。他舍不得离开,懒洋洋的半压在她身上,咕哝着问道:“是不是太快了些,呃?”   她嘟囔了句什么,含糊不清,但应该不是特别抱怨。文珺替她擦擦眉梢。他现在能清晰察觉,自己还维持在金丹中期。体内真元虽然流失不少,经脉的河道接近干涸,金丹的根本却暂且没有动摇迹象。同上一次、同第一次比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因为,他也能发现,她当前并没有任何升阶迹象。   莫非,她的心法真的能被控制了?还是她进入金丹期之后发生了变化?   他猜,后者应该不太可能。昔日揽月宫主,曾经修为更高,但她的情人也没摆脱那样的处境?至少,他们都销声匿迹、无影无踪,总不见得和她一道进阶吧。   “好重……”诗诗柔柔的抱怨了声。他立即收回遐思,侧过身去,转而把光裸的她移到自己上方。   金丹期的玄阴素;女经,是不是没以前贪婪了?他凝视着她的微颤的睫毛,思考着怎么回事,想着要如何问出口。   诗诗的呼吸逐渐平复,泛着粉红的肌肤也恢复了原本的色泽。她翻过去一点,和他面对面躺着,抓过一小件亵衣,搁在两人中间。   文珺挑了挑眉,没有作声。   “你,真是……我都还没有准备好……”   “对不起。”文珺的道歉很迅速。不过他心里想的,下次照旧。   不假思索,再一次唇齿相依。   “唔……”   他吸吮着诗诗的滑腻小舌,惹得她提手拍他的脸。   啪。轻轻的,力道若有若无,简直像挠痒。不过文珺还是停了下来,状似认真的凝视着她。“说说看,感觉如何?”   文珺毫不担心诗诗误解他的问题,只要她肯回答。或许,表面那个……与实质的同等重要?   显然,她理解的是实质的那个,或者说,她只暂时愿意回答实质的那个。“我觉得……那过程中,神识不似之前那般混沌迷惘;我的意志能够传导,心法,也运转得没那么猛烈。”   “即是说能控制了?”文珺有些兴奋,灼灼目光直射她的眼睛。   诗诗眨眨眼。“我还不知道……金丹,好似是在那之后有壮大一些,不过我不十分肯定。”   “有接近壁垒的感觉么?”文珺追问。   “你别只关注我……现在大概还差得远。你呢,维持在金丹中期,没有损失?”   文珺再次仔细探查。他的境界依旧稳稳维持在中期,只是金丹似乎有些“疲惫”,转动不甚有力,恹恹欲睡的模样。确实,虽然境界没有变化,但是,好像损失不少原本充沛环绕的龙气。   他嘴角翘起,笑着道:“我呀,为人魅惑,失了阳气,看来要多晒晒日光、固本培元才能补回来。”   诗诗扭过头,嗔道:“这时说什么笑话,我问正经的呢。谁魅惑你了,明明是你自己不好……”   “是,是,我的错,可我甘之如饴。”文珺抚着她的脸颊,轻轻扳过来,在她红艳的唇上嘬了一口。“不说笑了。我的金丹勉强算稳,体内真元却几近枯竭。不过这样的流失,应当很快就可以补回来。”   “是么?”诗诗瞪大了眼。“你确定没问题?”   “当然,我确定。”他定了定神,毫不吝惜的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上品灵石,慢慢捏碎,熔化。充裕的灵气导入体内,好似干枯硬结的地面忽而浇上一大桶水。即使流失不少,能立刻吸收的有限,也算缓解燃眉之急。   随着水流的滋润,干涸的河道开始焕发生机。运功好一会,金丹仿佛就恢复了活力。文珺望着诗诗,她正紧张而认真的盯着他,显然唯恐他有任何不适反应。   “你瞧,还不错。”他故作轻松,挥了挥臂膀。   她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   文珺望着她。诗诗的眸子晶亮,就像夜空最璀璨的星;嘴唇微张,润泽的红色就像最甜美的果实。文珺突然想,管这是白天还是晚上,管这是什么时候,反正,只有他和她,反正,他们挨得这样近,反正,他们都不着片缕。   继续发生什么,简直太自然不过。   禁欲太久,他心里的火很容易会就被她一个眼神点燃。反正,再怎么样,应该也不会很糟就是了,反正,他……随意吧……   须知人生难得放纵。   他低下头,啜着她白嫩的手指,引起她轻微战栗。“我们,可以再验证一下的。”   极尽缱绻,缠绵不休。他渴望她,已经太久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  峰峦 腿间 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啊挠头 ☆、了悟   诗诗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她和挚爱之人屡屡邂逅,却又屡屡错过。失落,悲哀,悔恨,可她依旧充满希望。   因为,她知道那不过是幻境。   因为,她知道如果努力去争取,现实中,她和他依然有机会。   她和文珺,还远远不到绝望那一步。她和他还活着,肌体康健,金丹已成,正安安心心隐匿在远离喧嚣和纷争的秘境。他们还收割了许多珍贵灵植,提炼着一条真龙的残躯。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最大障碍,不过是……她身负一种会夺人修为的心法。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坏的情况,她可以毁了根基,重新开始。   他连死都不惧怕,她又惧怕什么呢?   他能给予她无限的信任,她也能。   在旖旎和忧伤中苏醒,他仍然躺在他身边。他说着最动人的情话,做着最暧昧的动作,挑起她深藏于内的情‘’欲,把她弄得不可自拔。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是难受,可是却逼得她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只想要寻找一个安稳的着落。   终于,她决定敞开去承受,试图放松自己一度紧张的心。随着他的深入,汩汩的真元洪流奔驰而来,玄阴素;女经开始发挥它的固有本能,拼命将之吸附在自体经脉之内。   而他的神识,此时真是一分抵抗的意思都没有。   她全神贯注。不知不觉,她的神识已经渗入他体内,仰视着他那些正渐渐干涸的经脉。河道里的涓涓细流眼见要断了,她猛地醒悟,不知从何处调起一片雨云,洒下些小水珠,尽可能遮盖住那些皲裂的底层。   这一处好了,那一处又险象丛生。不受控制的心法还在贪婪吸取他的真元,她只能跟在后面补救,急急忙忙,左支右绌。可到底,没让那些经脉的河床彻底枯竭。   玄阴素;女经噬了不少真元,开始催长她的金丹。莫名其妙的,她有点吃撑了的感觉。诗诗想擦擦额角,才发现他已经结束。   两具汗津津的………………躯体交缠一起,他的大部分重量覆在她之上。诗诗撒娇式的抱怨一句,他就体贴的迅速为两人调整位置,把自己变为承重的那一个。   伴侣间的爱抚絮语之后,他终于正经一点,问起了重要问题。   她亦发现了,他依然牢牢维持在金丹中期。   这简直令她不敢相信。然后,是无比的雀跃。   好似,她摸到了一个可能的边缘。   她和文珺交流,满心喜悦。却发现,这个人,唉,好像是被压抑太久,刚察觉到一点希望,就迫不及待要继续探索。   名义上如此,实际呢,她觉得,他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要放纵片刻。   其实她也有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反正她没有什么力气拒绝,那就,随他去吧。   玄阴素;女经毫不客气的继续吸取可以接触的一切,然后硬塞给她的金丹,使之滋长壮大。她则密切关注着他的内在,巡视他的每一条经脉。   他的金丹,并非他的全部真元根源,整个身体才是。一片广袤的原野,由地下河道水层支撑着;只要表层土壤下的水源平衡,结构稳定,境界就非常牢靠。她可以汲取地表河道里的真元,把经脉的水流完全导入自己体内,但不可任由心法贪婪的破坏那表层,采夺下方的蕴藏。   只吸纳经脉中流动的真元,而不损伤暗藏的根本,那么,就不至于带来严重后果。而她依然可以因此得益。   是这样的吗?   她本已陷入深思,不经意间,突然再一次被送上巅峰,刹那间思绪都被绞入感官的疯狂中。她忍不住尖叫,手指脚趾一齐绷紧僵直。   事后,她浑身酸软的蜷缩起来,背对着他。   “我正在考虑很重要的事呢……”她咕囔着。   文珺倚着她。“看出你分心了,所以……”   “恶劣。”她下结论,用手肘抵了抵他。   这会儿他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被她这么轻轻一推就松开来。诗诗无奈,扭过头瞪了懒怠的他一眼。   他回以微笑。   她使了个清洁咒,叹了口气,转身抱着他。“很累是不是,谁叫你又一时兴起……”   “可是很值,我很快乐。嗯,几乎要死的那种。你不也这么感觉吗?”他几近厚颜无耻,附在她耳廓轻轻喷气,激得她缩了缩脖子。   软和发丝垂下,诗诗几乎想绕着他的乌发玩儿。“我那时,正在思考怎么做。”   文珺眨巴眼睛。“显然你已经做到了。”   他的修为境界并未因为真元被夺而跌落。金丹中期,稳稳当当。   “只是,我的金丹如今很不安,就像快饿疯了。”   诗诗忙拣出一粒辟谷丹,塞到他嘴里,催他咀嚼咽下。他笑眯眯的道:“这下好多了。”   才恢复一点气力,文珺就主动拥着她,催促她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淋漓尽致的欢好,无需防备的极乐,他虽坦然受之,心无芥蒂,却始终好奇她是如何做到的。   “我有种奇妙的感觉……”她开始慢慢叙述。   他认真直视她的双眼,倾听信任的目光让她毫无保留的敞开心扉。“我见到了你的经脉,真元就像河流在其中奔驰,我的心法自动运转,把那些水引入自己体内;当地上部分——那些可再生、易回复的真元——不能满足,那就继续钻探,把地下蕴含之水,或者说修为境界的结构基础——经脉——给破坏掉,通过摄取那些身体固有的部分,来增进自己修为以及提升境界;相应的,你的境界很可能便由此跌落损伤。”   “玄阴素;女经,相当于一种自私自保的本能;就如求生,是人之天性。我无法改变它,但是我可以适度控制。它每次运转,最初吸纳的总是那些表层流动的真元,如果我能迅速调动真元,把这部分及时补充起来,它便不会有过分之举,而是满足于那些很容易汲取的水流。”   文珺点点头。“所以,虽然我会有虚弱无力,真元匮乏,但是境界状态依然稳定。”   他凑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你真了不起,是什么给了你提示,那个……卷轴吗?”   诗诗眼眶有些湿润。“是,在那幻境中我经历许多失望和遗憾,我不想现实中继续浪费宝贵的相处时光。‘信任彼此,不畏牺牲,即使面对世俗的异样眼光,仍然坚定不移’。玥宫主如是说,可是,她也没有和‘飞卿’或者‘魏芝’一起读这个卷轴,最终,还成为了师父兄长的遗物,呃,遗物?”   师父的兄长,究竟是谁?   揽月宫主又是怎么得到或者制作这卷轴的,是从玄阴素;女经的创作之人那儿获取的吗?可照师父所言,这部心法,实际是自玥宫主开始才有的。   那卷轴中的内容,又是何处得来的,真的仅是幻想?   最重要的,玥宫主本人,真的找到了玄阴素;女经的解决之道么?   她并无隐瞒自己的猜疑,统统宣之于口,与文珺一道讨论。可惜他也是一头雾水。他唯一肯定的,就是:   “揽月宫主恐怕也没找到合适的方法,虽然她可能与之非常接近;我以为,那卷轴幻境的本意,是教人信任、珍惜彼此,不要沉溺于一夕之欢。相聚短暂,相爱恒久。”   诗诗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耽于欲疏于情,要扭转这个错误,大约才是她的本意……可是我们之间的信任,也许更超出了她的想像。完完全全敞开自己一切,将生命交到对方手上。因此,我才完整察觉到经脉的变化,找到克制玄阴素;女经的一种可能。”   她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其实,宫主待我,一直还算不错,不曾为难。她自己无法和情人堪破这一难关,因此逐渐放弃,也真的非常可惜。”   “那倒也是,她如果真通晓这法子,就不会有她采补男修的流言传出,自有人会一直站在她身边分辩;而我师父也不会学到那药方,知道用其弥补受损修为;可事到如今,那‘飞卿’‘魏芝’都已经无影无踪……”   诗诗心里浮起少少难过。师父的兄长,也是因此遭难的吗?   文珺用手指慢慢替她梳理青丝,道:“虽然你修为远远不及,可是悟性方面,着实天赋惊人。”   诗诗脸色微红。“不过是实践出真知……而且多亏你,你的配合……”   文珺忽然轻笑。“是啊,我也很想此刻配合你,继续努力实践;只是,为夫当下,实在心有余力不足了……抱歉抱歉。”   诗诗飞霞满面。“你说什么呢,到底是谁欲求不满……”   他挑眉不语,凝视她的眼中含情脉脉,让诗诗简直手足无措,张口结舌。半响,他忍不住“噗嗤”一声。诗诗生出几分羞恼,抓着他的头发耳朵狠狠□□一番。文珺故意哇哇讨饶,还捧起她衣裙奉上。两人玩闹一会儿,文珺喘喘气,道:   “看外面好像日光明亮,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长醉   既然诗诗对他的外出提议毫无反对,已经在床上翻滚不少时间的他们,终于要好好穿上衣服了。其实,文珺很想厚着脸皮说,反正,这里仅有他们二人,连灵兽都见不到几只,光着身子,其实也没所谓的。   现在暂时还不能说,诗诗脸皮还薄着呢。不过,他很相信必然会有这么一天。   咳咳,目前还是别想太多。他修为尚浅,身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吃得消。   他这时候,需要的是平稳恢复快要见底的真元。   漫步在河畔草丛,浓郁的水灵气和木灵气都是极好的。他的天曜心法以火系为基础,却也不是非火灵气不可。平和的状态下,他感觉到体内金丹逐渐充盈饱满,经脉间丰裕沛然。   甚至有了点进展也说不定。   他们徜徉在丘陵间。从前,这里似乎灰暗迷蒙,但自从他们这回进入秘境,其内一切仿佛鲜亮许多。或许是久无人迹、秘境自我修养生息?   “这里好像变得更美了。”诗诗不禁感叹。   就在这一处山坳,五颜六色的花儿开遍。它们并不是多么有药用价值的灵植,可是确实很漂亮。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形容此处毫不为过。轻轻踏过,衣襟都沾染了芬香。放松心情,悠然享受这美景,他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文珺虽自诩乐观之人,可是自认识诗诗以来,为她欢喜为她忧愁,患得患失的心常常难以真正平静,直到最近两人回归这秘境,才终于感到尘埃落定。熟料,在他做好最坏的准备、全心全意信赖她、放纵自己禁锢已久的欲望之后,竟然获得了超乎预期的结果。意外得来的幸福,令他浑身洋溢着说不清的力量。   他赞同道:“我也这么认为,可以的话,多留些时日很不错。”   他俩相视一笑。   “灵草千万不要采完,赤龙的残躯也可以慢慢炼,至于‘双修’,倒是应该勤奋些。”他刚说完,就发现诗诗满面飞红,握起粉拳想要捶他。他自动迎上,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她反而不好意思下狠手了。于是你来我往,又变成了肢体交缠唇舌共舞。诗诗费力的呼气。“这可是室外呢……”   “无妨无妨。”他的手四处煽风点火。“反正也没别人。”   “你这就恢复了,我还没好呢。”诗诗的控诉细若蚊音。“别、别闹。”   “嗯嗯。”她既然不乐意,他也就不坚持。当然,最后不忘在她红霞遍布的脸上留了个湿乎乎的印子。   诗诗松了口气。“你可真是……”   显然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文珺乐于替她回答:“精力旺盛?纵欲无度?不知餍足?原谅我,找不到更正面一点的辞句了。”   诗诗呲牙。“都很适合你。”   他哈哈一笑。环着她的腰,手指动作。“你喜欢就好。”   “谁说我……喜欢……”被他挠痒,她强忍着笑,勉强回道。   “看来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文珺故作沉思。“赶紧回去,我得多试一试,总要让娇妻满意才行。”   说是夫妻,这一刻才终于有了新婚燕尔的感觉。不去理会其他,心里眼里都只剩下对方,如胶似漆,恨不得没日没夜黏在一起。   对文珺来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他总算是可以心无旁骛的享受床笫之欢了。   夜幕降临后,他自觉精力恢复,真元饱满,自然要拉着诗诗一试再试。起初她显得羞赧退却,到后来,倒也渐渐放开了。   躺在他不着寸缕的胸膛,她的手指一下一下划拉着。“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文珺呼吸悠长。“嗯……刚刚,最后那一次,好像真的是极限。”   “那你还要……”她其实也快到极限了。   “舍不得啊,不到筋疲力尽,如何舍得停下。”   “你就不能有节制一点?!”诗诗嗔着捶了他几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厚着脸皮道:“我这是希望你尽快熟悉控制的办法嘛,舍命陪君子嗷——”   诗诗气呼呼的拧了一把他。“你这是担心我太笨还是怎么的。”   “别生气别生气。”他费尽全身力气才捻起她一根手指,塞到唇间亲了亲。“我永远相信你。”   方才他们数番欢好,其实还是怀着些让诗诗尽快掌握玄阴素;女经的目的。只不过,他可以抛弃杂念,专注肉体厮磨,毫不设防的把身体一切交给诗诗去控制;而她,则需要集中精力,与自体心法对抗。   听上去他比较不吃亏,实际呢,诗诗借此积累了不少真元,金丹茁壮成长。   她跟他描述那种感觉,让文珺心思大动:“照你所言,好像要是一直照这样下去,你很快就能达到金丹中期的壁垒。”   她结丹之后并未突破过小境界,他却是经验充足的。“不过是积少成多,积水成渊。那壁垒,也没太多难度,等你到了那一天,自然就会知道。”   “好似听起来,玄阴素;女经的采阳补阴还是在发挥作用。”诗诗若有所思。   “只不过远没有之前迅猛,直接把我吸干。”他笑嘻嘻回应。   慢慢伸出手,搂住诗诗的柳腰,他幽幽叹道:“你知道么,我所习天曜心法,按师父所言,若保留童男之身,进阶可谓神速,一旦失去元阳,定会有所损害。只是他抚养我近十年后,渐渐喜欢对我说,一切随缘。最初,他为我选择此门心法,一是看在我根骨不差,非常适合;二是看在我悟性尚可,不易在快速进阶中遭心魔滋扰;元阳什么,其实他考虑有限。只是后来想起这缺陷,师父总有点担心。他也算看着我长大,晓得我性格,恐怕难入那守身无情之道。”   诗诗表情有些古怪。“那时你……”   他有点费力的抚摸着她的背脊。“那时,我是愿意的。你那么迷人,我真的心甘情愿。师父曾跟我说,无情道难以坚持,可是非黑即白亦不可取;教我别耽于情爱云云。可是如今,我觉得,重情之道,这一路走来,收获颇丰。”   修真之道,路途漫漫。且不论成仙之日多么渺茫,倘若真能有飞升一刻,也是终点的辉煌。而有爱侣相伴,途旁风景,才变得如此美丽,让人流连,让人珍惜,让人不惧前路艰辛,坚持求索之旅。文珺无比庆幸,自己可以在此时,爱着人并为人所爱,还能拥着心爱之人,一起进入梦乡。   虽然困倦得有点迷糊了,但他仍清清楚楚将自己内心所想倾诉而出。诗诗侧躺着望着他,眼中蒙着一层薄薄水光。她唇角噙笑,轻柔的道:“我亦如此。”   然后辗转亲吻,直至沉眠。酣梦,微醺,如醉酒,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浸在兴奋快慰和甜蜜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亲密温馨之至。离群索居,无人叨扰,天地间仿佛就只有他和她。白天,他吸纳赤龙之力,间歇消化灵草;诗诗则潜心打坐,偶尔采摘制药。而到了夜里,除了必不可少的休息时间,那便是……双修。当然,空隙中两人不免情话绵绵,还要交流修行心得。循环往复,毫无厌倦。   仅半年时间,诗诗突破至金丹中期。很快,她就发现,两人境界相同时,玄阴素;女经更容易控制,而她稳固他经脉之时,更加得心应手,活动自如。文珺所想,同阶的肉体,多少更为相似,她操纵得更顺利,也可以理解。有了此种认识,他便刻意压制自己,暂不冲击金丹后期,夜夜催促诗诗尽力而为。   “你呀……”诗诗早就瘫软无力了。真元虽然充沛,精神上却疲惫得很。在一再的兴奋巅峰中,还要控制神识去维护他的经脉修为,着实不易;而肉身,被他百般折腾,各种姿势弄遍,腰背腿臂各种酸麻胀痛,事后免不了苦脸哼唧,抱怨难受。   据说男子在这方面总是有点征服欲,并且为充足体能自鸣得意。文珺觉得自己好像也不能免俗。虽然真元屡屡将被榨干,可是只要基本的体力还在,他就忍不住想要“欺负欺负”她。声音也好,表情也罢,都令他成就感十足,迷醉不能自拔。   是有点过分,他承认。可是,说起来,怎么都是“为她好”嘛……理由很充分的。   既然爱侣不高兴了,他肯定要先哄哄,讲道理得放在后面。捏捏肩膀,揉揉腰背,捶捶大腿——唉,她的呻,:吟实在太诱人了。   诗诗屡次抗议,他也渐渐觉得这样下去两人吃不消。于是为了分散注意,两人又开始探索秘境起来。虽然没找到多少秘宝,可又搜集到不少灵草。于是,在他被累得没法下床的妻子气呼呼踢开后,找到一项新的发泄精力的任务:酿酒。   此后,秘境中偶有醇香四溢,伴随暖风吹拂,迷醉人心。   十指交叠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渴望和欢欣的言辞化作了河,汇成了海,弥漫着唯有二人的世界。   但愿,长醉不复醒。 ☆、矾城   四季交替,花谢花开,十年转眼即逝。   他俩停留在金丹圆满,业已两年。赤龙的残余龙气已经被吸收得干干净净,灵草丹药也几乎消耗一空,好像,连“双修”之法也到了极限。从金丹到元婴,能做到的修士不过千分之一。他俩加在一起也才百岁有余,在常人绞尽脑汁努力结丹的年龄,修为就能达到如此地步,简直可以称为奇迹。   诗诗已经非常庆幸。   年纪轻轻,经历尚浅,要想结婴,定然需要非常的契机。但显然,乌河秘境里安详甜蜜的生活中,不会存在这样的契机。   那么,是离开的时候了吗?   纵使心里有万般不舍,诗诗还是明白,居留于此,确实已经意义不大。   修士总是要朝前走的。修真求仙,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沉湎于享乐,止步停滞不前,这并非他们的期待和目标。何况,独居的二人,其实羁绊种种,牵挂多多,绝不可能长期藏匿在秘境中不问世事。   先前,考虑这是在天龙宗势力范围,周边环境略显复杂,两人十年来完全没有出过秘境——究竟修为浅薄,也不是受邀而入,他俩皆不愿意招惹麻烦。不过,虽未曾再次尝试,文珺仍然对青玉瓶的密钥之力很有信心。   他对诗诗道:“那上面,有数道龙血铭文,我能隐约感觉到那是一个阵法。虽然我不能完全掌握,但利用它原路返回玉龙渊,还是没问题的。”   她也相信他不至于把他们带到那被洗劫一空的洞府里去。诗诗暗想。   真决定离开,还需要做好些准备。凭着文珺如今的感应能力,在天龙门各宗之间隐秘穿行,并不十分困难——最初他们来此时就较为顺利;况且他如今吸收了充足龙气,修为又有长进。只是,他一直担在忧诗诗没有炼成本命法宝一事。   “这次,一定要帮你寻件合适的武器。”他皱着眉头。“虽然已臻金丹圆满之境,可你并没有多少对敌经验,若在外遇上有人斗法,那些修士见你修为不低,出手肯定不轻。要没有法宝相助,届时你手忙脚乱,非常危险。”   他言辞恳切。“可惜,我能力也不过尔尔,目前还不能夸口,说定能护你周全……”   诗诗含笑安慰他。“你也别太焦虑。我所学习‘朝云暮雨’,日趋娴熟。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文珺摇头。“这门术法,是主动之技,需要你有意识的使用。我顾虑的,是有些修士不给你反应时间,就动手伤人。”   这方面不大得到伴侣的信任,诗诗也不灰心丧气,反而坦然道:“这个,你比我懂得多,就按你说的办。”   文珺所谓的计划,就是出去之后,优先为她寻找合适的本命法宝。她清楚,他其实颇为挂念天首山的师父师兄,哦,那个‘师嫂’苏黛叶大约不包含在内;但他心中更要紧的,还是自己。因而离开秘境后,只考虑与朝雾峰互通消息,暂时是不会回去了。   而她心中,也在想念着师父。当然,也许对于她而言,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揽月宫主这些年大动干戈,凭着化神后期甚至可能更进一步的修为,或许无人能撼;而师父一介元婴,跟着她到处树敌,总是危险重重的。   只是担心也没意义,她至今未有本命法宝,又没多少实战经验,对着那些强大的敌人,可以帮上师父什么忙呢?她能做得,就是好好修行,争取早日结婴。   诗诗默默下决心,文珺也默默下决心:尽可能,不要让诗诗再搅进揽月宫和罗刹海的仇怨中去;因为他们还没有那种实力。   “不趟浑水,真的可能吗?”   依依不舍离开秘境,穿插在天龙山脉间小道中,诗诗直白的道。她并非试探,只是坦言心中所想。   文珺叹气。“随你,都随你。尽力自保,就好。”   自天龙山间出发,一路顺利。十余日后,一个午后,他们来到了赫赫有名的“五湖”之一,碧波湖。   绿波荡漾,一碧万顷,那是从前的风光景致。早在五六十年前,碧波湖就每况愈下。由于兽潮等原因,湖边周边森林损毁;水质据说也受莫名其妙大增的鱼类影响,变得清澈不再。如今,湖水大半污浊,小半略显清澈的,也少有渔舟游船。   碧波湖主姓苏,其聚族而居,原本是势力颇盛一大世家。这个诗诗早有耳闻——那天首山烟霞峰苏化神,还是出自其旁系呢。可惜,自从周边几次兽潮影响,守城艰险,因而损失不少家中精英,就此渐渐衰落。   他俩是离开天龙山后,无意间在某个镇子听到了传闻。原来,近十年揽月宫主似是因为目标罗刹海已十分明确,甚少再“骚扰”中原各地宗门,大有偃旗息鼓之意。不知她有没有攻击罗刹海,至少那帮子邪修没传出太多消息。压力减轻之后,原来几乎全灭的不夜海三阁又有几分死灰复燃之势。当然夹着尾巴做人非他们本性,其中沧浪阁因为曾经商行遍布各地,所以较快振作起来,这次计划在与揽月宫主很不对付的碧波湖附近开一珍货会,意欲重新打起名气。筹备几近半年,这消息已经传遍东南西北。于是,有恩的有仇的有心的逐利的寻物的,甚至纯粹看热闹的,都正在慢慢朝碧波湖畔的矾城聚集。   矾城坐落在碧波湖东岸,气势上并不及织羽城恢宏。毕竟并非那平坦地带拔地而起的高城,而是水道密布、湿地泽野间的城池。许是因着珍货会的关系,大量人潮涌动,出城进城,十分喧闹。   他们跳下飞剑,打算从城的南门进入。与绝大多数城池一般,矾城上空亦布有结界。虽然规模效果不如织羽城——毕竟织羽城那是要抵挡禽潮的——但对往来修士是个提醒。元婴或之上,从空中闯入并不困难,但总是格外引人注目。对于他们两个金丹期来说,还是得老实在城门口缴纳灵石几枚。   城中秩序尚可。他们进入才知,这珍货会已经开了二十余日。沧浪阁与矾城城主,亦是碧波湖主商议,将之定名“百日珍货会”,确实打算足足开够百日。每日成交数额巨大,让抽成的两方都乐得合不拢嘴。   珍货会分为两部分:平日交易和拍卖盛会。原来,沧浪阁占据了一座高楼,专门售卖自家所有珍宝;又租出一座高楼,提供给其他来此的修士用以自由交易,并收取一定费用。而沧浪阁和矾城作为主办者,提供一定安全保障和货品估价,且有着优先收购的权力。这些是寻常交易。另外,每隔十天,这里会举行一次拍卖盛会,将一些平日不轻易示人的藏品摆出来,供修士争夺挑选。   诗诗与文珺前来,自然不是来卖东西的——虽然文珺新酿的那些酒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诗诗的重要目标,是在此找一件趁手武器,必要时将之炼成本命法宝。   既然有听闻是百日珍货会,他们就不用太急。毕竟还有七十来天,还有七场大拍卖会。再说,好东西往往要到后面才出现。   文珺亦是如此想。于是他们当日懒怠去逛,干脆先找个干净舒适的客栈住下,慢慢再做打算。   大堂里,客栈的伙计,一个练气八层的普通人,极力向小夫妻二人推荐本店美食:“若说是珍稀佳肴,那要去城中最大的酒楼‘慧心阁’。不过那儿适合摆大宴。仅说碧波湖本地特色吃食,我家可是很有名气,许多远道而来的贵客,甚至元婴真君,都要来尝一尝的。二位真人可要尝一尝?虽道灵气普通,可滋味着实不错……”   诗诗和文珺相视一笑。到了金丹圆满,已经很接近元婴期的需求,基本不用进食了——一颗辟谷丹管一年半载毫无问题。只是看伙计说得眉飞色舞,也懒得拒绝。即使那食物灵气欠佳,甚至有点害处,也不必太记挂于心。他们让伙计呈上菜单,随便挑了几样,就在大堂择一处靠窗僻静地方坐下来。   不一会,四盘热菜加两碟小食就端上桌来,也算是香味浓郁。试了几口醋鱼,捻起一块桂花糕,诗诗忽然发现,窗沿边上有什么东西,浮在窗纱外侧,感觉不大一样。那异样的感受,就如同——对,就是玄阴标记!   纯阴之体才能察觉的特殊标记!让她读一读,里面有什么……   “我已到此地,不日联系。冯崇留”。   她陡然一惊,站起身来。“师父!”   文珺讶异,跟着站起。“怎么,你看到她了?!”   循她的视线,他忙忙从窗户朝外看,却什么也没发现。诗诗按住他手臂,轻声道:“不,我发现了她的记号。”   文珺霎时明白。“那么,你打算……现在就去找她么?”   诗诗摇摇头。“不,师父身份敏感,此地敌人众多,她一定不会轻易暴露行迹。不能急于一时,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她幽幽叹了口气。“那标记,我突然还有个担忧。其实,除了我们,还有一些,也许还有吧……她们也认得出这个的。”   她所想的是,如方心芽那样的,是否还有呢? ☆、珍货   他们在矾城发现冯崇、又或者是其他揽月宫故人的踪迹,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毕竟她们的仇敌不夜海沉寂好些年头,这段时间终于开始活跃,还是非常值得关注的。   只是,文珺不免心中叹息:他本想和诗诗好好找件法宝,顺便休息放松;既然揽月宫之人现身,恐怕这里不日就会杀戮纷纷、危机遍地、着实难得平静了。   虽然心中顾虑重重,文珺还是询问诗诗:“我们真的不去找你师父?”   诗诗沉吟道:“特地去找,意义不大。师父就算留下标记,也决计不会想要我去寻她的。一方面,她身边,危险太多;另一方面,她应该也会想到,这标记并非绝对安全。”   “那倒也是。”文珺真心诚意道。   “所以,我也不能留太清晰的讯息,以免暴露过多。”诗诗抚了抚被标记一角覆盖的窗沿。“我试试看,能否加点东西。”   他只看见她手指动作,轻划微点。很快,就结束了。   文珺催动神识,果然探查不到任何东西。而诗诗额角稍稍沁出一点汗珠。“好了,我加了‘徒儿知晓’在标记内。希望师父能走回这里,并发觉我的留言。”   “希望如此。”文珺点点头。“只不过,看样子我们得换一家店了。”   诗诗有些惋惜的望着那些没动几筷子的食物。“是啊,这样比较安全。”   他们说做就做,连夜又换了一家客栈,就在原来那所旁边。两人安顿休息,一晚上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第二天,文珺携着诗诗,往珍货会的两座高楼去了。既然晓得腥风血雨可能在即,那么他自然更要抓紧时间,为诗诗寻找合适的法宝。   自从与诗诗离开天首山,他就随身带上自己泰半家当,此刻乾坤袋中灵石非常充裕。可惜他收藏的灵草消耗得差不多了,眼下正好就地购入。珍货会不愧是珍货会,无论是常见灵植还是珍稀品种,应有尽有,且品质都相当不错;这样优质的,普通店铺或许能见到一些,但很难如此大批摆在眼前。虽然价格颇高,文珺也不吝惜。能用灵石买下的尽量买下;要换物的,他就商量着可否用灵酒或其他交换。确实拿不下的,他暂且不勉强,而是记下来,看接下来能不能找着别的办法。   补充完必需品,他就一心帮诗诗找起法宝来。诗诗这会儿却在翻看一家书阁的玉简,颇为入迷。   “《五行遁术》,《恨水长东》……”   一旁的书阁主人还在喋喋不休为她介绍:“《五行遁术》乃地级术法,不限根骨资质,均能练就。寻常单系遁术,虽容易掌握,可是对周边环境需求苛刻,灵气不合的话,发挥起来效果不显著。这术法却是综合五行特点,叫人在各种遁离过程中自如转换,用来避祸,非常实用。”   见诗诗瞪大眼睛,颇有兴趣的模样,他说得更起劲了。“《恨水长东》虽然是地级术法,其以水系为辅,引导对手的情绪为主,攻击其神识。它的功用较那些天级术法也不遑多让……”   文珺附到诗诗耳边,轻轻道:“《五行遁术》,对于高阶修士,几乎无用。元婴以上,对于周遭灵气变化十分敏锐,根本不能逃脱。至于金丹期么,打不过,逃难道还得看人脸色?”   诗诗含笑侧头,瞅了他一眼。文珺再凑过去。这次说话声音更大了一些。“至于《恨水长东》,我从未听过此书,若真的如此神奇,何不就称作天级术法?想来其内缺陷不会太小。”   那书阁主人租用了沧浪阁半层楼,修为也到了金丹中期,算是经验颇足身家丰厚了。眼见两位小年轻居然已是金丹圆满,虽然不知其具体年龄,但心里还是钦佩并防备着。此刻被人否定自己的货品,他脸色点难看,倒还算端得住。他拱拱手,道:“那不知,道友能看得上我家书阁的哪些玉简?”   “可有天级术法?”文珺征询。   “《古道西风》全本,《苍火降》残卷。”书阁主人据实以告。“道友想要哪一样?”   文珺微微摇头,不语。这两种术法他虽不曾接触,但多少知道一点。《古道西风》以风系术法为基础,辅以幻术,攻防兼备,却不适合速成,对心境要求也是极高——否则还没学会蛊惑之法,自己就先被玉简中幻象给弄得神志不清。至于《苍火降》,早就听闻攻击力奇高,可谓是火系术法中翘楚,元婴以上都推崇之至。只可惜,这里仅有残卷,自己目前也没有心思去搜寻余下的部分。尽管对于天曜心法来说,这一术法是再适合不过。   书阁主人见他神色恹恹、无心交易,撇撇嘴道:“这珍货会上除了我,恐怕也再找不到别家收有这么多术法玉简的了。沧浪阁那栋高楼里倒是有卖天级心法的,嗯,从天级到地级到人级都有,就是那些,啧啧。”   他扭头,自忙自的去了。文珺握握诗诗的手,悄声解释:“心法价值虽高,但毕竟大部分修士‘从一而终’,不能或不敢轻易转换自身心法,因而反而能见到不少售出者。术法因为使用限制较少,高阶的往往不易寻到。他这般傲气,也不算十分无理。”   功法分天地人三级,他教给诗诗的“朝云暮雨”,乃是天字一级。只是通常情况,攻击力着实有限,也不很契合他的心法。文珺自己这几年钻研学习的,乃是“落霞飞”,一门地级术法;身形变换速度快,控制范围广,攻击力却平平无奇。好在他有“凌天”相助,也不用很担心。   此时也不过随意翻看,毕竟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替诗诗寻法宝。   一幢高楼爬遍,他们又转而去另一幢。直属沧浪阁的地方,东西摆放更齐整规律,他也就更不能期待什么——法宝武器,琳琅满目,适合金丹期用的却多而不精。法宝交易需求,金丹期实则是最高的——等到了元婴境界,大部分都自己寻宝或炼制了;这里的货品,想来也不是沧浪阁收藏的大头。也许,还是要等十天一次的拍卖大会?   文珺同诗诗商量,两人意见一致,干脆暂时将此事放一放。诗诗牵挂着冯崇,文珺索性和她一道在城中漫步,假装闲逛,实际悉心搜寻玄阴标记的存在。还真被他们找到数个,只是沿着标记找寻,却并未能发现冯崇或者揽月宫主等其他人的行迹。   他俩觉得无可奈何,只能互相叮咛,务必提高警惕。文珺心中略为不安:没有她们的消息,也许是因为,危险正在酝酿。   待到第三次拍卖会举行之日,他忽然犹豫起来。“你说,这里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诗诗怔了怔,莞尔道:“让我猜猜……若是我呀,就是要找沧浪阁麻烦,也定然暂不会发作。当下还没有立即出手的必要,珍货会还得办好几十天呢。迄今也没见到任何特别的东西需要拿下。就算,单纯的要惩戒报复,也该挑最热闹最盛大的那几个日子。我想,不是揭幕时,就是闭幕日。”   文珺抚抚依然有点沉郁的胸口。“那就趁着还没发生大事,赶紧去看看吧。”   沧浪阁所建的拍卖大殿,就在两栋高楼之间,为方便展示,内里呈一个半圆形。文珺早早就订好包厢,位置极佳,颇适合观察展台上的宝物。   哪知这入夜后灯火通明的拍卖大殿,竟不急着开张做买卖。展台上一名沧浪阁主事宣布开幕之后,首先竟排开来数名舞姬——衣着松散,媚眼如丝,形容姿态皆是一股风流婉转。本来尚算安静的会场,顿时响起不少口哨喝彩声。还有男子在大笑:“这群美人儿,是否便是今日第一件拍品?”   主事退避至一边,摆手但笑不语。那群舞姬训练有素,动作娴熟,台上一时水袖纷飞,香气四溢。其中更有一女子引吭高歌,唱一曲《鹧鸪天》。   曲终舞毕,舞姬皆彩袖殷勤,手捧玉钟,敬在场诸位。顿时殿内一片叫好声不绝于耳。待她们妖娆退场,喝彩渐消,那主事才站回展台正中,郑重道出今日第一件拍卖藏品。   文珺是初次参加此类拍卖会,感觉十分新鲜。他对曾经纸醉金迷的不夜海尚算了解,于是细细为诗诗解释:“……他们一贯如此,三阁均重利益,彼此合作,沧浪阁也帮着潮声阁诸多,买卖人口也是常有……说那些女子是拍品,极有可能。”   诗诗的脸色有些苍白,蹙眉不语,似是想起当年被掳遭辱的种种险状。文珺摸摸她鬓发,扶着她肩膀,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她颇有些咬牙切齿。“若我结婴,定也要将当初的屈辱一一奉还。”   文珺手掌用力,揽得极紧。“别担心,我们都能做到。”   他与诗诗耳鬓厮磨,一面分出些心思,关注展台上变化。第一件拍品,清心金莲;第二件拍品,九转驻颜丹;第三件拍品,鲛人泪……   第四件,法宝“云华绡”!“形状无定,可攻可守,织锦可作衣、作裙、作披风,强韧有力,炼制不易,与其他法宝亲和极佳!”   这正是他要找的那一类,可成长,可包罗融合其他法宝的宝物!   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诱饵   “这‘云华绡’,来自青蜀山。传说有鲛人自东南海由河道逆行,溯流而上,进入环山峡谷,为云台仙人捕捉,鲛纱缠绕受损。仙人剥下那薄纱,再以天界云彩针线修补,重新织造,方制成云华绡。”展台之上,那沧浪阁主事高声解说道。   诗诗也曾听闻少许传闻,转而询问文珺:“实际上,那绡布是怎么得来的?我看过一种说法,好似是石头上长出来的?”   文珺想了想,对诗诗道:“我倒也听说,云华绡来自云台雨露侵蚀某种特殊的青蜀山石后,在其表面形成流动的冷熔岩;若把透明鲛纱浸入其中,就会自动铺展,吸收石质,逐渐成为流光溢彩的薄绡。此法宝质地特殊,可吸纳融汇各种灵气,抵御攻击再好不过;至于攻击,就要看运用者的技巧了,若能炼出它的吞噬能力,可算是相当厉害的。”   他顿了顿,道:“若吸收充足灵气,云华绡可以跟随主人缓慢成长,这一点,极为重要。”   诗诗见文珺说着两眼放光,大致明白他的想法。“所以,得想办法拿下这件法宝。”   文珺在她耳廓缓缓呼气,像是平复心情。“对,我来想法子。”   他的眼神认真而执着,牢牢盯着展台上的那赤金小盒子。依照拍卖师所言,云华绡轻薄柔软,可以折叠缩紧,仅用一个小小方盒便可容纳。此宝虽尚且算不上独一无二,却也相当珍贵,自然不便于随意摆在众人面前。不过虽然沧浪阁一直以来蛮横霸道,但商行的基本信誉还可以保证,因而很快,就好些人追捧着此宝,竞相出价。   诗诗有点紧张的望着文珺,他亦握紧拳头。小小包厢内仅他们二人,倚在他胸口,她几乎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声。   外面喊价的声音只剩下三个,云华绡的价格已被抬到了八千上品灵石。一件可自行缓慢成长的法宝,若炼为本命法宝,能有的巨大收益,其他修士也会计算。诗诗自忖悟性不错,或许能很好沟通法宝,浇灌灵力助它成长;其他修士未必有这样的自信。只是当下这抬价的也十分顽固,不排除其中有沧浪阁雇佣的托儿。   诗诗正思索着,外面争抢的只余下两人了。文珺当即加入其内,这小小一盒绡布,价格一路攀升,已经到了一万上品灵石。   诗诗觉得手心里全是汗。文珺却一改先前的紧绷和谨慎,豪气万千的加着价。现在,只有一位修士在与他们竞争了。他亦隐藏在包厢内,只通过传音器反复报着他可以承受的价格。   “一万零两百。”   “一万零四百。”   “一万一千。”   “一万二!”   最后的价格是文珺喊出的。此言一出,全场哗然。究竟云华绡不是天下独有,有心搜寻,或许花费七千上品灵石就能从青蜀一带购入。这样子怎么算也超出实际价值太多——大部分修士都在嘀咕着。嘈杂的议论声中,那跟文珺你来我往争夺起劲的对手也偃旗息鼓,打消了继续抬价的念头。   拍卖师见许久未有人再加价,顺势宣布宝物已有了新主人。他大声询问,是否新主要就此付款、领走法宝;还是待拍卖全部结束后与沧浪阁交易。诗诗见到,文珺抹了抹额角并不存在的汗,高声回应:   “现场交易即可。”   她看着他外表镇定,志得意满的走上展台。周围一阵唏嘘声,大概是见他年轻有为,还颇为豪气的一掷千金,不少心生感慨。而望向包厢方向,那视线饱含着猜疑和嫉妒。甚至有人酸溜溜的大叹:“里边是不是藏了什么绝色,才让这小子千金买笑?!”   诗诗远远听着那些声音不大不小的感叹,又好气又好笑之余,心生不由得升起一丝防备之意。文珺此举,甚是高调,虽是为了众目睽睽下交易不被坑骗,但也吸引了太多居心叵测的目光。接下来,两人必须更加警惕小心。   文珺当场拿出一袋灵石,交付拍卖师。拍卖师亦把装有云华绡的赤金小盒递给他。两人均当场验过,钱货两讫。文珺确定无误后,将法宝装入自己乾坤袋内,面无表情的凌空飞步回到包厢。   他把赤金小盒递到诗诗手中,挤出一丝笑,说道:“看看,喜不喜欢?”   诗诗接过礼物,并未开启,而是略有惊诧问道:“你怎么了?”   文珺沉默一会,道:“罗刹海之人,我看的应该没错。他们,那些修士就在现场。刚刚,距离我非常近。”   怪不得他绷起脸来。诗诗继续询问:“你怎样发现的?”   “我在台上直接交易,瞟到靠展台最近的那一群修士。至少,都是元婴中期以上,眼神不善,表情非常猖狂自负。他们手中都拿着武器类的法宝,戒备森严。这些人显然不是沧浪阁如今的实力雇佣得起的;而对于拍卖会大笔进益,他们也不甚感兴趣;那么,极有可能就是沧浪阁头上的势力——罗刹海修士了。”   “那他们来此,有何目的?”诗诗自言自语。   “守备,恐怕是。”文珺蹙眉道。“不过,冯真君也在这附近……也许防着揽月宫。”   师父会不会有危险?!诗诗心跳骤然加快。是否该想个法子,给她传递些讯息?   文珺像是看穿了她内心所想,劝慰道:“别太过担心,冯真君有可能与揽月宫主一道来此。珍货会如此盛大,揽月宫主想来不会放过。有这么一位化神尊君在,她应该还算安全。”   某个念头慢慢在诗诗脑海中打转,最后凝聚成话语,脱口而出:“会不会,这次珍货会,是故意做出来、要引出玥宫主她们?商行虽逐利,但揽月宫主复仇之事没有彻底平息之前,在矾城大肆活动也可算是冒险了。”   文珺点头称是。“我觉得极有可能。罗刹海之人,应该设下了埋伏陷阱之类。那,要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引得揽月宫主上钩?”   揽月宫旧人?还是苦苦追寻的仇人?两人陷入深思。半响,诗诗忽然觉得脑中划过一片灵光。“法宝,也许是法宝。”   文珺也是一震,继而肯定道:“有道理,会在这里出现的……”   如果说有什么是最该出现在珍货会上的,那一定是法宝——揽月宫主极力想要收集的,镜花陨?   镜花陨!   胸口的上界宝石仿佛正在发烫。师父将它交给自己,除了那保护法阵,还有什么意思呢?那曾是揽月宫主最需要的宝玉……这样到底是何种缘故?   两人这么讨论思考着,消磨了大半晚。诗诗连文珺刚重金买下的法宝也没来得及细看,就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袋。眼见拍卖会即将结束之时,靠近展台的一位黑衣修士,径直跳上去,取出一方精致的玉盒,向着沧浪阁主事道:“这个,估个价。”   大约是预先并未计划的,那主事愣了愣,才小心翼翼接下那玉盒。今日宝物已拍卖结束,余留时间,则用来鼓励动员那些手握珍宝之人踊跃加入、交易手中的宝贝。既然有人提出要求,自然要履行职责。   诗诗远远瞧着那主事动作熟练的打开玉盒,在其内拿出一颗碧绿的宝石,举在头顶,对着顶棚的亮光反复察看。此宝物约莫葡萄大小,晶莹剔透,内里就像容纳着一股流水,缓波汩动。她登时惊讶万分——这,和她胸前那块宝石几乎一个模样,这便是镜花陨吗?!   确实,神识感应不到太多灵气波动,可明显这也不是一块普通石子。难道这就是诱饵?!   文珺亦非常震惊。除了他二人,其余会场内之人,却好似并不认识此宝,而是吵吵嚷嚷,让拍卖师速速介绍、赶紧估价云云。场面并无混乱。   那黑衣修士傲慢得很,几乎是鼻孔朝天的哼哼。“此宝名镜花陨,乃是上界仙玉,唯有在大乘修士进入渡劫期后,进而飞升之处才能寻获。据说此宝石是伴随天界劫雷而来,穿透两界,有着指引之力,能助人寻找升仙上界之通道。”   全场顿时一片哗然,倒不全是有多么相信这神秘修士所言。议论的内容,无非是“假的吧”“哪可能有此等好事”“天大的笑话”“这人可真是异想天开”等等。那黑衣修士也不理会诘责疑问,只自顾自的道:“是与不是,到手就知道了。奉劝那些修为低微的,还是不要无谓浪费,就算有捷径,升仙之途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有人讥讽道:“你连这法宝都卖了,看来是铁定飞升无望咯!”   黑衣修士哈哈大笑,面色很有几分狰狞:“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小小一个金丹,还是回家多练些年再肖想这宝贝呵。”   他转向那站立一旁的沧浪阁主事。“小子,快些,给本真君估个价。无价之宝,也是可以出售的,就看是谁来、出什么价买了。”   那主事有几分战战兢兢的把宝石收进盒子,递还原主,不住叹道:“恕我愚钝,无法检验此宝内在,因而无法判断其价值如何……”   “什么什么?”周围修士听清了他回话的,皆十分吃惊。连沧浪阁都验证不了的,究竟是何种异物?   “所以,唯有请您自行定价。或者,我们可以为您宣传数次,最后两次拍卖大会,再请出宝物。盼望届时诸位真君真人慧眼识宝,将之带走了。” ☆、重逢   这沧浪阁主事的建议,还算非常中肯。黑衣修士也不反对,笑得开心,应允了沧浪阁的决定。那些眼馋宝物,又不能确定的,亦十分高兴有些时间缓冲,好慢慢回去研究其中玄机。此刻,唯有一名锦衣男子走出人群,朗声道:“那位宝主,自己就不能定价吗?让我们听听,你究竟打算把这‘上界宝石’卖出什么天价。”   他言辞尖锐,又刻意咬重了“上界宝石”这四字,满满挑衅之意。谁知那看上去脾气欠佳的黑衣修士却没有当场发火,而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嘿嘿道:“到了交易的正日子,你就晓得了。”   文珺总觉着这锦衣男子有几分微妙的熟悉感。诗诗轻拉他的上臂,在他耳畔道:“这个,恐怕并不是男子,而是,师父假扮。”   冯崇!文珺全身汗毛都竖起来。倒不是他有多怕她,而是她的出现,意味着各种不可预知的危险。何况她在这大庭广众下乔装现身,他还真不清楚这位元婴真君葫芦里卖什么药。   总不是要当场抢夺吧?!   他犹豫了一下,把心里话原原本本告诉诗诗。她有点怔忪,慢慢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首先是该小心自己安全。”   文珺一阵欣慰。他望一眼台上,只见那“锦衣男子”咄咄逼人,不问出宝石底价誓不罢休的样子,虽然肢体动作并无威胁之意,却连沧浪阁主事也看不过去了,遂劝道:“这位真君,若你确实想买,大可以等宝主真正在拍卖大会上出让宝物之时,再来竞价。既然宝主在此宣传此珍惜宝石,定然也是想好好做一番交易的。”   “锦衣男子”无计可施,只得灰溜溜隐进人群,身形隐逸,很快就不再引起他人注意。上界宝石噱头虽大,可没有更多认证,其余修士也不可能就十分追捧起来。接下来,又有几名修士,拿出自己所藏宝物,或拿上展台要求估价,或大吹大擂,广而告之,期盼十日后能受人追捧,在此拍出高价。不过,文珺已购得心中至宝,又心系冯崇现身之事,对其余者自然兴趣稀缺。   诗诗也一心盯着冯崇,目光锁定,却还是跟丢了。此时她皱眉道:“师父已经遁形,这样再要追上她,很难……”   “玄阴标记不能联络到她?”文珺道。   诗诗咬咬下唇。“那样,我们可能有暴露的危险。”   无论如何,她还是很谨慎,把两人安危放在首位。文珺有点高兴,正想说什么,却听见她惊呼:“啊,师父在联络我们!”   在这人声嘈杂的大厅,他举目四望。他依然并不能看见,但可以想像,冯崇在此发出了特有的记号。诗诗注视着半空,惊喜交加,道:“师父说,让我们现在去北城门。”   诗诗虽然看不见师父身形,但知道她就在附近,显然感到非常安慰。文珺点点头,同她不再多耽搁时间,即刻离开会场,巷子里绕了一小会,就赶往矾城北城门。   月明星稀,城门紧闭。两人路上毫无犹豫,不作停留,但接近目的地附近之后,还是得警惕的观望四周。   因临近午夜,北城门附近的摊贩行人寥寥,诗诗一眼就认出站在某处商铺屋檐下的人——头戴帷帽,面容隐藏,身形消瘦,衣裙陈旧却干净。他俩小心戒备的走近,就听到她故意压低的嗓音:“你们是?”   诗诗语带哽咽:“师父,是我,诗诗。”   冯崇悠悠叹了口气,自行坐到地上。“你们先等等。”   文珺见她在地上划拉几下。诗诗则道:“师父,你还担心我不能及时赶来,留了标记……”   原来冯崇还留下了记号,文珺忖度。目前看来她的动作,是为了将之抹去了。冯崇点头,一手拽住诗诗:“你们跟我来吧,此地不宜久留。”   诗诗了悟,连忙抓住文珺的胳膊。他感到周边影像一闪,瞬间他们三人就移出原地,落到两米开外。冯崇道:“成了,就这样很好。”   然后,文珺就觉得耳边风声猎猎,被冯崇拽着前行。半刻钟之后,他们停在了一处酒楼的屋脊上。周围颇为空旷,灯火鲜见,似乎是个适合说话的好地方。   真是难得的叙旧机会啊。文珺瞧见诗诗眼眶红润,拉着冯崇,简略说起这十年来的经历:离开金砂海;在织羽城危难中结丹,遇到揽月宫主和颜柿;曾和他回天首宗,总算得到认可;辗转到了天龙山,幸运至极的进入乌河秘境;运用师父所赐卷轴,由幻境中醒悟,找到抑制玄阴素;女经的办法……   “看来你这些年过得真不错。”冯崇爱怜的摸摸诗诗的脸颊。“光鲜照人,心境平和,修为更是大有进步。可见,最初教你玄阴素;女经,为师……并没有错。”   诗诗恭敬道:“师父的决定,诗诗一直相信,是最好的。之前经历,对诗诗是一种磨砺。”   冯崇摇摇头。“噫,其实从前为师不知后悔过多次。好在你悟性超群,又遇上……一个合适的人。气运,是上苍的恩赐,也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你很好,我现在很放心。”   冯崇转转帷帽,慢慢露出本来面目。文珺瞥见,感觉倒与原来并无多少变化。不过,气息上,那些曾经的血腥味似乎消散不少。大概和揽月宫平静蛰伏了很长一段时间有关。   “为师这些年,隐匿在一处安全之所,甚少问世事,遵宫主之命,潜心修行,希望能提升境界,早早进入元婴后期。”   诗诗眼含憧憬。“师父一定会获得成功的。”   “噫,希望如此吧。”冯崇长吁一口气。“宫主才是真正天纵奇才,现在已达到化神圆满了呢。跟着她,总该学着些。而我这次,是按照颜柿传达的宫主指示,来此探查镜花陨一事的。”   “师父,”诗诗对于玥宫主的修为固然感兴趣,但更为自己师父着急,“那东西,在拍卖会场这么大喇喇摆出来,恐怕是个圈套。”   文珺也适时插话:“诗诗说的没错,沧浪阁这么大张旗鼓的举办珍货会,还大肆举办拍卖,感觉,极大程度上是为了诱使揽月宫行动。”   冯崇轻笑道:“诱饵也罢,圈套也罢,我们都不能放过。反正,据颜柿所言,这次的东西应该是真品无误。不过罗刹海之人也小心异常,颜柿和我分头盯着,以我观察,今日在拍卖会场的,应当是赝品。而她今日追踪的、藏在矾城城主府的,就不知如何了。”   “那,玥宫主呢?她也在搜寻镜花陨吗?”诗诗小声问道。   冯崇仰头,望了望被月光照亮的夜幕。“宫主自有主张,现在,还不到她出手的地步。毕竟,沧浪阁还留了些非同小可的手段。”   文珺踌躇一会,道:“那么,冯真君认为,临到了真正拍卖那日,他们会拿出真正的上界宝石来么?”   冯崇瞟了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长。“他们已经将消息放出去,估计还会宣传好些时日。而珍货会,理论上越留到后面拍卖的,越是好东西。这数十日还没见到各宗门大人物的身影,想来还要耽搁几天的。倘若在那些大能面前还摆出假货,还极力吹捧,恐怕是会惹怒人的。想来,到时总可以在拍卖会场见到真正的镜花陨了。”   只是那时候大能们均在场,再要夺宝,相当不易。文珺心中暗念。轻轻拍了下诗诗的背,希望缓解她的忧虑,他主动提议:“冯真君,若是我俩,以我俩的名义拍下宝石呢?”   诗诗亦坚定起来,握住他的手掌。“师父,我们可以帮上忙的。”   冯崇摆摆手。“哪来这么多灵石宝物交换,噫。况且,谁知沧浪阁还会玩什么花招。只要他们拿出正品,一力降十会,玥宫主……自然可以强取。”   文珺和诗诗一时默然。冯崇续道:“不用太担心,我们也不希望与那些大宗门冲突。所以这几日,尽量寻找出真正的镜花陨,早早拿到手就最好。在会场抢夺宝物,那是最后的方案。”   冯崇慢慢把诗诗全身上下扫视一遍,忽而叹道:“都已经进阶金丹圆满,你还未炼成本命法宝,这是师父疏忽了。我见你们之前高价拍下了云华绡,那东西,于你再适合不过。”   她投向文珺的目光中满是鼓励和赞赏。“这样很好,你可以尽早将其炼制。我这里,有几样辅助炼器的丹药,你先帮她拿着。”   最后一句显然是叮嘱文珺的,冯崇伸出的手也朝向他。文珺恭恭敬敬接过冯崇递来的两个木匣,也不及细看,统统先放入自己乾坤袋。   末了,冯崇对着诗诗道:“诗诗,师父与你久别重逢,有些师徒之间的话,私下说说吧。”   文珺立即会意。“那,晚辈这就离开一下,察看周边是否安全清静。”   诗诗回了他一个稍带歉意的笑,携住冯崇的手。文珺于是果真避开一段距离,在黑色笼罩的房舍之间隐去了身形。 ☆、抢夺   实际上,冯崇与诗诗并未单独交谈太久。她已经到金丹圆满,师父能给她的指导无非是结婴的一些心得。可是她所习玄阴素;女经,与其他心法差距颇大,很难套用那些经验。何况结婴一事,也很讲究了悟,始终不能强求。   不一会,冯崇乘风离开。诗诗抹了抹眼角,悄声召唤文珺。两人观察地形,小心等了一阵子,才七绕八绕的回到所居客栈。   才眯了会眼,就发现天已经大亮。诗诗再也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望着文珺发呆。   他睡颜平和,呼吸悠长,让她心中一片安详。还好,不管发生什么,总有他在身边。   她刚微微叹了口气,他就翻了个身,睁开眼睛。“你不睡了么?”   他伸出手,放在她半蜷曲的腿上。诗诗“嗯”了一声,直直瞅着他的脸庞。   “你不想知道,师父单独同我聊些什么吗?”   文珺闻言,亦慢慢坐起,揽住她的肩膀。“你说,我听着呢。”   诗诗觉得耳根一热。“她询问我,如何克制玄阴素;女经,同时还能迅速提高修为。”   “你说了……那些细节?”文珺也觉察一丝尴尬来。   “大致描述一下吧。”诗诗垂下头,不自觉的玩弄着衣角。“师父想要探究,但她也知道时机不大对。”   和文珺以外的人讨论夫妻房事,太怪异了。即使是为了帮她梳理心法的问题,即使是纯粹的研究心法的本质,她也感到不大能适应。   “其实师父还跟我说了另一些事。”发现文珺的手业已探进她的斜襟,她赶紧按住他,匆匆转移话题。   “是么?”此时他嗓音低沉磁性,令她心里一阵发颤。   诗诗微红着脸,道:“关于镜花陨的一些真相,也算是重要的消息了。”   文珺一顿,动作收敛几分。她接着慢慢回忆道:   “师父说,镜花陨是仙界坠落的宝石,其坠落之处,往往遗留着仙界接引的通道,而修士若要飞升,常常会循此类通道而行,接受上界劫雷的洗礼。只是因为天降仙陨的时日往往过去太久,就算能找到那残破的通道,也轻易无法打开;因而唯有修士进入渡劫期后,才能以己之力,借此连通进入仙界。这便是升仙的一般情形。”   “镜花陨中包含着上界仙力,与我们下界灵力有所差异;这仙力就可以用来疏通飞升渠道,帮助接引修士。但是此仙界宝石坠落的途中,能量会大量耗费;而暴露在下界之后,亦会逐渐自行损耗。就如我所拥有的挂饰,那颗镜花陨就几乎失去了全部仙力,所以被揽月宫主弃而不用了。”   “揽月宫主到处搜索镜花陨,是为了收集其中残余的仙力。如果可以利用上界仙力打开飞升的通道,那么不用修行至渡劫境,也可能成功升仙。”   文珺半托着下巴,道:“即是说,镜花陨能制造一条飞升的捷径?”   诗诗肯定道:“据师父所言,揽月宫主对此深信不疑。而她们奉命行事,一方面要报复毁了揽月宫之人;一方面就是尽力寻找镜花陨了。”   有些匪夷所思,但不完全像异想天开。现今揽月宫主已达化神圆满的修为,大概是此修真界目前境界最高的修士了。她看上去一贯神智清楚,不可能毫无根据的就认定这样的事情。师父虽然不清楚玥宫主如何知晓的真相,但唯命是从,任劳任怨,显然是对她非常信服的。   那,揽月宫主所谓的依据,是从哪里来的?   然而师父也没有答案。   好吧,这暂时并不很重要。   文珺被她告知了这样的秘密,多有感慨:“照此看来,揽月宫主对这样的至宝,势在必得了。”   他把她柔软的手放进掌心。“恐怕,接下来矾城会有很多事故。你师父既然认真嘱托,把辅助的丹药给了我,你这几天,先什么也别想,潜心炼制本命法宝最重要。我们避出城外,找个僻静安全点的地方,可好?”   诗诗赞同道:“我也是如此想。唯有我拥有足够自保之力,才可能多帮师父一些忙。”   两人说做便做,收拾点东西,就出城去了。离城之前,在大街小巷绕了足足三圈有余;出得城门后,又在碧波湖附近树林东躲西藏一番。确认后面没有尾巴缀着,他俩才挑选了一处尚不算远的荒山,琢磨云华绡去了。   本命法宝,通常容纳于体内,可以用修士真元之力蕴养,促使其成长——虽然大多成长有限;且用神识之力沟通驱动,应变速度比一般法宝更胜一筹。不过,至少要结成金丹之后,才能操纵丹田内在,用自体真元炼制且吸收法宝。文珺对此有一定经验,又与诗诗亲密无间,贴身指导,恰好可以协助一二。   寻常修士,用真元和灵气蕴养云华绡殊不容易——此物吸收云台雨露而生,对灵气需求极大。但是诗诗修得玄阴素;女经,能够借文珺的真元为己用;她悟性亦颇高,通常情况下,攫取外界灵气十分迅速。有着这两项优势,文珺多多鼓励,她对炼化它亦非常有信心。只是这祭炼法宝的过程,着实辛苦。诗诗费了老大工夫,才以充沛真元将之包裹,慢慢融入体内。纯阴之体,罕有对外物排异反应,只是云华绡似乎坚韧过分,吸纳起来极其不易。诗诗还需防着它在丹田内被金丹彻底同化,七天七夜间,都在紧张的控制二者关系,只能依靠文珺为她输入灵气和真元维持。   熬过最艰难的时刻,诗诗总算放松的喘了口气。而后就稍微容易些。她反复练习从体内抽离法宝,以求达到神识一闪、就能召唤云华绡行动的地步。皇天不负苦心人,此时的进展顺利得多,她也更有几分信心。   又要把云华绡变成合适的形状。一片柔韧的织物,在她屡屡尝试下,化为披风包裹全身;又逐渐拉伸,变成一条长长的丝带。文珺陪她试验,披风收纳包容外界灵气攻击,效用不亚于荧惑,且防御面更大,更易操纵。而丝带形态下,云华绡侵袭敌对方的真元,灵动异常,可惜吸力有限,难以直接摧毁对方的抵御。饶是如此,诗诗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其实还是因为我的实力不足。”她召回终于炼化好的云华绡。“想要本命法宝变得更强,除了给它提供更多真元和灵气,就是靠着自身修为增长,继续进阶。”   文珺抹了把额头的汗。这几日陪她对练,着实辛苦。他既要逼她发挥全部能力,又舍不得确实伤了她,自己真是束手束脚,不敢全力以赴。不过这也算锻炼的一种,他宽慰自己,也宽慰诗诗道。   算算时日,珍货会想来已进入尾声。那十日一次的拍卖大会,仅余最后一次了。诗诗牵挂着师父,两人忙忙往矾城赶去。   路上听闻,碧波湖主及苏家宗族都要出席这相当于闭幕仪式的拍卖大会,而且,矾城和沧浪阁尤其邀请了三山大宗门之人,号称要力保交易之公平公正。   在城中再打听消息,才知道传言与真实有些出入。天首宗并没来什么重要人物,小辈们不值一提,显然天首宗对沧浪阁是鄙视抗拒抵制着的。而天龙门仅几个元婴修士打算到场助阵,还姗姗来迟,看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至于天剑门,则明显较为重视此次珍货会,素来不合的重剑宗和轻剑宗,都有宗主化神修士前来,不过他们态度暧昧,并不表态支持沧浪阁——大约是纯粹为搜刮宝物才出席的。   诗诗仍不免担忧:“城中正大肆宣扬着镜花陨的特殊之处,虽然说不清究竟有何具体功用,也已经吸引了许多人注意。沧浪阁目前还敢玩这一手,想必师父她们并没能夺到宝物。而这次,至少有三位化神现身拍卖大会,更别提沧浪阁和罗刹海布置的众多人手。就算玥宫主想要强取,恐怕也非常艰难。”   文珺拍拍她的上臂。“揽月宫主才不操心这会场出不出乱子。她也算,呃,飞扬跋扈,一定要把镜花陨弄到手的。既然届时珍宝必然真身展示,那么无论多么险恶的环境,她都会出现。”   诗诗抿了抿唇。她也清楚,自己忧心忡忡,其实没有任何意义。该发生的,肯定会发生。   文珺拉着她的手,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们一起去拍卖会。你这么努力把云华绡炼化,就是为了这天。如果能帮你师父一点点,也是值得的。但是,答应我,无论如何,自己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   珍货会百日末,沸沸扬扬的拍卖大会终于开幕。这次,即使文珺肯出五倍的价格,也没能租到包厢。混在大片不熟悉的金丹修士间,虽说四下里人声鼎沸,他们也尽量减少交谈,只细心察看周围情势变化,对于其他即将拍卖的藏品,分不出太多精力去关注。   沧浪阁主事照例说了几句场面话,让喧哗的人群安静了些。接着,一群衣裳华美又不失暴露的艺伎上了展台,载歌载舞。伴奏的琴筝笛箫声此起彼伏,或清幽或嘹亮,谐唱一曲《临江仙》。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耳中闻得那优美的声音,诗诗一时不由得沉浸其中。好在思绪和理智尚未散乱:明月啊明月,玥宫主,她这回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呢?   待表演完毕,拍卖师竟得意的宣称:“今日的第一件拍品,便是这群乐坊女子了。”   一时全场哗然,然后很快有心动者依照规矩,竞拍出价。场面迅速热度上扬,大约也是想着这最后一场,千金散尽也不能太在意了。   诗诗和文珺与这哄闹气氛有些格格不入。他俩耐心等待,潜心观察,只防备着不知藏于何处的揽月宫主随时暴起发难。   好几样拍品都竞出了高价。而后,他俩都摒住呼吸,听着沧浪阁主事在展台上大声宣布:“好,下一件拍品,上界宝玉,镜花陨!无起拍底价!”   定是早有准备,好几名修士等他话音刚落,就竞相报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天剑门三位化神修士。灵石的数量一路飙升,那三位还均不肯松口。   诗诗事先由文珺普及常识,天龙门轻剑宗为两宗,分别由谢元乔和谢依楠兄妹二人执掌;重剑宗宗主名唤钟益平,跟轻剑宗理念不合,贯来不对付得很。眼下,那谢姓兄妹二人感情尚可,与钟宗主争夺好几番之后,索性联合起来,你来我往,把价格抬得高不可攀;那钟宗主见势不妙,也只好无奈放弃了。   “你们别得意太早!”钟益平气呼呼道。而两位谢宗主则皮笑肉不笑的顶回去:“须叫同门知道,轻剑宗还是更胜一筹。”   拍卖师颔首低眉,向两位化神大能鞠躬,恭恭敬敬的捧起盛着宝石的玉盒,恳请轻剑宗二宗主自行上来取走仙界至宝。   瞬间,诗诗只觉得一阵飓风刮过,寒意刺骨。视野里,一条耀眼的长鞭闪着银辉,直冲那玉盒而去;空中陡然迷雾升腾,刺得人难以睁眼。诗诗紧紧掐住文珺的手掌,颤声道:“灵蛇鞭,是她来了。” ☆、围攻   文珺确信,在这种场合,直接出手夺宝是极不明智的。然而,揽月宫主何许人士,处在化神圆满之境,修为无人能敌,自然有资格任性妄为。   只是诗诗口中的“灵蛇鞭”甫一现身,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长鞭卷席玉盒,却没有收回,而是扔向另一方向。这奇异的茫茫白雾,不仅阻隔了视线,还搅乱了神识的探查。他只能大致瞧见,沧浪阁修士们大呼大喊,却并不轻举妄动。可是,就连他这样一个金丹圆满期的修士都能感觉到,长鞭的另一头,威势虽惊人,但是,跟化神圆满的揽月宫主,还是有着相当的差距。   不是揽月宫主?那她是谁?!   诗诗脸色煞白。“师父,也许是师父。不对,这出手、应该是颜师叔。”   其他人还在仰头观望,唯有轻剑宗两位化神迅速浮到空中。隐隐能看见他们双剑合击,朝着灵蛇鞭攻去。对他们而言,抢回镜花陨仿佛是次要的,首要目标是拿下这妄想夺宝之人。   灵蛇鞭缠绕着双剑,很快三者均动弹不得,停滞空中。可是长鞭的主人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抵抗,很快就被双剑摆脱。霎时,又一条银色长鞭冲过来协助,可其真元虽不算薄弱,但面对两位化神尊君,恐怕也撑不了太久。   文珺能感知到,那两条长鞭注入了非凡的灵力,甚至还有一股熟悉的上界仙力贯穿其内。可是法宝再强,其主人也并不能与化神修士抗衡。再加上沧浪阁之人和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修士察看情况后,匆匆围攻上去,长鞭的两个主人即刻选择了逃窜。慌乱中,那不知被谁收走的、装有镜花陨的玉盒再次被抛出,伴随着一声闷哼。这一回,他清楚看见,沧浪阁一名元婴后期的修士将之抓到了手里。   凭借着同为纯阴之体的特殊感觉,诗诗已经猜出了真相:“玥宫主不在这儿,是师父,还有颜师叔。而她们抢夺的,应该是,真正的镜花陨。”   只不过看来,她们的夺宝失败了。文珺心中一阵惋惜。   此刻,两名化神修士在空中操纵双剑,各种法术横飞,光波符箓爆裂声不绝于耳。激斗中,原本干扰感知的大片白雾逐渐散去。下方部分修士一面仰首观战,一面小心自保,免得被大能们的斗法波及。但更多的修士心生畏惧,都小心避让、甚至匆匆逃离。会场中剩下最多的,还是沧浪阁之人和一些面目凶恶的修士——想来这些就是罗刹海的邪修们了。   文珺紧靠着诗诗,两人尽可能隐藏在那少数留下看热闹的人群中。文珺心中存疑,照理,揽月宫主出场,不需要什么计划,硬抢就可以了。既然她目前不在,是什么缘故?中了圈套,被人引开?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威压从天而降。拍卖会场的圆弧形顶部发出嗞嗞的声响,紧接着,火花四溅,碎片飘飞,他们头顶上方出现了一大片黯淡的星空。   闪耀的光点、光斑、光球……白光几乎要把一切吞没,那灼眼的中心,便是朱衣飞舞的化神尊君——揽月宫主终于现身了。   所有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将近大乘期的威势压倒了许多看热闹的金丹修士,唯元婴真君们还在奋力抵抗,不过身形已显得非常僵硬。那三位化神中期的天剑门宗主愣了愣,不过,轻剑二宗主朝着冯崇和颜柿的攻击毫不停歇,甚至向来号称与他俩不合的重剑宗钟益平也抢了上来。揽月宫主忙忙出手,强光挥过,却只拉动了一根长鞭。另一持鞭的冯崇却被搅在一起的长剑给甩了过去。   诗诗拼命压抑住口中惊呼。文珺亦死死扣住她。眼中所见,颜柿已被揽月宫主用披风护住,避在她身后;冯崇却被钟益平的长剑刺中了背部。尽管揽月宫主已然掷出软索,被击中右边肩膀的钟益平却不肯放过冯崇,另一只手狠狠扼住了她颈部。   四位化神修士对峙,揽月宫主虽实力超群,此刻却也不能为所欲为。她无奈停手,狠狠盯着钟益平,空中一股至阴的灵气朝他涌动。“放了她。”   钟益平咬牙忍耐。“宫主不必急着与我相互威胁。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此时放了她,我们实在不敢。”   “什么条件,说来听听。”揽月宫主冷笑道。“我也不是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谢元乔谢依楠兄妹对视一眼,举起武器的手慢慢垂下。两人异口同声道:“宫主明智,宫主先提吧。”   “那好,告诉我,”揽月宫主肃声喝问,“镜花陨,那真品究竟在哪里?!”   下方,暂时避开锋芒的罗刹海的黑衣修士们纷纷哈哈大笑:“难道宫主尊君没觉出,这儿所谓的仿品,就是真正的上界宝石?还以为到城主府那戒备森严的宝库能够全身而退?”   “想安全离开一点也不困难。”揽月宫主神色不屑。“不过没料到你们和天剑门早就勾结好了。装作在拍卖会上摆放赝品、将真品藏在机关重重的宝库内,实际上,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竟然把我骗倒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说,这里三位化神尊君,足以叫你这个女魔头有来无回。”一个沧海阁的元婴修士壮着胆子喊。   “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她轻蔑道。“三个一起上?”   但轻剑宗二谢连连摇头。“我们的目标不是宫主你,我们只打算拿下镜花陨。我俩已经购下的东西,不可能出让给宫主。至于争斗,我们还不愿累及此地诸多无辜修士。”   “何况你的好属下还在我们手中。”肩膀血流如注的重剑宗宗主钟益平森森道。他身边聚集不少罗刹海修士,随时准备把冯崇抓过来、控制住,而他表面显得十分乐意同他们合作。   “把她交出来。”   “那可不妥,若没了她,我又受了伤,恐怕此刻与同门匆忙联手也难斗过宫主你呢。”钟益平拒绝得理直气壮。“还是请宫主先避一避,让我们带上界宝玉回去再说。”   原来天剑门的宗主们是这般打算。帮着沧浪阁和罗刹海修士、抓冯崇胁迫揽月宫主只是顺带,只要拿到镜花陨就好。文珺忖度。   冯崇已然失去意识。化神修士的奋力一击是如此可怕,她的元婴都快碎裂了。揽月宫主远远望见,心中几分焦躁。而逃过一劫的颜柿也好不到哪儿去,面如金纸,元婴亦岌岌可危。看来,今天真是要无功而返,甚至暂时留下冯崇在此了。她不甘的面色被沧浪阁和罗刹海之人收入眼中,更令他们形容猖狂起来。   小小挫败而已,他们休想逼迫她。   只听见“轰”的一声,突然间整个会场硝烟弥漫。房顶已完全塌陷,到处是粉末飞扬,四周吼叫埋怨纷纷。揽月宫主拉着颜柿,两人陡然消失不见。文珺见状不敢停留,连忙拉着诗诗,趁着混乱,逃离此是非之地。   一路奔波,终于接近他们居住的客栈。诗诗忽然停顿脚步。“我应该去帮助师父。”   文珺牢牢挽住她。“你的修为太低,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她泫然欲泣。“可是就这样留她一人陷入敌人手中……我……”   难道要多几个人被捉住,一道受折磨吗?他吞下这句反问。而诗诗很快收敛情绪。“我很清楚,我能力不够。可是,这样袖手旁观,实在太痛苦。”   “这是艰难但必须的抉择。”文珺俯身,在她耳边安慰道。“连揽月宫主此时都没有好办法,甚至连镜花陨都暂且放弃了。毕竟有天剑门三位化神在,要想同时夺宝还有救人,根本不可能;而且,你也见到,颜柿……的伤势也不轻。我想,揽月宫主这是任三位化神带上界宝玉离开,再策划救你师父一事。毕竟天剑门没必要为了一个普通元婴和她结下大仇,这于利益不合。”   诗诗含泪点头。“那我还是……我去找玥宫主,请她带我去救师父。”   她这么快就下了决定,但文珺还是表示理解和支持。“我陪你,我们一齐去。只是,你怎么才能找到她?”   诗诗咬牙道:“我制出玄阴标记,这次要朝四周大量传送。即使真有其他人能发现也没关系,暴露就暴露吧,以揽月宫主的能力,她应会是第一个察出这个标记的。”   “你就这么相信,她会让你同行?”文珺有一丝担心。   “宫主她会的。”诗诗肯定道。   两人喁喁私语,这时,夜风竟然送来一声叹息。“小姑娘,勇气可嘉啊。”   揽月宫主!文珺登时汗毛竖立,握紧拳头。那股化神尊君的气息,虽隐隐约约,但确实存在。她就在附近?!   “恰好,我刚经过这儿,发现,冯崇真的收了个好徒儿。”   她的身影还藏在黑暗中,文珺和诗诗都无法找到她具体所在。诗诗望了文珺一眼,“噗通”跪在地上。“宫主,我恳请您,不要嫌我们累赘,带上我们一起去救师父!”   “请求揽月宫主允许我们暂时跟随您。”文珺利索的跟着跪拜下去。如果这是诗诗需要的,他毫不犹豫。   揽月宫主在暗夜中停顿片刻,终于红裳舞动,扬起一阵风,把他俩托举起来。“那就,跟我走吧。” ☆、速成   只一会儿,揽月宫主就带着诗诗和文珺乘云驾雾,飞离矾城,越过不甚平静的碧波湖,来到一片丘陵起伏的丛林。霜白月光被层层树冠阻挡,到处黑影幢幢。偶有几声虫鸣打破深夜的静谧,很快就又消失。   诗诗摈除心中的忐忑,鼓起勇气随着揽月宫主往前走。文珺尽可能与她并肩而行,十指交扣得紧紧。诚然,诗诗相信揽月宫主不屑于伤害他俩;可对将入大乘之境的尊君来说,两个小小金丹,完全是蝼蚁般的存在。她可不敢指望揽月宫主会如何悉心照料。   他们走进了一个漆黑的洞穴。揽月宫主打了个响指,洞壁陡然放光。四处岩壁明亮,却不能辨别具体光源所在。文珺暗自思忖,附在她耳畔细声道:“这也是光明术的一种,分散真元,手指瞬时发出成千上百,所以变成这样通明透亮的效果。”   诗诗心中赞叹,却不好意思在化神尊君面前随意说话。揽月宫主转过身,向他们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行了。都站好,让我瞧瞧,到什么阶段了?”   什么到什么阶段?诗诗与文珺面面相觑,均一头雾水。只感觉揽月宫主的神识如蛛丝飘过,黏在他们身上,似有似无。稍等片刻,她就收回了探查,大发感慨:“这骨龄,还不到一百岁;甚至更年轻,约莫六七十吧,这就都金丹圆满了。果然是代有人才出,新人胜旧人啊。”   原来是检查他们修为。接着,揽月宫主突然欺近,抓住他们一人一只手。滚滚热流顿时从接触之处冲入体内,诗诗只觉浑身上下暖洋洋热烘烘,并未有任何不适。此股来自揽月宫主的真元和她体内似乎同源,融合极佳——这便是是纯阴之体的特点。   诗诗虽然局促,还是任由揽月宫主的真元及神识把她周身触摸了一遍。对于这位骄傲自负的尊君,抗拒完全没有意义。再说,她的举动并无任何恶意。   只不过——诗诗望了望文珺,他表情稍欠自然,显然不大好受,只是也不算太痛苦。揽月宫主同样彻底把他查了一遍,动作可能不那么柔和,但他还是尽力忍耐过去。   “这是玄阴素;女经的效果吗,真……神奇啊。”揽月宫主情不自禁感叹。“居然还可以变为这样子。怪不得冯崇如此器重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非凡的聪明。你已经超越我了。”   感受到她停止了查探,诗诗微微活动了下肢体,和文珺慢慢依到一起。揽月宫主凝视着他俩,眼眶竟有丝潮红而湿润。“唯有你,真正控制了这门心法,所以,你们可以无限制沟通,迅速积累真元,两人修为同时一路攀升。这个岁数,半步元婴并非天堑。只是,以你的根骨资质,若非玄阴素;女经,几乎终生不能达到这一步。至于少年你啊,要不是借助了她,单凭那点单薄的龙气,跟我无法相比的血脉,也别想达成今日的境界。”   文珺率先道:“这个,晚辈明了。”   诗诗却被她的另一件事分散了些注意:血脉,玥宫主也有什么特殊身份?   “这是好事,眼下,我索性帮你们结了婴。想要跟我去救冯崇,至少也要元婴期,才不至于一路拖累我。虽然此刻勉强提升修为,心境未必能适应,好歹也先结婴再说。”   诗诗和文珺齐齐愣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不约而同道:“一定要这样么……”   揽月宫主斩钉截铁道:“无需置疑。想要亲身跟着我去营救你师父,就乖乖听话。”   诗诗不知该喜还是忧。所虑者,毕竟她和文珺进入金丹圆满时日尚短,用的,也是玄阴素;女经和提炼龙气那样的速成法门,心境上能否支撑已是可疑,虽然暂时未发现问题,不代表他们下一步就可以妄图结婴。现在揽月宫主打算强行让他们结成元婴,其中心境不足,心魔滋生,各种风险,她实在是不能装作不知晓。   诗诗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疑惑和盘托出。这位化神尊君恣意妄为,跟她打交道,最好诚实诚恳,千万别耍小聪明。   揽月宫主爽快道:“不错,心魔滋生并非没有可能。不过有我在一旁帮助压制,除非你们再次进阶,否则那反噬几乎不会发生。你们年纪轻轻,就能达到如此境界,可见是上天厚爱、福缘深厚;就算在元婴初期停留久一些,慢慢去寻找法子,也尽来得及。”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诗诗忖度片刻,与文珺对视。他的目光柔和,含义明确:你想,那就做。   “如此,恳请宫主帮助我们。”诗诗狠狠心道。   揽月宫主嘴角翘起。“关心师尊,知道进退,很好。也不急于一时,我还要帮你们准备准备。拿着这采菱丸,待会配合月苋汁吞服。先把修为一点点拔上去,到了足够高度,才有机会结婴。”   诗诗和文珺接过丹药,依言服用。文珺想了想,还是恭谨的询问:“宫主这丹药……是否曾经赠与他人?”   揽月宫主见他们规矩听话,这会儿已经放心的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巨块方形红玉,坐到上面。她笑吟吟盯着他:“原来天龙山那儿灵植颇多,我是从不吝惜的,倒是做好事随手送出去不少,具体给谁,一个也不记得了。可惜,自我由乌云海回归中土,才发现天龙门混乱不堪,环境残破,灵草难寻。为了节省灵草,我连这丹方都改了,效果却更胜一筹。”   文珺了然,诗诗大约也读懂了他的眼神。想来他是察觉到,揽月宫主所赐丹药和他从师父及龙神那里所得十分相似,因而忍不住发问。这其中种种因缘际会,文珺却没打算详提;好在揽月宫主也毫不萦绕于心。或者说,她对此不屑一顾?   诗诗慢慢觉得自己身体逐渐发热。臌胀的真元在经脉中胡乱流窜,可她的心法竟操控无力。她不由得生出一丝紧张。“宫主,这丹药,女子可是不适应……”   揽月宫主大手一挥。“无妨,你先存留那些灵气,别轻举妄动。等一两日,濒临极限之时,就跟这小子双修。本来,若你不能真正掌控玄阴素;女经,这丹药就只能给这小子吃,再让你采补回来。既然你有这份能耐,两人同服,提升修为的速度就可以追求更快。”   原来还是打的这个主意。诗诗了悟。当下虽然有些难受,但目前还可以捱着。既觉燥热难耐,诗诗便向揽月宫主请求:“宫主,我可否去寻一处水灵气丰厚之处,缓一缓?”   揽月宫主望了望安心打坐的文珺,眉梢挑起。“这丹药,可没什么催情效果吧?果然,还是男子用来适应得多。”   “宫主请别说笑……”诗诗满脸通红。   揽月宫主随手布下一个警戒阵法。“便留这小子在此地。我带你去溪流里泡一泡。”   诗诗愣了愣,方明白,这是不放心她的安全。她感激道:“多谢宫主!”   揽月宫主红衣飘舞,灵蛇鞭一卷,就拉着诗诗,瞬间飞出半里。很快,二人寻得一条尚算洁净的小溪,诗诗扑腾入水,体悟着四周充裕的水灵气,洗涤身体表面,深感畅快。   揽月宫主立在一旁,月色下她的眼睛熠熠发光。诗诗的衣裳浸湿之后薄而透明,只见右臂上细细的一条银辉闪动。揽月宫主眯眯眼,道:“你居然还带着这个,若不小心暴露在不夜海残余的眼中,你与我的联系恐怕就此暴露。”   “长者所赠,舍不得取下。”诗诗干脆道。“何况,如果他们能发现这个,自然也能知道我的纯阴体质,怎么也不会放过我。”   揽月宫主“嗯”了声。“留着这新月缎,或许有时还能让某些人念念旧情,关照一二。”   她提的,是自己还是颜柿?诗诗疑惑,却不敢追问。她低下头。“晚辈不敢有那种侥幸心理。”   “无妨,有机会,谁不能利用呢。”揽月宫主似乎心中有事,话语显然变多。“只要实际没有危害,自然不值得在意。倒是那些号称一片好心,反而办了坏事的,真难让人释怀啊。”   她挂着嘲讽的笑容。“你师父,原名魏冉。你应该知道,她与落木湖的湖主王思冉曾有婚约。我乍听到那男子的姓名,就莫名其妙觉着他们投合,所以轻易应允。其实,起初魏冉并无嫁人的心思,也是被我撺掇一番,才下定决心接受那王思冉的追求。当年我曾因为乌云海种种险恶而失去联系,归来才知揽月宫覆灭,而那王思冉,也算罪魁祸首之一。”   诗诗讶然。“这样严重?”   “魏冉说,当年罗刹海联合那些不要脸的修士大举进攻,因为有隐蔽阵法的保护,小重山其实还能坚持许久。只是那王思冉一湖之主,却头脑简单,被人骗着来助阵,搜寻宫门所在,又频繁联络魏冉,竟而无意暴露阵眼,引得那些邪修猛攻破阵。好心却成了帮凶,魏冉心中大恸,于是和他决裂。”   揽月宫主感慨道:“不过可恨之人又有几分可怜。小重山一役,王思冉被人陷害,又遭到暗算,堂堂落木湖主,元婴修士,结果成了个活死人。魏冉,不,是冯崇,又多少有些牵挂,只是,大约两人不会再有结果了。”   诗诗大为触动。直到此刻,她才完全清楚师父的种种纠结与苦衷。按理,那落木湖主也是痴心之人,值得怜惜;但他的所作所为,绝非一般的“背叛”,确确实实深深伤害了师父和她的亲密姐妹。理解或可,原谅不能……   思绪纷扰,浑身滚烫,即使泡在清凉溪水里,诗诗依然逐渐亢奋起来。揽月宫主居然还赞了一句:“好,才这一下子修为就开始暴涨。在临近极限之前,还是赶紧回去找那小子吧。”    ☆、暗海   文珺第一次发现诗诗也可以这般热情。两人结为夫妻以来,欢好之际,她总是矜持有余,羞涩常常;即使有着玄阴素;女经的影响,她也很难露出这么迷醉的表情。他一直认为,她就是块冰凉的玉,可以温暖,却不会燃烧。然而这回,出乎他意料,她肆意妄为,粗暴蛮横,却带给他全新的感受。   他沉溺其中,不得自拔。   真元汇聚,水乳交融。他的经脉一会儿干涸紧锁,一会儿洪潮泛滥。想到心爱之人正努力攀向一个新的境界,这些许折磨似乎也变得甜蜜起来。文珺闭上眼睛,喘着粗气,享受着一波又一波的抽吸与灌溉。   体内暴动的真元逐渐归于平静,而吸饱了力量的金丹则开始膨胀。反哺所得,并不亚于丹药所获。只是,还不及计算他距离结婴还有多远,文珺就感到身上趴伏的温暖躯体慢慢离去。他费力的睁开眼,扭头,发现诗诗勉强裹着件披风,脚步绵软无力,颤悠悠的往洞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他惊讶道,却发现自己嗓子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诗诗心有灵犀般回过头,望向他,嘴唇翕动,语音微弱:“我,宫主让我出去结婴。”   她双颊绯红,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的两侧,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匆匆披上的衣裳散乱,几乎遮不住圆润的香肩。他心中忽然浮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他有些抖索的穿好衣服,走到洞穴一隅,静下心盘膝打坐。壮硕的金丹滴溜溜旋转,识海内波涛起伏,经脉在逐渐扩展,真元强势的游走于身体各处。神识在那样的涌动中仿佛被屏蔽,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发觉,揽月宫主已经站到他面前。   “她还算顺利,就看你了。”   文珺错愕:“啊,什么时候了?”   “这是第三天。”揽月宫主居高临下,俯视他道。“看来你还欠了点,再吃一颗。”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不容置喙。化神尊君的威压之下,文珺不假思索的吞下她所赐丹药。他早就察觉,它们与师父或龙神的丹药不一样,这其中加入了难以探究的灵力,就如……金砂海感悟到的上界仙气。否则,寥寥数颗,怎能就催着他和诗诗结婴呢。   接下来的一切在揽月宫主眼中顺利成章,于他却也算不小的煎熬。其他略过不提,心魔也暂且不能困住他,只有这劫雷,实打实磨得他痛不欲生。等他慢慢清醒,第一眼就见到诗诗微红的双目。   “你总算熬过这一关了。”她嘴唇上有一道深深血印。“玥宫主说,因为我们是丹药速成的修为,结婴时心境不足,为了避免受不住劫雷的冲击,她已设法替我们挡了一部分。”   诗诗幽幽叹气。“只不过,她说,一旦再次进阶,心魔会变本加厉,甚至导致再也无法提升境界。”   文珺来不及体悟那浑身上下全然不同的感觉,一把拥紧她。“我们已经很幸运,我一点也不后悔。”   诗诗回抱着他,眼泪簌簌流下。“对,我一直是幸运的……”   两人没多少时间互诉衷肠,只赶忙在揽月宫主指导下巩固元婴。迈出这重要的一步,修士从此寿元可达近千年,而自体实力和神识有了飞跃的进步,所感知所接触的世界,也好似变得大不一样。文珺清晰的察觉呼吸的空气中蕴含着各类稀薄灵气,并可以将之乘势导入体内,补充并维持真元运行。从今而后,无论如何消耗真元,都能够自体恢复,再也无需进食。   进入元婴期,真是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大千世界,似乎换了一种方式在他面前展开。灵植的呼吸、飞鸟的落羽,虫蚁的骚动,仿佛无时不刻都可以传达接触他的神识;而他也可以轻易影响甚至操控那些细微的变化。连风中带来的些许灵气,几乎都逃不过他的感知和控制。   这时,真的有了类似于睥睨众生的俯视感。如果,能到化神期,是否会觉得,世界的规则都尽在掌握?   他与诗诗忙着印证交流。然而,时间十分紧迫。他们只安心待了一天,就被揽月宫主告知,要速度上路,前往罗刹海。   当真要去那邪修聚集的魔窟了。   虽然一口应下,但文珺心中大为不解。照理,虽然天剑门的宗主掳获了冯崇,或许把她交给罗刹海之人,却不可能一路护送他们去罗刹海——那样就是向世人宣告他们与邪修为伍了。那揽月宫主完全可以半道截住,救回她来。   诗诗有一丝焦虑,请教询问揽月宫主后,说是宽了些心,愁容依旧不减。“投鼠忌器是一方面;并且,宫主她们发现,师父还在想办法留玄阴记号。玥宫主这么些年一直想要攻入罗刹海内部还不能够,这次或许能成为一个契机。”   文珺忍不住担忧。照理,揽月宫主化神圆满的修为,当世无人能敌。罗刹海修士躲在角落里,总不可能永远龟缩不外出。就算是单纯熬时间,谁又能熬得过这位尊君呢?显然她是急于报仇的,可是这样一位大能,应该更能沉得住气些?   满腹疑惑,暂时只得埋藏心里。他虽然不很惧怕这位化神尊君,但作为一个侥幸结婴的低微晚辈,也不敢随意问东问西。他只能暗中和诗诗商量,尽量摸清和顺从揽月宫主的心思。毕竟,他们的目标,是冯崇。   赶路第二晚,一个意料之中的人来与他们会合——那就是颜柿。   她还带着另一位金丹女修,揽月宫故人,蒋松茹。   这二位甫一露面,文珺立即心生警惕。颜柿与他可谓有不少过节,如果可以让他选择,文珺宁可绕着这位“师叔”走。值得庆幸的,当下自己在揽月宫主帮助下已然结婴,如今倒不用担心被动挨打,他颇为自嘲的想。   而那一位蒋松茹,他更巴不得远着些。不用诗诗提醒,他也能看出颜柿对她戒备重重。然而揽月宫主表现得浑不在意,还屈尊婉言劝慰,称她多年来隐藏不易。文珺并不大知晓其中原委,诗诗就厚着脸皮暗暗打听。两人所得信息,这蒋松茹和颜柿、冯崇同是揽月宫弟子,都曾在揽月宫主身边服侍;揽月宫覆灭之时,蒋松茹恰好在外历练,被一群妖兽困于某个山谷,耗费三年才脱身,由此避过一劫;而她听闻揽月宫噩耗,竟不敢再回去,一直躲躲藏藏,直到近日才依靠玄阴记号联络上了颜柿。   “既然如此,我便带你一起去罗刹海。只是路途艰难,危机重重,金丹之躯,恐怕难以支撑。”揽月宫主正色道。   “宫主仍同意让我继续追随,已是大幸,松茹感激涕零。”她跪下行大礼。   真是诸多疑点啊,目睹了这一幕的文珺想。为了让他和诗诗能应对可能的危险,揽月宫主不吝惜灵药助他们结婴;而对这一个照理而言关系更近的女修,却绝口不提此事?   抛下这些顾虑不提,揽月宫主一介化神尊君带领,又并非千里追杀罗刹海邪修,这往北一路行来,甚是太平。只是,揽月宫主和颜柿所获得冯崇讯息极少,且往往看过一眼就迅速毁去,连诗诗也来不及窥见细节,令她心中焦急,疑窦重生。文珺也认为,揽月宫主另有计划,而非打算直接打上门去。身份和修为限制,他也没有贸然打听的立场。   也许是他的老实沉默取悦了揽月宫主,接近目的地前一晚,揽月宫主破天荒暗暗传音给他,嘱咐他在诗诗睡着后单独来见。   这些日子相处,文珺自忖并未得罪这位尊君。他心中坦荡,也就收起畏惧,大大方方面对揽月宫主。   星光下,揽月宫主银红衣带翩然,举手投足间仙气袅袅。文珺不由猜想,以她这般优越之人,若真有飞升之日,该是何等盛况?面对这样一位高贵尊君,虽然防备她喜怒莫测、翻脸无情,但他总希望去尊敬她。   揽月宫主凝神注视他,道:“你是个不错的孩子,赤诚,聪明,总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各种事情缘由,如今我懒怠解释;我也不和你说那些废话,只提要求:明日起我们踏入罗刹海,你务必看好冯诗诗那孩子。守着她,拦着她,护着她。冯崇那里自有我来想办法,不用你们去营救。我带你们来,也不过是为了成全她敬师爱师的拳拳之心。你若是为了她不顾一切,伤势再重,只要还有一口气,我都有办法救你。”   寥寥几句,她就摆摆手。“你现在回去吧,这些话不要同她说多了。”   文珺愣了愣,挤出一丝恭敬表情。“谨遵宫主嘱咐。”   答应,并没有什么。反正他本来也是这么做的。   冯崇固然重要,他心里,维护诗诗更重要。   但愿,她也能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最重,胜过其他。   第二天清晨,他们在薄雾中出发。一路往北,地面更显荒凉。树木逐渐稀疏,青草变得枯黄,最终只能见到丛丛地衣,甚至□□的土地。他们穿过大片苔原,进入漫漫冰原。明明是白日,越接近罗刹海,天色越昏暗。等他们终于能眺见那一望无际的黑暗海之时,揽月宫主感叹道:“这乌云蔽日的场景,较乌云海也不遑多让。”   黑云压抑,暗雾蒸腾,海与天的界限不可分辨。下方是仿佛无穷无尽的深邃海,上方是仿佛无穷无尽的飘渺天。偶然,下方会浮起一片冰晶,偶然,上方会漏出几丝金鳞。四周几乎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苍茫荒凉,寒风刺骨,无端让人升起末日终结的恐惧。   文珺握紧了诗诗的手。冷汗偷偷从背脊滑下,他觉得即使结婴,自己仍是如此渺小脆弱——原以为金砂海那样的孤寂恐惧已不会再有了呢。诗诗亦不敢放松,嘴唇业已抿成了一条直线。   揽月宫主遥指着远处起起落落的冰晶,道:“那便是罗刹海邪修的第一道防线。据说他们的老巢就在最大一块冰棱浮岛上,时隐时现。现在,我们先去破坏它们!”    ☆、争斗   元婴期和金丹期之间有多大的鸿沟,诗诗正在一点点了解这个事实。她和文珺跟着玥宫主陷入敌阵不久,就看到蒋松茹在冰晶碎裂的风暴中飘摇不稳,口吐鲜血。眼见她就要被狂乱的冰雪卷走,揽月宫主才好整以暇的丢出一根银丝锻,随意将她拉住。   “你自己小心一点。”面对昔日同门,颜柿毫不客气,表情严肃道。   揽月宫主维持着浅浅的笑容,一言不发,只集中精力摧毁那些高速移动的冰晶。诗诗使出“朝云暮雨”寻求自保,尚有余力,便分出些心思来观察那些冰晶变化。这会儿她瞧见蒋松茹的狼狈,心里明白了大半。   看看另一边,文珺此刻并没有召唤出“凌天”,反而娴熟的运用着术法相抗。他虽着白衣,却身影飘逸,带动周围灵气变幻一片金红,大有霞光铺展之貌。火真元舞动飞过,冰晶的风暴变得七零八落,不成气候。诗诗不免心中赞叹,却接到了他的提议。   他的目光尾随她的手。诗诗霎时读懂了他的眼神:他想让他趁机试一试新炼成的云华绡。   的确,虽然她术法也不算特别熟练,对敌经验更是浅薄,可如今业已结婴,实力大增,是应该好好练练那来之不易的本命法宝了。   她心念一动,手中就浮起一大片云雾般的薄纱。她神识扫过,那薄纱就变化为长索,抽碎了撞到面前的冰块。霰粒纷飞,诗诗赶忙躲闪,云华绡就化成一层四方大披风,把她挡在后面。诗诗心中忍不住苦笑:原来,自己仍然谨慎保守,随时准备防御躲避,连本命法宝的性格都如此惯于后退。   再望向那边极力摧残冰雪的揽月宫主和颜柿师叔,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进攻其实也是防守的一种。小心并没有错,但有着“朝云暮雨”自动护身,又处在这么一个不算危险的环境中,她完全可以放手一搏,好好锻炼并磨合云华绡。   下定了决心,她便撤去云华绡的防护,指挥法宝主动扑向那些暴虐的风雪。压制,包裹,碾碎,抽吸灵气。她一点点试探,一点点进步着。   不知过去几个时辰——反正罗刹海的天穹依旧灰蒙蒙的罩在头顶——海面上已看不到什么浮冰。海天交接之处,一团乌黑正在缓慢移动。揽月宫主吁了口气,道:“冯崇留下讯息没错。要进入罗刹海的巢穴,首先必须破除周边冰晶,才能确定浮岛的真实位置。而后,我们就要和临岛的那些防护阵斗法了。”   诗诗咋听到师父的名字,心中猛地一跳。“宫主,那我师父……可还平安?”   “作为人质,勉勉强强。”回答的却不是揽月宫主,是颜柿。她硬起语气叙述,只不过,并未掩饰神色中的忧虑。   文珺朝揽月宫主拱手道:“宫主,可否让我们帮上忙?”   揽月宫主略歪了歪头,道:“松茹,事到如今,你是打算老老实实领我们进去,还是胡乱指几个陷阱?”   她表情冷漠,瞅着被银丝锻缠住的蒋松茹。本来是可用来保护揽月宫旧属的法宝,同样可用来束缚内奸的行动。颜柿浮空略上前一步,严肃道:“蒋师妹,你曾经投靠了谁,宫主暂且不会追究。现在救出冯崇,呃,魏冉,比较重要;宫主可允许你将功赎罪。”   高阶修士的威压之下,蒋松茹一张俏脸惨白,牙齿直打架。“我、我没有……”   揽月宫主摆摆手。“罢了,都到了如此地步,还不能说实话,我也懒得听了。旧情我还是念的,给你留条生路吧。”   诗诗惊愕的看见,她毫不怜惜的手指一弹,被丝缎捆住的蒋松茹“啊”了一声,径直从她们悬浮的半空坠入海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揽月宫主摇摇头,道:“但愿你的同伙还有命来捞你,好让你不要被食腐的妖兽吃掉、同它们化为一体。”   颜柿皱眉道:“宫主,通过搜魂,把她脑中所藏掏出来岂不更好?”   诗诗打了个寒噤。搜魂法术,强制摄取修士脑中思维讯息,被施术者在此过程中往往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而后通常会神智全失,变为废人。因此,几乎只有邪修才会考虑此类禁术。颜柿此念,何其残忍……   “不必了。”   此时蒋松茹的落海痕迹已完全消失,也未见任何救援之人现身。揽月宫主甩甩衣袖,道:“去吧。”   四人并不用御器,直接凌空而行。慢慢接近那乌黑的浮岛,还未能看清,就被一阵电闪雷鸣笼罩。颜柿忙道:“宫主,这阵法……似是篱火阵变幻,辅以疾电阵法,竟然还会主动攻击我们。”   揽月宫主点头。“小心不要被缠住,这里的疾电利爪异常凶猛,定然有元婴修士直接在后面操纵。”   诗诗和文珺紧靠一起,这大阵中灵气稀薄,他们不敢随意发动术法,耗损真元。诗诗尝试这召唤云华绡,环绕并保护他们——这个时候,就不要去想阵眼什么的了。连颜柿也左支右绌,躲闪不及。看来,只有依靠揽月宫主强力破阵,或者找到阵眼才行了。   在雷电阵中坚持许久,突然间天空雨丝飘落,电流混在其中,击打在云华绡上,嗞嗞作响,烧灼出一个又一个黑斑。诗诗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毒雨?”   文珺按住她,十分焦急。“本命法宝与你身体相连,快感觉一下,有没有损伤?”   诗诗依言探查,才发现并没有被侵蚀的感觉。“这,莫非是幻景?”   此刻文珺却倏忽眼神涣散,仿佛意识不清。身形虽挺立,动作却变得非常缓慢。诗诗赶忙掐住他胳膊,神识毫不犹豫的冲入他的识海,发现晦暗的迷雾正占据着文珺的身体。好在他对她的神识极为习惯,丝毫没有排斥,诗诗才得以迅速驱散那些幻象的触角。   她和她皆大汗淋漓。其实仅仅过去一瞬间。视野里,闪电交织成密网,揽月宫主在那铺天盖地的白光中剑挑鞭横,不断强势的撕开那些攻击。颜柿紧跟在她旁边,身手亦十分矫健。就在诗诗以为,这场对抗要胶着很久时,异变陡生——伪装平静的海中忽然跃出一只巨大的杂毛鬣狗,死死咬住了颜柿的足踝!   颜柿脚步登时错乱,竭力稳住身体,抵抗周围电阵绞杀的同时,还要尽量甩脱那妖兽。鲜血洒出,那鬣狗尝到甜头,更加疯狂的啃噬。未等众人反应相助,那妖兽忽而爆裂开来,此刻藏在体内的大量雷电符散逸而出,立即链接上疾电大阵。颜柿躲闪不及,已然被钉死在阵法的罗网上。   忽遭变故,被困住的颜柿受到一连串直接雷电攻击,终于忍不住脱口喊道:“啊!”   揽月宫主飞至她身边,“咻咻”数剑,一时间却怎么也斩不断那些高温枷锁。   此时,从远方看不大清的暗岛上,传来一阵大笑:“哈哈,看来蒋松茹也有点子能耐,居然真给你身边的人弄上了血印。现在你的弟子落到我们手中,想要留她一命,就请宫主退出阵法去罢。”   “宫主不可,”颜柿大呼大喝,“我们才不受这群贱奴的威胁,请不要管我,继续破阵!”   揽月宫主尽管自诩铁石心肠,颜柿也究竟追随她多年,她的动作仍是停顿下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想想,还是性命比较重要。”   颜柿却如疯了一般吼叫:“宫主不可以,他们都是反复无常的小人,还妄想零零碎碎折磨我!反正,我体内玄冥毒素已经扩散,坚持不了太久了。与其受人挟制,我宁愿死!”   诗诗和文珺大为惊骇,连听到“玄冥毒素”四字也来不及思考,因为颜柿说完最后一个‘死’字,就真的毫不犹豫的自爆身体了。血肉刹那间化为齑粉,腐蚀周围的稀薄灵气,冲破束缚的电爪,甚至把包围整个浮岛的大阵撕开一个大洞。   揽月宫主抓住机会,长剑携着化神的威势,飞速划出一道青虹,沿着那缺口肆意切割,很快就给那阵法造出了不可修复的破口。   与此同时,揽月宫主手中长鞭挥出,一个玲珑精巧的红翡葫芦扬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吸纳了漂浮半空的元婴,接着回归她手掌。诗诗立即明白:颜柿师叔还是留了一手,揽月宫主定然会尽力保住她。   万幸,万幸。   此时,暗黑浮岛的真貌呈现在眼前,乌柱耸立,诗诗文珺来不及细看,就被破口那一端传来的巨大威压给震慑——又一个化神修士,中期,不,至少后期了!   虽然那一位气势稍逊于揽月宫主,但对待算是敌方的他们,自然毫不手软,立即就飞出一道剑光直切向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威势压制,诗诗和文珺简直难以动弹,危急之时,揽月宫主抬手丢出一具石板,不,石床,挡在二人面前。“余恩潼,你说起来也是个化神,就不要欺负小辈了。”   “呸,小辈,元婴期?!”电阵破口另一端,那化神修士逐渐露出真容,竟是个外貌出众、仪表堂堂的白发男子。“那我天极宗属下全都是小辈,你可有放过他们?”   “我护短是我的事,反正你没这心思,更没这本事。”揽月宫主反唇相讥。   余恩潼,传闻中的罗刹海唯一化神,天极宗宗主,气得长长白发四散成一个半圆。他咬破拇指,食指沾血,瞬间就划出一道红符,直插向揽月宫主前胸。揽月宫主闪身避过,他却脸色大变,嚎叫道:   “假东西!”   诗诗文珺被揽月宫主抛出的石床护住,尚算安全。见他勃然大怒,不明所以。揽月宫主嘲笑望着他,那余恩潼面容扭曲,高声狂吼:   “可恶,你带着其他元婴修士,原来是故意混杂气息,你就是为了掩藏你其实是个化神分;额/身!说,真身在哪里?!   揽月宫主讥诮道:“自然去你们的腹地捣乱啊。”   唇枪舌战间,漆黑浮岛的一角猛的发出剧烈的爆炸声。“西牢,你个疯子,你那弟子冯崇的命不要了?”   揽月宫主,不,她的化神分;额/身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你们几乎已经杀了她。”   “哼,还吊着口气。那你就不想救她了?”余恩潼皱眉。   “差一点……”揽月宫主轻蔑的瞟了他一眼,略垂下头。“可是,她自己已经放弃。”   师父,放弃?!诗诗差点一跃而起,文珺猝不及防,她却被石床拦住。揽月宫主双臂合拢,并在一起的手掌冒出一大团水蓝的雾。蓝雾飘向并围绕石床,自动结成一个古朴的防护阵法。   诗诗感到胸前的镜花陨在微微颤抖。她清晰瞧见,玥宫主眼角慢慢沁出一滴泪。罕有,但是真实的。揽月宫主语调有一丝哀恸。“大乘期,我现在需要进阶……我先行一步,你们,好自为之。”   语罢,她虚影一闪,只一霎,就消失在了他们视野中。 ☆、逃离   眼见揽月宫主的化神分';身匆匆撤离,文珺的第一反应,是尽全力护住诗诗。毕竟这是在邪修汇聚的罗刹海,又如此靠近他们的根基,甚至面前还有一位化神后期的修士!   这位大能对他们毫无善意,虎视眈眈。文珺什么都不考虑,一心只考虑先要如何脱身。诗诗尚在震惊中,他已在观察周边环境,盘算从哪个方向逃走把握更大。余恩潼,这位罗刹海之主自然很明白他们的意图,不过他更关心天极宗的情况,正望着另一方向。他对他们仅仅随手一击,马上被揽月宫主最后所布的防护阵给弹到一边。   因而,他深深看了文珺和诗诗一眼。他俩紧贴在一起,立在那石床正中,神情戒备,计划着后退的通路。这时,从冒着大量黑烟的浮岛上,高速飞出一小群修士,很快汇集在余恩潼身畔。   “宗主,这次损失了……一半同门。”一个头戴黑色兜帽、遮蔽面容的女子站在最前方,咬牙切齿道。“我的右脸、全碎了,我定会早日修复……”   “算了,你别说话。你奉命守着东牢,这原也怪不得你。”余恩潼摆摆手。“待童愈那小子回话。你们先把揽月宫疯婆子的这两个随从拿下。”   那几个站得靠前的罗刹海邪修就要动手,谁料另有一批修士从后面赶来。“且慢,且慢。”叫嚷间,那几位修士即刻飞剑出鞘,意图阻拦。   文珺不知惊讶过后,是该庆幸还是愤怒。看装束打扮,神识扫过那通身剑气,他们竟是天剑门之人,还都是元婴修士!   “这或许是重要之人,与揽月宫主关系匪浅。由今日之事看来,余宗主还是让我们控制着为好。”为首的那个天剑门修士凌空停在一旁,道。   还好他们暂时无人认出自己。文珺微垂下头,诗诗咬着下唇,捉着他的手指,扳动其中两个。他晓得,她已经有了主意。那么,他们可以驱动这石床?   罗刹海修士暂时停手,一齐望向他们的宗主。余恩潼顿了一顿,暂时不管文珺和诗诗两个元婴初期,而朝后方叫骂道:“童愈,还不滚出来!西牢究竟怎么回事?”   一个元婴男修半边身体几近摧毁,他拖着残躯,摇摇晃晃飞到余恩潼身旁。“宗主,童护法无能,已经死在爆炸之中,我是副手常野。方才,揽月宫主冲进西牢,疯狂攻击,天剑门的道友刺中囚犯,她就,她就把囚犯的元婴给吃了!我们大部分被坍塌牢房的烟尘所迷,没有看清全程,但我确实见到揽月宫主那女魔头吃人元婴了!”   一个天剑门修士挺身而出,补充道:“我也瞧见了,虽然肉眼见闻不十分清晰,但神识感觉不会有误!”   什么什么!文珺望向诗诗,她俏脸一片惨白。   “那西牢洞壁是可以记录的玉石,有没有存留的?”   “属下们勉强抢出一块。”   余恩潼大喝。“将那影像放出来看看!”   常野用唯一完好的左手捏起一块光滑大理石,调用真元,半响却没有动静。余恩潼啐了一口,夺过那石板,强力注入真元。   是时,一道亮光射向天际,一段稍显模糊的画面落在半空。文珺可以辨认出,画中那红衣飞舞的身影是揽月宫主,她挽着一个垂危的女子,正大肆施术,破坏周围暗黑的建筑。突然,她低下头去,看着那女子手足抽动。见到此景,诗诗不禁轻声叫出:“是师父!”   画面中,冯崇全身血染,面如金纸,眼帘禁闭。揽月宫主忽然悬空一抓,只见一团白色的元婴从冯崇腹部穿出,急速冲进了揽月宫主口中。诗诗的手指陡然抓紧,文珺感觉自己的胳膊已被她掐出血来——这可是元婴修士的肉身啊。   此刻场景颇为诡异,一群高阶修士,无论身份地位,都仰首凝视天空上浮现的大幅影像,纷纷回忆讨论适才的惊恐过程,感叹揽月宫主心狠手辣兼丧心病狂。诗诗的唇上都是血痕,她拽紧文珺的上臂。“走!”   不踌躇,不耽搁,他立即将可以调动的所有真元传向诗诗和他接触的地方。她并无一丝犹豫,竭力驱动石床。瞬间,那石床就听从指令,迅速往南面飞驰。揽月宫主遗留的蓝色防护阵包绕周围,凌天剑和云华绡殿后,他们不顾一切的向着可能的安全、荒凉之地逃去。   青烟在身后弥漫,迷惑了追击者的感知。或许是因为揽月宫主的阵法厉害,又或许是因为这法宝非比寻常。总之,他们居然真的把罗刹海和天剑门的修士统统甩开,毫发无损的逃出百里,安全躲进了一处深山。   两人寻了个不算大的干燥洞穴缩进去,尽量收敛气息。诗诗终于可以静下来喘口气。她取出胸前的碧绿宝石,放倒文珺眼前,低声道:“玥宫主,给了我提示,她的防护阵法,会耗尽一切来守护这镜花陨之主……我就是借此驱动石床。”   文珺叹道:“她最终还是保护了我们。”   “而这石床,似乎还是当年我跟随玥宫主从天龙山西宗禁地取回的。现在已经改造许多,有着卓越的防御护主之力。认主……似乎是同样依靠镜花陨的联系?”诗诗抚着碧绿的宝石,泪眼朦胧。“揽月宫主,真的会是那样穷凶极恶、吞食元婴之人吗?”   文珺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诗诗续道:“可是,不管怎么样,我知道,师父真的不在了。否则,揽月宫主不会这样离开的。”   她再也压抑不住,失声痛哭:“这么久,我还没有跟师父好好说过话;一直以来,我都不曾报答她的恩情。师父,师父……”   文珺拥着她,轻轻拍着诗诗的背。他清楚她正在想什么。哭,其实很好。可以排解心中的忧伤,可以宣泄那些得不到满足的情感。她的悲愤,她的遗憾,他不希望她埋藏心底,成为新的魔障。   所以,他鼓励她,决不会劝她“别哭”。   诗诗这次,真是哭得昏天黑地。到后来,嗓子全哑了,只剩下哽咽。再后来,她甚至噎得说不出话。文珺实在忍不住,轻轻的,微微的,掐指使了一个昏睡诀。她已是元婴修士,这个术法也不知起不起效。不过,许是诗诗疲惫过度,她慢慢的在他的臂弯中呼吸平静,阖上双目。   文珺抱着她,真心希望,她可以稍稍睡上一觉。   他低头,凝视着斜倚着的诗诗。她泪悬于睫,眼角通红,在梦中好似都止不住抽泣。他心疼,却更忧虑,这之后,该怎么办?!   劳心费力,思索太久,他也开始睡意朦胧。可是,诗诗刚一动,他就打了个激灵。“你醒了?”   诗诗“嗯”了一声。她缓缓站起身来,望了望四周光秃秃的洞壁,半响,方幽幽道:“为了师父,我是第一次哭泣,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我应该知道,哭,并不能解决问题。”   文珺勉励的朝她笑了笑。“对,我们好好分析,究竟怎么回事。”   他盘膝坐在地上,慢慢活动了下有点僵硬的臂和腿。“虽然感情上,我有点,只是一点点,想否认,揽月宫主不是那种邪魔之人;然而,罗刹海修士拿出的,证据确凿。”   “你能肯定,那不是一个假象吗?”诗诗反问道。   “时间仓促,临时造假,难以实施。更何况,还有天剑门和罗刹海的修士作为人证。”   “他们,某种程度上,是一伙的。”诗诗垂着头道。   文珺理解她想要竭力反驳的心情。“他们可以不用这样的罪名。吃人元婴,这不是随便就能想出并编造的罪恶。想要把揽月宫主贬为邪修一流,只需强调她采阴补阳、吸食男精云云,就足够让整个修真界视之为公敌。但是,就算你从揽月宫遗著中学到了这近乎邪法的玄阴素;女经,世人,他们也不曾拿出有力证据,宣扬揽月宫主的所谓恶行。恐怕不是他们不能——毕竟揽月宫主不太隐瞒这些——而是他们知晓,对付一个修为出众的尊君,这样的言语攻击意义不大。”   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所言太过直白,不过,诗诗心中并无芥蒂。“你说的对,没必要,用这个去诬陷她……”   “可是,她……我为什么还想相信她,希望她有苦衷?”泪水从诗诗脸上一滴滴滚落,热烫的,苦涩的。“即使我也见过她杀人如麻的嗜血场面?”   文珺站起身,将她一把拉进怀里,摸摸她柔软的长发。“我明白,你其实是在信赖你师父……你觉得,她是爱戴并忠诚于那位揽月宫主的,她甘心付出自己的一切。所以,你不愿意认为她错了,她为了她的效忠对象以如此方式丧命;你不愿意怀疑你师父的生命被人轻贱、被人利用。”   诗诗低下头,眼泪晕湿了他的肩膀。她揉揉眼睛。“是的,我一直在渴望,渴望师父没有犯错,没有失误……”   “现在,别想太多了。要相信她,或者为你师父报仇,目前的我们,其实,无足轻重。”文珺语气充满无奈。“我们先回去天首山吧,找办法,追查真相,或者,寻求机遇。”   “好。”诗诗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久违的坚定和信心。“全由你安排。”    ☆、讨伐   回归天首山的第一晚,就极不太平。原本,司空陆见到心爱的小徒儿回到朝雾峰,喜出望外;连即将“入赘”烟霞峰的江砺实也正要拉着师弟好好叙旧——毕竟一直留在宗门的师徒无甚新闻;而天龙山隐居双修、碧波湖矾城珍货会、罗刹海之行则牵动人心。四人刚简略说完了别来事宜,就得到宗门主峰天都峰的紧急消息:天剑门来人送信,其内容非同小可。   司空陆颇为惊愕。“这几年,宗主顾青岚为进阶闭关,大部分宗门事务丢回给师叔祖云海尊君和步微澜师姐处置。难道,这时候宗主已经出关不成?”   江砺实也是一头雾水。“前两日还听苏尊君说起,宗主这次闭关恐怕要一二十年,不至于吧。”   好在天都峰传来的讯息,并未叫他们立即前往;只是殷切叮嘱:“若李文珺和其道侣有归峰,务必好生隐匿,小心保护。必要时,可以封闭起来。”   司空陆赶忙布阵封山,不免忧心忡忡。“你们这回跟随揽月宫主去了罗刹海,极有可能是被天剑门之人认出来了。”   坐在通明的大厅中,诗诗咬唇不语。文珺和江砺实对望一眼。文珺道:“那就要看,与邪修为伍的天剑门人,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了……”   江砺实皱眉。“估计是牵涉到揽月宫主,想要通过你们查探她的行踪。方才你们说,她或许要步入大乘期?这是修真界千年来的大事,绝不可等闲视之。”   “那样的话,他们一定十分忌惮她。”司空陆若有所思。“这位……年轻的大能,身上有太多奇迹了。”   诗诗有些迷惑的凝视着司空陆。一直以来,他的语气,似乎都十分仰慕推崇玥宫主;想来,跟文珺说的“赠药之情”有关;但又好像不仅仅限于此。只没料到,这次,连吃人元婴这般惊世骇俗的恶行,他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莫非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夜色渐浓,为确保朝雾峰安全,江砺实主动提出巡山警戒一番。司空陆赞赏有加:“兄弟之谊,究竟是暖人心的。”   反正殊无睡意,三人继续围坐交谈。司空陆惊叹于文珺修为增长之快:“简直教人嫉妒万分。你师兄在苏尊君的指点下,也才摸到金丹圆满的边缘,还没完全达到呢,你这就已经结婴了。师父虚长这么多岁,也不过元婴中期,现在,眼看自己的徒儿都能独当一面,实在欣慰。”   诗诗抿嘴,敛着笑意。文珺谦虚道:“师父,您太过奖了。我只是修为勉强提升到了元婴层次,实质心境还不足,经验积累差得更远。正需要您的指点呢。”   诗诗接到他飘来的眼神,跟着道:“还恳请您的指教帮助。”   司空陆摸了摸不多的胡须,询问道:“仔细说说,你这境界是如何达成?冯姑娘身负玄阴素;女经,情况特殊不提;你的机缘,到底落在哪里?”   文珺仔细想了想,回答道:“师父,其实,前去罗刹海途中,闲暇之时,揽月宫主亦与我剖析其中缘由。她说,当年也曾有不少天龙门修士,以真宗为甚,刻意钻研以龙气涤身,想激发所继承的龙神血脉,来获取特殊的能力,或是速成修为。但是,毫无例外均失败了。她言道,修士人身凡体,很难直接承受那浓烈的龙气,最终会因为血脉凶猛的反噬而迷失自我、心魔作乱,从而过早衰亡。听了她的说明,我一直在想,当年我姐姐的死,也许,和这个也有关系吧。”   “可是你却成功了,还是在直接提炼吸纳赤龙残躯的情况下。”   “是啊,似乎很危险的。可是某一次,龙神用我的身体直接吸收龙骨之力,并未产生不良后果……我后来猜想,我曾被龙神寄魂,很可能某种程度上被他改造过,对龙气的接纳要更容易更安全——揽月宫主也觉得有此可能。而且,那会儿,我和诗诗……至少她还可以借此采夺那些龙气。我原本是出于‘自保’的目的;后面,却惊奇的发现,她掌握了前所未有的方法,控制住玄阴素;女经,甚至可以顺从心意的回馈我。”   “是么?”司空陆又惊又喜。   文珺点点头。“几乎可以算是奇迹。而经过她淬炼过的龙气,或者说真元、修为,再次回到我身上,已经和截然不同,失去了对血脉的操控,更没有任何暴虐之力。”   “只可惜,赤龙残躯已经炼制完毕。龙族湮灭已久,真龙踪迹再难寻,连龙神自己也感慨过。这样的速成法门,大约再难实施了。”   司空陆恍然。“别急,天龙门某些地方,倒是应该还有不少遗迹残留,龙骨龙气,未必完全寻不着。听闻他们不敢直接引龙气入体,却也还用它来培养炼制法宝。”   “这个,确是事实。”文珺和诗诗同时回忆起西宗禁地的种种。   “那改日,我寻了孙遥久,商量看看。”司空陆面带欣喜。   交流甚久,不知不觉东方已露鱼肚白。诗诗困意略有上涌,本欲自行压制;文珺却向司空陆道:“师父,外界不定危机重重;我们既然暂时不能离峰,这里有您和师兄在,我觉得我和诗诗需要养精蓄锐……”   “得了得了,”司空陆摆摆手,“你们是该去卧室,休息个够。”   两人于是相携回房。路上,文珺忽然对诗诗道:“有没有觉得,我师兄……对我态度有所变化?”   诗诗眨了眨眼。“是久别重逢的缘故吧?总觉着,好像更热情了。”   “是啊,”文珺轻声叹气,“上次,十年前,我和他也是久久未见。那会儿,我和师兄同时处在金丹中期,他比我年长不少,又即将与苏师妹订婚,情绪微妙得很。”   “是有点酸酸的意思。”   “而今,师父达到元婴中期,师兄处于金丹后期,我却飙升至元婴初期。他变得更亲密,或许,还是与这有关。”   诗诗忽然笑了笑。“你是要教我人心复杂么。放心,这个我是懂的。我曾读过一句话:当你略高于人,得到的往往是嫉妒;当你俯瞰众生,收获的就变为了崇敬。”   “听起来蛮有道理。”   “那当然。”   两人和衣草草入眠,迷迷糊糊睡到日上中天,才听到司空陆的纸鹤传讯。“天剑门人已离去,速去天都峰参见师门长者”。   诗诗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那扑腾扑腾的小纸鹤发呆。“在你的师门长辈面前,我总感到有点心虚。要是我能不去就好了。”   文珺轻扶她的肩,俯下身凑近她耳廓。“真不想去,没关系的。”   诗诗嘟起嘴。“受天首宗庇护这么多回,可不能一味逃避的。既然不想让他们对我俩的印象变坏,就该乖乖去长辈那领教。”   她推了文珺一把。“动身吧。”   自然是文珺带路。他自言入门以来,这才是第三次去天都峰。第一次乃是入门之日,第二次是筑基之后,本来结丹后也该去汇报一次,起初因为在外不便,后来就是顾宗主闭关的缘故;现今前往,已是一呼百应身份不一般的元婴真君,着实令人感慨。   诗诗究竟也是元婴初期的修士了,虽然自觉心性心境都还差距颇多,总算修为上很有了几分底气。便是在天首宗这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宗门,元婴真君的数量也未破百,算得上珍稀了。   二人没花多长时间便抵达了天都峰峰顶,青穹大殿。大殿外观气势恢宏,巍峨雄壮,以赤、黄、蓝三色为主基调。虽然主人闭关修炼,仅这幢建筑就充满了压迫感。不过,金红的大殿门紧闭着,他们这次要绕道旁边的小偏殿去。   “因为宗主不在,所以大殿寻常不会开放。步师姑他们,一般都在偏殿主持事务。”文珺向诗诗解释道。   至于天首宗这几位重要人物的关系,文珺更早之前就讲给她听。天首宗四位化神大能里,苍茫峰云海尊君辈分最高年纪最大,竟是顾宗主、步师姑、苏师姑等人的师叔祖;而文珺的师父司空陆和步微澜的丈夫林茂然,皆是他徒儿的徒儿,所谓直系徒孙。这位太师祖已然一千七百多岁,进阶大乘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所念的,就是好好护着天首宗、护着那些晚辈徒子徒孙了。   因而,等他们进入偏殿,毕恭毕敬向这位须发皆白的尊君行礼过后,他就一直保持慈祥的微笑。“年纪轻轻,能到这种境界,可谓奇迹了。”   伫立一旁的步微澜却皱着眉头。“论修为,你们是元婴初期;可经验还是太浅。这一次,天剑门说是要举办三十六年一次的论剑大会,邀请天首宗的‘天纵奇才’李文珺前往,你们自己可知道,是什么原因吧?”   诗诗和文珺同时望向垂手站着的司空陆。文珺深吸口气,坦然道:“天剑门人,与罗刹海天极宗邪修勾结,想要对抗揽月宫主。而我们跟随揽月宫主去到北边暗海之时,被他们察觉认出。现在,他们寻不到揽月宫主的踪迹,就把主意打到我们小辈身上来。”   步微澜紧绷的脸放松了些。“天剑门之人,措辞十分严厉,好似跟邪修为伍竟是我们了。揽月宫主是个草菅人命的女魔头,天极宗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直以来,我和师叔祖都意欲作壁上观,不趟这趟浑水,熟料你们和揽月宫主牵涉已经这么深了。”   云海尊君点点头,并不插话,只等步微澜一人继续道:“宗门是不愿惹麻烦,可麻烦找上门,也不能示弱。天剑门之人,妄自尊大,居然意图就此直接带你们离去,呸,不过是披着论剑大会的皮在说瞎话。无理要求,我自然是一口回绝了的。可是,天首宗门下低阶弟子众多,我们也不宜四面树敌。我征得云海尊君同意,至少还是答应他们,届时一定带文珺你去参会观礼。”   诗诗心中一颤。“那,晚辈也请求同往。”   步微澜将诗诗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叹道:“听司空陆师弟所言,你虽然与李文珺成婚,但没正式昭告全宗婚仪。我们天首宗完全可以不认你为门下,以此为由,不能约束你。此去天剑门,危机四伏,冯姑娘,你可想清楚了?”   诗诗坚定道:“诗诗心意已决。”   步微澜莞尔道:“不错,倒是个重情的好孩子。你们也别太担心。唉,若非你林师伯进阶有可能到了紧要关头,我倒宁愿自己带你们去。苏蕊师妹刚刚冷着脸送客去了。她这会儿表面上装着不在意,实际上恨不得赶紧跑那论剑大会大闹一场,给宗门找回场子。云海师叔祖也是打算外出看看的,刚好一起去天剑山。”   司空陆朗声道:“多谢步师姐照料!”   “好了。”步微澜拍了拍司空陆肩膀。“你也不要藏私,有什么好法宝都塞给你徒儿吧。你这做师父的可该多加把劲,否则再过几年,就是你徒儿搜刮宝贝赏赐给你了。”   司空陆豁达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正盼着那一天早些到。”   “只是最后一项,”步微澜又板起脸,盯着诗诗,“冯姑娘,你对你那师祖揽月宫主到底什么态度,可要说明了。我们天首宗听闻她吃人元婴,若消息属实,肯定也不能轻易放过的。”   诗诗被她突然一问,顿时无语凝噎。她真的相信,是揽月宫主杀害利用了自己最亲的师父吗?她能否狠下心,对曾经帮助过文珺和自己的揽月宫主直白宣告复仇之意?    ☆、剑会   与其说这是一场论剑大会,不如说是揽月宫主的声讨大会。文珺诗诗跟随云海老祖和苏师姑来到天剑门当日,就深深感受到了这种怪异的气氛。   这里修士们肆意讨论的,不是剑理剑意,而是近来的最大新闻:吃人元婴的女魔头揽月宫主。天剑门上下,仿佛都跃跃欲试,要加入惩恶扬善的大队伍中去。   连引导、招待他们的天剑门的元婴和金丹们,也不管熟与不熟,都忍不住要和门外“友人”交流一二。   关起门来,云海老祖对着文珺和诗诗嗤笑连连:“好像他们真有能力随便制服一个化神圆满的大能似。咳,说不定她还已经步入大乘期了。”   一直以来,天剑门与天首宗的关系,虽算不上同气连枝,至少表面上的和睦还是维持得很好。毕竟是此界最大两个宗门呢。天剑门有七位化神尊君坐镇,照理压过天首宗一头毫无疑问;只不过天剑门分裂日久,七个宗门多年来各行其是,互相不服,气势反而远不及拧成一股绳的天首宗。因而此次天首宗两位化神修士带队,参加天剑门三十六年一回的论剑大会,既是助他们以壮声势,也是为自己立威。   三十六年前,文珺也随师父参加过那论剑大会。他还算清楚流程,刚好可以为诗诗解释一二。论剑大会由天剑七门共同举办,以其中一宗为主场,负责主要事宜。首日开幕演示,次日筑基弟子大比,再次日金丹真人比试,第四日元婴真君们下场,最后一日闭幕,化神尊君数位论剑。各宗比较之余,偶尔也拉动一些其他门派子弟入内试试身手,算是友好交流。当年,他因为筑基较早、根骨上佳,也被天剑门示好般邀请,与同为筑基修士的天剑门弟子小比一场,颇受夸奖。   今非昔比。天首宗此次来论剑大会一行数十人,绝非当初那可以交好又必须防备的重要客人,而是成了潜在的敌对方——这一切大部分都是因为诗诗和文珺,他们跟目前修真界之大患揽月宫主关系匪浅;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方心芽,她身在天首宗的消息不知怎么被泄露出去,且也被指出是揽月宫遗留故人,颇受关注。   揽月宫主乃修真界之大患,文珺一路上都听到不少这种说法。罗刹海天极宗和不夜海三阁且不提,天龙门、乌云海沉香阁、碧波湖、寂镜湖等此前或明或暗跟她敌对的,现在已经大义凛然的站出来,义正言辞号召众人想办法对付这个女魔头。天剑门虽然是最近加入,却威势最大,力压群雄,隐隐将成为对抗揽月宫主的领袖一般。   如此看来,他们或明或暗少不得与罗刹海邪修合作一二。文珺心中叹息遗憾,总觉得天剑门这般作为,表面冠冕堂皇,实际不算正道。   云海老祖坐镇队伍,无事之时,便与他们讲述这其中关窍。“自从那位大乘尊者张云影陨落后,天剑门群修无首,已经分裂太久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嗜剑之人,往往心高气傲、自负过头,总想决出个第一,压倒他者。那些天剑门的修士坚持己道,颇为顽固,轻易不肯听从意见、更别提改换剑道。于是,唯一的最强者死后,几个化神谁也不服谁,均按照自己的剑道各立山头,开宗授业。分别是重剑宗钟益平,轻剑二宗兄妹谢元乔,谢依楠。狂剑宗邱喻风,无情剑宗王就,幻剑宗白胭,剑气宗谷清远。其中,轻剑宗最为可笑。谢氏兄妹二人理念相同,原本共执一宗无妨,更不定可能成为诸宗之首;某日不知为何,他俩突发奇想真刀真枪比试一场,竟是旗鼓相当打成平手,于是轻剑宗内两人的直系弟子们纷纷要求分别拥立师尊,再立了个轻剑宗。说来说去,不过贪慕权势之心作祟,引得那些人搞出这些可悲可笑的事来。”   “要为自己的那一宗争取权势,除了提升己方修士能力,还有就是拉动外部援助。罗刹海声名狼藉,明显不是好对象,然而邪修们这次的对手却也不是善类,于是,有人便会借着对抗女魔头的名义,不惜拉拢其他势力,好在内部斗争中占得上风。你们好好瞧着吧。”   太师祖的种种分析,文珺深以为然。此次论剑大会,负责主办的是剑气宗。门下弟子,张狂些的,逢人就宣扬其“御剑扬气,剑在无形”那一套,贬低其他六宗的“有形之剑”,自称本宗定然会在大会上大放异彩,从而让其他几宗俯首帖耳,甘当剑气宗的下属,任凭驱使。云海老祖和苏蕊师姑尚且端得住,一笑置之;反而是金丹和筑基期的天首宗修士,十分看不惯,表面冷淡,私下嘲讽他们这般热切,自吹自擂,大可以改入狂剑宗麾下。   天剑门显然和天极宗来往密切,从罗刹海得来的消息很多。除了诗诗和文珺,连隐匿在天首宗十年的方心芽也被他们特地点出,要求“带上揽月宫故旧之人,好揭露那魔头种种恶行”。步微澜师姑本已拒绝,可方心芽竟是一根筋,自行要求前往。她态度执拗,难以反驳。不得已,步桦庭只得寸步不离守在母亲身边,希望别惹出太多事。   文珺替师妹担心,更因诗诗和自己处于漩涡之中,满腹忧虑。自从天首宗一行来到剑气宗,进入被安排好的住所,两人就形影不离,尽可能跟随在云海老祖或者苏蕊师姑身旁。因此,他俩更听了不少针对揽月宫主的讨论。   “揽月宫当初迅速崛起,那女魔头修为深不可测,原来都是靠吃人元婴不成?”   “不至于吧,哪会有这么多元婴修士陨落却毫无警醒。”   “谁知道呢,没准她还有特殊手段。”   “那也没那么容易。”   “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出身哪里?”   “听说名玥,姓什么真没有记录。”   “以前有传言,说她无父无母?哈哈,没准是哪里的弃儿。”   “弃儿能爬到此般境界,不是可笑,而是可敬可怕。”   “那必定是用了歪门邪道的手法,你看,如今都败露了。”   “早就有人道出,她修习双修秘笈和采补术法,身边少不了男人,所以修为境界一路飙升。”   “这也不能全信,她当年唯一有点名气的男侍,还是个没落世家的,叫什么来着,对,欧……飞卿。”   “那个西域戈壁的家族?恐怕如今也没几个值得一提的人物了。”   “不是没几个,是完全湮灭无闻了。”   “会不会那化神女修就出自西域戈壁那杳无人烟的地方?所以她的来历隐藏得这么好。”   “没准,那地方人迹罕至,很难追查。”   天首宗众修士下榻的天字馆附近,有许多小宗门聚居,如众星捧月般。于是,文珺和诗诗只要稍微动动耳朵,就可以听到各种不同的讨论声音。只是,大部分都不算什么好消息。   诗诗心中有些纷乱,文珺也不能强求她赶紧明确态度。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剑门目前还算厚道,虽提出,此次论剑大会将有和揽月宫主关系密切者到场,毕竟没有公开道明究竟是何人。由此引发来了参会之人种种猜测,打量他人的目光更加迫切。为此,文珺和诗诗装束上一直尽量低调。然而,跟着天首宗两位化神,多少要接触他宗之人,却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好年轻的元婴道友,这是天首宗的奇才了?”天龙门的几个元婴真君闲着无聊,忍不住晃到苏蕊跟前,直白征询。“可否告知名号?”   在苏蕊师姑的目光鼓励下,文珺和诗诗略带忐忑的报上名字,引起一片怔然。“看来还是我们孤陋寡闻了,以前没怎么了解过。”   “哎呀呀,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我们才是久仰大名。”   连诗诗都装作不在意的寒暄着。表面的客气至少还是该有,否则就真得罪人了。不过天龙门的修士啊……文珺禁不住想起师父对他们一贯评价。“汲汲于宗门内斗和钻研血脉神力,大部分都不怎么关注低阶一点的他宗修士,消息闭塞,连许多散修都不如。”   他在心中感慨,好在他们真不记得,三十六年论剑大会上有个少年扬名的筑基小辈,也叫李文珺。   有谁能料到他的修为一日千里、如同奇迹呢。当下,文珺决不想此事暴露在众人眼前,就像他们和揽月宫主的关联一样,绝对只会让他和诗诗成为众矢之的。两个道行浅薄的元婴初期,在那些能耐之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就算担心天剑门或罗刹海最后有意揭穿,甚至论剑大会之时当众质询云云,他们也不能松懈。在那最坏的发生之前,他们要尽可能隐藏自己,确保安全。   就这么捱着捱着,终于等到了论剑大会的开幕之日。    ☆、揭露   诗诗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坐在一大群修士当中,参加天剑门声势浩大的论剑大会。此次负责主办的剑气宗将一处繁花似锦的山谷作为会场,架起层层高台,布置得美轮美奂,在芬芳四溢中谈剑论道。至少,论剑大会的首日,给了所有参与者一场华丽的盛宴。   即使修士们惯常重视个人空间,在这飘香山谷中,仍是挤坐得满满当当。以人山人海形容毫不为过。以万计的修士围坐在山谷中央一大片圆形广场旁边,座位近低远高,层层排列。而这论剑广场也是悬空架起的一整片高台。现在,论剑大会正被站在广场中心的一位化神尊君、剑气宗宗主谷清远正式宣布“开始”。清朗嘹亮的男声,传遍山谷每一个角落,尽显这位化神大能的实力。   此时广场上仅余一队七人,手持宝剑,脚步轻点,扑腾挪跃,飞舞旋转,表演着剑阵。另有剑气宗一位金丹女修,站立台边,催动谷中木灵气,勾起漫天花雨。忽然间,那舞剑七人纷纷弃下掌中剑器,徒手挥动起来。一时间风声凌厉,只见花雨被无形剑气所碎,化作齑粉,四下散乱。谷清远宗主伫立一旁,长袖甩动,那些粉尘就迅速融化无踪。在场修士视力皆不错,于是或明或暗的称赞起剑气宗的演示用心起来。   诗诗和文珺紧挨在一起,身边坐着的乃是步桦庭和她的母亲方心芽。天首宗一行数十人,有元婴有金丹甚至有筑基期修士,数他们离得和两位化神尊君最近——毕竟对于天剑门之人,他们的身份太特别,不得不小心防备。   方心芽在穿云峰寄居多年。步桦庭年少结丹,天才之名赫赫,深受师父师公宠爱,又用心维护母亲,因此方心芽这些年过得还算平安清静。只是,她毕竟身份和经历特殊,思虑总是极重,忧郁时不时就会浮上面容。   这般靠近瞧着她,诗诗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师父,颜师叔,还有这位方……师叔,揽月宫覆灭已有近七十年,她们自从那可称之为家的宗门被毁,即便侥幸劫后余生,却再也没能享有安稳舒心的生活。即使是师父养育她,在宁静的翠屏山居住多年,也时刻牵挂着从前的一切,心事重重;更别提历经诸多磨难的颜师叔和方师叔等人了。   一时走神,诗诗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演武已然结束,舞剑的修士皆已下台。文珺正紧张的攥着她的手。“刚上台那个,好像是罗刹海修士。”   诗诗盯着那有些眼熟的灰袍男修仔细琢磨一番。“是……那日的罗刹海,常野?”   现在,广场中央站着的,是剑气宗宗主谷清远。他旁边走来一个灰袍男修,身后还跟着三个黑衣女修——她们均以兜帽掩住面孔。那男修大声道:“遵我天极宗余宗主之命,我们特此前来,邀请诸位,和我们一起讨伐那丧心病狂的女魔头揽月宫主!”   山谷中霎时充满了“嗡嗡”的回声。其中一个女修取下兜帽,露出一张妖娆艳丽的脸。“我乃天极宗四护法之一,仇丽竺,奉宗主之命,护送一位深受伤害的女修,来揭露这女魔头的种种恶行。”   接着她毫不客气的扯下身旁那名金丹女修的兜帽,露出一张布满伤痕的鹅蛋脸。那女修目光涣散,神色憔悴,竟然就是前些日子被揽月宫主抛下、坠入罗刹海的蒋松茹!   诗诗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叛徒,果然是投靠了罗刹海天极宗。   “不必害怕,你且慢慢道来。在我界众多正义修士面前,把你所知的揽月宫主的一切,好好交代清楚。”那仇丽竺抬着下巴,傲然道。   “正义”二字,由一个邪修当众说出,不知有多刺耳。却看全场修士都不是很在乎那些形容,只悉心关注那“揽月宫主”有关,并无人出言反驳一二;诗诗只得忍住讥讽之心,暂时听听那蒋松茹如何大放厥词。   蒋松茹的嘴唇有点哆嗦。“我乃昔日揽月宫门下一名普通女弟子……有幸受诸位真君保护才坚持到这里……曾经的揽月宫,是宫主为了收容吸纳那些纯阴之体的女子而建。表面上,她待人很好,庇护收留我们,教我们这些孤苦无依的女子心法术法。我们那时,很是感激。后来,有同门讨论,宫主她为什么这么积极培养弟子,还必须都是纯阴之体?大部分人相信,她是念在女修生存不易、那特殊体质的女修更是艰难,有恻隐之心,才如此爱护我们。”   “后来我们渐渐发现,宫主这位高阶修士,境界提升实在太快了。她曾经自言,需要最大的速度提升修为,好有机会尽早破界飞升。我们恍然大悟,原来从一开始,她身边就绕着好几个男修,用尽双修之法或采补之术,且他们都甘于为她奉献一切。可宫主还是嫌不够。她一定早就想到了那个最恶毒的办法——吃人元婴。于是她才建立了揽月宫。”   “这不是臆想,而是八十年前我亲眼所见的现实。宫主本来有好几个男侍,可姐妹所见,留在身边的越来越少了。本来有同门猜测,他们是不是被宫主采补致死。要知道,我们这些揽月宫弟子,身为纯阴之体,也被人觊觎过、被认为是最适合作炉鼎的女子;所以,想到那些男子最后下场凄惨,有人感慨,更多的同门觉得解气。直到某一天,我竟然无意中撞见,宫主竟吞吃了一个男侍魏芝的元婴!”   “最可怕的是,她口中还念念有词:若是纯阴之体的女子元婴,吃下去才更能助她提升修为,尽早升仙!我吓坏了,当即蹲在暗处一动不敢动。想到宫内那些已经结婴的同门前辈,就又担心又害怕。”   “我那时不过是一个刚结丹的小弟子,并没有直接证据,说出的话谁会相信呢?于是,我趁着宫主前往乌云海,离开大陆寻找宝物的机会,偷偷脱离了揽月宫,才暂时获得了平安……”   接着,罗刹海的那位仇丽竺举起一大块镜面大理石。“口说无凭,这里留存有当日揽月宫那女魔头吞噬弟子元婴的证据,请大家看看。”   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台下某个隐藏在人群中的修士发出尖厉的声音:“那揽月宫主恶毒之至,你们罗刹海天极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邪魔外道和邪魔外道狗咬狗,我们管你们作甚?”   他话语一出,原本凝神静气听蒋松茹和仇丽竺讲述的修士一片哗然。谷清远皱了皱眉头,化神修士威势朝外释放,倒是压制了大部分议论之音。“诸位,我们首先要面对的,是个亘古未见的大魔头,她极有可能抢在我们正道中人之前步入大乘期,到时的威胁有多大,诸位可以好好想想。凡事讲究轻重缓急,是不是?”   反问的语气是如此坚定不移。许多修士被压制被打动,充满反感的讨论暂且停顿。谷清远续道:“至于天极宗拿来的影像证据,我们天剑七门的宗主都已看过,确认没有造假,那就是揽月宫主,而且,她果然十分恶毒的把自己弟子元婴给吞了。”   听着剑气宗宗主如此斩钉截铁的结论,诗诗觉得一阵恍惚。其实,她很早就在想,如果揽月宫主真的这么需要元婴,为何当时颜柿自爆将亡,她却不顺势吞食掉她的元婴?莫非化神分/;身不行,一定需要真身?还是师父那里有什么隐情?那个被鉴定为真实的投影,真的这么可信吗?   可她得不到确切的答案。   回过神来,她忽然听到谷清远高声道:“各位,除了这石壁影像作证,我们还有许多证人。为了避嫌,我们天剑门之人不出面也行。我想请两位天首宗的元婴修士——”   什么?!诗诗顿时觉得全身冰凉,他们这是要逼她和文珺直接在众人面前表态,或者说出与揽月宫主关系?那样的话……   这一刻,苏蕊突然站起身来,指着谷清远鼻子骂道:“你这家伙,想把水搅浑是不是?我们天首宗可没有谁亲眼见到这骇人听闻的吃元婴之事,也不是为此而来。我们跟你们这次大会本来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听说天剑门有人得了件所谓的上界至宝镜花陨,能助人飞升,才跑来想要见识一下。谁知道你们还攀扯起这些乱七八糟的!”   她板起一张脸,语调蛮横无礼。“我和云海老祖两个化神在这儿,可不是巴巴来听你断案的。帮你们作证的已经很多了,别牵扯我们的人。直白点,你们要对付揽月宫主,七个化神加罗刹海还缺人手不成?很用不着在这继续鼓动别人了。真要有空,多说说你们那上界宝石!”   诗诗顿时对这位恣意维护自己和文珺的化神尊君生出极大的崇敬,甚至还有一丝羡慕。文珺与她对视一眼,两人均紧张的看向台上,谷清远神色愕然,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显然是被这位化神女修的不按理出牌给惊到了。与此同时,紧靠着广场边缘、排排正襟危坐的天剑七门化神尊君中,忽然有人疾呼:“是谁,这是谁在用‘天坠’?!”   “你们还识得这是‘天坠’?呵呵,这是‘天罚’!”   不同于化神期,比那更可怕、更加无可抗拒的气息霎时从高空扑下。难道,这就是大乘期的揽月宫主?   “刚刚说起的那上界宝石,在哪里呢?”   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瞬间,一团冰寒刺骨的飓风刮过,席卷了整个山谷。一切变得模糊扭曲,好像所有声音都消失,只余下无数修士挣扎的身影。仗着元婴初期的修为,诗诗和文珺还能勉力稳住身子。苏蕊和云海老祖纷纷使出巨大的防御屏障,赶紧赶忙,却还是迟了一步。他们已然挡住了三面,步桦庭等几个金丹修士却不幸从那最后一面被遗漏,从护障中飞了出去。在那绞肉般可怖的灵气风刃下,和他们一同被甩到空中的低阶修士很快失去了意识和呼吸,飘散片刻,先后坠地。   诗诗目睹着步桦庭和她母亲方心芽斜飞出去,惊叫却卡在嗓子里完全发不出去。眼见她们在空中如纸片一般与其他修士互相碰撞,文珺的脸也变得惨白。而苏蕊死命钳住他们的手,呲牙咧嘴吼道:“千万别乱动,已经够糟了,不能再增加更多危险!”   倏忽,一道灰色残影飘过,截住了那对不幸的母女。而后,这三个人,重重撞向地面。鲜血在他们的弧形运动轨迹后飞舞,就像一条嫣红的长尾。   待飓风稍微平静一阵子之后,诗诗才听清幸存且无大碍的步桦庭的痛哭:“母亲,母亲!汪越,你……你想就这么死掉……”    ☆、魔头   遥遥听着小师妹的颤音,文珺心中一紧。但是他根本冲不过去。这个时候,他就如风中飘零的树叶,除了紧紧拽住枝桠,根本毫无办法。   灵气层层暴虐,高空之上,唯有一位大乘修士傲然而立,带给人清晰沉重、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那就是忽然现身的揽月宫主。虽然他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片不甚清晰艳红。   “别担心,我没有兴趣动你们这些‘仁人义士’。我只要几样东西。”她笑着道。“第一样,镜花陨。”   持剑伫立原地,轻剑二宗的谢氏兄妹脸色均大变,各自退后几步。“你还想硬抢?!”   “此言差矣,如果可能,我并不希望跟你们动手。毕竟修炼到化神期殊不容易,你们也算此界名宿,我很愿意给你们留点面子。”她的宣言在山谷中回响着,震动着所有人的耳朵。   谢元乔和谢依楠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休要口出妄言!你且试试看!”   他们齐齐飞起,朝上空揽月宫主的方向攻去。人还未至,两柄飞剑先划过一道闪亮弧线,掠过揽月宫主的身体。不,是完全透过去了,因为飞剑冲过,只触碰到她的残影。   “好让你们知道,大乘期和化神期是完全不同的。”不知何时,揽月宫主从他们身后陡然出现,无声无息,连化神修士都无法察觉的瞬间移动。她长鞭一甩,银亮的线条就卷起了谢元乔。“顾及女修的诸多不易,我就只好先保着你妹妹的颜面了。”   话音甫落,谢元乔身上那玄黑沉稳的道袍就被撕裂开来,碎成一片片,在空中飞舞。化神尊君的道袍怎会是凡物?就如此被她几鞭随意破坏,在场的修士,但凡还能抬头观望的,皆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发觉谢元乔这位一宗之主居然没被留下几丝遮羞的衣物。   “我可不想当场搜你的乾坤袋,要不,还是你自己拿出来。”揽月宫主挑了挑眉,望向咬牙切齿的谢元乔。   谢元乔贵为天剑门七化神之一,这些年哪受过这种侮辱。一时间他气得满脸通红,像要滴出血来。可即便如此,这种技不如人无力反抗的状态下,他还是竭力平静,朝自己妹妹喊:“依楠,你看着办!”   谢依楠身形晃了晃,愣了半响,突然高叫道:“尊者请住手,那镜花陨并不在我哥哥身上!”   揽月宫主保持着微笑。“哦,那你想告诉我,你们把它藏在洞府密阵之中吗?真糟糕,在你把这宝贝交给我之前,你哥哥恐怕要在这大批修士面前赤身裸体一直待许久呢。”   谢依楠眉头一皱,很快就下定决心。“尊者请放过我兄长。上界宝石就藏在我乾坤袋中。比起那虚无缥缈的传言,我,我们自然懂得,当下比较重要。”   揽月宫主点点头。“有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尚且年轻,被我激一激、气一气也没什么大不了。先前我的弟子被你们擒获,眼见要到手的宝石也被截走,我也须得忍着是不是?”   可不是,她现在就来找回场子了。谁会认为,一个大乘尊者,可以完全不记仇呢。   谢依楠毫不犹豫的抛出异宝,揽月宫主伸手一捞,举重若轻。既然她松开了手,不需任何话语,得到解脱的谢元乔身影一闪,已披上一件青袍,迅速飘至半里开外。“揽月宫主今日的‘教诲’,我谢元乔必定终生铭记!”   “记着也好,人要有教训才有经验。”揽月宫主嘴角稍稍抬起。“时间有限,我说说第二件,听闻天剑门也有个纯阴之女,是在哪个宗?我可盼望着见一见她呢。”   大乘尊者转动手腕,甩动着银辉长鞭。慢慢的,“天坠”带来的灵气暴动稍微平静了点,大部分在场的元婴修士都缓了过来。此刻,山谷中,可见遍地倒伏着筑基修士和金丹修士,只余少许幸运者,在高阶修士们的庇护下没有直接昏迷或者死去。苏蕊也趁这片刻“安宁”,救回了好几个几乎遇难的同门,其中就包括了哭得泪人儿一般的步桦庭。   她几乎闭过气去,双目无神,面色凄凉而茫然。文珺和诗诗皆心疼不已。适才一片混乱,想来……方心芽和汪越都已殒命。否则,苏蕊定也会把他们带回护罩中。可眼下危机还没有过去,他俩也只能勉力自保,无心在此时安慰她什么。   轻剑宗二谢遇险,只在刹那间。而此刻听闻揽月宫主的要求,先前出于种种心态、一直待在旁侧看热闹的其余五位宗主这下子终于按捺不住了,一齐御空而行,逼近揽月宫主。其中幻剑宗白胭面若寒霜,踏前一步,率先喝问:“你什么意思?!”   揽月宫主则是轻蔑的瞟了她一眼。“你好歹一宗之主,还是执掌幻剑宗,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是平日被男人追着捧着,把自己想得得太高了?”   原来白胭容貌极佳,数百年前年就被誉为天剑门第一美人,说倾倒众生亦不为过。她虽然年纪渐长,但作为化神尊君,一直驻颜有术,又掌握不少有利资源,时至今日,竟仍然占据这首席美人之名。平日一宗之人对她毕恭毕敬,其余天剑门宗主亦不敢小觑,以化神初期的修为,在修真界也足以横行霸道,从来没几个人敢这么和她说话。就连那天首山烟霞峰苏蕊尊君,也素来和她井水不犯河水,罕有冲突。现在揽月宫主随便几句,就把她贬到尘埃里去,白胭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拔出佩剑,双唇翕动,驱动术法。谁料,理想中的幻阵还未布置一半,就被狂剑宗邱喻风打断。“白宗主先别动。”   她柳眉倒竖,恶声恶气对着邱喻风道:“你拦着我做什么?”   邱喻风原本长相尚可,只是修习“狂”之道,素来不修边幅,并不为白胭所喜。只这位形容粗犷的宗主,心中却对这艳冠群芳的美人多有几分怜惜爱护之意。“你且看钟宗主那边。”   他指着重剑宗宗主的方向。揽月宫主不知何时已然欺近钟益平身边,冷笑道:“听闻钟尊君未曾娶妻,却养了几房小妾?其中一个,便是貌美如花的纯阴真女?”   钟益平额上冒汗,握紧拳头。“你胡说些什么!”   “可否请这位如夫人来见一见,叙叙旧?”揽月宫主微抬下巴,傲然道。   钟益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突然暴起发难,石墨重剑巨响出鞘,他高高举起,卯足力气朝揽月宫主猛劈过去!熟料,化神修士的全力一击,却只挨到了揽月宫主的一片衣角。她袖袍挥动,长鞭洒下一团银色的光,缠绕在石墨重剑的剑尖。霎时,钟益平感到剧烈的压力,平日习惯无比的重剑,居然一下子变得沉重不堪,令他双臂不由自主的震颤。揽月宫主撇嘴道:“重剑说重,也不过如此。”   钟益平嘴直哆嗦,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你找她做什么?”   揽月宫主叹了口气,道:“总算也是我揽月宫故人,多年未见,也想叙叙旧的。听说,钟宗主当年,和不夜海私下关系就很不错的。没参与小重山一役,算是良知未泯。后来,就有个女子慕名而来,自荐枕席……”   钟益平抿嘴蹙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且听揽月宫主继续娓娓道来:“她为了自保,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和另外几人一起,背叛了宗门。好在,不算太傻,知道靠上一颗大树。比起那些被轻视被利用彻底的,她在你这儿,过了不少快活日子,如今都结婴了不是吗?”   咄咄逼人的口气,直至喉咙的威压,如利剑般摄人的气魄,逼得钟益平一动也不敢动。“是……她已经结婴。”   “那就好,我正盼着呢。”揽月宫主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难道揽月宫主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吃她元婴?遥遥感知着天空中所发生的一切,文珺此刻不禁心中一紧。   神色恍惚的步桦庭忽然身形一动,就要冲出护障,不顾一切的升空靠近揽月宫主。文珺离得极近,来不及细想她如何有了这等飞蛾扑火的勇气,迅速追过去。诗诗也不假思索的飞掠而起。只是步桦庭占了先步,很快就要抵达揽月宫主的下方十米。文珺和诗诗只得联手护着,竭力替她抵挡着刀割般的烈风,都感到真元有了枯竭之势。见云华绡护不到步桦庭,诗诗想也不想,掷出了“荧惑”。这一刻,只要能救人就好。   天坠威力收敛了些,并没有完全撤去。到底是大乘尊者的力量啊。一个小小金丹,能撑到哪里去呢。即使有诗诗分出了力量,荧惑在四面庇佑,步桦庭几乎已全是血人了。就在她离目标人物还有五米左右之时,揽月宫主终于分出一点注意力,瞟了她一眼。“哦,这是,方心芽的后人啊。”   随即她丢出一片手帕,很快就把步桦庭裹住,往下一抛。“念在旧日情分,还是留你一命吧。”   文珺和诗诗赶到及时,拼命接住了步桦庭。这一切只在瞬间,可谓惊心动魄。两人根本不敢停留,迅速下落,意图回归苏蕊和云海老祖的保护圈。   揽月宫主对他们的动作浑不在意,继续对钟益平说道:“眼下我正需要一个元婴期的纯阴之体呢。放心,她的元婴么,我不必吃。还是交给你这有情人留着,身体才对我有用。”   听到这番解释的诗诗幡然醒悟。“莫非是,为了颜师叔?!”   文珺也理解几分。之前在罗刹海一战,颜柿自爆身体,却被揽月宫主用法宝保住了元婴。如果现在有合适的肉身,她完全可以夺舍重生。   昏沉的天空中,揽月宫主抬臂一指,一道金色的强光飞速射向地面。钟益平根本反应不及。在场者,几乎都听见了那绝望的嘶哑惨叫:“宫主……啊!”   挨得近些的,能够看到,金光笼罩下,一具女体蜷曲着腾空而起,元婴被迫出窍,却仍跟随着肉身,被强拉向揽月宫主。她掷出一块紫玉盒,立时将那身体收纳而入。至于钟益平,悲愤震惊之余,仍然残留了一丝理智,赶紧冲过来护住了那可怜的元婴。   他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揽月宫主。他突然想到什么,往下一望,竟而锁定了下降中的诗诗。“你!你怎能如此——好,你看这一个,也是元婴期的,你不是要纯阴之体吗?!把她换给你可好?”   揽月宫主却不答话,坦然注视着他。钟益平怀抱着一团似乎随时要泯灭的元婴,眼睛通红。“为什么,你一定要害死我的女人!”   “还有机会,你可以给她弄个身体的。”揽月宫主摇摇头。“对于害死同门的叛徒,我已经足够手下留情了。那个蒋松茹,我也给过她一次机会,可惜,还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现在总算要和罗刹海的修士们一同葬身于此了。哦,她已经没气了。”   “至于下方这一个么,勉强算是好姑娘,我还是要给几分薄面。”   “什么薄面,这也是你揽月宫的残余对不对!”钟益平转过头,对着其余的四位天剑门宗主大喊。“你们,笨啊!看看这两个小辈,显然和揽月宫主关系匪浅。你们还不速速将他们拿下?!”   文珺大骇。这时观望着的几位化神修士,终于在多重打击下反应过来,匆匆对着诗诗丢起了各种束缚术法。文珺和诗诗还未能回到苏蕊和云海老祖的保护圈,他们意欲接应,却只来得及救助步桦庭!   “别乱动!”揽月宫主一声令下,一道显眼可见的飓风夹带冰雪,冲了过来。那些化神修士的术法遇到阻碍,居然纷纷被撞飞出去,直至消失无影。   好厉害!   她蹙眉深吸一口气,天坠在停滞许久之后,突然再次发动。顿时,天地为之变色,四处飞沙走石。混沌着,搅乱着,摧毁着一切抵御。罗刹海天极宗的那几个修士所在,被重点照顾,很快就被从天而降的冰渣包围。   她的目光藐视一切。“余恩潼,原来你也藏在这儿呀。乌龟偶尔也会露头嘛。这样,很好,省得我再跑一趟了。”   “哼,还想逃吗,不过我决不会给你任何机会——”沉甸甸的雷电降落,劈中了某处人群,引发连片火狱。那罗刹海化神修士的气息闪了闪,竟很快没了动静。   难道邪修之主,就这么不堪一击?多么可怕的力量!   挟着不容抗拒的威压,揽月宫主的声音在山谷中不断回响。“罗刹海早就该灭亡了。你和你的人都该死!”   说话间,揽月宫主的声音越飘越远。施下这恐怖之极的术法,然后她就这么离去,仿佛也为了躲避那席卷一切的灾劫。   可怕的“天坠”终于降下。如同将要毁天灭地,四下飞沙走石,一片昏暗。惨叫声此起彼伏。文珺恍然忆起,那一日,在织羽城,最后也是这般凄厉的场景吗?   诗诗想到了什么,赶紧拿出揽月宫主所赠的石床。那上面,防护阵法已然失效泰半,可是与揽月宫主相同的气息,居然顺利融入了“天坠”的巨大漩涡。周围一切在变形,在动荡,他们却暂时保有一小块平静。   简直不可思议,她仍然护着他们吗?即使,那不是存心的……   依靠着石床的保护,两人奇迹般的毫发无损。文珺回望了一眼尚在苏蕊和云海老祖庇护下的步桦庭,咬咬牙,对诗诗道:“趁这时候,我们快走!”   诗诗点点头,却有些茫然的道:“去哪里呢?”   文珺愣了愣。这当口,他实在不愿回天首山,一方面担心使师门受到牵连,一方面不想面对伤心的步桦庭。可是,两人的逃亡之旅,该向哪儿去呢。    ☆、决定   拂晓时分,远处黄沙漫天,近处尚有几棵小树。小镇的黎明静悄悄,像是睡着了一般。但是诗诗不敢大意。须知,敢在西边荒漠边陲长期驻守的,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诗诗指着集镇里最高的一幢建筑——三层外观残败的阁楼,对文珺叹气。“这个时候还能亮着灯的,估摸是客栈了吧。”   文珺亦无奈的点点头。“多半如此。只是,真的太破旧了。”   诗诗打心底感慨着。其实,他俩并非不能吃苦之人,曾经那些奔波动荡的日子,风餐露宿就没少过。对于修士,那些物质外在都不过浮云尔。只要修为境界越高,越能利用周边环境改造居住条件,从而满足自己各种需求。可是,那是在灵气充沛、杳无人烟的空旷环境中。现在,两人逃到这个灵气稀薄的荒漠小镇,还要一路伪装并隐藏自己修为身份,瞧着那脏兮兮的客栈外观,情绪不由得跟着愈发低沉。   诗诗和文珺拉了拉斗篷,牵手慢慢靠近镇子外围的栅栏,并猜测那上面有几重保护。果然,文珺甫碰到那排削得很尖的原木,就听见村中某处传出低弱的呼哨声。并不至于唤醒全集镇之人,但是显然起到了足够的警示作用。不一会儿,一个高大魁梧的筑基期男修就冲到了栅栏对侧,气势汹汹的盯着二人。   文珺见状,也不打招呼,只稍稍漏出一丝气息来。即使隐匿了身形,尽量掩藏修为,但是高阶修士释放的少许威势还是让那男修顿了一顿。他扯出点笑容,问道:“两位真人,这个时候来我们镇子有何贵干?”   说话间,他手指在身后划了划。元婴修士的感官非常灵敏,诗诗可以清晰察觉到有一张符箓被撕裂。她明白,他在寻找帮手,这并不奇怪。于是,诗诗和文珺也懒怠回答他的问题,只牢牢盯着他身后。   很快,寂静集镇里发出一些响动,三个修士飞速来到那警备者旁边。两男一女,都是金丹修为。   “道友来此,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一个白袍男修站在最前,拱手道。   瞧对方还算和气,诗诗和文珺亦向他行礼致意。文珺道:“我们乃夫妻二人,正赶往西边去。途经此集镇,想休憩一番,再继续前行。”   “深更半夜的赶路,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想到休息?”另一个黄衫女修歪了歪脖子,不知是疑问还是反问。诗诗默然不语,文珺想了想,还是耐心解释道:“我们本想早点去来着,没打算停留。只是路上忽然想起袋中灵石有限,见到这个镇子,希望能换些补给。”   白袍男修点点头,算是勉强认可文珺的言辞。在他看来,这二人携手并肩,亲密不似作伪,言谈举止尚有分寸,并没有明显可疑之处。反正只有两个陌生修士,修为也并不十分高深,他们几个应付并不成问题——更别提镇中还有其他许多人呢。   在他授意下,其余三人收敛了戒备,表示了些许接纳。诗诗和文珺终于得以进入集镇范围。文珺好言打听,才知晓那外观有些破败的三层建筑果然就是“客栈”了。虽有点失望,但得到答案也不错。诗诗和文珺浅揖道谢,就径直往那处去了。   人多的地方,他们自然不敢久留。可是,一直在荒野中奔波,而且没有坚定的信心,也没有向往的目的地,很容易就被周围单调乏味的风景弄得更加疲惫。再说,他们还想试着在此打探些消息,看天剑门的大事后续发展如何。   毫无疑问,在这样一个警惕心颇强的小镇,找家客栈住下,还是非常合适的。   诗诗清楚,集镇中的原住民对她和文珺充满防备,同样,假若有化神或元婴修士来此,他们也会十分谨慎小心。当可能的追赶者到来时,这或许能够帮助他们稍微挡一挡。   回忆起来,揽月宫主那惊世骇俗惊天动地的“天坠”中,石床起到了极大的保护作用,他们两人几乎毫发无损。可是化神尊君们缓过劲后,只需动脑子思考一下,对他们的追捕也就会随之而来。他们和揽月宫主的牵连关系,他们手中拥有能抵御天坠的异宝,这都是他们值得被围堵拦截的理由。诗诗甚至担心,要是……天龙门有人认出这石床原本出自他们的西宗禁地,那就更让人头痛了。   总之,这个时候,绝对要避开那些尊君和“名门正派”。如果不便回天首宗,也不适合去翠屏山,最好就是到金砂海躲藏一番了。   现在,连着两天高速逃亡,两人是真的很累了。挑挑拣拣租了间中等的房,诗诗和文珺进门不久,就都仰面瘫在了床上。   稍微翻个身,老架子床便“吱呀吱呀”作响。文珺突然“噗嗤”笑道:“别用力翻身。弄太响了,保不定,隔壁的还以为我们在做什么呢。”   诗诗很没力气的白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能联想到那回事。不过,当她竖起耳朵一听,就脸红起来,也完全理解文珺了。隔壁分明有人在闹腾着,大约不是道侣,当该是一对露水夫妻,分别在即,正抓紧时间温存一番。叫着嚷着,不肯停歇。“我家那个这半年都不回,真人得空可要常来看奴家”“定不会辜负你这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呼呼”“哈……啊……”“好妹子,乖妹子,放松点”“哎呀呀”——   简直是,不堪入耳。诗诗揉了揉额角,深深叹气。“这种地方,这么吵,哪能安心睡着。我们稍微躺躺,待会用点早饭,就去兑换些灵石?”   文珺伸手,摸摸她的脸颊。“也不忙于一时。目前暂时没人缀在后面,他们要搜到我们的踪迹,估计还要花些时日。”   他凑近些,在她唇边亲了一下。“你屏蔽着那些噪音,先睡一睡。有我守着呢。”   诗诗见他目光坚定,不容反抗,也就顺从道。“好,那你帮我拉上窗帘。”   文珺乐于见她撒娇,微笑道:“爱妻有命,莫敢不从。”   他抬抬手指,分在两侧的窗帘就向中间合拢。只是薄薄的依然透光,他就再使一个“晦暗术”。房间里变得暗如黑夜。嗅着他的气息,诗诗蓦然感到无比安心。她调整感官,收敛神识,很快就进入睡梦。   真的是睡梦。   很久没有做梦了。自从那次阅读卷轴,受坠梦引影响,和文珺一梦三世之后,她就再没有陷入过幻梦。   这个梦里,满满是回忆。幼小的她,被师父养育着,爱抚着,教导着。她跟着师父学习吐故纳新,吸收灵气,开始修道一途;她溜到师父的藏书室,翻乱无数玉简,读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她听师父郑重其事的介绍《玄阴素;女经》,却分神去观察师父的严肃表情,被敲了一下头;她初次修习心法,不小心深陷其中,昏过去许久,多亏师父守在旁边;她修为进展缓慢,师父虽然有点遗憾,却心平气和的告诫她,不必心急……   醒来时,她竟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文珺盘膝坐在一旁,打坐的同时,视线牢牢黏在她身上。   对了,元婴修士打坐,分心二用并不是难事。   察觉她睡醒,文珺深吸一口气,暂停下来。他弯腰,用手背拭过她颊侧泪痕,柔声道:“别难过,你师父一直希望你开心振作。”   “嗯……嗯?”他怎会知道?   “方才你睡着,梦中一直唤着她。”   诗诗揉揉酸涩的眼睛,慢慢坐起。“其实,我是记起以前在翠屏山的岁月了。”   “难道,有不愉快吗?”   诗诗摇头。“其实,记忆里都是些美好快乐的东西。可是,师父……她不在了。”   眼见她眼角通红,文珺拉住她的手,在自己掌中摩挲。安慰的话语苍白无力,两人一时陷入缄默。最终,文珺开口道:“其实,我在想,揽月宫主,仅仅为了提升境界、突破大乘,真的那么需要吃掉冯真君的元婴吗?这之中,会不会还有别的理由?”   除了最初几次,后来文珺就渐渐少提此事,因为推测无法证实,因为他不愿揭起她伤疤。乍听他主动谈论此中内情,诗诗居然愣了愣。“我也一直在想……”   “但是我们都没有结论。”文珺长叹。   “想搞清楚真相,只听一面之辞固然不行。”诗诗按按怀中的镜花陨,在昏暗中抱住了文珺。   “所以,倘若有机会,当面问她,可好?”诗诗仰头看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恳求。“我不害怕,我相信她没必要伤害我们。我们,我和师父,我和你,都承过她许多恩惠。师父曾是那么信任玥宫主,我也情愿试一试。如果,她真的那么怙恶不悛,罪无可恕,我也可以得到一个确定答案,我可以下定决心走上复仇之路。”   “好。”文珺望着她的眼睛,缓缓道。 ☆、恩情   “沙漠边缘是戈壁,戈壁尽头是荒山,荒山高处,是万年不化的冰雪。”   “据说,水月湖并非绿洲的中心,而是崇山峻岭间一片水泊。”   “传闻三百多年前,雪崩冰降,将山脚下的古老湖泊掩埋封闭。与水月湖一齐消失的,还有原本就忽隐忽现的数条时令河。”   “不过这一消息,直到很久以后,才从闭塞的西北沙漠边陲,传遍整个修真大陆。”   “现在,这个失踪已久的湖泊,再次出现了。”   “更惊人的是,从那附近归来的修士,都听到一个传言:水月湖里藏着一块神秘的仙界璧玉,其名为——镜花陨。”   文珺眉头紧锁,为诗诗讲述他这一日从集镇外围打探来的讯息。诗诗不由得瞪大眼睛。   “这,好似……简直就是特意要传给揽月宫听的?”   文珺用力点头。“太像了。论剑大会之后,恐怕全修真界,都知道揽月宫主有两大目标:镜花陨,罗刹海。罗刹海天极宗已被她毁得差不多了,余下重点关注的,就是镜花陨了。”   “那这水月湖——”   “这样看来,有上界宝石作为吸引,他们,那些天剑门、或者还有天龙门的化神尊君目前大概对我们不会有太多兴趣。他们现在关心的是水月湖,和极有可能追着镜花陨去的揽月宫主——我已经从集镇周围的某些修士那确认了这一点,他们听说,有好些高阶修士在往西北赶呢。”   诗诗忧虑道:“怎么觉得是个很明显的陷阱……”   文珺却肯定道:“对于揽月宫主来说,没有差别。她一贯自负无人能敌,决不会放过任何这一类机会。反正,她也暂时没有别的目标,不是吗?”   “是啊,”诗诗抑不住叹息,“对那些想要追查她的人来说,其实也可能是个陷阱啊。”   文珺一瞬间觉得,她说的其实也有道理。“但是,揽月宫主不可能这么做,以她的修为完全没必要的。而那个水月湖主,据说,从未突破进入化神,至多就是元婴圆满期。即使他设下再可怕的陷阱,一旦面对那么多位尊君,也就失去了意义。”   “说得也是。”诗诗若有所思道。   “那,我们,也要去吗?”文珺望向她。“水月湖的位置,其实离这里很近了。”   他一边说,一边扶额。怎么也料不到,有心逃亡,居然无意间跑到了另一个危险地带。这难道是运道的某种特殊表示?   诗诗呆了半响,才明白他的意思。“确实,如果想要寻找揽月宫主,去水月湖,是一个极好的选择。然而,太危险,我们恐怕承受不起。”   文珺却摆摆手。“假如不去那儿,谁知道何时又能再遇上那位呢。何况。我们已经陷入危机边缘了。依照我打探到的消息,已经有很多天剑门的元婴修士来到这附近了。而这里的散修们,有的想着去水月湖附近看热闹,有的希望去那儿寻觅秘宝和机缘,有的还要帮那些从未来此的真君们带路,几乎所有人都有心朝那边去。我们若是与大部队逆行,说不定更容易被发现。”   “你的意思是,我们混入那些散修的队伍中。”诗诗思考一会。“然后,伺机做自己的事。”   “冒险,但并非完全不可行。”文珺不掩饰自己的焦虑。“只是,我们的伪装,能欺骗多久?”   是的,两人此次能假扮金丹修士,缘于诗诗偶然发现了云华绡的一项特别功能——它既然可以抵挡吸收外界的灵气侵袭,那么,也有可能遮蔽他们身上散发的气息。于是他们把云华绡一分为二,贴身包裹;试着调整数次后,诗诗惊喜的发现,果然有效。虽然还不大稳定,但对于同阶乃至以下修士看来,他们的修为境界,大概也就是金丹期了。   再用点小法术稍微改变下脸,就令人更难认出了。毕竟越高阶的修士,越习惯于用气息去辨别一个人。   只不过,碰到化神期的尊君们,估计是不成的。   而另一个风险,才是诗诗最关注的——云华绡需要她一直以神识控制,并且不断消耗真元,才能维持现状。如若他们遇险,需要她使用本命法宝,很快便会暴露他俩的真面目。   文珺尽可能平静的和诗诗分析这些顾虑。内心深处,他宁愿放弃这次机会。可是他感觉到,真要是错过,诗诗定然十分后悔。正因为如此,反对的话到了嘴边,却无意间变成了鼓动她的言语。   即使察觉到他的心口不一,诗诗仍然一咬牙。“那我们就赌一把吧!”   只可惜,坏的预感总是比较容易灵验。他们匆匆出了集镇,进入沙漠还没多久,就在一处沙丘后遇到了一群沙虫。   原本御器飞行,是不至于和它们起冲突的。可是,这会儿沙漠中修士稀少,他们在空中,被发现的风险大大增加——所以才选择陆路前进。就遇到的那些妖虫来说,放开手脚去对付,并不困难,不过耗费些力气。可是他们还未行动多久,就被三个元婴修士发现了!在这原本人迹罕至的地方!   “嘿嘿,逮到两只小鱼……不,大鱼!”领头的、天龙门一位男修得意道。   “彭真君,可别忘了我们碧波湖也有功劳啊!”   “哈哈,这个自然。”   文珺和诗诗虽为元婴初期,到底经验太浅,勉力抵挡了一刻钟,就陷入他们的包围圈。就在这危急关头,一团白影忽而从东面冲出来,破坏了三人的阵型。   “藏头露尾,来者何人!”天龙门男修高呼。   余下两位碧波湖的修士也边叫边试图对付他。一时间,法宝横飞,符箓四散。但那人敏捷异常,不仅毫发无损,甚至拉起文珺和诗诗,极速朝沙堆中扎了下去。   他们沿着沙虫的洞穴狂奔,简直不可思议。但穿行大半个时辰后,他们真的摆脱了追击!   离开那复杂的地下迷宫,白衣男子终于带着他们回到地面。文珺早已惊喜交加。“师父,师父!”   来救他们的,正是司空陆。他神情严肃,第一句话就恨不得开骂:   “你们胆子实在够大,这里来的许多前辈,都了解你们和揽月宫主关系匪浅,你们竟然还往这边跑!”   文珺被师父凌厉的目光一扫,心中不由自主的颤动。“我,我们……”   “我们只是想,当面好好问她一些事。”诗诗辩解道。“听说了水月湖的传闻,我认为这是一个找到揽月宫主的重要机会。所以,虽然危险,我还是坚持并怂恿他冒险了。”   她说着,慢慢低下头。“不过,也许,我还是太心急了。”   “问什么,她会听?哦……也许吧,你是她近侍的唯一弟子。她一直也很关照你。”司空陆见她委屈模样,竟有点安慰的意思。“只是,这种侥幸心理,太不妥。”   诗诗咬紧下唇。“抱歉。”   司空陆摇摇头。“罢了。那你,你们,有什么办法找到揽月宫主?”   “有玄阴标记。”沉默一阵,诗诗终于还是坦白道。“我们纯阴之体特有的记号,只我们才看得见。”   “是么……那就最好。”司空陆语气竟带着似欣慰。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文珺心底升腾起来。师父和揽月宫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诗诗仿佛也意识到什么,竟略仰起头,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司空陆,鼓起勇气提出请求:“司空真君,你能帮我们吗?更靠近一些,到水月湖附近。虽然我可以用标记请求、联系她,可是,玥宫主未必愿意见我。越接近,我留下的记号才越有可能被她发现;要是反复见到玄阴标记……她或许能同意与我会面?”   文珺以为,这几乎孤注一掷的理由,师父会断然拒绝。可是,他居然拧紧眉头,开始认真思索!最后,他喃喃道:   “那样的话,你们先躲起来。把这个,帮我交给她。你留言给她,说明这件东西……那么,我想她一定愿意同你见面。”   司空陆翻手一拨,乾坤袋中倒出来一件璀璨夺目的碧绿宝石。内里水光莹亮,缓缓流波。俨然又是一块镜花陨!   “师父,你怎么会有?”这究竟怎么一回事?!文珺大惊失色。连诗诗也睁圆了眼睛。   “这是先师留给我的遗物。”司空陆语调非常平和。上界宝玉在他手掌中央安静待着,青翠欲滴,似乎展露着无限诱惑。   “以前,听闻她在寻找一样宝贝,就牢牢记住了。少时在天龙山那些日子,真的,终生受益。她虽然只是闲得无聊,却对我毫不藏私,很详尽的描述了镜花陨的模样和背景。”   “她曾说,她猜到天首宗应该是有这件宝贝的,因为青岚上仙飞升成功了。此类仙迹就是她寻找的线索,因为她认为那里既然有着连接上界的通道,那么可能就是镜花陨坠落所遗留。但是,她尊重历史悠久的天首宗,也尊重身为青岚上仙之子的宗主,想着要合适的时日,才方便去拜会宗主。不过,我猜,那样很容易暴露那上界宝石的真实情况,因而她一直没成行。后来,她在乌云海耽搁了那么多年,应该也是为了此种宝石。”   “从乌云海回归后,恰逢沧浪阁流出消息,她便开始明目张胆夺取那镜花陨。动静太大,闹得人尽皆知,我也实在坐不住了。知道当年我师父曾在青岚峰拾得上界至宝的,也有好几人。虽然那些前辈大都陨落,天首宗内未必就没人知晓了。宗主应该也还记得这回事……我不想把这个交给别人,谁都不想。错了,我只愿意送给那位尊君,不,尊者。”   揽月宫主!   师父为了她,竟然可以做到这般地步。   “至于,她为何那么信任我,告知我镜花陨的一些细节……是因为我,感激她的恩情,自愿立下心魔誓,永生不泄露她的重要秘密。”   “你们赶紧去吧。既然有特殊的办法,尽量去联系她。把镜花陨送给她,请她离开这附近。我不相信水月湖主安着什么好心,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我们这些‘名门正派’。水月湖这三百年来几乎销声匿迹,根本无人进出,突然现世,就散播着镜花陨的传言,大有古怪!不过,既然那些化神尊君们倨傲,觉得自己有恃无恐,就由他们去吧。这么说来,为师也侥幸心理,认为人多安全,才跟随而来……”   文珺忧虑道:“可师父,刚才你和那几人交过了手,也许业已暴露身份。”   他衷心希望师父不要再与那群修士一道前往水月湖。所谓各大宗门一齐行动云云,并不缺了师父一人。尤其,他还有着这般重要的秘密。   司空陆笑容有点苦涩。“我的事,你就别瞎操心。好了,时间紧迫,我们就此分别。我行迹已露,他们很快就会怀疑上我——我需要快些与天剑门天龙门等人汇合。至于你们,务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以我身份地位,若你们再落在‘自己人’手里,我能做的十分有限!”   “师父,”文珺急道,“他们若怀疑你,你准备怎么办?”   “我还有‘真木假身’呢。我做了个假象,混在人群中,自己则偷偷在外查访。本希望,有机会能碰到她,究竟太渺茫。好在,还有你们,还帮到了你们。”   司空陆一脸欣慰,冲他们摆摆手,转身而去,踏起一层黄沙烟尘。很快,白影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水月   揽月宫主站在满天繁星下,漫漫黄沙向远处延伸。烈风吹拂她的披风,泛起一片珠光。诗诗和文珺立在她面前,尽可能平静的提出疑问。诗诗几乎哽咽难言,文珺却帮她把话说完。   酸楚和哀痛布满了诗诗的脸,她手执镜花陨,凝视着揽月宫主。这位大乘尊君,一字一句的道:   “不错,我吃了冯崇的元婴。”   她面无表情。“我不做任何辩解,因为这是事实。不过,我虽不想回忆,可是也不愿你忽视另一部分真相:那个时候,她身负重伤,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与其毫无意义的死去,不如最后为我再做一件事。”   诗诗有些茫然的望着她。当面质询,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师父为了玥宫主付出一切,她却极端自私的认为,最后那点元婴也应该“废物利用”?   热血上涌,头脑一阵晕眩,诗诗恍恍惚惚听着她继续道:   “这是誓言,一开始就如此。你也许并不知晓,冯崇,原来的魏冉,还有一个哥哥,魏芝。从前,他们只是山民的儿女,缺乏根骨几乎无法修行的普通孩子。偶然一次,他们被几个邪修选中,要用于火祭,来炼制法器。我偶然救了他们之后,他们便死活要跟着我。那时,我很心软,禁不住哀求,就同意了。因为可怜他们资质太差,我取了我的骨和血,分给他们。于是,他们兄妹自行立下誓词,此生只要有可能,就要把一身修为回报于我。”   “他们成为我的侍童侍女,随我建立揽月宫。后来,我为了双修,找了数个情人。魏芝觉得报答我的机会来了,在我意志最薄弱之时,自荐枕席……”   “我清楚告诉我所有的情人,除了双修,我还会尝试采补——为了快速提升境界,我从不吝惜任何办法。《玄阴素;女经》明显是个速成的好心法,我决不会浪费。而他们,都‘心甘情愿’满足我,尤其是魏芝。”   “尽管我替他们找了许多合适的药材,弥补受损的修为。但那些坚持留在我身边的男修,还是慢慢变得衰弱。那些痴心不悔、不肯离开的,最后都决定将元婴留给我。”   “我坦然接受。我必须尽快进阶,我必须修至更高境界。我所冀求的唯一的道,就是以最快的速度飞升上界。为此,我不惜一切。”   诗诗听着揽月宫主袒露心迹,感到遍体寒意侵袭。她忍不住颤抖道:“那可真是,不择手段。”   “是啊。”揽月宫主一侧嘴角上翘,讥讽道。“我就是如此。”   大乘尊君的理直气壮,莫名的摄人威势,简直让诗诗和文珺失去了反驳的力量。   这会儿,她注视着诗诗和文珺紧握的双手,发出一声长叹:“你们还不清楚的。修为越高,越觉得人之力太过有限,上界遥远渺茫。没有指引,凭着自己摸索,不知要何年何月,才可能够到那几近虚无的地方……等待,谁能给我希望呢?唯有用自己的双手,去想办法挖掘那隐藏的通道。”   揽月宫主慢慢把手伸向镜花陨。“司空陆,昔日少年已经是天首山一峰之主,我很为他高兴。难为他了,这么多年依然惦记着我想要的宝贝。现在,我很感激他的心意。”   诗诗呆滞着,任揽月宫主从自己手中轻松取走镜花陨。即便怀着反感和痛恨,这时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呢?她十恶不赦吗?但无论如何,原来师父心里还是信任她、甘愿奉献的……   一面之辞固然不完全可信,但想想啊,这位无所谓名誉和正道的大乘尊君,并没有理由骗她。   诗诗不甘的咬着下唇,渗出几丝血来。揽月宫主忽然朝着文珺看过去,神色颇为怪异。“司空陆的徒儿,你师父,也是修习天曜心法?”   文珺一愣,竟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揽月宫主微微摇头。“想不到,他还牢记着我需要元阳……不过,我已经用不上了。”   诗诗猛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她难以置信的盯着揽月宫主。星光下,她宛若仙子,衣袂飘然。那深邃眼眸,凝视之间,几乎让诗诗忘却这周边飞舞的黄沙,和干燥的烈风。   那个谨小慎微的朝雾峰峰主,原来心底还埋藏着这样的念头么。   文珺却不由得露出一丝尴尬来。诗诗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暗暗想,这,也是无可避免的……   “那么,你们走吧。”停滞片刻。揽月宫主慢慢肃起一张脸,道。“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是吗?”   是的,无论这答案是否能让他们满意,这位尊君的耐心已即将告罄了。   “颜师叔,现在怎么样了?”诗诗鼓起勇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揽月宫主有一点讶异。“难得你还会记挂她。她……正努力融合一具新的身体,只盼尽快适应,能继续跟着我的步伐。”   还未等诗诗反应,她就幽幽叹息:“不过,我的目标,近在咫尺了。”   大乘期,还在初期,离进入渡劫期,应当还有相当距离。玥宫主就这么相信,镜花陨能给她指明捷径、带她进入上界?   诗诗抿唇。她清楚,自己已然接近了揽月宫主的禁区。此时,他们不宜多问。   果然,揽月宫主挥挥手,催促他们离开。“好了,别再往水月湖那边去,会有很多危险。我不希望你们在接下来的争斗中受波及,甚至殒命。我曾经送给你们的法宝,依然可用。现在把那石床拿出来,走吧。”   像是接到不容置疑的命令,恍恍惚惚,诗诗和文珺竟就听话的坐上那法器。沙漠的夜冷冷清清,只有黑色天幕上的闪亮繁星默默注视他们的离去。   可是,要去哪里呢?   深深的疲惫笼罩全身,诗诗在文珺的温暖怀抱中缩成一团,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辗转一个时辰过去,他们就忽而遇上了危险。   黄沙之上,有一大群天剑门修士正在行进。   即使揽月宫主最后勉强好心的给石床又加持了一个保护阵法,他们也没逃过两位化神修士的追击。天剑门轻剑宗二谢,可不会轻易放过揽月宫主相关的任何线索。   于是他们这次真的成了俘虏。   诗诗猛然生出一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错觉。反正都这样了,还能更糟么。   文珺也轻声安慰她:“至少两位宗主不会那么过分……”   虽然,其他人很难说。诗诗暗想。   不过,情况还是比他们预料的更好。因为他们离水月湖已经很近,又顺利得到揽月宫主的确切消息——诗诗和文珺,此时可不会隐瞒她的行踪。   负责看管他俩的一位天剑门元婴修士感慨:“你们乖乖配合,很好。”   他年岁已高,胡子甚至花白,显然比诗诗和文珺大了不少。他自述卡在元婴中期许多年,眼见是没有机会更进一步了。此番跟着轻剑宗的化神尊君跑出来,参与围剿揽月宫主,心中大约是存了些想头的。他到底经验充分,晓得留有余地,对待文珺和诗诗,表面尚算客气。   反正,二人身上被两位谢尊君下了禁制,根本逃不远。   众人一路飞驰,不消一日,就越过戈壁,望见一片连绵不绝的高山。   时值盛夏,皑皑白雪却依然清晰可见。此地荒无人烟,谢元乔和谢依楠只得分别带队,四处飞行且动用神识,试图搜寻水月湖的具体位置——毕竟他们谁也不曾来过这里。   “偌大一个湖,藏在这山中,居然如此难找?”谢元乔怨意深重。   化神尊君脾气不佳,跟随的元婴修士们自然也不敢随意聊天。大家都潜心搜索,甚至连诗诗和文珺都运用目力张望。他们都被挟持到了这儿,心中不抱太多希望,就想看看传闻中的水月湖是何种风貌。   “尊君,我们在北边发现了一大片冰山!”一个谢依楠的属下远远往南飞来。“我们尊君已经去察看了,恐怕目的地就在那里。”   谢元乔点点头。“她已经传音给我,看来是有所发现。好,我这就去。”   虽然有些矛盾,平时也各自为政,重要时刻这两兄妹总是配合不错的。诗诗不禁想到了前些日子论剑大会上的种种。   被催促着,两人跟着天剑门修士,乘坐飞梭,迅速赶往目标。   须臾,那古怪而壮丽的景象就把一行人都惊呆了。   那是什么湖啊,冰山环绕的一块,高悬在天空。诗诗和文珺难以动用真元,只得单纯依赖视觉观察。两人眼睛揉了又揉,还是感到强烈的不可思议。   水泊,一片,旭日高照,波光粼粼。下方没有见到任何支撑,如虚假一般浮在山峰之间。荡漾着,流动着,哗哗水声不绝于耳。纵然此刻水中无月,谁能够否认,这不是一个湖呢?   更别说,旁侧一座巨峰上,还刻着两列显眼的银色大字,一共六个。   天上月,水中月。   谢依楠和谢元乔并肩而立。兄妹站在人群最前方,死死盯着这奇幻的湖。最后,谢元乔深吸口气,凌空踏前一步,高声喊道:   “天剑门轻剑宗二谢,携门人等来访,请求水月湖主一见!” ☆、姬淼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茫茫天际,惟见一片葱郁飘来,那悬空湖就如受到感召,霎时变得安分起来。足尖轻点,浮于水面,那淡色衣衫的男修遥遥望着来者,朗声道:“水月湖主姬淼,欢迎诸位到访。”   他抬手一指,只见山峰移位、草木換形。这位脾气极佳、十足好客的姬姓湖主,很快就带着这大群访客进入了水月湖的领地。冰雪环绕,寒意沁人;山谷盆地,却温暖如春。盛夏和寒冬,在这里都没有任何痕迹可寻。半封闭的环境,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直教天剑门的修士们感慨纷纷:此间主人,确实很会享受。   这位水月湖主气势颇强,却也不过元婴圆满的修为,更何况孤身一人。天剑门众修士有着两位化神尊君带队,自然是毫不惧怕的。而且,照谢依楠的小心探查,这里并无任何凶险之处。   从沙漠到戈壁到冰峰再到一个鸟语花香的安详山谷,头顶上方还能见到一片透亮干净的湖,如此骤变奇妙,文珺只觉得目不暇接。他暗暗拉扯诗诗纤手,意在提醒自己这的确是真实。   诗诗察觉到他的动作,小声回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引着一行人来到一块开阔草地,水月湖主终于停了下来,施施然行礼。“两位尊君安好,我这儿,并无其他仆从相伴。孤寂已久,我倒是希望有人到访。不过,虽说欢迎诸位参观我水月湖美景,但只好让各位自己招待自己了。”   尚未等轻剑宗二谢回答,他就指着前方一片高低竹楼。“那儿,半日前,已接纳了一批客人。听他们介绍,是天龙门还有寂镜湖的盟友,一齐来我这儿见识上界仙玉镜花陨的。”   他如此大方的将镜花陨之事就此说出来,难道他还不知道如今大部分人都对这据说能助人飞升的上界宝石虎视眈眈吗?看来他是主动放出了这个消息,那,他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文珺满心困惑,可是这儿根本没有他提问的份。而天剑门一行人则面面相觑,似乎各有忧虑。轻剑宗两位宗主,毕竟修为高人一等,则表现得镇定非常,甚至笑着接受他的邀约,去见那些先到的“盟友”。   双方见面,言语机锋交错,可是慢慢的,就彼此变得坦然自若起来。水月湖主则一直站在旁侧,垂手观望,仿佛对他们的举措浑不在意。   文珺委实难以理解,悄声对诗诗道:“领地里突然来了这么一大群陌生人,他怎能一点排斥之心也没有?照理也不至于这般热情好客的。”   诗诗也忍不住表示赞同。“怎么透着一股怪异。”   水月湖主自然听到二人絮语,唇上挂笑,朝他俩走来。“来者是客,我祖上传统,一贯大方。何况,我孤寂许久,本是盼望热闹的时候。”   两方人一齐看向他。姬淼随意挥了挥衣袖,解释道:“水月湖被冰封多年,我一直孤身被困于此,烦闷得很。幸而近来冰封解冻,才得以与外界交流。可是身陷此地,外出不易,我碰到路过朋友,就多少想结识结交一番。恰好听闻中原之地在寻找镜花陨,特地就让人将这消息传递出去,正盼着能多与名门子弟会一会面。”   他谈吐清晰,情绪平和,又一派高洁之姿,俨然仙风道骨,画中人物。众修士听得他说明实情,坦坦荡荡,虽不至于完全消除疑虑,至少表面上是接受了这一切。   小楼有限,水月湖主便挥手撂倒一片竹林,说是不能让来者露宿于此。如此待客之道,让领头的两位化神大能简直无言以对,只得接受了他的好意。   文珺和诗诗也因此被安排了一个小房间。环境清新别致,倒是让人心情平静。天剑门虽拘着他们,此时却不很关注这两个“小辈”。只待在这儿不出门,勉强还算自在。   到了晚间,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水月湖领域变得更为热闹。原因无他——天剑门竟又有三位化神带得力下属来此,分别是狂剑宗邱喻风,无情剑宗王就,幻剑宗白胭。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天龙门西宗宗主成泽,以及碧波湖和天首宗的数位元婴修士。   “师父就在那人群中!”   文珺猛然瞧见司空陆混在其内,与三名天首宗元婴真君交谈着向竹楼方向走来,忍不朝对诗诗大声道。   诗诗也随他跑到窗口张望。两人对视一眼,均感到一丝安慰,又不免忧虑重重。文珺看到师尊身影,心中多少有了些着落。可是依照现在情况,天剑门不可能轻易放走他和诗诗……   司空陆神识外放,很快就发现了文珺和诗诗。而后天剑门自有人同他解释种种,也是不愿两大宗门为此事交恶。然而,司空陆种种努力,也未能让天剑门同意放弃对二人的控制。   但是,司空陆仍是以师长身份来探视他们了。   他见到文珺,连连叹气。“你们怎么还是搅合进来了?”   文珺瞥了眼诗诗翕动的嘴唇,认真盯着师父的眼睛。“师父,我和诗诗见到了。”   司空陆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心中却一片惊涛骇浪。如果不是文珺太熟悉他,几乎难以发现那微微颤动的尾指。“师父,那个东西送出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司空陆有点激动的点点头。   诗诗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由于神识被封,文珺并不清楚四周有谁在监听他们和师父的谈话,但是接下来的他没必要隐瞒。“师父别太担心,我们没受什么苦。就是神识被谢宗主封住,真元也不易调动,被人看管着有点不方便。”   司空陆收敛那细弱的欣喜,拍拍文珺肩膀,肃然道:“为师尽力,不会让你们被困太久的。”   文珺挤出一个微笑。“多谢师父。”   “说起来,”司空陆感慨,“这水月湖也实在诡异。好好一个湖,竟是悬在半空,居然无人知晓任何明确说法?路上同行的天龙门成宗主都说,以前并非如此,就不清楚是何时变为这般模样了。而这位姬湖主,我也有印象,确是此地世家传人,并非假冒。姬家世代单传,向来人丁不兴,可水月湖……也不应到如此死寂的地步,连随侍下属都一个未见。那镜花陨,水月湖主称是意外之物,邀请明日我们一齐观看,似乎诚意十足,只不知是真是假。总之,在这里,一切要加倍小心。尤其你们还真元受限……”   司空陆说着,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天首宗之人,算上我,现在也就来了四位元婴。我们还是和成宗主、谢宗主们商量商量去。你们二人小心待在这儿,千万勿要轻举妄动。”   文珺和诗诗目送他离去。沉默片刻,诗诗蓦然道:“方才,我好似见到玄阴标记了。”   “什么?!”文珺惊叹。   诗诗摇摇头。“只是一瞬间,很虚乎的飘过。我没办法确定。”   “在哪里?”文珺追问。   “那边,在树冠顶端,一晃而过。”诗诗指向窗外。“但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   会和揽月宫主直接相关吗?   文珺不免有些丧气。月黑风高,两人虽然不能视若白昼,但诗诗对玄阴标记有特殊感应,和神识被封并无关碍。只是她当下不能运用神识,就难以追踪那标记为何消失无踪。   两人被困于此,真是烦恼重重。现在听司空陆嘱咐,不敢随意走动,可是就这么待在屋中,也无聊至极。诗诗想了想,道:“我觉得,还是该出去看看。”   文珺沉吟半响,说道:“那,我们一起。”   门口看管他们的天剑门修士,大约是被司空陆嘱托过,碍于颜面,也没怎么为难他们。都到了这里,显然有着五位化神尊君在场的他们占优势,他并不太担心两人逃跑。   两人携手,信步走在这片广袤草地。顶上方是清澈湖水,高处可见莹透冰雪,四周丛山环绕,间或有绿树成林,夹着那些竹楼木屋,小巧精致,隐没其内。诗诗忽而指着一颗大榕树,奇道:“这,似是南方才有的树种。”   文珺也有所发现。“而且,那上面系着好些丝带。”   水月湖虽处西北,这谷中倒也温暖湿润。至少榕树南方乔木,却被种植于此,两人虽难以理解,倒也无力深究。然而望着这丝带,诗诗却纠结起来。   “黄色丝带,寄托归乡之思。这位水月湖主,是有亲人离家未回么?”   “啊?”文珺愣了愣。“原来还有这种寓意?我倒是从没听说过。”   诗诗点点头。“据说起源于一个很古老的故事,我也是偶然听师父讲过。”她又指着其中一条,道:“而这个,与我臂上新月缎,材质颇为类似。可惜,想来主人所挂,我不能拿下来确认。”   文珺心中猛然一动,模模糊糊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那会是,什么?   他强压抑激动,盯着那枝头上风中飘舞的无数丝带,突然又泄了气。他们来时,天剑门诸人和其他修士都经过这里,并未发现异常……   诗诗慢慢思忖,继续道:“会泛光呢,这个丝带。啊,光斑还移动了。这样看起来,居然和玄阴记号有几分相似。看来,我之前的没准是错觉。”   两人颇为无奈,总觉着要抓住什么,又苦于没有确实证据。围着大榕树步行两圈,惹得看守两人的天剑门修士瞪圆了眼睛,唯恐二人生事。   没一会儿,却见水月湖主与天龙门成泽和天剑门五位化神宗主一道走来。文珺嗅了嗅,只闻酒香芬芳。看来宾主尽欢,相谈甚洽。他们身后是大批元婴修士,几乎人人都可以轻易压制他和诗诗两个刚进阶的新手。   “如此,我们就是盟友了。”   “明日见过那上界宝玉,就该商议如何组阵,围剿那女魔头。”   “成宗主说的不错,阵法一事,就交由我天剑门布置。”   “当务之急,我们自当摈弃前嫌,通力协作,先拿下那人才是。”   才过去几个时辰,不知那水月湖主姬淼用了何种办法,居然就打动了六位化神尊君,还定下盟约,要一起对付揽月宫主!文珺油然升起一股莫名钦佩之意。他瞟过人群,师父司空陆低调的站在众人之中,神色恹恹,情绪欠佳。望见文珺和诗诗,他勉强招招手,示意他俩避开些。   水月湖主扫过一眼,大约是知道他和诗诗身份有点特殊,不得自由,也就没有出言招呼。匆匆瞥过,他也就邀请所有修士,稍事休息,待得明日,再好好见识宝贝。像是要表明诚意,这夜,他就同宾客一起,宿在竹楼。 ☆、真相   一夜很快过去。天方破晓,水月湖主就指挥林中群鸟,呼唤这群新结交的盟友们。处于种种考虑,各宗门的修士都欣然接受邀约,往湖区最中心的一处石殿走去。   诗诗和文珺自然跟随同行。禁制依旧没有解除,两位谢宗主也不同意司空陆随意接近他们。但看在天首宗面子,负责看管的修士显得更客气了些。除了频频催促二人跟紧队伍,并无其他动作。   大群高阶修士步行着穿过青翠草地,走过小桥流水,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场面。诗诗终于有机会仔细看清“水月湖底”中心的种种风貌——美则美矣,却有些凄清之意。无他,那脚下卵石,道旁灯柱,都染着几分年久失修的味道,像是长时间无人打理了。或许,没什么好奇怪的,水月湖主已经言明,自己多年来孤独一人,恐怕也懒怠处理这些俗物吧。   众修士快步前行,不消片刻就到了石殿之外。高大白玉柱,底部却布满青苔;藤蔓丛生,爬满坚实的台阶。诗诗盯着这被绿色笼罩的石殿,除了荒废,还品出一股奇异的岁月感。   这沧桑的,古老的,几乎为人所遗忘的地方。   水月湖主盛情相邀,探查不出异状的几位化神尊君自是坦然走了进去。接着,所有人都鱼贯进入殿内。高耸的石柱上挂着多盏明灯,照亮了整个大殿。姬淼指着那中央的大理石坛,微微笑道:   “那就是镜花陨。”   诗诗定睛一看,晶莹剔透,水光潋滟,绿幽幽的至于那石坛之上,确是那上界宝石无疑。   她只觉得心跳怦怦,异常厉害。胸前的另一块宝石仿佛正在发热,她不由得攥紧了文珺的手。   虽然这两块璧玉之间,并没有特殊的感应。   两位天剑门谢宗主算是见识过此宝的,还一度拥有过一块,此刻自然毫不犹豫冲到最前,细细观摩这宝贝。水月湖主非常用心,虽已在石坛周围布置下有力的防御阵法,却范围极小,十分适合众人就近欣赏镜花陨。   里三层,外三层,好在几位化神尊君占据最佳位置,且威信十足,秩序因而不算混乱。水月湖主则一直面挂笑容,静候在包围圈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宝贝被人觊觎。   六位化神修士有商有量,最后终于得出结论,这上界宝石,他们终究还是搞不清用法。只不过,想以它作为诱饵,吸引揽月宫主的注意,肯定是没问题的。   先前就有过些讨论,此刻几位化神尊君终于拍板,要与姬湖主合作,想法设法对付揽月宫主。   姬淼神情淡然,但言辞很合几位牵头者的心意:“诸位觉得这样可行,我自然乐意参与其中。”   既然宝主都明确表示不介意用上重宝,化神尊君们就更心安理得了。真要商议对付一个大乘尊者的细节,诗诗和文珺还有一些地位不太够的,就被清出殿外了。   司空陆虽只有元婴中期,却因是天首宗代表之一,并未被排除在外。诗诗和文珺在外候着,她望望旁侧寥寥几个元婴修士,忍不住升起一丝猜想:文珺的师父,堂堂天首山朝雾峰主,他隐藏的最大秘密,会不会在这次的争斗中暴露呢?   看管他们的修士依然不敢松懈,整整两个时辰,一直死死盯着二人。   石殿中的商榷终于暂时告一段落。约莫是有了些结论,几位天剑门化神大步踏出殿门,竟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唯有天龙门西宗宗主成泽脸色铁青,低沉道:“成沣许久未至,多半是遇着不好了。等他也毫无益处,还是赶紧布置才行。”   狂剑宗宗主邱喻风揶揄道:“成宗主倒是关心兄弟。”   “别浪费时间,成宗主的话很有道理。”谢元乔打圆场道。“如今当务之急,是集合众人之力,好好布阵才是。”   就此看来,他们商量出来的办法,就是利用镜花陨为饵,在石殿内集结众修力量,来困住并对付揽月宫主。这么明显的陷阱,能成功吗?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立场不太坚定的司空陆。   诗诗投向文珺的目光充满了怀疑,视线交错,文珺捕捉到她的想法,捏了捏她的手,声音极轻:“我们等着瞧……”   是啊,揽月宫主固然危险;可对于他们来说,结盟对付她的诸位修士却也不可能把他俩视为自己人。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他们都必须多加小心——两个刚步入元婴期的晚辈,在着争斗的双方面前,实在太过渺小。   “天首宗真的就想着明哲保身,连一位化神都不愿来?”诗诗回过神,就耳闻幻剑宗宗主白胭尖声道。“别说那些淡泊名利、秉持中立的笑话。就算不看重镜花陨,好歹也不能放过那个大祸害。”   良久,一位天首宗元婴真君才慢慢应道:“尊君的心思,我们并不能轻易左右。掌门出关匆忙,事务繁多,只令我几人前来了解情况。就连司空师兄,也是自己强烈要求才和被允许与我们同行。”   “算了,如今大家心总算是齐的就好。”邱喻风劝道。   白胭白了他一眼,却也不再吵闹。“那就赶紧动手去。”   六位化神尊君为首,另有水月湖主为辅。七人带队,开始在殿外研究如何布阵。在那之前,成泽瞟过诗诗,他身边一位元婴后期的随侍,立即朝远远站着的两人走来。   “成宗主邀请二位到前面去呢。”那修士眼高于顶,语气傲慢。   人在屋檐下,不低头是不行的。诗诗和文珺虽担心再生事端,可是成泽势大,他们也不能断然拒绝。她和他只希望,究竟天首宗之人在场,成泽不要做出什么过分要求。   等他俩不甚情愿的凑近,成泽挑了挑眉,冷笑道:“前些日子,倒是听闻我西宗禁地被盗的宝贝出现了。‘荧惑’宝镜还有‘金魄’石床,是也不是?”   诗诗一惊。当日论剑大会,她和文珺为了自保,将法宝暴露众人面前,恐怕天龙门修士有心,已经记下了。   “‘荧惑’?听说是极好的宝物啊。”白胭撇撇嘴,插话道。   站在一旁的邱喻风伸手晃了晃,意在提醒她勿要多管闲事。白胭忍不住剜了他一眼,却并未继续吱声,只饶有兴趣的瞅着成泽。   诗诗脸色微变,定定神,爽快撒谎道:“我是从揽月宫主那得来,并不知晓太多……这法宝竟是源自天龙门么?”   成泽拧起眉头,似乎想起好些年前的尴尬往事。他自持身份,微微抬起下巴,道:“我一宗之主,不打诳语。罢了,当下时间紧迫,以前的事我也懒怠追究。你且把荧惑宝镜交出来,我们布阵,大有用途。”   他话语一出,六位化神皆牢牢盯着诗诗。这位成泽尊君,个子小小,貌不惊人,气质也较为平和,周身却蕴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势。她苦笑着,将荧惑取出,交给了成泽。   成泽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   接下来就是施术结阵,请君入瓮。据诗诗和文珺所见所闻,那阵法乃是水月湖主倡议,名为“六星群耀”,乃是古籍所记的一种密阵。其实在场六位化神多少了解一些,只是所知未必周全。这会子摈弃门户派别的偏见,在精通阵法的姬淼湖主提示下,六人相互交流,补全所知所想,倒是可以通力协作,发挥这阵法的最大威力。“六星群耀”吸纳真元众多,亟需补给,诸修已达成一致,所有盟友都加入其内,参与布阵,不遗余力,确保这守株待兔之计能够大获成功。   自然,诗诗和文珺真元受限,又和揽月宫主关系暧昧,肯定不被允许参与其中。好在众修看着司空陆的面子,又有水月湖主劝解,只把两人拘在不远处,画地为牢,限制他俩行动自由。   在室外呆着,还能瞄几眼众修忙碌的身影,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了。诗诗这样安慰自己。   而精心布置的封禁阵法,在准备好的第二日傍晚,就等来了目标。   一抹艳丽的红影翩然而至,掠过水月湖泽面,激起阵阵涟漪。   几位化神尊君在此,探查灵敏,应对迅速。他们召集众修,和水月湖主一道,隐匿并准备着。   那炫目的赤衣尊者朝着石殿而来。无他,最高最显眼的地方,总是容易最先被注意并搜查的。   跟别提,唯一醒目的水月湖主,正站在石殿前方,等着她的降临。   诗诗和文珺离得并不遥远。他们反正受禁制影响,又在水月湖主控制下,根本无法出言提醒,或是做出任何捣乱。两人就被束缚在一棵栎树树冠下方,口不能发声,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一步,两步,三步。近了,更近了。   “轰”的一声,石殿由顶端而下,猛然变得通体透亮。银色的光芒强烈灼目,诗诗和文珺不得不阖上双眼,以避免受伤。   一股巨大的力量爆发,石殿瞬间化为无数碎屑。六位化神带领,在那些飘散的齑粉之间冲出来,步伐矫健,身形敏捷。六星群耀,就在此时达到了最大的迫力!   揽月宫主慌忙躲闪,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扯着,不由自主的靠近阵法中央。那伫立其中的水月湖主,亦灵活的转动身体,与六位化神尊君合作,控制着捕捉的力道。   众修长啸着,不惜真元损耗,协同催动着巨大的阵法。   就在揽月宫主被锁入阵心的最后一刻,她忽而一声清叱,抓住水月湖主的上臂,霎时就冲了出去,甚至,稳稳落到阵法漩涡外的平静草地上。   这,怎么会……!   诗诗和文珺目瞪口呆,只觉得最荒谬的事莫过于此。   谁能料到,阵法发动,困住的不是玥宫主,而是那群自诩正道的修士联盟!谁又能料到?!   揽月宫主背负双手,好整以暇,悠然注目着那些惊慌失措的修士们。他们此时是真正的作茧自缚,被阵法漩涡席卷、集中锁紧,将近动弹不得——不仅仅是因为真元空虚,更是因为“六星群耀”的反噬。   大部分人正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坠入幻境,甚至掏出自己法宝想要解除“幻觉”。而那几个化神尊君,则清醒得多,并没有立即浪费真元去试探破阵——自己人千方百计布下的大阵,哪是能随意破去的;更何况,揽月宫主还虎视眈眈立在一旁。   当然,窃窃私语或神识传信,必定是有的。很可惜,交流片刻,就极度失望了。当初为了保证捕捉揽月宫主,阵法是特别加固的,集数个化神之力都无法强制突破——要知道,一位大乘尊者,分出几个大乘期的分/;(身都足以压倒化神们,因此他们设阵的时候,详尽考虑并仔细处理了这一点。   漏洞,未必没有,然而,唯有此地的主人水月湖主才有可能真正掌握。否则,他又怎能把几乎所有盟友都引入了圈套呢!   有人已忍不住开始破口大骂。揽月宫主笑盈盈道:“谁还嘴里不干不净,我就立刻让他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她神情倨傲,气势迫人。大乘尊者的威压扫过,哪一位,又敢在此时继续触怒她呢?   水月湖主姬淼最后一刻被她强制扯出阵中,气喘吁吁,似乎也很不好受。见揽月宫主气势汹汹,他皱眉道:   “阿玥……你收敛着些。”   这样亲密的称呼,在被围困阵中的诸位来说,简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已经被这样坑了,可以想见,水月湖主定然和揽月宫主有很深的关系。   莫非是情人?几位为首的尊君们面面相觑,目光中相互征询。连在旁边观望的诗诗和文珺也忍不住这般怀疑起来。   “姬湖主,你若是被威胁……”一个元婴修士试探问道。   被大乘期气魄所影响,姬淼脸色略为苍白。他说得很慢,却吐词清晰:“各位不必胡乱猜测了,阿玥是我女儿。”   揽月宫主即刻坦然接话:“父亲,久违了。”   什么?!   什么?!   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连那几位化神尊君也维持不住淡定表情,狠戾的目光如有实质,扫过这对父女。   原来他放出镜花陨风声,借此引诱众修士前来,是为了揽月宫主!欺骗所有“盟友”,让他们被自己所设阵法困住,都是给揽月宫主机会?!   “你怎么会如此做呢?”揽月宫主嘴角微翘。   姬淼深深叹了口气。“他们对你,是巨大的威胁,总不能放任他们设计伤害你。而且——”   “欺骗所有人,只为了帮我扫清障碍?你不是一直讨厌我、憎恶我品德败坏吗?”揽月宫主打断了他。   “阿玥……”   “对,我为了速成修为,可以说不择手段。不过采补男人,好歹可以说是诱得他们自愿。现在不是有了个更重的罪名——吃人元婴了吗?为何你还愿意庇护我?”   “你是我的女儿啊……我应该相信你的。”他言辞中饱含苦涩。   “是么,我还以为,我随母亲姓,又被隐藏至深,是为了更好的跟姬家脱离关系呢。”她讽刺道。“原来,你还会在乎我?”   貌似高洁、不易为人所动的水月湖主,却露出一副极度悲哀的表情。“都是我的错。”   “你承认不承认,我都不会记挂于心了。”揽月宫主决然道。   “我明白,你的怨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然而,不管怎么样……你不是还想要拿到那颗镜花陨吗?” ☆、飞升   云淡风轻,波光清漾。晚霞映照下的水月湖底,却是双方对峙,仿佛剑拔弩张。不过,强烈的敌意仅属于单方面。揽月宫主面带讥诮,悠哉的踱了数步,并十分不在意那些被自身努力结果所困住那大群修士——反正,不管他们如何挣扎,一时半会,定然是无法脱困的。而且,就看他们小声咒骂、焦急尝试,对她而言,有一种别样的趣味。   而老老实实待在一旁的文珺和诗诗,也完全不被她放在心上。揽月宫主樱唇启合,盯着水月湖主道:   “其实,我已经用不着了。我已经收集了足够的镜花陨,即使没有你那颗也是一样。”   “但,你就不想带着‘它’去吗?”姬淼略有讶异。   揽月宫主摇摇头。“留给你做纪念,也许更好吧。”   她顿了顿,叹息道:“你完全不必要用这种计策。倘若我真想回来,根本不需要你提醒——这里是最适合的、最近的‘通道’所在,我不会舍近求远。而且,我也不需要你的允许。我自己就完全可以破除水月湖外围的冰封,毕竟你我之间,修为的差距已经很大。”   大乘尊者与一个元婴圆满,她毫不客气的指出她信心的来源。   “而且你也算熟悉故居……”姬淼脸色稍稍恢复了些。“其实,是我想见你。”   “你终于不恨我,不厌恶我,不拒绝我了么?”   “我的错,让你受苦了。”忧郁浮上他的面庞。“这么多年……”   揽月宫主摆摆手,宽大的红袖飞舞起来。“不,我过得很好,为了最初的理想奋斗,我很满足。”   水月湖主低声道:“对不起。”   “父亲,道歉并不能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曾经的、可能的父女良好关系,错过了,就无法再挽回。”   “不肯给我机会弥补吗?”姬淼发出些许颤音。   “我们并没有足够时间去修复。我很快就要走了。”   这对父女的交谈终于还是暂停了。文珺和诗诗紧张注视着一切。揽月宫主要走,去哪里?   连被困阵中,失去自由,却尚能活动一二的大群修士们都纷纷摒住呼吸,生怕漏听了什么。   文珺甚至能清楚看到,挤在人群中、望向那对父女的师父那急切的神情。   这个时刻,他连自身安危,都暂且抛在一边么?   “去上界吗?”姬淼问道。   揽月宫主点点头。   “果然你是最聪明的孩子,现在,我还有资格为你骄傲吗?”   水月湖主的眼中居然有泪花闪现,语调也几近哽咽。   “我始终是你和母亲的孩子,就算我恨过你,怨过你,也不曾否认这一点。”   揽月宫主声音并不多么响亮,但此时所有人都侧耳倾听,不敢漏下她的丝毫言语。   “你埋怨我,怪我不知廉耻、残忍过度,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我一直信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惜,那时候,还没能做出让你折服的大事来。”   “其实,最初成立揽月宫,我是真心想过要为所欲为。遇到魏芝和魏冉,是我生命中一大转机。他们的死心塌地,知恩图报,甘于牺牲,令我有了某种错觉。后来,我收留了几个纯阴女子,渐渐就冒出了那恶毒之至的念头。我为什么这么积极培养弟子?因为她们都是纯阴之体,揽月宫的弟子都是。没错,我需要最大的速度提升修为。双修,采补,我已经很尽力,可还是不够。临近化神之后,我想到了一个最恶毒的办法——吃元婴。于是,我建立了揽月宫。”   “那是我离家百年之后的事,也许,你已经记不清了。揽月宫建立,我收留的那群孩子,却距离结婴还很遥远,根本派不上用场。于是我蹉跎了五十年,才进阶化神。”   “那一次,我回到家中,自恃修为已经胜过一筹,因而骄傲得很,毫不客气的同父亲你争吵。为此,也气得你冰封了水月湖。也好,这样,就没人能轻易查到我的来历了。”   “就在那时,你还会担心连累我……”姬淼怅然道。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揽月宫主停顿片刻,继续道:“那些纯阴之体,在我眼中,原本和补药灵丹并无二致。可是人会变,处久了,有了点感情,就容易纠结……”   她的视线扫过文珺和诗诗。他们因为没能参与布阵,当前反而获得了某种程度的自由。这个时候,受到揽月宫主的瞩目,文珺只觉得非常紧张。诗诗牢牢抓紧他的手,手心里也全是汗。   忽然间,揽月宫主挥了下长鞭。银光闪过,真元肆虐,被封禁已久的身体,猛然一阵轻松。文珺惊喜交加:他和诗诗的禁锢,揽月宫主竟随手就解除了。   诗诗抢着上前一步,真心实意的表达感激:“多谢玥宫主!”   都已经这样了,那就放下顾虑吧。文珺亦拱手行礼,道:“感谢宫主施以援手。”   “哦,”她仿佛戏谑,“现在又不想与我划清界限了?”   诗诗的回答充满苦涩。“宫主,我从不愿否认和您之间的所有关系。可是,即使为了师父,即使师父的死是出于自愿,我依旧不能完全认同您的所作所为。”   文珺挨着诗诗,深吸口气,道:“玥宫主,在我们心中,并不缺乏尊敬,可是,同样也不敢真正亲近你。”   因为她的所做所为,始终是残酷的。   揽月宫主饶有兴趣的瞅着两个小辈。他们业已大着胆子,踏进她周边五步以内。而姬淼,离她也仅有三步之遥。   “对啊,善恶之分,行为上,我确实混淆。不过,我也不是不明白的。譬如,此次来这里途中,我遇上了两拨人。成沣和他的徒子徒孙,我毫不客气揍了一顿,逼他们滚蛋。至于天首宗穿云峰来的步微澜夫妇,我则好声好气劝他们离开。”   步师姑和林师叔居然也来了,还遭遇揽月宫主!好在,听她口气,并未为难他们。只是,不知道步桦庭怎样了?   文珺瞪大了双眼,诗诗亦然。灼灼目光投向揽月宫主,只求一个详细解答。   “天首宗啊,”她展露笑靥。“相较之下,还是秉性正直的。虽然不乏明哲保身之举,但你们信奉的,不就是‘穷则独善其身’么。”   她瞟过和众修一道困顿阵中、尚算镇定的几位天首宗元婴——文珺几乎坚信,她看的就是师父司空陆。   “——至于腾达之时,倒也很有些兼济天下的心胸和作为。这一点,我很欣赏。”   接着,她望着文珺和诗诗,道:   “我自负狂妄,轻忽生命,这一开始,缘于最深处的傲慢。你们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文珺和诗诗忙不迭的点头。姬淼则重重叹了口气。不远处,被困住的修士们,也神色凝重起来,有的坚持尝试破阵,暂且停手;有的已然放弃了努力,索性摆出任人鱼肉的模样。   “我的母亲,叫作周容。她来自上界,真正的上界。在此界,我们会把这一类人叫作仙人。但是,她明显没有这种想法和自觉。”   “三百年前,她乘着‘流萤’坠落在水月湖畔。‘流萤’,用她那儿的话解释,就是特殊的飞行器。一类能够带着穿越两界,非常厉害的法器。”   “应该来说,她是近些年最后一位穿过两界间隔的人。她的到来,一度引起了巨大震动,把水月湖变成了悬湖,造就现今此地梦幻般的环境。而我的父亲,恰好遇见了她,漂在湖中,衣裳尽湿,对着‘流萤’苦恼非常。呵,他,也许是个登徒子也说不定。不管怎样,依照俗套,他们相处并相爱了。所以,就有了我。”   “但是母亲并非此界中人,跟我们想像中的仙人完全不一样。她并不能修行,她无法吸收此界的灵气。而因为和此界不合,她的身体状态一度很不好。就连怀我,都耗费了整整三年。生命短暂,甚于凡人,就如烟火,转瞬即逝。”   “最初,母亲明白自己不能修行、身体持续亏损之后,想到回归上界,寻找办法。但,流萤的能量已经不足够了。它的能量源就是镜花陨,而母亲所拥有的,并不足以支撑她回去。于是,结合他们研究的各种传说,我的父母推断,金砂海或许有镜花陨的存在。由于母亲身体的限制,他们费劲心力,才达到那里,终于找到了另一颗。可不幸的是,那颗寄托他们希望的宝石,由于年代久远,其中的能量也已经流失殆尽。这让他们彻底绝望。”   “母亲吃过续命丹,但效用不大。她去世以后,我的父亲用冰晶封存了她,阻止她魂魄消散——她不是此界人,没有元神,所以不可能夺舍一个新的肉体;更可怕的是,她魂魄大概也无法入此界轮回,我父亲连寻找来世的希望都无法奢求。”   “父亲啊……确实是个感情用事之人。或者,有人会形容那叫‘至情至性’。那个痴情的人,无法接受失去妻子的痛苦,逐渐封闭内心。理所当然,我就成了被忽略的对象。那时候,我才十四岁,正处在叛逆的年纪,自负资质聪颖,不知天高地厚,和他吵了几次,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到了金砂海。那会儿,我还不很清楚母亲的真正身份,只一心想着,要提高修为,赶紧飞升,争取早日达到上界,寻找她故乡仙人们的帮助,恢复她的生命。”   “怀着对上界的种种憧憬,我努力修行,不惜一切代价。我在金砂海淬体,利用上界遗迹的残余力量,居然一路升至元婴。而后,再提高修为就非常困难了。靠自己,显然是无法速成的……我想到的是利用别人。采补也好、吞噬也罢,我是真的想抛弃良知。我采人修为,并不犹豫,因为他们自己也知情。可是,要直接吞噬元婴,我心里并不好受。虽然,最后魏芝和魏冉还是为了兑现昔日承诺,自愿牺牲。”   “怎样,真相这般残忍,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揽月宫主此时的笑容,凄凉胜过一切,怅惘浸润其中。文珺心情也跟着低沉起来。诗诗咬咬嘴唇,轻声道:“宫主……”   “其实,揽月宫的那些女孩,我真心不愿对她们下手。因为我进阶化神后,回过水月湖,和父亲争执时,终于大致明白母亲的真正身世。我开始猜想,如果还能找到如流萤那样的飞船,也许我也不用冲到渡劫期,也可以前往上界:没有任何修为的母亲可以乘飞船穿过界限,来到修真界;那么,只要有飞船和足够的能源,我应该也可以去——我清楚母亲已经真正不在了,可我的飞升执念不会消失。从此之后,我开始到处找寻镜花陨,只是没明确目的,也就毫无收获。直到某次,我在天龙山传闻的龙神渡劫处找到一艘损毁无用的残骸,却没找到镜花陨,才渐渐想明白,还有仙迹可作为线索——有坠天者处方有镜花陨,上界坠天者或难修炼,往往湮没无闻,但此处遗留有上界通道,修仙者或许能从此处飞升。于是,我又信心满满了。”   “金砂海一带,原是黄金满地的沙滩,修仙者不多但禽兽不少。一日天降大石后,砂砾遍地再无生命迹象。父亲说,他和母亲曾去过那儿,还带回来镜花陨——也就是被我幼时无意带离家的那颗;最后,还通过冯崇给了你。”   “我在那修炼多年,知道金砂海上界遗迹可以确定没有利用价值,就把目光移向他处。天龙山业已去过,天首山倒是听闻有位飞升的青岚上仙。据闻青岚上仙飞升后,青岚峰变成平地不复存在。原来,无论是仙人坠落还是修士升仙,传送通道,都会严重改变当地形貌。”   “可惜天首宗看管颇严,我轻易混不进去,就暂时转去乌云海。这一去,我花了五十年,曾屡屡陷入困境,甚至担忧自己不能回返——可是我最后还是成功了!我找到了一颗能量未损耗完的镜花陨!”   “可是这并不保险,因为我没有好好研究过‘流萤’,并不清楚它飞回上界需要多少能量。所以,我还需要更多的镜花陨。”   “然而,待我回归中原,却获知了揽月宫的噩耗。那种感觉,就是你辛苦准备好一盘美味佳肴,虽然已经不再想吃,却发现突然被人从嘴边夺去。我很愤怒,于是,寻找上界宝石的同时,我又多了个计划:复仇。”   “接下来的,想来你们都知道了吧。”   文珺和诗诗听得入神,震惊过后,便是感慨。最后,文珺吞吞吐吐道:“宫主原来是上界血脉……”   诗诗有些茫然的望着揽月宫主,一言不发。   揽月宫主这大段叙述,并未特意避开他人。因而围困阵中的修士们,一方面喃喃表示难以置信,一方面也骤然生出几分敬畏之意。揽月宫主自然懒得理会他们,只朝姬淼道:“没记错的话,父亲,这湖底中心,就是通道所在吧。”   姬淼有点费力的点头。“你打算,立即行动?”   “这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她嫣然一笑,却是热泪滚滚,自眼角留下。   姬淼沉默片刻,抬头望了望碧波流动的悬湖。此时黄昏已至,霞光仿佛格外刺眼。“是啊,比起你的理想,自然不值一提。”   “有舍才有得。”揽月宫主霎时收敛了泪水。“说是执念也好,梦想也好,我的目的,就要达成了。”   语毕,她的手贴住胸口,慢慢从怀中取出一只墨色长匣。铺展开来的瞬间,一片银辉闪耀,洁白如皓月的飞行器,就这么稳当当的落到了被落日余晖染了一层金色的草地上。   弯弯形状如月牙,平平的一整片,铺在地面,压倒丛丛青草——这就是“流萤”。最外的圆弧直径也不过六尺,其上布满了隐隐的花纹。揽月宫主弯下腰,触到内圆弧的中心,轻轻一扣,就将一颗碧玉塞了进去。   那是镜花陨。   揽月宫主微微笑道:“这一颗,是我集齐了许多颗之后的最终能源载体。让我数一数,金砂海的已然废弃无用……乌云海的收获,潮声阁的抢夺,天龙山颜柿所得,天剑门的争斗——还有最后一位友人的馈赠。整整五颗,才凑够了流萤的需求。”   不知何时,水月湖主也举起那块莹绿的宝石。对着渐渐晦暗的日光,他眼角湿润,喃喃道:“这就是所余的纪念啊……如果,我足够厚脸皮,能够请求,一起去吗?”   “难道,你愿意去吗?”揽月宫主挺直了背脊,怔怔的望着姬淼。“跟我,一起,抛下你的过往。”   “还有你的母亲。”姬淼几近哽咽。“她的身躯,她的魂灵……我想她会愿意的。你们是我的全部。我很高兴,阿玥,真的很高兴,你还能原谅我这个父亲。”   他几乎语无伦次,热泪盈眶。揽月宫主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最后颇为痛苦的回道:“但那冰棺里的肉体,她已然抛却了……临死之时,她自己承认,宁愿那衰老的皮囊化灰湮灭,融入此界。”   姬淼却坚定的摇摇头。“无论如何,她就是她。而且,那遗言,是缘于她的遗憾,再也不能回归故乡。她的魂魄不属于此界,因此,我绝不能放她离开。她说她不会有转世,因为她的上界不相信灵魂。我唯有冰封她的身体,才能阻止那魂魄的流失。”   “如果,我们还能带她回去,或许,那个世界的仙人会有办法。”姬淼望向上空的悬湖,闭上眼睛。“她曾说,她来自真实之界,而我们所在,不过是意外造出的镜之界;我们是投射过后的虚影,是幻想的产物——所以,才会叫‘镜花陨’么?”   水月湖主最终停止了自言自语,对玥道:“等一等,我很快带她过来。”   “好。”揽月宫主低声道。“就算渺茫,好歹这是你的心愿啊。”   这,这……文珺和诗诗目瞪口呆,也不知该如何反应。而那些遭“六星群耀”反噬而困顿的修士们也皆尽讶异,死命盯着这一切的发展,连交谈都变得格外小声。揽月宫主冲他们笑道:“别愣着,好好看看,记在心里。飞升渡劫,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   她甚至甩了下头发,瞥瞥诗诗和文珺,骄傲道:“仅仅大乘初期,就寻到了这一捷径,恐怕再也无人能及。等下子,你们可要乖乖避开,千万别捣乱,我实在不想出手了。”   不消一会,水月湖主就携着一人高的冰晶出现在众人面前,雾光朦胧,仅依稀露出一点人影。看来,他并不愿意把妻子的外貌露于人前。   他怀抱冰晶,踏上流萤,脚步似乎轻飘飘的。玥则弯下腰,按住流萤月牙尖的一小块凸起。“那就,开始吧。” ☆、馈赠(正文完结)   这个时候,谁也舍不得眨眼。   巨大的光柱陡然升起,自地面的月形流萤而上,穿透了悬于空中的水月湖,插向天际,直到消失在厚厚的云层中。   残阳在水中的倒影逐渐消逝,瑟瑟湖面所着的霞红慢慢转暗。唯有那光束,那升天之梯,绚烂依旧,艳彩夺目。   站在光芒中的父女二人,携着冰晶,宛若仙人欲行,正等待着上界的接引。   令人惊诧的是,这个关键时刻,水月湖主却身形一抖,跌出了流萤的光圈之外。   “怎么?”玥皱了皱眉。   姬淼怀抱冰晶,试探着凑近一步。手甫一触及那光柱,他旋即退回。   “我被拒绝了。”   他神色变得黯淡。“我无法进入。这是,属于仙体才能走的通道。它在提醒我,修为不够的人,根本不可能渡劫飞升。”   “不会的,我明明也刚进入大乘期……还远着呢。”   姬淼苦涩一笑。“是因为容容的关系啊。你是她遗留的骨和血,你亦属于那个世界。”   他收敛了表情,肃然道:“所以,阿玥,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去了。”   “……真可惜。”   姬淼捧起冰晶。“带上容容吧……她一直想回故乡去。”   玥深吸一口气。“你不是,一直舍不得她么。”   “她的愿望,比较重要。”姬淼的语气十分坚决。   揽月宫主也就顺势接过了那块巨大的冰晶。熟料,冰晶再次穿入光柱的瞬间,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紧接着,一团银白的光,从那之中挣脱而出,带着依恋,在姬淼身边绕着圈。   魂魄!   周容的魂魄!   连站在几丈之外的诗诗都能想到,玥和姬淼更是清楚这一情况。两人皆大惊失色,连上界的引导之光都暂且抛在了脑后。   “是母亲,她,她不愿归去么?”   “容容,你要陪我留在这里?”   银白的魂魄并不能回答他们,而且旋转的速度渐渐变缓,身影亦慢慢变得透明,显然正在消散。她骤然止步,然后尽力一冲;所有人都清楚看见,这道美丽的银色弧线划破黑夜,如流星逆行,隐入天幕。   “母亲,”玥嗓音嘶哑,“你究竟为何……”   姬淼却露出一丝振奋。“别担心,我感应得到,她没有消逝,她的魂魄还停留在此界。我想她会转世重生,一定会的……”   玥稍稍冷静了些。“那,她还是她么?”   “是她,或许,一个新的她。记忆、前世、这些都不要紧。我必然找到她,我和她,一定不会错过。”   姬淼简直大喜过望。他含泪而笑。“阿玥,抱歉,你只能一个人走了。”   玥闭了会眼睛,叹道:“没关系,其实,我一直有着这样的打算。”   父女俩此刻情真意切,却没有多少告别的时间。流萤的光柱正在急剧变换颜色,赤橙黄绿蓝靛紫,虹彩晕染,光华流转。最后,全都化为了耀眼的白。与此同时,天空中乌云滚滚,伴着隐隐轰鸣,像是劫雷将至。   上界的通道业已打开,只不过,飞升的路途,看来并不乏艰险。但,揽月宫主信心满满。“流萤是上界的神器,能源充足,可屏蔽雷击,一定会带我平安抵达的。”   神器的传送,原来还可以这般。   快了,快了。   终于要走了吗?   诗诗的感慨忽而被揽月宫主的手势惊得戛然而止。她正轻蔑的望着那一群作茧自缚的修士们。“六星群耀”的反噬威力巨大,数个时辰过去,他们依旧被牢牢锁在原地,不能突破阵法的屏障。眼下,完全是任人宰割之势。   错,寻常修士恐怕也仍然撼动不了他们,其内还有六位化神呢。就算被围困,也未必就没办法自保。   然而揽月宫主又怎会是寻常修士?就算她的对手没有被困住,她不惜真元的“天坠”,以她大乘期的修为,也能把这一大群高阶修士折腾得够呛。   “似乎,眼下是个极好的机会。”她声音很轻。“一网打尽,以除后患。”   姬淼愣了愣,连连摇头。他指着远处的榕树。“看看那丝带,想想,他们也有亲人的。”   玥朝那高大的树冠望去,言辞蒙上一层怅惘。“新月缎,母亲的丝巾,你系那枝头了啊。”   话题突然被岔开,姬淼却跟随她一同回忆。“你和我最后争吵的那次,把她的丝巾抢去、撕破,仅留给我这一残片。即使我冰封水月湖的时候,内心也盼望你能想通,而后回家。”   “我以为,你冰封家园,是最凶狠的拒绝。”玥轻轻摇头,微微叹息。“总之,我跟不上你的道德观……事已至此,如果不屠尽那些家伙,恐怕你之后会有极大危险。”   姬淼缄默片刻,仍然反对道:“你可以逼他们发誓。”   “是么?”玥哼了一声。“那试试看?”   父女二人的交谈,令听到只言片语的诗诗和文珺不寒而栗。揽月宫主,她就这么无情,打算就此处置那么多修士的生命?   玥聚精会神,盯着被困阵中的大批修士。闪电如银龙,在她身畔划过。渡劫还未正式开始,她还有充足的时间来判定他们的生死。   然而,眼前的画面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目睹这一切发生、看清了镜花陨和流萤的修士们如梦初醒般,除了那六位为首的化神尊君,其余的元婴们,均拜伏于地,眼中饱含着敬畏和崇拜,嘴中念念有词。   “真的,是仙人……”   “宫主是仙人后裔……”   “即将飞升渡劫……”   “我们何其有幸……”   六位化神,虽然不至于顶礼膜拜,可内心的尊敬和羡慕也都溢于言表。他们纷纷站到最前方,恭谨而立,口称仙君,表达着内心的向往。   “到底还是以力为尊啊。”玥忍不住嘲笑道。   她蓦然放弃了犹豫,朗声道:“我即将飞离此界,要放过你们,不是不可以。乖乖的,立下心魔誓——我走之后,决不可为难水月湖。”   听闻仙君发话,众修肃立,莫敢不从。衷心遵行,信誓旦旦。玥满意的望着这场景,无意间瞟过诗诗和文珺,又补充道:“也不可为难小辈。”   始终,她还是有感情的。   这时,上界的接引之光已不允许她再拖拉。雷电在光柱周围聚集,越来越密,仿佛要把所有一切摧毁。   “流萤,走吧!”玥昂起头,喊道。   一声令下,月形的飞行器就开始启动,沿着天梯缓慢爬升。刚过数丈,一道劫雷就狠狠的劈下来,震得揽月宫主抖了一下。   “阿玥!”姬淼的语调在颤。   “不应该的,我才大乘,距渡劫期还差一大境界。况且有流萤,怎么会真的劈下来……”她喃喃道。   姬淼仰着头。“你并未进入渡劫期,身子可还能承受?这劫雷,照理会避开、绕过流萤的,容容是上界之人,她说的应当不会错……”   “那是,什么原因?”说话间,第二道劫雷坠下,玥浑身剧痛,竟然直接趴倒在流萤上。   姬淼焦急万分。“你别逞强,先回来——”   诗诗跟着心里揪起来。别说她,就连文珺也手心全是汗。那些仰望膜拜着的修士们,也皆神情紧张,瞪大了眼。   倏忽,第三道劫雷击中了玥。她唇角溢血,勉强爬起,却露出了微笑。   “我懂了,是排斥。劫雷,是上界的排斥。那个世界,不容许我拥有修为,不容许超越那里规则的存在。真元,功法,都会扰乱上界的秩序,必须彻底摧毁……”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拼命去理解她的话语。   “只有散尽那些,才能为上界所接纳。我彻底明白了呵……”   玥目光逡巡而过,最终定格在诗诗身上。“就这么逼我抛弃奋斗两百多年的成果,真的,一点也不可惜。”   瞬间,玥全身上下暴出刺眼的银光,仿佛从她内里割裂开来。那银光汇聚一起,集中涌向诗诗。她猝不及防,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冲击,趴跪在地上,耳中嗡嗡作响,只隐隐听到揽月宫主的大笑:   “纯阴之体能吸收的,不要浪费。损耗些许,那也没办法了。就当最后一次,帮魏冉照顾你。”   诗诗只觉得身体被浪潮淹没,好似无穷无尽的真元将她笼罩。浤浤汩汩,潺潺流淌,亲切而强势,迅速融入并改造她的经脉。元婴在剧烈的搏动,越壮越大。元婴中期,元婴后期,元婴圆满……不,快溢出去,她要控制不住了……   “啊!”   真元的激流四处奔腾,她的神识几乎无法承受。视野正变得昏暗,最后,她声嘶力竭,陷入黑色的茫茫的静寂。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控制的本能又逐渐回到了她身上。一点一滴,神识复苏。一点一滴,身体活动。   从昏迷中醒来,诗诗费力掀开眼睑。头顶上方,天空模模糊糊。月黑风高,星光点点,却未见悬湖影像。而那上界的通道,竟也毫无痕迹,就如从未有过一般。   周围的环境,截然不同了。她正躺在一处小小的湖心岛礁,旁边灌木很有些东倒西歪。还好,他还在。文珺守在她身畔,正疲惫而欣慰的瞅着她的眼睛。   “怎,怎样了?”诗诗手指微颤。   文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整整两日。可惜,终究还是没能直接冲上化神境。不过,已经算是奇迹了。师父说,你虽暂时处在元婴圆满,但真元过分充裕,只要心境达成,很快就能再次进阶。”   “啊,我问的,不是这个……”   “玥宫主么,已经乘坐流萤,飞升上界。真的,非常了不起啊……”   诗诗望着他敬意满满的激动面容,忽然浮起一阵陌生感。原来,尊崇她,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因为玥,的确是位非常了得的仙君。   “甚至,临别之时,还如此慷慨馈赠。”文珺续道。“慢点,你刚苏醒,别太急着起来。”   他指指四周。“至于水月湖,呃,在雷劫中,已彻底坠回地面,不再是悬空湖了。这大片水泊,淹没了原有的大部分土地。好在,对水月湖主而言,影响尚可接受。”   诗诗的神识扫视周围,果真碧波荡漾,树影婆娑。虽为雷电狂暴摧残之后,却无太多凄凉颓败,反而有种新鲜焕发的勃勃生机。   “揽月宫主离去后,‘六星群耀’阵被姬湖主设法解除。迄今,并没起什么冲突。目前许多修士已然回归宗门——哦,成宗主又把荧惑镜送给你了。师父他们还在附近等我们。因为你身体异常,不宜搬动,姬湖主费了些力气,才把特地这块岛礁升起来。”   文珺耸耸肩。“不过,这位主人现在也有心逐客了。”   “哦,”诗诗想了想,“毕竟,他要赶去找妻子的转世。”   “所以,我们也不适合耽搁太久。”   “嗯。”   文珺把她的头放到自己膝盖上方,枕着腿部。他摩挲着她的脸颊,柔声道:   “你平安无事,真好。”   诗诗知道,过去的两天时间,他一定极为担心。易地以处,她恐怕,也会忧心忡忡,思虑重重吧。   她安静的躺着,感受着这几乎劫难过后的温情。身体里力量慢慢聚积,水满将溢。看来,她真该想想如何早些进阶了。   “龙神一度说过自己放弃飞升成为散仙的真相——雷劫中他害怕修为尽失,不敢面对未知,宁可留在此界。”诗诗仿佛自言自语。“如果,有朝一日,我该怎么抉择?”   文珺沉默半响,道:“玥宫主,散尽修为,毫不犹豫。修为,境界,不过是求道的手段罢了。我曾经听闻一句类似的谚语——追寻行善的能力,而非力量本身。”   “而且,上界,依仙君所言,大约,并不那么完美。”诗诗接道。   凝视他的双眼,她看着黑眸里那个表情坚定的影子。跟他,其实很像。“幸好,暂时不用选择。”   她还有很多时间,和文珺一起进阶,携手同行,慢慢追求他们的道。   很多很多时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完结了终于……中秋节来个痛快吧。 最后的结束语,还是致敬于《狄拉克海上的涟漪》,感谢曾陪伴我中学时代的《科幻世界》! 其实文遇冷是很正常的是,不过此文冷得完全出乎我意料,还是有点伤心的。虽然说写文是给自己寻找心灵寄托,可完全得不到读者的共鸣,还是非常受打击…… 幸好,发文之前都基本是全文存稿的,否则估计必然太监了。 那,番外什么的,等心情好一些再补吧。现在连捉虫都打不起精神了。 新文存稿中,两个坑还是选了个轻松的,搁浅的那个坑是计划了六年的仙侠幻想第二部……太沉重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